第29章 輕寵
叛國之罪!
衆人的心中好似訇雷滾過,震的僵住。
“不會!”桑蕤從椅子上蹭得站起身,第一個發聲,驚慌否定,“不可能!”
父母跟随洛王,對大周赤膽忠心,最後為大周殒命。他們兄弟從小跟随父母身邊,受父母教養,洛王熏染,即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可能叛國。
混亂的腦海中又閃現了當年兄長為了那個醫女背棄對葉斓姑娘誓約之事。兄長與葉斓姑娘本是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也要談婚論嫁了,卻沒想到最後出現了一個醫女,兄長為了她竟然負了葉姑娘。
若非是被醫女迷惑,兄長怎會如此?
可他終是無法接受兄長會被醫女迷惑到做出叛國之事。
“不會,不會。”他口中不斷地否定,心中卻不那麽堅信。
“桑葳親口認下。”舊事重提,李衡心痛,更怨恨。
九樓無論是洛王在的時候,還是洛王薨逝後,無一個不忠不義之人,而桑葳是他身邊的人,最後卻叛國。
“他是桑将軍之子,是東宮醫官,更是九樓舊人,此事外宣,必然引起陛下和朝臣對東宮問罪,對九樓舊人忠心的懷疑。陛下雖因洛王薨逝而心中有愧下了罪己诏,但是對九樓舊人忌憚懷疑依舊,此時一旦傳開,正給陛下和朝臣一個攻伐九樓舊人的借口。”
“若非是因此,他的罪名不會被瞞下,他也不會僅僅被一杯鸩酒賜死這麽簡單。”李衡陰寒的目光望過去。
顧霜降駭然跌坐椅子上。
大周律法,叛國之罪,十大惡罪之首,判剮刑,夷九族。且不說自己與族人的生死,就是父母和桑家的忠名義節也都毀于一旦,甚至連累九樓忠名。
衆人均是微微垂首沉眸,心中對桑葳失望寒心,也對這麽多年誤會李衡愧疚。
曲九複心中更是自責,為了桑葳之事他怨了李衡多年,多次犯顏,甚至動過手。卻不知李衡為了所有人含冤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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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內靜默不知多久,空氣都冷如三九寒冬,讓人顫顫而栗。
許久,顧先生幽幽地開口:“李公子受累了。”然後對衆人道,“既然事已明了,桑葳已故,此後便不必再提,更不必再言。”
衆人低聲應是。
顧霜降再次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廳中撩衣跪下,對李衡和衆人深深稽首。
“李公子,二位先生,各位兄長,家兄罪責深重,辱沒九樓忠義,雖死未能抵其罪,桑蕤代家兄向諸位請罪。”說完俯身再拜。
衆人暗嘆,目光淩亂一陣最後都看向了李衡。
李衡此時心境已沒有剛剛的義憤,平靜下來,接觸到衆人的目光,遲疑了須臾才道:“桑葳是受蒙蔽誘騙,最後也知罪悔過,是我賜死他,其實也是他以死謝罪。既然人已殁多年,四公子也無須再為其請罪。”
顧霜降朝李衡深深一拜:“李公子之恩,桑蕤此生銘記。”
再次朝衆人叩首,起身沮喪落寞地離開正廳,耿妍微微起身想去勸,最後還是坐回去。此事也不是該勸和能勸的。
衆人未再多言,均是面色悲憤沉痛,漸漸散了。
李衡與顧驚蟄、曲九複同行朝雙月湖去,三人之間也未着一言一語,都在沉思。
步入一段回廊,一個小厮迎面匆匆的奔來,及到跟前躬身道:“大公子,五公子又将婁通判家的公子給打了。”
李衡和曲九複立即想到昨日在酒樓中遇到的那個叫婁陽春的少年公子,兩人約在蔔家武場打架。
顧驚蟄臉色陰沉下去,壓着怒氣問:“人呢?”
