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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4)

詞真真是有趣!”

不久後,她們到達了分給杜小曼的小房間。

杜小曼一直沒有等到那個叫傲梅的女子講她的故事,連話也沒怎麽說過,她終于在快到房間門前時好奇問:“傲梅姐姐,你又是怎麽進入聖教的?”

傲梅一臉平靜,簡潔道:“我家中窮,弟弟娶親,爹娘把我賣到一家,給一個快死的痨病沖喜。轎子進門,他就死了,那家要我殉葬。殉葬前,幾個看守祠堂的男人要奸污我,聖教的姊妹路過,殺了他們,帶我入教。”

杜小曼默然。

夕浣道:“妹妹,聊了這麽久,你也該累了。先歇一歇,我們去廚房看看,吃飯時再來找你。”與傲梅一起離開,傲梅走到門前,又轉過頭,直視杜小曼的雙眼:“你其實不想加入聖教吧。”

杜小曼抖了一下。

傲梅冷冷望着她:“你其實跟那些世俗人一樣,對聖教是那種看法。但對我來講,加入月聖門,是對的。世人都以為,我應該死,那些人即便奸污了我這個該死的人,也沒什麽。只有聖教覺得,我應該活着,他們才該死。”

她淡淡說完這些,轉身離去,合上了房門。

綠琉望向杜小曼,幽幽嘆了口氣。

“郡主,聖教并非你想象的那般,所以,郡主在言辭之間,如果……”

杜小曼打斷她的話:“你不用叫我郡主啊,就像你們說的,現在我們在聖教內,都是姊妹,要以姊妹相稱,何必再這麽客氣呢?綠琉妹妹。”

綠琉目光閃爍:“郡主生我氣了吧。”

杜小曼笑盈盈地道:“沒有,在你看來,應該是幫我介紹了一個好歸宿,一個可以讓我開始大好前程的地方。我要是再生氣,不領情,豈不是恩将仇報?”

她始終還是不習慣這樣皮笑肉不笑地陰陽怪氣說話,話出口,自己都煩躁得慌,松開面部神經,擺擺手:“現在我人在這裏了,說什麽都多餘,我只想問你,碧璃是不是也是月聖門的人?”

綠琉搖了搖頭,杜小曼将信将疑,綠琉和碧璃的名字合起來正好是“琉璃”二字。

琉璃使,琉璃使,真的只有一位……?

綠琉觀察她的表情,道:“郡主也知道碧璃的脾氣,倘若她是聖教中人,不适合擔任和我一樣的職務。”

杜小曼輕笑一聲,誰能保證自己能了解一個人的真實個性?反正她現在沒這個技能。

她有點口渴,剛轉目看向桌上,綠琉便熟練地替她斟上茶水,杜小曼立刻制止她:“我自己來就行。你坐吧。”

綠琉再看看杜小曼,神情竟然有點受傷,放下了茶壺。

杜小曼喝口茶潤潤喉嚨,又問:“那你……為什麽會加入月聖門啊?”

綠琉苦澀地笑了笑:“我是個下人,家養的奴婢,将來也會配個下人,有了孩子,也還是下人或奴婢。”

但是,加入了聖教做鮮菇,就能改變命運了。現在還是個幹部了。

杜小曼了然。

新問題又來了,綠琉其實會武功,加上在月聖門的職務,應該加入很長時間了。

那麽,唐晉媗還沒有嫁人時,綠琉就是月聖門的人?

“你既然已經加入了月聖門,為什麽還要繼續做下人?”

綠琉的目光再閃爍了一下:“這個……”

正在這個時候,門響了,恰好打斷了綠琉的話。

月苋笑吟吟走進來:“媗妹妹沒有休息?”

杜小曼放下茶杯起身:“哦,沒有,我正在和綠琉妹妹聊天呢。問她為什麽明明是聖教的琉璃使,還要繼續做下人。”

月苋嫣然:“看來媗妹妹因此對琉璃使心中存有芥蒂。她倒不是誠心騙你。只是,具體緣故,現在還不能告訴妹妹。”

杜小曼挑眉:“大家都是親愛的姊妹了,還要保密?”

