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舍
顧小寒噔噔噔地沖上樓,對着李衡的房門猛拍。
池淵開門的時候,他一掌差點拍在池淵的臉上,幸而池淵側身躲開,他一掌拍空身子一栽,被池淵一把拉住。
“顧公子出什麽事了,這麽着急?”
顧小寒氣哼一聲,就朝裏間沖去,也不管房中還有曲九複,直接怒聲問李衡:“你是不是早知道宛姑娘是枯朽谷的人?”
李衡瞥了眼面前同樣一臉怒氣的曲九複,點了點頭,事到如今唯有坦白。
顧小寒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教訓:“你怎麽把殺手留在身邊?想死也不要表現這麽明顯行嗎?現在引狼入室,後苑繁星閣住的全是殺手,殺你就跟殺自家院子裏的母雞一樣容易——還不如母雞,母雞見狼來了還知道跑,你都不知道。”
李衡見識過顧小寒罵人的本事,沒想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他還從沒有被人罵得這麽難聽過,面露愠色。
池淵立即喝止顧小寒,顧小寒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話有些過分,面前之人無論現在身份如何,畢竟曾是大周太子,骨子裏的尊貴,可殺不可辱。
他踟蹰了一會兒微微垂首歉意地道:“對不起,請見諒,我一時心急,擔心你安危。”
李衡面色微微緩和一些,冷眼瞥了下在一旁偷着樂的曲九複。得知此事,他氣憤地過來想罵他,但是難聽的話他又罵不出口,一直憋着怒氣,顧小寒這次是順了他的氣。
顧小寒又義憤填膺沖後苑方向罵道:“太猖狂了,這些殺手現在都敢明目張膽的到我顧家地盤上來殺人。”
“他們皇宮內都殺過人。”曲九複笑道,而且殺的還是一國之君,在顧家客棧殺個人算得了什麽。
顧小寒氣的瞪了他一眼,又含三分怒氣地對李衡道:“都怪你,若不在栗城逗留如今已回到缁墨了,何須擔心什麽枯朽谷還是骷.髅谷。”
“你父兄為何非請我去缁墨不可?”李衡忽然問。
“哪裏是我父兄,是我自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顧小寒脫口而出。
李衡見他還在隐瞞,也不再問,他最是喜歡在人毫無防備之下去問一些事,然後從對方的微小表情中尋找破綻,面前少年雖然對他提防很強,但剛剛眼神還有那麽一瞬地猶豫和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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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小寒看着對方那寫滿不信的目光,忽然像做錯了事,語氣強硬不起來,溫和地勸道:“你可別再亂出去了,客棧全是我的人還能護着你,出去了,我可不保證,我還不想給你收屍呢!”
李衡垂眸沉思了須臾:“有勞顧公子,後日啓程。”
顧小寒愣了一下,主動要求啓程?立即揶揄他:“一直不走,我以為你不怕死呢,原來也是怕的,既然怕死還留下來找死。”想到很快就能啓程心裏又抑制不住激動,“我立即吩咐人準備。”
轉身走到門前,又回頭道:“昨日那個自殺的人身份沒有查到,來者不善,早走才明智。”蹦跶地出了門,像個七八歲頑皮的孩子。
曲九複咳了咳嗓子,笑着說:“顧公子倒是挺有意思的,我是越來越喜歡了。”
是喜歡看着有人氣他吧?
“出去!”
曲九複呵呵地笑道:“你以為我想呆這兒?春風化雨樓的姑娘都等着我呢!”起身拍了拍衣擺,打着折扇出門去。
人剛踏出門檻,就聽到他調笑的說話聲,接着是宛葭月地嘲弄:“還想再躺一夜嗎?”緊接砰的一聲房門關上。
李衡擡頭朝外間望去,走進來一抹惹眼的豔.色,那串紅石手鏈已經戴在了腕上。
宛葭月走過來,李衡随手拿過旁邊輿圖展開,逐客道:“入夜了,宛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宛葭月充耳未聞在對面坐下,靠在椅背上,雙手插懷盯着他看。
見她一副賴着不走的架勢,他也不再言,自顧地取過筆墨,繼續補充輿圖上的山河城鎮地形。
宛葭月不打擾他,就安安靜靜目不斜視地看着他蘸墨提筆書寫、凝眉思索。
暖黃的燈光下,白皙的面容像敷上一層淡淡的金粉,閃着盈盈光澤,眉眼鼻翼唇角在燈影下輪廓更加清晰。她忍不住雙肘撐在桌邊靠近一些,拖着腮癡癡地看着他。
李衡被面前兩道目光盯着,總是不能聚精會神,畫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畫出什麽來,還差點落錯筆,索性直接放下筆。
“還看什麽?”
“你好看!”
“沒喻公子好看。”語氣摻着一分惱意三分酸意。
宛葭月笑着捧臉搖頭:“你比我哥好看。”
李衡一怔,驚疑的看着她。
哥?
宛葭月以為他是驚詫他們樣貌,笑問:“難道你不知自己多好看嗎?”
“我——想知是不是該喚你喻姑娘。”他忙改口。
“都可以,我娘姓宛,谷中長輩和兄長都喚我宛宛。你若是樂意,也可以這麽喚我,我還很想聽呢!”
