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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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衙役停下了腳步,抱一抱拳:“趙公子,我等奉命擒拿要犯,恐有沖撞,趙公子莫怪。”視線瞟向趙公子身後的杜小曼。
趙公子笑吟吟道:“哦,他是我新收的一個小厮,讓他去買些東西,走錯路了,得罪了幾位。”從袖中摸出一個綠錦小袋,塞進為首的衙役手中,“曹老哥你幾位吃些酒壓驚。”
那衙役将小袋收進袖內,笑道:“既然是趙公子的家人,方才是誤會了。想來趙公子也不會包庇要犯。”
趙公子道:“正是,敝宅可就在那裏,跑都跑不了,幾位老哥不放心,只管來查便是。”
另一個衙役立刻道:“可不敢,可不敢,咱兄弟幾個老粗,怕給公子的宅子沾了俗氣。”
幾個衙役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走了。
杜小曼這才松了口氣,低聲向那趙公子道:“多謝。”
斜刺裏突然有只手将她輕輕一擰,悄聲道:“人還沒走遠呢。”竟也是女子的聲音。
杜小曼愕然,只見擰她的人也做小厮打扮,但臉龐清秀,竟亦是女扮男裝。
那小厮跟着敲了她頭頂一記,粗着喉嚨大聲說:“淘氣,公子讓你出來買糕,你倒買到這裏來了!快走快走!”
杜小曼還來不及細看那趙公子,就被幾個小厮連推帶搡,推進了一乘馬車。
進了車內,杜小曼還有些愣怔,厚實的車簾落下,馬車開始前行。杜小曼環視車內,加上剛才擰她的少女,共有三個女孩子,都包着頭巾,碧缥白袖半短衫兒,蘇青紮腳褲,紗面方口鞋,做小厮打扮,未施粉黛。論相貌,不算美人,一個臉盤兒略方,剛剛擰杜小曼的就是她。另一個眉眼微細,還有一個稍稍有點兔牙,但都是十六七歲年紀,青春年華,自有一股動人的嬌俏。
杜小曼小心翼翼地問:“這是……”
那個兔牙少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街上恐有耳目,等回了宅子裏再說。”
杜小曼點點頭,不再出聲。
河東縣不大,馬車卻走了很久。杜小曼都有些納悶的時候,聽得外面有家仆接車的聲音,跟着,馬車進了一道門,門扇合攏,車停下,兔牙少女對杜小曼笑了笑:“下車吧。”
杜小曼下了車,發現這裏是處宅院。那三個少女引着她,穿過了幾道門,幾條廊,院子裏靜悄悄的,一路沒遇到其他人,屋門緊閉,庭院裏矮樹鮮花綠草芭蕉應有盡有,還挺繁茂。
到了一間小廳內,三個少女讓杜小曼在廳中等一等,往屏風後一繞,都不見了。
杜小曼左右四望,突然脖子上被人呼地吹了口氣。她驚了一跳,猛回身後退,赫然見那趙公子搖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望着她:“小娘子莫怕。小生趙鹹,這廂有禮。”
杜小曼這才看清楚那趙公子的模樣,一張圓胖臉,皮膚細白,長眉細眼,笑眯眯的,看起來挺有親和力。
她抱着包袱客氣地笑笑:“趙公子你好,我叫杜小曼。”
趙公子眯起眼,搖了搖頭:“不好,不好。”合攏折扇,在手心中敲了敲,“此名粗鄙,匹配不上小娘子的美貌。小娘子這般的佳人,當以鮮花配之,美玉拟之,豈可用俗字?”
杜小曼心中警鈴大作,不好,這個趙公子看起來不對勁啊。
她僵聲道:“公子過譽了。”
趙公子搖搖扇子:“小娘子不必過謙,你往碼頭去時,我便留意到你了。”突地欺身上前,扣住杜小曼的手腕。
杜小曼大驚,想要掙紮,身上竟軟綿綿地提不起勁,她奮力想踹,趙公子靈巧避過,吃吃笑着,捉住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臉上的黃粉。
“啧啧,倒是哪個情哥哥對不住了你,逼得你這般的一個可人兒,打扮成粗陋模樣,東躲西藏?”