月苋依然挂着微笑:“可是媗妹妹現在還不算正是加入聖教呀,有些秘密,我們不得不保守,為了所有姊妹,相信媗妹妹能體諒的。”

杜小曼點點頭:“我當然理解,我一般不愛打聽別人的隐私,只是因為綠琉妹妹繼續做下人,是和我密切相關,所以才問。相信月苋壇主也能體諒。”

月苋掩口:“媗妹妹放心,琉璃使絕對不會對妹妹不利,聖教不會對任何女子不利。我們的确早就想讓妹妹加入聖教,這亦是琉璃使留下的原因之一,只是,妹妹一直不想加入。我聖教,乃自願加入,從不脅迫,所以,琉璃使并未對妹妹表露過身份。其他緣故,我就不能對妹妹說了,但這些,足以讓妹妹安心了吧?”

杜小曼再點點頭:“安心了。對了,那日在杭州,月芹仙姑臨終前,原本曾托付給我一塊玉佩……”

她向月苋講了那天的經過和月芹的臨終遺言,月苋面色沉痛肅穆:“多謝妹妹告知,芹姐臨終前,無人可托,竟連累妹妹了。”她再長長嘆一口氣,“但,恐怕寧奸相那幫朝廷鷹犬因此不會信你與我聖教毫無關系了。此事,是我聖教愧對妹妹。”

杜小曼聳聳肩:“他們是不信,你們消息這麽靈便,應該知道我被當成你們的人被押回京城的事啊。半路上我娘還想毒死我。不過,這些事都過去啦,我也沒死,再提也沒意思。”

月苋的眼中浮起同情之色,長嘆一口氣:“實不相瞞,其實妹妹在被寧奸相等人押往京城時,我們有人跟随,想要設法營救。可那時剛經過杭州一劫,想營救妹妹的姊妹身上帶着傷,馬車周圍人手衆多,未等我們動手,妹妹就跟着謝況弈走了……”

她再嘆一口氣:“這番話一說,就更露餡兒了,妹妹更要知道,我們一直未放棄想讓你加入我們了。我明白妹妹不喜歡打打殺殺之事,有哪個女人,天生愛鬥愛殺?若要我選,我只願有一方小院,日日賞花看月,讀書針線。但世道不予我們活路,我們這般争,只為了好好活罷了。”

杜小曼被最後一句話說得一頓。

月苋再一展顏:“罷了,不在這裏傷春悲秋的。既然妹妹暫時不想睡,咱們去外面和姊妹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杜小曼正想着,既然來了,就索性多見識見識,點頭說:“好啊。”

杜小曼以為自己會去到一個食堂一樣的地方,一群老姑婆整齊坐在長條板凳上,吃飯前還要念念經啥的。

結果,所見到的卻大出她意外。

月苋帶她到了花園中,水潭不遠處的一處敞榭內擺着幾張拼起的大桌,桌上放着一盆盆菜、湯和瓜果,有幾個女子坐在桌前,邊吃邊聊邊笑,水潭邊、亭子中、樹蔭下還有一些女子坐着。

整個花園中笑語晏晏,倒有點像游園野餐會。

坐在桌邊吃的幾個女子向她們招呼。

“先別盛太多,留些肚子,等一下有新蒸的糯米藕吃。剛剛那盆被搶沒了,另一鍋快來了。”

“那邊的蒿菜別吃,鹽擱多了。”

敞榭邊有水桶水盆,月苋從桶裏舀了水洗了手,掀開大桌邊的一個大盆上扣的木蓋,從盆中取出碗盤和筷子勺子,示意杜小曼:“撿自己愛吃的拿就行了,這裏吃飯可不興客氣的。”又道,“不過我們姊妹在聖教中,不傷生靈,都食素。不知妹妹能否習慣?”

