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邀見
李衡微微搖頭,他不能确定,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畢竟池淵跟了他這一年并無任何行為可疑之處,在他被定罪驅逐出京的這兩個多月更是舍命相護。
如果池淵真的是白狄人,恐将他殺之而後快,更妄談保護。
六年前,衛棠僅十歲,流落華陽街頭,他瞧見其容貌和洛王夭折的獨子五分相似,年紀又相仿,便将他帶回東宮。後來發現他性情竟和洛王世子也相似,更是疼如幼弟,甚至文武全是親自教習,雖然沒有給予他任何的身份,但在東宮人人敬着,被衆人捧在手心寵着。
兩年前,他意外的發現衛棠與白狄聯系,查出其身份乃白狄十三皇子呼延銘,是白狄插在他身邊的暗探。他怒恨至極,親手殺了衛棠,并命人将其屍首抛入城外亂葬崗飼獸。
因為衛棠身份特殊,恐陳王一黨借題發揮,陛下疑心猜忌東宮,此事秘密解決,對外只宣稱衛棠得疫症暴斃。但最後還是走漏風聲,被陛下降罪。
他為了請罪,大肆查處白狄在華陽的探子,幾乎全部剿滅。
白狄人對他恐恨之入骨,如果池淵是白狄人,和衛棠有關,該恨他,但他從池淵的眼神中從沒有看到過對他一絲地怨恨,反而是敬重。
“我立即派人回京将其再查一遍。”曲九複立刻請命。
池淵是他曲府出去的人,是他親自送到李衡身邊,若他是白狄人,自己失察之罪難逃。
李衡冷冷地嗯了聲,從一旁書卷下取出一封信遞過去:“交給葉斓,讓她按照上面的計劃行事。”
曲九複接過信,領命退了出去。
李衡再次将目光轉向了窗外牆邊蔥郁的枝葉上,幾只鳥雀叽叽喳喳的停在樹枝上,他輕輕的嘆了聲,手不自覺的摸上自己脖頸處的那道傷疤,目光黯淡。
傍晚,他正在研究面前的輿圖,池淵敲門進來禀報:“公子,陳王已經到了客棧。”
“他速度倒是挺快,看來他比我還急。”
不一會兒,門外便有人叩門,池淵開門,門外站着一位青年,池淵側身請進。
青年走到裏間門前拱手施了一禮:“李公子,殿下有請後苑沁雅小築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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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衡看了眼來人,是陳王李衍身邊的侍衛長戚雲。
“我等他也有幾日了。”
戚雲微愕,未想到對方會早知陳王要來。
李衡起身理了下自己的發冠衣衫,便讓戚雲帶路。
如歸客棧前面是大堂酒樓,中段是普通的客房,後苑便是一些亭臺樓閣水榭小築規格較高的客院,相互獨立,有花木廊橋池水隔開,私密性較強。
穿過一處畫廊,曲曲折折繞過幾處亭臺水榭才來到臨湖沁雅小築。
小築周圍零散站着十幾名侍衛,門前的兩名侍衛瞧見他過來,拱手施了一禮,推開小築的木門:“殿下吩咐,李公子過來直接進去便可。”
池淵剛要跟過去被戚雲攔下,李衡回頭看了眼戚雲,對池淵吩咐:“陳王不過找我敘敘舊而已,你在此候着便是。”
池淵瞪了眼戚雲後,沉聲應是。
李衡走進外間,透過輕薄的絹紗屏風隐約瞧見內間兩個模糊的身影。
走到內間繞過屏風,瞧清面湖的門前矮木桌邊一左一右盤坐的兩人,陳王李衍正在臨風品茶,而他對面坐着的一身炎色裙裳的宛葭月正靠在憑幾上盯着李衍看。
他心中又犯堵,真是但凡長得不錯的公子她都要多看幾眼,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的掃過。
“李公子,你們大周皇室子弟都長得這麽好看嗎?”宛葭月回頭笑着問他。
李衡瞥了眼陳王沒有回她,心裏暗想:這也算好看嗎?與昨日那個鴉青還差一截呢,眼光怎麽越來越差了?
李衍放下茶盅,并未起身,神情倨傲地指了指一旁的軟墊:“兄長請。”
李衡心中苦笑,依言落座,宛葭月扭過頭笑着盯着他看起來。
他心中稍稍舒服些。
李衍笑着對宛葭月道:“小築入夜風涼,宛姑娘先回去添件衣裳,咱們今夜一醉方休。”
這是要支開她,其實她也沒有留下來聽他們交談的意思,笑着拍手道:“好啊!殿下可要多準備幾壺好酒,別喝不盡興。”
“一定。”
宛葭月爬起身便繞過屏風出去。
李衡回頭看見李衍灼灼貪婪的目光,想起上次宛葭月捉弄曲九複的事情,看來今夜她又要故技重施。
只是面前人可不是曲九複,他并不會憐香惜玉,被捉弄後不會善罷甘休。而她酒量不行,酒品還差,酩酊大醉後見到人就撲上去抱。
這——不正是送羊入虎口嗎?
“在下與陳王似乎從未一起飲過酒。”
李衍稍稍詫異地看他,太子李衡不會飲酒是衆所周知之事,除非重要的宮宴上象征性地喝一兩杯,其他時候滴酒不沾,他曾數次在宮宴上想要灌他幾杯,最後被他婉拒。
如今主動提及,看來是想要為宛姑娘擋酒。也好,他倒是很想看看一個不會飲酒的人怎麽擋酒。
“兄長說的是,小弟一直未能有機會與兄長痛飲,今日兄長垂愛,小弟一定要多敬兄長幾杯才是。”說完便喚來侍衛,命其去備酒菜。
“小弟剛到栗城便聽聞兄長在此落腳,特趕過來拜會,兄長果然是給小弟面子。”
“是陳王給我面子吧?離開使團早早抵達栗城,未去處理此次出使之事先來邀見在下,榮幸之至。”
陳王冷笑:“兄長在栗城盤桓這麽久,不也是聽聞出使之事而在等我嗎?”
