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拌嘴
已經入秋,東越依舊炎熱如夏日,街上行人多撐傘遮陽。
李衡出門走上一小會兒,薄汗涔涔。忽瞧見街旁沿河的柳樹下有一鬓發花白的古稀老者,面前擺着一盤殘局,其對面草席上盤腿坐着一位年約二十七八的年輕男子,一身牙色長衫,俊逸如清風朗月,氣度風.流,手中折扇抵在下巴上,對着棋局苦思冥想。
不遠處一株垂柳下躲着幾位姑娘,團扇遮面,半羞半喜地偷偷瞧着男子,相互竊竊私語淺笑,眼睛裏閃着激動癡迷的光。
李衡想,這樣容貌的公子,宛姑娘瞧見了,估計要盯着看上三天三夜的吧?
心裏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走到跟前看向棋盤,一眼看出來這是前朝一位民間棋癡留下來的殘局。少年時跟着洛王學棋,有段時間比較喜歡琢磨這些所謂的“殘局”,而面前這一殘局,他一直未解。
如今再遇到,不自覺得重新思考起來。
盤膝而坐的男子試了幾次,最後都再次得被逼上死路。
“算了,我是沒這能耐。”半個時辰後,男子起身,瞧見一側木墩上神情專注的李衡,笑問,“公子可有破解之法?”
李衡起身微微欠身:“在下棋藝不精,苦思不得其解。”
男子朝他打量一眼,正瞧見他左腕上一串姑娘家佩戴的紅石手鏈,低笑了聲。
李衡忽覺尴尬,松了松袖子遮住。
男子轉而對老者道:“老先生,若是晚輩有解局之術,當如何再尋得老先生?”
老者捋了捋胡子,眯着眼道:“老朽會在此處留足三個月,公子若有解法,随時可來尋老朽。”
男子拱手一禮,轉身翩然離去,并順勢朝一旁的姑娘點頭微笑,幾位姑娘歡喜雀躍,如獲珍寶。
男子走後,幾位姑娘又盯上李衡,李衡很不喜歡被一群姑娘這樣看着,帶着池淵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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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分,陽光正烈,他随便找了家茶樓,剛準備進門,忽然沖過來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蓬頭垢面,一身髒污,身上還有多日未清洗的酸臭味。
男孩手中端着一個落滿塵土破了邊的碗,可憐兮兮地看着他,聲音沙啞地哀求:“公子,賞點吃得吧。”一雙手黝黑,只剩皮包骨頭。
東越都城最繁華的街道上,還有如此可憐乞讨的孩子,李衡不由幾分感慨,示意池淵打賞,徑自朝茶樓去。
剛轉身,餘光瞥見一抹牙色,回頭看去,正是剛剛遇到那位解殘局的年輕公子。
他折扇遮陽笑着朝這邊走來,目光卻落在乞兒身上,到了跟前,用折扇勾起乞兒的下巴,仔細瞧了瞧。
乞兒吓得忙退了兩步跌坐在牆邊,慌亂地爬起身就要跑,男子迅速移開兩步,一把抓住乞兒的肩頭,迅速地在他身上抓了幾下,乞兒慘叫跌在地上,吓得抖如篩糠。
雙目恐懼而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麽,頭拼命地搖着:“別殺我,別殺我。”
男子伸手再去抓乞兒的肩頭,池淵立即出手擋下他。
“這位公子,不過一個街頭乞兒,你何故如此淩.辱。”
周圍也湊過來看熱鬧的人,有人暗暗指點。
男子渾不在意,瞥了眼池淵和茶樓門前的李衡,回頭笑着對乞兒道:“我不殺你,若你想以後有吃有喝有穿,不再沿街乞讨,活得像個人,在這兒等我,一個時辰後你若還在,我就帶你走。”說完丢了一塊碎銀子到他懷中,“若你不願,這是賞你的,去買點吃的吧!”
說完便朝茶樓走,經過李衡身前,笑着道:“這麽巧,一起喝杯茶吧!”
