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再見
喻暮商去街上柳樹下找了那位擺殘局的老者,按照李衡的路數落子,而老先生的落子,每一步也都如李衡料定一般,一步不差。
喻暮商此時更加佩服李衡,不僅破了此局,甚至還牽動對方每一步落子都按照自己的意思來。
最後收子的時候老先生感嘆道:“老朽自負棋癡,這殘局老朽想了多年未曾解,沒想到公子年紀輕輕,幾日內便解了此局,兵走險招,殺伐果決,老朽佩服。”
喻暮商笑道:“非我之能,是當日坐在旁邊觀棋的那位青衣公子。”
老者頓了下,似乎在回憶當時坐在一側木墩上的年輕人,許久點了點連連贊嘆幾聲:“後生可畏!”然後心滿意足的收起面前的棋盤棋子放入布囊中,步履蹒跚地走向了熙攘的人群。
喻暮商看了片刻,自言自語道:“人生何必癡。”低頭沉思了下又自嘲地笑了,轉身朝客棧而去。
回到繁星閣,赭檀禀告朱绛醒了要求見。
“春風化雨樓舞姬之事他可知?”喻暮商問。不過半日這件事已經在栗城傳開,聽到那女子被辱.殺,他也頗為震驚,不敢相信此乃郕王所為,堂堂親王手段如此下作。
“他傷重,屬下未敢告知。”
喻暮商走向一樓臨水的木臺,在一棵大柳樹下的木桌邊盤膝而坐,朱绛在一名弟子攙扶下走過去。
面色蒼白如紙,形容憔悴不堪,松開弟子的手臂身子都站不穩當,正準備撩衣跪下,喻暮商眼睛示意對面的軟墊:“坐着吧。”
弟子重新上前扶着他到桌邊坐下,退了下去。
“可知昨夜鴉青為何出現在郕王府?”喻暮商開門見山。
朱绛沉默了須臾,聲音微弱地回道:“殺……黛螺。”
“可知我為何要殺她?”
朱绛又神色沉靜片刻:“屬下因她誤了刺殺大周廢太子李衡的良機。”
Advertisement
“你既知,就算昨夜鴉青殺了她,你也無需怨尤,這是對你的懲罰。”
朱绛垂首壓制地低咳一聲,面色更加難看。
“傷好之後回谷中待命,李衡的買主已棄約,無需再刺殺。”說完起身進閣內。
朱绛微微癱了下去,雙目緊閉,昨夜之事闖進了腦海。他為她刺殺郕王,而她奔到郕王府去救他,十幾把長刀在她身上瘋狂亂砍,她就像一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撕得粉碎。
她倒下之時只說了一句話:“我跟你走。”
可最後他還是沒有能夠帶她走,甚至眼睜睜地看着她留在了郕王府,那個她極其厭惡的地方。淚水從眼中溢出,剛欲擡手拭去,卻氣血不順咳了起來。
赭檀走到跟前撫了撫他的背順氣。
他反手抓住赭檀,低聲哀求:“幫我打聽一下她的消息。”
赭檀心頭一酸,不由心軟。想到滿城的流言蜚語,他更加不敢給他說,只勉強點了點頭。他此時真希望那個姑娘昨夜就死在了鴉青的手中,至少她會死的體面。
離開栗城的第四天李衡收到了栗城的來信,陳王此次出使順利,如今已離開栗城,裴煦和葉斓也已經開始行動。
李衡坐在馬車內望着車外遠處高低起伏的山丘,心中豁然輕松了許多。
陳王的步步緊逼,如今東越國主與郕王之間已經存有隔閡,後面有裴煦和葉斓裏外相合加之東越自己本身朝內的矛盾,郕王離最後定罪也不遠了。
沒有郕王,東越就像失去鋒牙利爪的老虎,何足為患。
曲九複斜靠在車壁上,悠閑地喝着小酒,見他望過來,笑着将酒朝他面前遞了遞:“喝兩杯,馬上就要出東越入南楚,清波醉更難買了。”對于他自己研制的醇酒,他還是十分滿意的。
“酒多誤事。”
“我誤了你什麽事過?”曲九複回擊一句,又倒了杯酒有滋有味地品了起來。
李衡斜了他一眼,轉而望向了西邊天際,不自覺的想到了宛葭月。已經走了四日了,她應該離開東越進入大周了,腦海中估算着她如今大概是到了什麽州縣位置。
這一路習慣了她在身邊:或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他,或是想着法子拿他逗趣,又或者是和顧小寒之間耍嘴皮子。如今忽然身邊少了個人,覺得周圍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靜得有點心慌,像是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寂不習慣。
回過神習慣性地朝自己的左手腕望去,那串紅石手鏈已經不在,手腕空空。
“想宛姑娘呢?”曲九複注意到他的目光笑着打趣。
李衡沒有回答,他的确是有點想的,那樣一個明豔奪目的姑娘真的有些難舍難忘。
曲九複故意發出一聲長長地感嘆:“沒想到你也有會思念一個姑娘的時候,滋味怎麽樣?”譏诮地反問。
李衡沒有惱反而順着曲九複的話去慢慢感受此時的心境,有點牽腸挂肚,有點抓心撓肺,也有點酸酸甜甜的感覺。
曲九複瞧着他發怔,一把摟過他的肩笑問:“九津,當年離開九樓之日,妍兒和你說了什麽?”