杜小曼兩眼一黑,正要一把抓向趙公子的豬臉,突然一雙手拉住了趙公子的手臂。
“哎呀,公子,你這般打趣,要吓着這位姐姐了。”
是剛才領杜小曼過來的兔牙少女。
趙公子松開了杜小曼,轉身捏捏少女的下巴:“好嬌兒,莫不是你醋了吧。”
少女啪地拍了一下趙公子的手,嗔道:“原來公子眼裏,嬌兒就是這樣的呀。”
另一雙手拉着杜小曼後退幾步,輕笑道:“公子倒不算冤枉她,方才趴在屏風縫裏張望,早按捺不住了呢。”是三個少女中,臉盤較方的那位。
兔牙少女啐道:“窈姐才是最向着公子的那個,天天幫着他欺負我。”
細眉眼的少女遠遠站在屏風邊,掩口笑道:“小醋壇子真是名副其實了,開口就見酸味兒。罷了,以後我和窈姐都不跟着公子了,專留你一個服侍,可好麽?”
兔牙少女跺腳:“都擠兌我一個,就顯着你們不酸了,是吧?”
方臉少女含笑安撫地拍拍杜小曼:“姐姐莫怕,我們公子,就是這麽個風流愛調笑的性子,方才是在和姐姐頑笑呢。姐姐放心,有公子在,官府斷不敢把你怎麽樣的。”
杜小曼心裏明白,十有八九,又進了賊窩了。
咋就這麽衰,她也懶得抱怨了。但這趙公子雖不是好東西,他身邊的三個少女倒有點争風吃醋,金枝欲孽的意思,說不定能掙紮得一絲生機。
她遂虛弱道:“我……我其實沒見過什麽世面,也不曾見過像趙公子這樣風流的人……我……”
細眉眼少女道:“看罷公子,你把人家吓得,話都說不好了。要不,還是讓窈姐姐先帶這位姐姐去歇息。公子看如何?”
趙公子半攬着兔牙少女,眯眼道:“我媚兒做事,最最周全,先這麽辦罷。”兔牙少女攥起粉拳,擂了他胸口一下,“果然公子眼中,旁人都是好的。”
趙公子捉住她的手,捏了捏:“哎呀,我嬌兒也好啊,就這股醋裏俏,哪個都比不上。香一個,不惱不惱。”吧嗒在兔牙少女的臉上親了一口。
杜小曼汗毛倒豎,跟着那個方臉少女繞進了屏風後,只見後牆上還有一扇門。方臉少女帶着杜小曼出了小廳,到了另一個獨立的小院,進得一間廂房,內裏香氣撲鼻,熏得杜小曼打了個噴嚏。
方臉少女溫聲道:“姐姐就暫時住在此處吧,我叫蝶窈,是公子的侍婢。姐姐有什麽想要的,找我或喜媚都可,纏着公子的那個小狐貍叫杏嬌,醋勁大些,凡靠近公子的女子,她都要醋一醋,姐姐離她遠些便可。”
杜小曼抱着包袱,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蝶窈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姐姐現下有些怕我們公子,是麽?待你和他熟了,只怕天天盼着見他。我們公子啊,可非一般人,能得他青睐的,更是福分。”
杜小曼道:“呃,其實我挺感謝你們公子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很感謝你們。”
蝶窈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小曼,眼神意味深長:“姐姐能被官府通緝,看來非一般人物。”
杜小曼裝傻:“啊?什麽通緝?我是跟了一個人出逃,到了他家,他娘不能容我,又把我趕了出來……”
蝶窈點點頭:“這樣啊。”居然也沒多往細裏追究。
杜小曼試探問:“姑娘說,趙公子非一般人物,不知到底是……”
蝶窈神秘一笑:“我們公子,若往淺裏說呢,算是個生意人。但往深裏說,州府、臨郡乃至京城都有我們公子的生意,姐姐看這買賣大不大?”又意味深長瞥了一眼杜小曼,飄然出門。
杜小曼待在廂房裏,尋思逃跑路線,蝶窈過來幫她送了一餐飯,杜小曼尚未想出對策,天已經快黑了,還好那個趙公子一直沒過來。
杜小曼後悔不已,就算被官府抓住,落到慕王府手中,最多就是再度被毒死,也比落在這個趙公子手中強。
房門又響了兩下,幾個陌生的婢女擡着一個浴桶進來,福了福身,退出房門。
杜小曼望着熱氣蒸騰的浴桶猶豫,突然感到一陣頭暈。
她心裏一涼,扶住浴桶,猛掐腿想保持清醒,身體不受控制地癱倒,朦朦胧胧中,聽到房門開合。
