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懷疑
這一局李衡絞盡腦汁終于讓顧小寒贏了,只覺和一個棋藝差的人下棋比和旗鼓相當的人對局還累。
顧小寒毫不在乎此局是對方相讓,興奮的從凳子上跳起來拍手叫道:“一勝一負,我們平手。”
李衡無奈點點頭。
他繼續激動地道:“以後誰再嘲笑我棋藝差,我也敢和他說,我是和李公子你打成平手的人,不服,就讓他們和你殺一局。”
聽到李公子稱呼,李衡神色微變,池淵跟着緊張起來。
顧小寒察覺了對方警惕和提防,從容地笑着坐回原處:“其實我們彼此心知肚明,我的确知道你的身份,也跟蹤你到的這個客棧。”直言不諱将一切挑明。
他解釋:“小時候我阿姐就常給我說你的一些傳聞故事,所以一直對你很好奇,想見一見你這個大周太子和傳聞中是否一樣。前段時間聽聞大周朝內變動,就命人打探到你的行蹤,而後跟随內衛找到你。”
他又特別強調:“這只是我個人的行為,和長輩兄長無關,你別多想。他們都還不知道我來大周呢——不過,現在應該知道了,那群護衛肯定把我出賣了。”說完憤憤地越過屋頂朝客棧外望去,大有尋個機會要将護衛教訓一頓的意思。
李衡目光一直細細打量顧小寒的舉止神态,在心中判斷這些話的真假性,卻看不出什麽端倪。但是光憑缁墨顧氏和南楚朝廷深厚的牽連,顧小寒就不可輕信。再單純的孩子都能夠是敵國的細作,更何況還是一個少年呢?他不能讓衛棠的事情再發生一回。
“多謝顧公子出手相救。”他微微欠身致謝。
“不客氣。”顧小寒笑着擺擺手。
宛葭月冷呵一聲:“你就不謝謝我救命之恩?”
李衡笑道:“我們扯平了。”說完起身回房休息。
扯平?宛葭月琢磨了下明白過來,是指她瞧了他的身子。
可那夜她明明什麽都沒看到,怎麽就扯平了?
本來想要捉弄對方,現在被對方拿來反将一軍,自己挖的坑竟然把自己給埋了,還被對方夯得嚴實,連個墳頭草都不帶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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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讪個公子成本也太高了,不行,得尋機會讨回來。
在客棧內又住了小半個月,并無殺手和內衛前來打擾。店主一家每日卻都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伺候,把他們當佛供着,只求能夠早日順順利利地送佛出門。
李衡養了這許久,傷雖未痊愈,但好了大半,葛鎮也非久留之地,準備啓程東去。
啓程當日,顧小寒早早的出門,在他們收拾停當準備出發時他才回來,一頭鑽進了馬車內,對李衡道:“東海小島已非安全之地。”
李衡不明其意。
“那夜刺殺的黑衣赤邊、手持長劍的殺手來自枯朽谷,李公子應該聽說過枯朽谷。”
李衡點了下頭。枯朽谷算是天下一個神秘所在,諸國朝堂皆知這個名字,卻無一人知曉它位于何處,屬于哪國。
枯朽谷與其他殺手組織不同,他們只做天下諸國皇室和朝堂的生意,雇主和刺殺對象非皇室貴胄便是公卿侯爵,但凡接下生意,無論山海天涯,上天入地,必将獵物捕殺。
遲疑了須臾,他看向身側的宛葭月:“你當夜沒認出來枯朽谷殺手?”