宛宛?名字在喉嚨處滾了幾遍,倒是挺好聽,偷笑了下,終是沒有喚出口。
垂眸看向面前的輿圖,目光落在虞山附近,宛葭月是西南虞山一帶的口音,枯朽谷應該是在虞山附近。
虞山非一座山,而是一片群山,地處大周、勐國和上渝三國交界,附近一帶千山相連,河谷縱橫曲折,其間毒蟲猛獸橫行,是一方未教化之地,不屬任何一國的獨立存在。因其北麓曾出現一部族建立的蕞爾小國虞山國,從而方圓幾千裏的群山統稱虞山。
虞山國于二十多年前亡于上渝,虞山卻讓上渝不敢踏足。
枯朽谷被各國朝堂所知,卻無人知其所在,看來便是這虞山群山之中。
宛葭月注意到他目光所落之處,猜出幾分他的心思,笑道:“千山萬谷一條徑,你別費心思了,外人是永遠不可能知道枯朽谷具體所在。”
李衡将目光轉開,擡頭發現宛葭月又托腮捧臉盯着他看。
笑問:“還沒看夠?”
“嗯!”她扁了扁嘴,嘆息道,“我曾說等我看夠了我就走了,可我後日就要回去了,我還沒看夠,我想抓緊時間把你看個夠。”說着胳膊一橫,歪着腦袋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看。
李衡心中些許失落,後日一別,此生不會再見。彼此相識一場,他這輩子遇到這樣一個有趣的姑娘還真讓人牽腸,不知五年十年後,會不會還念念不忘。
他将輿圖卷起放在一邊,取過一張宣紙,從新提筆蘸墨。
宛葭月沒有看他寫什麽,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臉上,直到李衡再次擱筆,将桌上的宣紙吹了吹轉了個方向推到她面前,她才移開視線,看向宣紙。
頓時眼睛一亮,直起身抓着宣紙樂了起來,将紙放在李衡頭一側對比看了幾遍,哈哈笑道:“太像了,簡直就是從你臉上拓下來一樣,你竟然畫自己都畫的這麽像。”說完又是樂得笑個不停。
李衡見他這麽開心也不自覺地跟着笑了:“沒看夠,就帶回去慢慢看。”
“嗯!”宛葭月對着畫左看右看,像個得了期待已久的珍寶,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幾分不太滿意地道,“還是沒有本人好看。”
李衡無奈一笑,這他就真幫不上忙了。
窗外寂靜,夜已經深了,他忽然幾分舍不得面前的姑娘回房,也想多看看她。但看着她略顯困倦疲憊地打了個哈欠,還是忍下不舍,提醒她回去休息。
後苑繁星閣,喻暮商站在樓臺前望着中院的方向凝眉沉思。
鴉青過來回禀宛葭月在李衡房間的事情。他寵溺地笑了聲:“由着她吧。”畢竟後日就要回了,能開心一日也多一點回憶。
而後又道:“讓朱绛停止對李衡刺殺,約見買主。”
鴉青擔憂地勸道:“若谷主得知少主撤了追殺,必然動怒。後日小姐就啓程回谷,對李衡追殺與否并不會知,少主沒必要撤令。”
喻暮商轉身走回閣內,沉聲道:“我不單單是為了宛宛。今日我見了李衡,也暗中摸了他的底,我們已經錯過最佳殺他的時機,現在他身邊暗中多路人馬相護,已經沒有機會。若不撤令,就需要調動半數谷中弟子才能有機會殺他,且兩方厮殺,不知要賠上多少弟子性命,不值!”
說到這,他臉色陰沉下來,目光淩厲地望着桌子上今日未解的殘局,冷聲道:“朱绛第一次動手刺殺不應該在葛鎮,而是在此幾日前,當時李衡身邊還沒有這麽多人馬相護,必然一擊致命。你去查一下朱绛推遲行動的原因。”
鴉青謹慎地看了眼他,沒有直接叫朱绛前來當面詢問,而是讓他去查,無疑是懷疑朱绛。朱绛此次任務不順已經罪責難免,若再有其他個人原因,必遭重罰。不由為朱绛捏了把汗。
想勸沒敢開口,先查明因由再決定,小心地領命退下。
春風化雨樓中。
黛螺坐在銅鏡前正取下發間釵環準備就寝,忽聽窗戶被推開聲音,回頭望去,一位绛衣公子立在身後。
她冷冷掃了一眼,回過頭繼續地一一抽下珠釵,理着烏發蓖頭。
朱绛在身後站了許久,面前女子如綢的秀發絲絲分明,披在脊背上,婀娜嬌柔的身段在暖色的燭光中,透着誘.人地醇香。
“阿黛——”他走到跟前,低聲下氣的道,“栗城我不能久留了,跟我回枯朽谷好嗎?”
黛螺蓖頭的手微微一頓,擡頭對着銅鏡中的朱绛冷笑出聲來。
他不能為她離開枯朽谷與她一起去找一處僻靜小鎮安穩度日,卻要拉着她一起步入那殺人的魔窟,過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她過夠了。
她真的對面前男人失望透頂。
“去枯朽谷?”怨恨至極,心情反而平靜了,甚至覺得好笑,故意刁難,“好啊!幫我殺個人。”
“誰?”
“東越郕王江則钊。”她放下篦子站起身面對着他,一字一頓地道,“殺了他,我就跟你去枯朽谷。”
朱绛目光一緊,他知她雖然身在春風化雨樓,卻是郕王江則钊的人,現在東越的形勢對江則钊已經十分不利,她竟然還急着要取他性命。
“為何?”
“殺了他,我就告訴你為何。”
朱绛遲疑地握了握拳,只要不違背谷中規矩,任何事他都可以為她做,何況是殺一個與谷中毫不相關的人。
只是郕王是東越親王,身邊侍衛親兵無數,他恐怕連身都接近不得,而且剛剛收到撤殺的命令,他很快就要離開栗城,時間太過緊迫。
但他已經對她失信一次,傷她一次,他不想再讓她寒心失望,他更想帶着她離開這裏。
“好!”他攥緊拳頭,轉身從半開的窗戶離開。
黛螺交疊在身前的手,此時已緊緊地攥在一起,失望痛心的目光随着朱绛離開而變得擔憂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