他惋惜地嘆了聲:“你我兄弟明争暗鬥這麽多年,兄長可曾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以謀反定罪被廢黜為庶民,至少他從未想過。鬥了這麽多年,他最多也不過是想讓太子失德犯下大過,從而被廢為親王或郡王,遷往封地罷了。
他沒有想到背後有一雙手推着他,讓他一步步地将太子李衡的罪定為謀反。至此,他只能順着那雙手的力道繼續地走下去。
李衡未答,端起茶盞抿了口。
陳王起身走到通向湖面木臺的門邊,望着吹皺的湖面笑着道:“兄長之罪就如當年洛王之罪,兄長如今一介庶民,若想重回朝堂,只能再走一遍洛王的路。只是,兄長遠不及洛王謀斷手腕,而父皇不是當年的父皇,朝堂也不是當年的朝堂。”
說完回頭看了他一眼:“當年想取洛王性命的只有父皇,而如今想取你性命的人太多。”
李衡望向他,意外瞧見湖面倒映落日熔金的畫面。
他站起身,順着門下木階走到水上木臺,立在水邊,擡頭望着西方天際落日。想到當年洛王選擇自殺那日,洛王無故動怒罰他在九樓樓臺面向西跪落日,從日頭西偏一直跪到餘晖散盡。
當他從九樓下來就聽到洛王于禦前服毒自盡的消息,他才知道洛王是為了支開他。
從那以後他每當看到落日,就好似看到了洛王。
此刻面對落日,他心中只剩愧疚。
許久,他說:“我不會走洛王的路。”聲音幽怨而凄婉。
李衍驚異地看着他,踱步上前:“這可不像兄長了。”
李衡帶着幾分嘲弄問:“陳王殿下很了解我嗎?”
李衍沉默地點了點頭,嗤笑道:“這似乎不重要了。”
李衡自嘲一笑,輕嘆:“是不重要了。如今陳王在朝炙手可熱,此次陛下派陳王出使東越,更是給陳王一個進階儲君的機會。東越朝廷暗弱,是郕王為首的新貴在苦苦撐着,新貴根基不穩,沒了郕王,不過是散兵游勇,不成氣候。陳王便是為陛下除了心頭一患。”
李衍領悟李衡之意,沉思了片刻,笑道:“兄長手段夠狠,君臣相離,待我大周騰出手來,不僅輕而易舉就可平了東越,更便收複東越民心,這是奇功一件。多謝兄長提點。”
李衍在木臺矮桌邊盤膝而坐,感嘆道:“兄長如今身份,又何須勞此心力?
李衡看向遠處沉下的落日,蔚霞一層層的鋪滿半邊天,也許這也是洛王罰他跪落日的原因吧,即便日落,尚有蔚霞餘溫,就如當年的洛王自己。
“位卑未敢忘憂國。”他自嘲笑答。
“好一句位卑未敢忘憂國,倒讓小弟自慚形穢。”
餘晖慢慢散盡,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兩人從木臺回到小築內,四周的燈籠已經點上,當門臨風的矮桌上已擺上了豐盛的酒菜。
兩人剛坐下,宛葭月過來,還是離開時候的一身炎色裙裳,淡淡的妝容,與平日無差。
她走到桌邊就兀自在李衡對面坐下,嗅了嗅手邊的酒壺:“這什麽酒,聞着就烈。”
“東越徑庭香。”一旁侍立的侍衛回道。
“好酒。”宛葭月迫不及待的給每個人酌了一杯,她可不管坐在身邊人的身份是如今大周陳王殿下,端起酒杯先抿了一口,連連的點頭,“好酒,好酒。”一飲而盡,還咂了兩口道,“清香醇冽,入口綿柔,果真好酒。”徑自又酌滿了一杯。
“宛姑娘平日沒少飲酒。”
“偶爾喝幾杯。”
李衍舉杯道:“小王敬宛姑娘一杯。”
宛葭月立即的承意,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李衍給自己又酌滿一杯,轉過來對李衡道:“小弟敬酒兄長從沒有喝過,這次難得兄長應下,小弟要多敬兄長幾杯才是。”
連敬三杯,李衡一滴不剩的全部飲下,宛葭月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傳言他不會飲酒嗎?怎麽連飲三杯烈酒絲毫沒有反應?眉不皺,臉不紅,眼神不飄,像喝白開水一般。
傳言有假?
李衍心中也有疑惑,往常對方從沒有任何一次宴飲喝過三杯滿酒,凡酒水能躲就躲,能拒就拒。
李衍再次地斟滿酒,借着這樣那樣的由頭敬酒,李衡知他是故意灌酒,并沒有躲也沒有拒,灌他酒總比灌對面姑娘強,至少他喝醉了不會無論誰撲上去抱着不放。
宛葭月瞧着面前兩人,相互又是敬酒又是說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自己成為被忽略的局外人,她失望的一手撐着腦袋一手無聊地倒杯酒,獨自慢慢的喝。
本來他見大周陳王是個酒色之徒,此來客棧必是找李衡的不痛快,便想着捉弄教訓,藥都已經準備好了,只需一點點便可讓陳王醉個三天三夜不醒人世。現在倒好,這兩個人喝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兄弟情深呢!
完全不給自己留個下手的機會。
不過,這怎麽越瞧着陳王李衍醉意越濃,眼神發虛,身子不穩,而自己對面的人雖然酒勁上來,頭腦似乎還清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