以他這段時間對宛葭月的了解,她對江湖、朝堂、諸國的事情都知曉,甚至缁墨大公子顧驚蟄都有耳聞,不可能看不出枯朽谷殺手的身份。
“認出來了。”宛葭月懶懶地靠在車壁上,右手無聊而随意擺弄左腕上的紅石手鏈,“你的身份引來枯朽谷殺手追殺沒什麽稀奇,我就沒說。”
“不如随我南下去缁墨,至少我還能護你一段時間,此間你也可重新的考慮接下來的打算。”顧小寒恰時提出邀請。
這個時候相邀,就不單單是所謂個人的無聊和對他好奇,而是帶着很強的目的,代表缁墨顧氏的意願。
他思慮了片刻,無論那夜殺手是不是枯朽谷殺手,缁墨顧氏邀請他都要去,一來他如今說白了已經在顧氏的掌中,根本無法脫身,沒有選擇餘地,二來他也正好借此機會見一見這位顧氏家主顧璞相,探探南楚的動向。
如今北方白狄已對大周虎視眈眈,南楚朝廷對大周的一舉一動都至關重要。
“多謝顧公子,又要勞煩顧公子了。”
“樂意之至。”拉着李衡換到他自己的寬大馬車上。
從葛鎮南下前往缁墨,必經東越。
東越朝廷對大周表面恭順稱臣,實則一心想恢複帝制,以郕王為首的一派對大周更痛恨入骨,特別是對大周太子李衡。
當年兩國交兵,身經百戰的郕王江則钊率領的東越軍慘敗給當時只有十七歲初上戰場的大周太子李衡,迫使東越對大周稱臣,年年歲貢,郕王視之為畢生之恥。
馬車進入東越國境,李衡掀開車簾朝西側遠處眺望,低矮的山巒交疊,墨綠一帶,那曾是當年兩國交戰舊地,此時再見,不由感慨萬千。
他非長于宮廷,母親早亡,父親與他感情不厚。十六歲才被接入宮冊立儲君,面對虎狼般的皇後和陳王一黨,他不得不靠德行和功績來穩固自己儲君之位。東越侵犯,他請命迎戰,就是為了能立下軍功。
所以那一戰對他來說意義非常:一戰勝,則他可增加軍中威望,在朝中站穩腳;若是敗,他儲君之位不保。
那是他第一次領兵,滿朝文武除了自己的舅父外,其他大臣不是冷眼旁觀,就是等着他戰敗被廢,甚至有朝臣暗中使絆。若非是鄭國公相助,那一戰即便不敗,也勝的艱難。
也因為此事,朝中暗傳一向效忠陛下不附黨同的鄭國公開始倒向他。此事傳到陛下耳中,引起猜忌。最後鄭國公主動上書交付兵權才消除陛下對他們二人猜疑。
此次“謀反”定罪,他被廢黜,鄭國公自始至終未站出來替他求一句情。若非是當年洛王薨逝前求陛下立誓,無論他将來多無能失德,可貶谪可囚禁絕不賜死,他怕早已橫屍東宮。
但是陛下表面上兌現了當年的承諾誓言,暗中卻依舊要取他性命。
想到這些,心中好似插了一把刀,疼的喘不過氣來,眉頭深鎖,眼神哀痛,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心口。
“傷口疼?”宛葭月見他動作,上前準備去解開衣領幫他瞧瞧。
李衡回過神,立即一手擋開宛葭月一手将衣領又緊了緊:“沒事。”
宛葭月翻了個白眼,不看就不看,那麽緊張做什麽。她掀起另一側的車簾朝外望,去欣賞沿途夏日風光。
停了一會兒,好似想到了什麽,她笑着回頭問顧小寒:“你三哥和四哥誰身材好相貌美?”
顧小寒轉着眼珠子想了半天道:“不相上下。”
“那誰最招姑娘喜歡?”