杜小曼接過月苋遞來的碗筷:“吃素好啊,有益于健康。”

木桌邊還擺着幾個木桶,一個裏面是蒸好的米飯,一個裏面是饅頭,還有幾桶是羹湯,甜鹹都有。

杜小曼盛了點米飯,夾了幾道菜,桌上的菜很豐富,每樣夾一點,好像還沒夾多少,盤子就滿了。

大概是為了照顧不同人的口味,有些菜的口味偏淡,有些略重。杜小曼的口味稍重,一個燒茄子和一個醬冬瓜特別合她口味,還有炸得脆脆的小丸子,裏面有青菜碎和蘿蔔絲,特別好吃,她吃了幾個,忍不住又回頭拿了一次。

她就坐在桌邊吃,月苋端着碗盤到外面水潭邊去了,綠琉沉默地陪在她身邊。剛剛在桌邊吃飯的幾個女子之一起來盛了碗湯,坐到她旁側,笑道:“看妹妹你還是有點局促呀,以前很少這樣吃飯吧?”

杜小曼咽下口中的菜:“嗯,很少這樣,不過我覺得很有趣。”

那女子笑起來,向杜小曼做了個自我介紹,她叫萍香,她與杜小曼聊了兩句,外面水潭邊的女子們不知說到了什麽有趣的話題,嘻嘻哈哈推搡成一團,其中就有月苋。杜小曼忍不住向外看,萍香道:“媗妹妹怎麽好像很意外一樣?”

杜小曼不好意思地道:“呃,是有點意外,我之前在杭州,遇見的貴教中的姐姐妹妹,都比較嚴肅,看起來不茍言笑……”

萍香立刻笑道:“啊,我們在外面是那樣子的。因為,很多不了解我們的人都把我們說得很可怕,既然對我們懷有敵意,何必要對他們笑呢?笑是很珍貴的,不要虛假,要留給自己最親近與喜愛的人。所以出去我也會板着臉。”她吐吐舌頭,“其實板臉挺憋得慌。”

遠遠另一個女子插嘴道:“是啊,每次要不茍言笑的時候,你的臉都像想如廁一樣,看得我都替你憋得慌。”

萍香立刻啐道:“飯桌上,你可真會說話啊!”吃吃地又笑了。

杜小曼再往嘴裏塞了倆丸子,咽了,又道:“對了,其實我還有個問題,不知是否唐突哈,你們為什麽都沒穿你們一直穿的那種衣服呢?”

園子裏吃飯的女子們打扮各異,都是平常的衣服,有的是少女裝束,有些是偏成熟的婦人裝束,樣式還很時興好看,只有杜小曼身邊的綠琉是鮮菇的統一制服,藍衣白袖。

萍香頓時又撲哧笑了:“那個呀,也是我們出去才穿的啦。一來表示我們的身份,二來,外面那麽多人,姊妹們穿一樣的衣服也好認是不是?在教內,就是在家了,誰在家裏穿出門的衣服呢?”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

杜小曼吃光了所有飯菜,又去喝了碗湯,野菜羹,裏面放了剁得碎碎的豆腐幹碎,清淡爽口。

杜小曼又把一碗湯都喝光了。

杜小曼吃的這頓是晚飯。夏天日長,月聖門開飯早,吃完飯,斜陽仍豔,天日尚長。

月聖門的女子們一起動手收拾碗筷,杜小曼也幫忙收拾,綠琉搶她手中的碗:“郡主,我來吧。”月苋也過來接:“媗妹妹,你剛來,還算是客,給我們就行。”

杜小曼道:“那怎麽行?”自己收拾了碗,又幫忙收了菜盆,抹了抹桌子。

月苋拿了塊布和她一起抹:“其實今天晚上還是我們的月祭禮,不過不是十五的大月禮,只是小月,媗妹妹如果精力不濟便休息罷,若是還有興致,可以來看。”

杜小曼兩眼一亮,這不就是時騙子曾說過的,月聖門最重頭的邪門儀式麽?沒想到剛來就碰到。

她立刻說:“好啊。”