李衡禮貌地笑了下,再看那乞兒,雖然剛剛慘叫此刻卻好好地站起身來,他再回憶男子剛剛他在乞兒身上抓的那幾下手法,恍然意識到男子原來是在摸骨。
不由對此人好奇,一個上午兩次相遇,似乎也太過巧合。
兩人進了茶樓在臨街靠窗的位置坐下,三面屏風相隔,相對私密一些。
李衡朝窗外看了眼,那乞兒已經抱着碗朝街尾跑去。
“他會回來的。”男子笑着放下折扇,端起茶盞喝了幾口解渴。
李衡回頭意外地瞥見了面前公子左袖中露出的一點殷紅之色,細瞧是如血的紅石,顏色、材質、光澤與自己手腕上的紅石手鏈一模一樣,只是對方的每一顆紅石明顯大一圈,更适合男兒。
兩條手鏈顯然是一對。
對方早知他身份,兩次巧遇應該是刻意。
自枯朽谷将宛葭月的消息傳回去也過去半個多月,枯朽谷的人的确該來了。
面前人想必是與宛葭月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之人。
她喜歡看俊美的兒郎,面前公子也正滿足了她的期望。
想到這他心中堵的有些想發瘋,左手不由得攥緊,恨不得立即扯掉那串手鏈。
“未請教公子貴姓。”他克制內心洶湧的情緒,裝作若無其事。
“免貴姓喻,不言而喻之喻。”
不言而喻?一對紅石手鏈,兩人關系如何自是不言而喻。
“喻公子,想必在下也無須自我介紹了。”
喻暮商笑着挑了下眉,直言:“李公子,幸會!早聽聞過李公子諸多事跡,一直很感興趣,本想和李公子做一回生意,卻不想最後生意做到了李公子的頭上。若非宛宛的緣故,我想李公子應該也沒機會坐在這裏了。”
“她素來任性,若是得罪過李公子,如今也算扯平了。”
李衡不禁心中冷笑,兩個人說的話都一樣,動辄便是計算扯不扯平。
但話已至此,他也無甚好說的,彼此本就是敵對的狀态,太多的話語似乎沒有太多意義。宛葭月離開後,他們就會再次的來刺殺,到時必是你死我活。如今越客氣最後越諷刺。
他沉默地喝茶吃着點心,望着栗城街上往來的車馬人群。
喻暮商一只胳肘搭在窗框上,身子斜靠,看似懶散地吃着東西吹風,眼睛卻如隼鷹炯炯有神地打量周圍的一切。
片刻他收回目光,自嘲道:“難怪他們至今未得手,殺你的确不容易。”
李衡朝周圍看了眼,笑問:“喻公子看出了多少?”
“這條街上,除了我枯朽谷的人外,還隐藏了六路人,三路應該是保護你的;兩路是打探跟蹤,沒有動手之意;還有一路充滿殺氣,幸而他們沒出手,否則必死無疑。”
李衡被他的話驚住。他雖然知道有人跟蹤,但是只察覺到了三路人,加上可能地猜測,最多也不過四五路人罷了。而對方不過是看了這麽一會兒竟然瞧出了除枯朽谷外六路人來,且分得清楚敵友。
喻暮商見他如此反應,笑道:“殺手自然要找準最佳一擊致命的時機,并且全身而退。”
“那在下真慶幸之前負責刺殺地不是喻公子,否則在下根本活不到栗城。”
“也未必。”喻暮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兩人的關系談論起這個話題太過怪異,彼此也都适可而止。
片刻,李衡瞥見窗外街上剛剛那個離開的乞兒此時又端着破碗回來,擡頭朝茶樓看了眼,正瞧見窗口處的兩人,咧着嘴笑了,然後跑到牆跟前蹲着。
喻暮商站起身道:“李公子,先告辭了。”轉身下樓去。
李衡順着窗口望去,那乞兒見到喻暮商出門撲到跟前,跪下叩了頭,喻暮商笑着用折扇敲了下乞兒的頭說了句什麽,轉身朝街道另一頭走去,那乞兒立即起身跟了過去。
直到兩人消失在人群中,李衡才收回視線,情緒複雜,平靜了許久才起身離開。
回到客棧已經申末酉初,剛進門瞧見了那個乞兒,已經洗漱幹淨,換上整潔的單衣,獨自坐在一張桌子前狼吞虎咽地吃着東西。臉頰瘦削,小鼻子小嘴巴,一雙眼睛很大,如今洗淨臉蛋,模樣倒是不錯,再能稍稍胖一些就更加的秀美。
難怪這一路上遇到的枯朽谷殺手均是樣貌上乘,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