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吱吱吱吱吱吱
竹苓端着藥碗走進來, 瞅着太子殿下的眼神的落向,乖乖選擇放在桌上,又行了一禮,低着頭回道:“方才張大人來傳消息, 後日工部的大人們就進城了。”
後日進城, 怪不得姚之遠急了。李霖想了想,決定接着等。“孤知道了, 這兒不用你伺候。你出去等吩咐吧。”
竹苓行禮告退。
看到竹苓完全退出門, 李霖才端起藥碗回到床前坐下,告誡道:“你輕易不要變成人形了。”朝中後宮, 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盯着東宮。談昌還是九尾狐的時候, 就有人明裏暗裏地伸手,如果讓他們知道九尾狐還能化成人形, 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大的風浪來。
“起來喝藥。”李霖瞥了一樣小狐貍,手卻沒松下。
見人出去了,談昌扭了兩下, 又變成了人形,掀開被子扭扭捏捏坐起身。“我等會再喝。”
“開什麽玩笑,孤不親手喂,你會老老實實喝?”李霖又被談昌的人形晃了一下眼,轉開視線後生硬地說:“衣服扣好!你也不怕再燒起來。”
談昌只覺得,自打他變成人,李霖對他就變兇了好多。
“少撒嬌,衣服穿好, 坐起來自己喝。”對方好像生怕自己感覺不到一樣,繼續用命令的語氣說話。
談昌又氣又惱,再聯想到少時一同讀書,李霖常常嘲笑他字寫的不好,書背的不好……談昌嘴一癟,眼淚便稀裏嘩啦砸了下來,在藥碗裏撿起小小的漣漪。
李霖一下子懵了。這是,怕苦所以委屈哭了?他看着抽噎的少年十分可憐,但又怕引得竹苓的懷疑,只好欺身上前,盛起一勺藥,吹了吹喂給他。
“先別哭,喝藥。不苦,我有饴糖。”
見對方毫無安慰自己的意思,談昌又是委屈又是失落。若是小狐貍哭了,李霖只怕立刻抱到懷裏安慰了,如今卻碰都不肯碰他!
“你,你就是只喜歡帶毛的,根本不是喜歡我!”
談昌哭得更大聲,李霖見喂不進藥,只好把藥碗放下。“我并沒有不喜歡你。”若是不喜歡,怎麽可能勞動堂堂太子親手喂藥。
“你都不抱我!小時候,你就不喜歡和我親近!”
李霖看着委屈巴巴,哭得皺成一團的小臉,喉結上上下下動了幾下。他想,談太傅恐怕只記得教談昌讀書寫字,忘了教給他一些基本的相處方式和生理常識。
李霖不能站着不動,只好走上前,親自動手,把談昌那件皮裘嚴嚴實實得扣上,又找出了一條帕子親手給他拭淚。
細膩的皮膚吹彈可破,李霖不敢用力,只好一下一下,輕輕地用帕子吸幹淚水。
李霖的動作溫柔細致,談昌漸漸忘記了哭,紅着眼睛,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不哭了?”李霖的手動作停頓下來,無奈地問。
這短短半天,李霖已經經歷了寵物生病的焦急,狐貍大變活人的驚訝和找到闊別多年的師弟的驚喜,已是身心俱疲。但他仍然強撐着,輕聲細語地,哄着不知道為什麽鬧脾氣的小家夥。
談昌扁扁嘴,把身上的皮裘脫下來,朝他推了推。
李霖看到他的動作差點氣的一口氣憋過去,好在談昌脫下衣服塞過來之後便縮回了被窩,把頭蒙了起來,悶悶地說:“給你,你摸吧。”
那件皮裘順滑光亮,乍一看是火紅到暗紅的漸變,細看起來,末端是黑色,底絨則是白的,這顏色搭配讓李霖聯想到了什麽。“這是……你的毛?”
“還有尾巴。”談昌打定主意悶在被子裏不肯露頭。
“快出來,小心悶壞了。”李霖哭笑不得,順手把那皮裘撂到一邊,剝開被,露出一個小腦袋。“藥都涼了。”李霖試了試溫度,嘆了口氣。
談昌樂得不喝那苦藥汁,李霖卻不能眼看着他繼續折騰,立刻把藥碗送出去,讓竹苓重新熬。李霖原本還糾結怎麽跟竹苓講,自己喂了半天藥還沒喂進去。沒想到竹苓像是被吓到一樣,拿了碗就跑了。
李霖莫名其妙,只當是自己威嚴漸增。而倉皇而逃的竹苓,看到竹瀝之後才喘過氣,“快別說了,殿下擔心那狐貍,都悄悄哭了,還不重新煎藥!”