月苋抿嘴一笑:“那待月升時,我去喚你。”

杜小曼回房歇了一會兒,對天黑和月亮升起的時刻各種期待,綠琉道:“郡主似乎很想看月祭禮。”

杜小曼不隐瞞:“我聽說過一些傳言,所以比較好奇。還有,都說了,我們現在是姊妹,不用再喊我郡主了啊。”

綠琉直接無視了她後面的話,只淡淡道:“郡主可能會發現,月祭禮,并不像你聽說或想象的那樣。郡主現在是否對聖教有了全新的看法?”

杜小曼點頭:“嗯,是,跟我之前想的不一樣。”

綠琉垂下眼,不再言語。

夜終于到了,天色盡暗時,月苋輕輕叩響房門:“媗妹妹,可還醒着麽?要過去麽?”

杜小曼立刻打開房門:“當然要啊。”

夜色中的月聖門,又與白天不同,住所之外的地方都沒有燈火,一片幽暗靜谧。

月苋和綠琉一前一後夾着杜小曼往前走,都沒有亮燈。這兩人好像能在夜裏視物一樣。

杜小曼跟着她們摸索着往前走,居然也一路走得穩當,沒有磕絆摔跟頭。

她們到的,又是一汪水潭邊。

可這汪潭水,比白天所見的大得多得多。

幽淡淡的月光下,岸邊,聚集着白壓壓的一片月聖門的女子。月苋穿的也是白衣。

水波之上,突然亮起了一點火光,響起缥缈的歌聲。

“雲之外兮,天之涯兮,廣寒玉闕兮,太清正明,我心往之,身卻無翼,廣寒遙遙兮,不得其往……我心往兮,獨得其影,水清揚兮,映蘭舟頭……”

瑤琴伴奏中,幽婉的女聲吟唱,一點又一點的火光亮起。杜小曼這才看清,水潭中心有個小島,一名白衣少女把一盞白色的蓮花燈放進水中,另一個女子坐在島中央邊彈邊唱,岸邊穿着白衣的女子們手中都亮起了蓮花燈,一起放進水中,輕輕附和歌聲。

那歌的曲調悠揚。

月苋托出一盞蓮花燈:“媗妹妹要不要試試放燈?”

杜小曼接過那盞燈,蓮花瓣的燈托是一種特殊的紙,中間有一截蠟燭。

一個白衣少女走過來,用自己手裏的燈點亮了杜小曼手中的燈。小小的燭光在燭芯上綻燃,杜小曼托着燈,走到河邊,把燈放到水中,蓮燈搖曳着在水中飄蕩。

所有的蓮花燈都放進了水中,潭水上一片燭光。島上的兩個白衣女子縱起輕功踏水躍回岸上,姿态飄渺,好像燭光中降臨凡間的仙娥。

有女子從其中一名少女手中接過了瑤琴,就地又彈出一支曲子,很多女子跟着這支曲子拍手吟唱,還有幾位舞蹈起來。

其他的女子或望着她們拍手笑,或三三兩兩離遠了一點談笑。

月苋道:“其實月祭禮原叫做月寄,寄托之寄。昔日,德慧公主創立聖教,一代的姊妹們難以忘記過去之痛,便詢問公主,為何公主經歷了種種痛,心中有諸般恨,如今卻如此平和,心似明月呢?公主就把她們帶到一條河邊,教她們學民間女子許願一般,點蓮花燈放入水中。公主說,這就是放下了你們的恨,你把恨、痛與諸般苦楚,都放入水中,月光照得到的地方,這些都全被月神收去,待燈燭點完,你的恨與痛便沒有了。你與世間,已是全然新的人,便如嬰兒重生于此,一切皆放下。可我們畢竟是俗人,說放下,有時候還會想起,憑生諸般心魔,所以我們便将此禮定為月祭禮,其實并不要祭拜什麽,只是為自己,唯獨心中寧靜,才是新生。這世上,若沒什麽進得了你的心,若你的心不幫着別人折磨你自己,那你便沒什麽恨與痛苦。”

這世上,若沒什麽進得了你的心,若你的心不幫着別人折磨你自己,那你便沒什麽恨與痛苦。

這是事實啊……

月苋看了看杜小曼:“妹妹心中,是否還有放不開的怨呢?”遙遙指向水面,“你看那些燈,很快就會燃盡了,其實人生也就比燈燭長一點點,何不讓苦與恨随這燈燭一起燃盡?”