李衡回憶一下子被他拉偏到了八年前,離開九樓那日。
臨別之時耿妍拉他到一旁,單獨的和他說了好一會兒話。具體的話他記得不太清楚,但是有一句他記得真切,她說“難有見君日,常有思君心”。
耿妍與他青梅竹馬,兒時最是喜歡黏着他,無論是讀書習武還是出去玩,都要嚷着跟他一塊兒,若是不帶上她,她就會哭鬧不停。後來彼此年歲漸長,懂事知禮,她也有了女兒家的嬌羞,不會常常黏着他,但隔三差五還是跑來見他。
雖然年少懵懂,卻也知道耿妍的心思,臨別時候的那句話更是明明白白的道出了心意。只是從小到大那麽多年,他只是将她當成妹妹,所以對于她的那句真心表露,他婉言回絕。
如今過去八年,她也已經二十有三,應該早嫁為人妻了吧?年少時候的春心萌動也應該早已塵封遺忘了。
“不記得了。”他回道。
曲九複冷嗤:“想了這麽久,你說不記得?”
李衡給了他一個愛信不信的眼神,打掉他搭在自己肩背上的手臂,朝他踢了一腳,叱令他坐遠點,滿身酒味。
曲九複一副被欺負得委屈表情,無奈地挪到車門處坐着,繼續一邊喝酒一邊道:“你啊,看着溫潤知禮,實際冷冰冰拒人千裏之外,不讨姑娘喜歡,也只有宛姑娘那種性情的姑娘會覺得你幾分好,願意主動親近你。現在宛姑娘也回去了,此後或許再不相見,我真的擔心你這輩子會不會成個光棍漢子。”
李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讨姑娘喜歡,至今不也無妻無妾孤身一人?”
“那可不一樣。”曲九複朝車壁上一靠,攤着手揚眉得意笑道,“至少只要我點頭,随時都能娶七個八個回去,你可不行。”
李衡斜了他一眼,一副浪.蕩不羁公子的做派,不想與他讨論這無聊的話題,轉而再次地看向窗外。
從栗城到缁墨一路上少了枯朽谷和郕王死士的追殺,相對倒是平靜些,內衛和另外一隊不知來路之人的追殺因有着顧家護衛和暗中尚不知來歷之人的護衛,倒是鮮少能夠近得了他身。
在抵達缁墨的前兩日正面遇到一路殺手,幾十人,最後死傷過半,狼狽而逃,抓住的兩個殺手,未有問出什麽,兩人便已經自殺盡忠了。
接近缁墨便能夠感受到這裏的商業興盛,路上往來的幾乎都是商隊商人。缁墨城門口更是車水馬龍,人潮湧動。
顧小寒見到缁墨城門,興奮地從馬車內蹿了出來:“小爺我終于回來了。”讓禦者停車,匆匆地跳上後面李衡的馬車上,一頭鑽了進去。
李衡正和曲九複在低聲說着缁墨顧氏的事情,被他突然闖入而打斷。
顧小寒一屁.股坐到李衡身邊,一把扯開車簾對他道:“快瞧瞧我們缁墨,缁墨的繁華不亞于都城炎都,瞧瞧和你們帝都華陽相比如何。”
李衡和曲九複相視一眼,便一左一右朝窗外望去。
馬車緩緩地駛入城門,城內的熱鬧繁華一下子映入了眼中,街道兩旁茶聊酒肆鱗次栉比,街上的商品琳琅滿目,往來行人多錦衣華服、珠光寶氣。
真不愧是商城。
“四方客商彙聚,這兒秦樓楚館應該不少吧?推薦幾個有意思的。”曲九複轉過頭笑着對顧小寒道,遭了李衡一個白眼。
顧小寒調侃道:“曲公子,你瞧我是去那種地方的人嗎?”
“沒去過沒關系,我帶你去一回,去過說不準你以後就想去了呢!”
“不必,讓我大哥知道,肯定将我一頓狠打,我又不欠打。”
曲九複哈哈笑道:“一路上都聽你提你大哥管着你這管着你那,一句未提令尊,他難道不管你都由着你?”
李衡聽出曲九複有意打探這位顧家主,便也靜靜地聽着。
“我一個月都見不到他幾面,甚至幾個月見不到一面,我想讓他管他也管不着啊。”說完嘆息一聲,耷拉腦袋灰心喪氣地道,“若是這次回去他在家就好了,十分想念。”
李衡瞧他模樣笑着打趣:“提了一路長兄,均是一副嚴厲兄長的模樣,未表露半分想念,剛說到令尊就想念如此,看來令尊對你寵溺得很。是怕回去挨了長兄責罵,找令尊避禍的吧?”
顧小寒冷呵一聲:“李公子,你怎麽小人之心了。”
“難道我猜錯了?”李衡笑着看他。
顧小寒被看得心虛,嘿嘿的笑着捏了捏手指比劃道:“有那麽一點點這個原因。”
車內兩人相識而笑。
駕車的池淵此時敲了敲車門,道:“公子,前面酒樓窗前好像是宛姑娘。”
李衡驚異,探頭朝窗外望去,恰巧見到這一側前方臨街二樓一個窗口一抹炎色,靠在窗框上,雙手插懷賊兮兮地笑着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