李霖又叫酒樓的人送了饴糖上來,終于哄着談昌喝下新煎的藥。好在,許是因為九尾狐與人類不同,談昌折騰了那麽久,倒沒有發熱嚴重的跡象。
等重新坐到床邊,看着談昌乖乖躺着,不哭不鬧,李霖覺得,自己已經提前體驗了一把養孩子的感覺。
出宮以來不必看奏折,這日姚之遠又心情不佳,不必出去應酬,終于可以歇一歇。李霖剛剛冒出這樣欣慰的念頭,就聽見了外頭傳來竹苓的聲音:“香荑姑娘求見。”
“不見。”李霖想都不想就說道。話音剛落,卻覺得手腕一陣刺痛,一回頭,原來是被談昌咬住了。“你幹什麽?”他壓低了聲音問道。
談昌松開了他,仍是一副委屈的表情,小聲念叨着:“我都病了,你還要出去玩!”在談昌看來,沒有什麽比在寵物生病時還去找姑娘玩更可恥的行為了。
李霖揉了揉他的頭發,讓他安靜下來。
“李公子,奴家自知蒲柳之身,不足侍奉公子,只求再見一面,以解相思之意。若是李公子對奴家無意,便讓奴家死了這條心吧。”
戚戚哀哀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李霖不想見她,一來是因為他對女色毫無興趣,二來也是因為對香荑抱着防備,更怕她看見談昌。可是沒想到,香荑并非讓侍女傳話,而是親自前來,而且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
李霖對她沒興趣,可是留着她或許還有用。
李霖揉了揉眉心,示意談昌不要亂動。然後起身出門,順手關上了門。香荑就在門口,見他出來低身行福禮。
“你在這裏,住的可還習慣?”李霖随口問道。
“多謝公子關照,奴家一切都好,只是想念公子得緊。”
香荑一席話說出來不覺得什麽,旁邊的竹苓竹瀝卻躁紅了臉。她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不知羞的人!
李霖說:“那就好,再有半月就過年,我也要回家裏去。”
香荑的眼睛一亮,李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你有什麽想要的,盡管跟伺候你的丫頭說,我得了空也會去看你。”李霖敷衍了幾句話,覺得已經差不多了,便示意竹瀝把人送走。
都把廣白送去了,怎麽還出了這種事。
李霖摸了摸鼻子,心情十分複雜。而等他打開門,卻發現,被他留在屋裏的談昌又開始悶上被子裝死了。
李霖深深覺得,自己有點太慣着談昌了。于是在清了兩聲嗓子,發現那人仍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之後,李霖看向了桌上的筆墨。“既然你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又能變成人形,那就好辦,之前欠的十三張大字,也可以補上了。”
談昌未想到這人居然一直記着數,一推被子坐起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嗯,看來病是好了。”李霖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那就再加一張。”
談昌慘叫一聲,縮在被子裏一動不動,作勢要一病不起。
然而一病不起是不可能的。到晚上,姚之遠又叫那大夫過來給談昌診脈,确認已經驅散了寒氣。為了鞏固療效,大夫又開了些方子,還交代吃的清淡些。眼看小狐貍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時刻要爆發,李霖立刻向店小二點了一份雞肉青菜粥。
被一份粥收買的談昌,眼淚汪汪地擡頭,只看見李霖指了指桌上的筆墨,登時傻眼了。
談昌曾習讀書寫字三年多,即使中間又隔了好些年,身體的記憶是不會那麽輕易抹去的。看到他在紙上寫字,李霖說道:“總算比用尾巴寫得好。”
談昌撂筆要走,被李霖一把揪回來。
因為談昌變成人形,屋裏李霖沒敢留人,所以無人伺候,只有李霖親自為他研磨。李霖不緊不慢轉着墨條,看着紙上熟悉的字,心中一時恍惚。“你當真不想以人的面貌留下?”
“不想。”談昌斷然拒絕,又沒好氣地哼道:“以人的面貌,怎麽留住東宮?”
明明是惡聲惡氣的話,李霖聽見,卻笑了。
談昌卻在想,幸好自己拒絕的快,否則恐怕除了練字,還要把四書五經重新撿起來了。
“那個……”寫完了一疊紙,被李霖挑剔地一一審視,持續裝死地談昌突然又出聲:“談先生,是怎麽去世的?”
方才還毒舌連連的太子瞬間沉默。
在宮外的那六年,也是李霖最快樂的時光,尤其是和師弟并肩學習的三年。談太傅嚴厲慈愛,嘴狠心軟,小師弟可愛活潑,總是鬧出小小的亂子。然而,之後一切再次急轉直下,師弟消失,談太傅去世,李霖被接回宮中,出閣讀書,同時入朝接觸朝政。也是從那時起,他發現父皇再也不是記憶中那個高大英明的父皇了。
這一切,他也不知如何跟談昌說起,只能簡單地解釋道:“老師是病逝的。”雖然,李霖內心深處一直很懷疑,為何偏偏在那時,一直看上去十分健康的談太傅會突然發病,最後一病不起。
談昌的眼睛動了動,終于看向李霖,一只手輕輕拽上李霖的衣角,張了張嘴,哀求道:“我想……我想去看看他。”
“好。”這一次不用談昌說什麽,李霖便主動抱住他。“等回京之後,我便帶你去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