杜小曼向水面望去,水上有些蓮燈已經要滅了,滅之前,先熱烈地燒起來,燃盡花瓣,然後湮沒于水上。

在銀色的月光下,好像是天上的星子,墜入了水中。

又有少女唱起了一開始的那支歌。

“……我心往之,身卻無翼,廣寒遙遙兮,不得其往……我心往兮,獨得其影,水清揚兮,映蘭舟頭……”

月祭禮結束後,杜小曼回到房中,沐浴完畢,躺到床上,腦中仍不由自主盤旋着這支歌。

“雲之外兮,天之涯兮,廣寒玉闕兮,太清正明……”

朦朦胧胧中,她好像仍在那個潭水邊,一面将蓮燈放進水中,一面輕輕地唱“……我心往兮,獨得其影,水清揚兮,映蘭舟頭……”

待燈燃盡的時候,心中就要忘記和放下。

但是,要放下什麽,要忘記誰?

懵懵懂懂中,有很零散的場景從眼前掠過。

宅院,花叢,秋千架……

屏風外……

廂房……

哪個?到底是哪個?

她一時迷亂茫然,是哪個?我又是誰?

朦朦胧胧地,有人在花叢後的樹下喚她……

“媗媗,媗媗……”

媗媗?唐晉媗?我是杜小曼啊……

誰在喊唐晉媗?

她回頭,眼前模糊,拼命想看清,又聽見有人喚“杜小曼”。

她再一回頭,仍是一片白茫茫……

“喂,喂!”她茫然四顧時,肩上被拍了一下,杜小曼再一轉頭,愣了一下,驟然清醒了。

這不是雲玳小仙子嘛!

雲玳一把抓住她,很着急地說:“我偷着來提醒你的,你聽好!別選錯了!你……有……是我們玄女娘娘……是北岳帝座……”

杜小曼的耳朵嗡嗡作響:“什麽?誰是什麽?我沒聽清啊!重複一下!”

雲玳緊緊抓着她,嘴巴開合,杜小曼卻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只能再咆哮:“算了,別管什麽對的錯的!趕緊讓我從這裏出去好嗎?”

這次雲玳說的話倒是能聽清了:“哎呀,這些只是小插曲。別在意,過過就過去了,這不是重點!我和你說啊……”而後又光張嘴不說話了。

杜小曼再咆哮:“我聽不見啊!什麽別在意,我能不在意嗎?我……”

她猛一睜眼,一骨碌坐了起來。喘了兩口氣,環顧了一下左右。

做夢?現實?

她捂住額頭,發現一頭冷汗。

門立刻嘎吱就開了,綠琉掠到她床邊:“郡主,怎麽了?”

杜小曼嘆了口氣:“可能是心中的恨仍無法放下。”

綠琉端了茶過來,杜小曼接過,喝了兩口:“謝謝。”遞回茶盞躺倒,“我需要再平靜一下,下次再跟着你們多放兩盞燈吧。”

綠琉柔聲道:“郡主好好休息,留在教中,總會慢慢平靜的。”

杜小曼嗯了一聲,綠琉走出了房間,杜小曼聽到門扇合攏的聲音,開始在心裏大吼——

各位大仙小仙,是你們吧!

你們到底要我怎麽樣啊!

不是要看看我會不會被哪個渣男迷倒變怨婦麽?

男人在哪裏啊?

我在這個都是女人的地方算什麽!