“四哥,你見了也肯定喜歡。”顧小寒挪了下身子一條腿踩在長凳上倚着車壁侃侃說道,“我四哥和你一樣通曉醫術,而且他的醫術絕對在你之上,你們可以交流交流。他性子特別溫和,沒什麽脾氣,平日說話都是溫柔地,是全家唯一一個沒有罵過我的人。”
宛葭月嗯了聲:“那的确是夠溫和了。”連你這樣頑劣無度的都能不教訓,那脾氣不是特別好就是腦子傻了。
“我倒是很想見見你那位四哥了。”嘴角不由挂着一絲神往的淺笑。
李衡斜了她一眼,心中略有些犯堵,又好像被什麽揪了一下,有些不舒服。他回頭再次朝窗外望去透透氣。
馬車行過一片農田,進入一片廣闊樹林,夏日枝繁葉茂,遮陽避日,林風習習,涼爽非常。
行了不過二裏,馬車慢了下來,駕車的池淵回頭沖車內低聲道:“公子,林中有異。”
車內三人都警覺起來,透過車窗朝林子兩邊望去,的确發現了古怪。
恰時,隐藏着的二十多名身着黑衣赤邊手持長劍的殺手從四面飛身圍攻而來,長劍直刺馬車。
“救命啊——”顧小寒立即大聲吼叫,伸手朝車頂中間的方木塊上一拍,車頂四周立即射出密織如網的飛刀,周圍殺手立即收劍格擋暗器,錯過最佳致命一擊。
李衡已在這空隙間鑽出馬車,顧小寒也立即跟出去。
殺手再次舉劍齊齊朝李衡刺去,李衡、池淵和顧小寒在車外應敵,宛葭月躲在車內,透過一點車窗縫朝外看情況。
三人寡不敵衆,均受了傷,而顧小寒的護衛還沒有趕來。
他一邊應對殺手一邊叫罵:“這群混蛋,還不來救我,回去後,我定要打得你們親娘都不認識。”
殺手個個武功高強,出手狠辣,招招奪命,須臾,局勢已定,再沒人來救,三人就要當場斃命了。
宛葭月緊張害怕的雙手死死抓着車窗邊,想沖出去幫忙,但是想到了什麽又縮了回來,低聲祈求快來人相救,之前除了顧小寒的護衛還有一路人馬,怎麽這會兒關鍵時候沒影了?
看着一群兇神惡煞的枯朽谷殺手,她狠狠地捶了下車壁,氣恨地罵道:“該死!”正咬牙準備沖出去救人,忽然後方傳來一隊疾馳的馬蹄聲,一路塵土飛揚,眨眼間奔到跟前,棄馬飛身而起去攔殺手。
她再次地坐回長凳上,望着車窗外的厮殺。
兩路人馬對戰了一盞茶功夫,殺手見無得手可能,不再虛耗,立即撤退。
李衡看着前來相救的一群蒙面人,剛要開口相謝,他們沖他微微欠身一禮,迅速離去。
宛葭月此時才沖出馬車奔到三人跟前,三人身上均有幾處輕重不一的傷,鮮血直流,狼狽不堪。
“都撐得住嗎?”
李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無礙!”捂着肩頭的傷朝馬車去,“池淵,趕路。”
剛走到車邊,後方追來了一隊人馬,顧小寒瞧見來人,怒火竄了起來。待人馬到了跟前,他破口罵道:“你們怎麽不等我死了再來?”
為首男子立即拱手請罪:“小公子息怒,屬下們被葛鎮遇到的那群黑衣人拖住,才……”
“我不聽你們解釋,現在我受傷了,你們說怎麽辦吧?”說完一屁.股坐在路邊地上,牽扯到腿上的傷疼得啊啊慘叫好幾聲。
“你們這群混蛋,我若是死了,我大哥非拆了你們不可。哎呦,疼死我了。”捂着左腿的傷口嬌氣得像個小姑娘似的叫了起來,“我這輩子都沒有流過這麽多血,你們這群混蛋,讓我被傷這麽多劍,待我好了,一定要踹你們每人兩腳解氣才行。”
說着又繼續哎呦哎呦地叫個不停。
為首男子立即的走到身邊幫他看傷,簡單的包紮傷口。
馬車內宛葭月輕輕地拉開李衡衣領幫他處理肩頭的傷,李衡疼得咬着牙,目光卻冰冷看着她。
之前幾次遇追殺,她都挺身而出相救,并非是怕傷怕死之人,可剛剛卻躲縮在車內面都未露,此舉太過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