“五公子還沒回來,婁公子被人擡回府去了。”
“将人找回來。”聲音冷得駭人。小厮吓得身子一顫,立即領命急匆小跑下去。
李衡瞧顧驚蟄的臉色,知道顧小寒是少不得一頓教訓,勸道:“五公子年少氣盛,被對方言語相激難免沖動下手失了分寸。”
顧驚蟄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借故先離開。
李衡剛走到雙月湖邊瞧見坐在虹橋石欄上的一抹炎色,正朝他這邊看過來。
走到跟前,宛葭月還搭着雙腿坐在石欄上,額上一層薄汗,眼睛稍顯紅腫,神色倦怠,似乎是哭過且休息不足。
昨夜被鴉青強行勸回,倒是生了不小的氣,恐怕回去後鴉青又說了什麽傷她心的話。
頓時心疼。
“這麽大的日頭,坐在這兒不怕曬傷中暑?快到閣中喝杯涼茶納涼。”
宛葭月看到他溫柔的目光含着幾縷疼愛關懷,寒了一夜的心,此時也暖了幾分。
鴉青說得對,他的身份注定不會跟她去枯朽谷,而自己若是失去所有記憶和親人,不過行屍走肉,真的如願能夠和他在一起還有什麽意義?她寧願就這樣與他朝夕相處,多留一些美好的記憶,待将來回谷彼此不再相見時,還有這些記憶陪她餘生,那也是甜的。
“我腿麻了,動不了。”她輕輕捶了捶雙腿。
李衡瞥了眼她搭在石欄外的雙腿,垂墜着,好似不受支配般。
曲九複搖頭輕笑,徑自朝卧虹閣去。
李衡猶豫了下,伸手去攙扶她。
宛葭月挪了下身子,輕叫道:“腿麻,動不了。”
見李衡朝閣中望去,是想叫侍女過來,她立即搶先開口:“抱我下去。”
李衡打量了她一眼,心中警惕,不會又是裝的吧?自己可被她騙好幾回了。
看着她伸開雙臂滿含期待的眼神,他忽而不忍心拒絕。
即便欺騙也無甚要緊的。
他卻不想表現那麽心甘情願,故作為難地開口道:“這個是筆交易,我欠你的兩件事抵扣一件。”
“好。”宛葭月爽快答應。
李衡上前将她從石欄上抱下來,正準備将她放下,宛葭月雙臂緊緊扣住他的脖頸,甚至得寸進尺的朝肩頭蹭了蹭:“腿麻了,走不了,你将我抱到閣中吧。”
見得意嬌作的模樣,知道她腿麻又是裝出來。
“怎麽了?我很重嗎?”他不動步,她略帶不滿的質問。
李衡無奈地笑了下,這幾個月跟着他一路從潆州到缁墨,整個人都清瘦了一圈,抱在懷中哪裏還有多少重量。
但是嘴巴上卻不願順她的意:“當然很重,下來自己走。”
“腿麻,走不了。”她緊緊扣着李衡,像個黏人的小貓。
“你不下來,我将你丢入湖中了。”
“我不谙水性,你還要跳下去救我,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李衡哭笑不得,妥協地抱着她下了虹橋朝閣中去。
宛葭月扣着他脖頸的雙臂才慢慢松開,看着他俊美的側臉,樂得笑出了聲。
“我是不是你這輩子抱過的第一個姑娘?”
李衡頓了下,回道:“不是。”
她心中頓時涼了半截,笑容也漸漸收了幾分。
見她表情失落,他笑着解釋:“我還抱過一位妹妹。”
“你的皇妹?”