什麽叫不是重點的小插曲?再這樣下去我真做鮮菇給你們看。

反正這是個渣滓當道的世界,想不被渣滓虐就要比渣滓更彪悍!

“這女子真是越來越暴躁了。”鶴白使垂目望着下方,“是不是怨婦尚不可知,但她已然是潑婦。”

雲玳恨恨跺腳:“反正不變怨婦,就是我們贏。”

“你真覺得你們還贏得了?”鶴白轉頭,竟是笑意盈盈,“你再通風報信也沒用,敗局已定。”

雲玳哼了一聲:“你要是真覺得我輸定了,何必還攔我呢?沒到最後一刻,談輸贏永遠太早。”

鶴白使眼角彎起:“作弊還如斯有理,呵呵,好罷,本使拭目以待。不過,她到得此處,不是你們安排的?”

雲玳向下瞄瞄:“怎麽可能啊,這種地方……可能是她自己機緣巧合到了這裏吧,和我們的事無關。不管了。凡間這些事,瞬生瞬滅的,怎麽鬧騰,眨眼便是空。不過凡人對眼前事很計較,真是不能理解。”

杜小曼內心咆哮的累了,又睡着了,這次一覺到天亮,沒做什麽奇怪的夢。

早上,夕浣和傲梅給她送來早飯,然後又帶她出去遛彎,這一天過得很多彩,又很平靜。

杜小曼有個叔叔,曾被某個賣保健器材的傳銷公司騙到山溝裏關了起來。家裏動用了各種關系,花了一大筆錢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叔叔撈回來。當時杜小曼還小,記憶有點模糊,只記得當時去看望叔叔時,叔叔的兩眼發直,反複地說,他在那裏關着,就是上課上課上課,好多老師不停上課,喊口號,吃飯睡覺前還唱歌。平常大家在一起,也是交流上課的經驗。一開始感覺不對勁,等到後來,就覺得上課的內容都是對的。某某器材就是一項劃時代的産品!做好了,大家都是金字塔的頂端,都能變成億萬富翁,而且造福了全人類!

杜小曼總覺得,自己正在重複着叔叔的故事。

在月聖門裏過了幾天,她聽了N個不幸女子的經歷,無數人生的道理。

她們回憶往昔的時候,都像在講上輩子的事,有像夕浣那樣詳細,也有些只是如傲梅那樣一帶而過。

詳細得痛徹心扉,三言兩語也能直擊心髒。

因為那些的确是血和淚的現實,勝過一切天花亂墜的故事。

到後來,別人不主動說,杜小曼發現自己在主動問,她看見一個女子,就想問問她是怎麽進來的,發生過什麽。跟強迫症一樣。

聽得越多,她就越覺得,這是個渣男當道的世界,該砍的男人遍地開花。月聖門有些話說得挺有道理的。

月聖門的女子出身各異,擅長歌舞的不少,晚上出來納涼,時常對個詩,玩個傳花游戲,唱唱歌什麽的。

很多歌曲調都不複雜,上口好唱又好聽,內容都是寫風景、寄托之類的,有的聽了一遍,杜小曼都能跟着哼哼。

月聖門的小月禮七天一次,再一次小月禮的時候,杜小曼已經能跟大家一起唱那首“雲之外兮,天之涯兮”了。

唱着這首歌,她才驀然頓悟,她到月聖門不知不覺已經一個星期了。

這一個星期日子過得很快,好像一眨眼一樣。

每日天剛亮,杜小曼就起床,自己洗漱,前去吃早飯。

早飯就擺近在附近的一間敞廳內,是幾個臨近住所的姊妹小竈來做。

夕浣和傲梅住她不遠,也在這裏吃。

某天,又是早餐時,杜小曼正在喝粥,夕浣道:“對了,媗妹妹,今天我要出去,你有什麽東西想帶麽?胭脂水粉布料,寫個單子,我幫你捎。”

杜小曼咽下口中的粥:“你要出去?”