“是。”
宛葭月朝他白了一眼,明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麽,還故意拿這種話回她,不過心下卻偷樂。
到了閣中桌邊将她放下,宛葭月卻不舍得還雙手搭着他的脖頸。
“還不放手?”示意他旁邊還有曲九複、池淵和閣中的侍女在呢。
宛葭月不在乎別人看着,笑着道:“手也麻了。”
“我看是心麻了吧?”曲九複提着一壺酒走到桌邊盤膝而坐。
“閉嘴!”她回頭喝了聲。
曲九複冷笑道:“還想對我下手呢?昨日的賬還沒和你算,逮着機會非将你丢湖裏去。”
“那你肯定逮不着機會。”
李衡見她還不松手,無奈的抓着她的雙臂,将頭從她雙臂內繞出來,在旁邊坐下,倒了杯涼茶遞給她:“小心別中暑了。”
宛葭月笑着接過。
曲九複卻給他倒了杯酒:“喝點吧!”
他因為剛剛正廳的事情心情沉重悲痛,想借酒消愁。但李衡恰恰相反,心裏輕松許多,壓抑了這麽多年的一樁心事終于吐露出來,再也不是一個人背着。
“不必了。”
曲九複頓了下,将酒杯收回,自己飲盡,又接連倒了兩杯大口灌下,長長出了口氣,自嘲地笑了幾聲,爬起身提着酒壺端着酒杯朝樓上去,并吩咐池淵再給他提兩壺上去。
宛葭月不知道他是怎麽了,但也懶得關心去問,沖着李衡問:“你是不是準備去炎都?”
“為何這麽問?”
“猜的。”她笑道,“缁墨顧氏與南楚東宮關系頗深,如今既然這麽明路将你這個曾經的大周太子請來,肯定是南楚皇室默許的,自然最後你是要去炎都的。”
李衡早知她對各國朝堂熟悉,但瞧着她似乎對這其中彎彎繞繞又不關心,原來心中一直明鏡似的。
“喻公子在炎都,難道你不想見見他?”
“我哥啊——”她皺眉嘆氣道,“見到了他,肯定要帶我回谷中,我還想多看看你呢!”說着随手掐斷桌子上花瓶內的一朵拳頭大的粉色花朵,要插在李衡的發冠上。
李衡立即側身躲開,她笑了下,回手插在自己的發髻上。
“幫我畫張相吧!”
望着她插着花的模樣,更加的嬌美明豔,也驅散了幾分疲倦的神色,微微的點頭“好!”吩咐侍女取來筆墨紙硯。
此時,顧小寒正踏進府門,擡頭撞見顧驚蟄身邊的青年宗厚,下意識轉身準備出府,宗厚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
“五公子,大公子在書房等你呢!”
“我……我還有事。”
“大公子也有事找你。”抓着他就朝顧驚蟄的書房拖。
顧小寒立即發出殺豬般叫聲:“爹,大伯伯,救命啊——”
“五公子別叫了,家主和大老爺是不會來救你的。”
顧小寒不聽,還繼續喊叫。
“再叫,讓大公子聽見了,你更要挨罵。”
顧小寒立即閉了嘴,轉而一臉讨好的問:“我大哥有說怎麽教訓我嗎?”
“有。”
“說了什麽?”
“聽原話嗎?”
“當然了。”
“大公子說‘待那小子回來,往死裏打,留口氣就行。’”
顧小寒立即像野猴扭身就準備蹿,再次被宗厚抓住,給提溜去了顧驚蟄的書房。
卧虹閣中李衡隐約聽到了幾聲喊叫,模糊辨認出是顧小寒的聲音,忽然生出一些質疑,對拿紙筆過來的侍女問:“貴府五公子一直都是大公子管教的嗎?”
侍女神情慌亂一下,放下紙筆曼聲回道:“家主不常在府中,就将五公子交給大公子管教了。”
李衡看出侍女遮掩,而且今日顧先生明顯在府中,顧小寒闖了禍,小厮沒有去通禀顧先生倒是急慌慌地先禀報顧驚蟄,如今更是由顧驚蟄來管,顧先生這個父親倒有幾分局外人的意思。
“你們的主母呢?”看似無心無意的問。
“夫人早年亡故。”
李衡微微點了下頭,心中存疑,便又作若無其事地展開卷紙,鎮紙壓平,宛葭月幫她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