月聖門的這個小基地裏有田地,養了牲畜,還有果樹桑林,像個完全能自給自足的小王國。月苋和綠琉還帶她參觀過榨油、釀醋和做醬油的小作坊。

夕浣道:“嗯,我們姊妹們定期會出去的,有些東西還是得在外面買,順道打聽些情況。快到大月禮了,有好些需要準備的。”

唉,杜小曼突然就抑郁了,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夕浣道:“對了,媗妹妹,其實你是可以出去的。”

杜小曼一口粥嗆在喉嚨裏:“什麽?”

夕浣一臉理所當然:“你是我們請來做客的,不喜歡這裏可以随時離開,你想出去玩也可以和姊妹們一起啊,怎麽你不知道麽?”

杜小曼愣了許久,才道:“我,我以為,我必須留在這裏……”

夕浣笑吟吟道:“怎麽可能。當時琉璃使帶你回來,是覺得你在那種時候到聖教來比較好。你願意出去麽?那就跟我一起走,要是你想離開,我送你,要是你想玩玩,和我一起采買也行。”

杜小曼再愣怔了半晌,下意識地往旁邊看。

這幾天,綠琉仍然經常在她附近,好像一條無聲的尾巴,比如現在。

她對杜小曼點點頭:“對,郡主可以任意來去。聖教從來不違逆任何一個女子的意願。”

這話杜小曼不信。

怎麽進來的,她可記得。

她想了一下,便試探說:“我想跟你出去玩玩,可以麽?我能幫你拿東西。但是,慕王府和朝廷的人好像正在抓我……”

夕浣彎起了眼:“媗妹妹真是太好啦,我正愁東西太多我拿不動呢。那我們吃完飯就走吧。你放心,一定讓人抓不到你。”

杜小曼一時鬧不明白月聖門在想什麽了。

夕浣和她約了時間,說要先過去拿上單子和錢,然後再到杜小曼的住處去找她,讓杜小曼趕緊換好衣服。

杜小曼回到房間,綠琉給她拿來一套外出的衣服,是尋常女子服色。

綠琉曰,最近聖教遭劫,姊妹們都小心行事,所以出門都穿尋常的衣服。

綠琉往杜小曼頸和手上擦了些淡黃色的油膏,拿膠糊了張面具在她臉上,杜小曼往鏡子裏照了照,一張淳樸的村姑臉。

綠琉又幫杜小曼整了整頭發,取出一個錢袋:“郡主,這是你身上帶的錢,那些大銀整銀票壓在你枕下。”

杜小曼收下錢袋,綠琉又道:“可能因我不擅言辭,讓郡主誤會了。當時帶郡主回聖教,實在是形勢所迫,現在郡主可以随意離開。天下女子,都是聖教的姊妹,我們也是為了保護和幫助天下的女子,絕不會為難。”

杜小曼聳聳肩:“離開了我又能去哪裏?與其被寧景徽追,慕人渣抓,或者被我自己的親娘毒死,不如留在這裏。天下之大,一個女人想找個安身之處卻很難。”

她這話雖是借口,也算事實,語氣中的無奈格外真實。

綠琉輕聲道:“郡主的不易奴婢都明白。”

杜小曼擡眼看向她:“但我心中仍有些不明白,一直想問問你,你既然是聖教的琉璃使,怎麽不在我被慕雲潇欺負時……”

或者唐晉媗就不會死了。唐晉媗如果已被發展進月聖門,變身成一頭複仇鮮菇,絕對只會殺人,會不會自殺。

綠琉是沒有去忽悠她,還是忽悠了但沒成功?

根據重生後綠琉的種種表現,杜小曼覺得是根本沒忽悠。

綠琉又沉默了,杜小曼道:“又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理由?唉,那時我覺得你會被人欺負,才會帶着你和碧璃逃走的,沒想到……”

綠琉咬了咬嘴唇:“聖教本打算幫助郡主,可是郡主又有了另外的打算。”

話沒說完,房門響了兩下,是夕浣過來了。

她也換了尋常女子的衣服,绾着單髻,像平常中等人家的婦人,一進門,就笑道:“媗妹妹準備好了?”上下看了看杜小曼,“不錯不錯。來,馬車等着呢,趕緊走吧。”

備好的馬車停在衆女子的住所不遠處。杜小曼和夕浣是被一堆女子簇擁上車的,進車前,還有女子往夕浣手裏塞條子,反複囑咐“不要忘了我要的是這種樣式的花兒”、“水紅綢沒了就要荷花絹”、“要黑芝麻的酥不要白芝麻的”……

嘻嘻哈哈,吵吵嚷嚷。杜小曼替夕浣理着紙條,厚厚一摞,夕浣無奈道:“看看,誠心累死我們兩個,還好媗妹妹你跟我一道,要不怎麽提得動。”

馬車前行,這次夕浣沒有像來時綠琉那樣打暈杜小曼,杜小曼估摸着,也沒必要。因為這輛車的車窗是絹紗糊死的,只能透點光亮,但看不清外面,車簾厚重。幸而車很大,倒也不算悶熱,杜小曼閉着眼在車座上躺了一會兒,迷迷糊糊不知道走了多久,夕浣叫醒她:“媗妹妹,下車吃點飯,休息一下。”

杜小曼下了車,發現身處野外,遠處有山,幾步開外就是一間茶棚兼飯館。

替她們趕車的車夫竟然是個四五十歲的幹瘦男子。

月聖門有男人,這她早就知道,但看見這車夫,她還是不禁想,男人進月聖門,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杜小曼跟着夕浣和車夫一道,在棚子下挑了一個位置坐下。棚子底下有七八個客人,看樣子是附近的村民或同樣趕路的人。

天色陰沉,風挺清涼,車夫要了兩個菜,三碗面,杜小曼把一大碗湯面吃完,也沒怎麽出汗。

茶飯棚附近有簡陋的茅廁,杜小曼和夕浣去方便了一下,和店家讨水洗了手,又吃了點茶,夕浣從車裏提出一把大壺,和店家買了茶水裝滿,上車繼續趕路。

杜小曼和夕浣聊了一時天,又繼續躺到座位上睡,大概過了約一個多鐘頭,夕浣又喊醒她,讓她下車。

這次車停在一處樹林內,不遠處,還停着另一輛車,夕浣帶着杜小曼走到另一輛車邊,帶她上車,馬車前行,行程繼續。

這輛車比剛才那輛車小一點,但車窗簾就是普通的布簾,半開着,車門簾也較薄,夕浣笑道:“妹妹該坐累了罷,快到了。”

杜小曼笑笑:“不累。”

換車後,直到了傍晚,馬車才進了一座城。

這座城還是座大城,州府所在,管轄附近七縣,名叫儀安。

他們到時,已是申時末,近酉初,天還挺亮,聽車窗外,街上熙熙攘攘的甚熱鬧。

馬車把夕浣和杜小曼帶到一處客棧,到了客房中,夕浣道:“媗妹妹累不累,累的話,我們就讓店家送吃的上來,沐浴後早點睡,明天再逛,不累我們現在就出去逛去。”

杜小曼道:“當然不累,車裏都睡了一天了,街上好熱鬧,晚上有夜市麽?”

夕浣道:“有啊,要不我們怎麽到這裏來呢,這裏的夜市可熱鬧了,咱們出去,能趕上開市,好多好東西。你餓麽?要不我們先到大堂吃了東西再去。”

杜小曼挑挑眉:“夜市上好吃的東西才多呀,當然要先留着肚子啦。”

夕浣撲哧笑道:“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這地方我來過幾次呢,等會兒我帶你去吃好的!”

她們住的這個客棧在繁華地段,下去後就是個大夜市。趕市集的小攤販正在出攤,夕浣帶着杜小曼湊到攤子前,挑了幾支其他女子讓捎帶的珠釵頭花。杜小曼忍不住也想入手,挑了兩支,取舍不下,夕浣讓她把釵子插到鬓邊,比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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