似乎有人在她身邊拉扯。
“……公子不是不……”
“今兒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到她,就來了興致……好嬌兒,你幫着爺……明兒專疼你一個……”
杜小曼想要掙紮起身,卻像在夢魇中一樣,四肢不受控制,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灰般的絕望,突然,有刺鼻的腥氣彌漫在她身旁。
杜小曼的人中刺痛,一股辛辣清涼的氣味鑽入腦子,她猛地打了一個噴嚏,像從夢魇中醒來一樣,猛地彈起身。
眼前的一切,卻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做夢。
屋門大開,燭光搖曳,昏黃的光芒中,彌漫着腥紅。
血濺在牆上,流淌在地上。趙公子臉向下趴在腥紅之中,杏嬌、喜媚單膝跪在門旁,蝶窈扶起杜小曼,也向着屋子正中站着的一個女子單膝跪下。
那女子緩緩開口:“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責,待回去後,自有獎賞。”搖曳着燭光的微風拂動她的衣袂。這身衣服,杜小曼再熟悉不過。
藍袍,拂塵。
月聖門。
她轉過身,望向杜小曼,柔聲開口:“郡主。”
這張臉,杜小曼更加熟悉——
綠琉。
兇案現場,殺人犯、目擊群衆以及受害者。
此情此景下,該說點什麽呢?杜小曼腦中翻江倒海,嘴裏只吐出一個字:“你……”
綠琉道:“郡主,看來你注定與聖教有緣。”
杜小曼後退一步:“是月聖門的人總和我有緣。”
綠琉垂下眼簾,向跪着的三名女子道:“把這裏打掃幹淨。”杜小曼發現,一直溫溫柔柔的綠琉,其實發號施令時,也挺有派頭的。
她道:“謝謝你救了我……”
話未落音,綠琉立刻道:“郡主不必和奴婢客氣。”
杜小曼道:“是你別這麽客氣了啊,自稱什麽奴婢……你應該很早就加入月聖門了吧。從什麽時候……?”
綠琉又沉默了。
杜小曼嘆了口氣,好吧,事關機密,人家肯定不會将老底告訴她。
蝶窈和杏嬌擡走了趙公子的屍首,喜媚打了涼水擦洗地面,一臉淡然,仿佛她擦得不是血,而是一攤普通的水漬。
綠琉又道:“郡主,經歷這許多,你應該知道了男人都是這般的東西。你如果相信他們,都不會落得什麽好下場。今日若非我聖教的姐妹在,郡主就必然落進此淫賊之手。郡主可知道,此人是誰麽?”
喜媚擡頭,嫣然一笑:“定然是不知道,要不然,這位郡主姐姐恐怕是寧願被官兵抓了,也不肯上此賊的車轎。”
她手中抓着浸滿血的手巾,袖上,衣服上都是血,這麽一笑,卻是一副閑話家常的模樣,雖然杜小曼猜到這位趙公子定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仍忍不住毛骨悚然。
她強忍着,不能表露,便如她們所願問:“是什麽人?”
喜媚擰了一把手巾:“這位姐姐既然是郡主,必定養在深閨中,可能沒聽過此賊的名頭——他诨號七星蟲,被他奸污過的清白女子不計其數。且此賊最喜好奸淫出家的女子,那些女子受辱後,往往不報官,偷偷尋了自盡。”恨恨将手巾丢進盆中,“他尋上姐姐亦是因為癖好——此賊對穿着男裝的女子也十分喜歡。幾年前,他開了青樓,買賣做得十分大,但仍難改作惡,他的青樓中,也有許多被他擄來,淪落風塵的女子。”
杜小曼想起了上次她被拐去的桃花島。難道也和趙公子有關?此賊确實罪不可赦,千刀萬剮也便宜了他。
但是,為什麽不直接喀嚓了他,還要潛伏在他身邊逢迎?
恐怕另有內情……
杜小曼懶得細想,只慶幸地長吐了一口氣。
綠琉輕聲道:“郡主,我知道,你對聖教有誤解,但我們其實只是聚集在一起,保護全天下的女人而已。世上的男人都靠不住,我們只能靠自己。”
杜小曼閉了閉眼,就聽見綠琉吐出了那句意料中的話——“郡主,你可願和奴婢同去聖教?”
杜小曼知道,肯定跑不掉了。
綠琉暴露了身份,自己又目擊了月聖門的殺人現場,哪一條單列出來,都不可能脫身。
她道:“貴聖教在杭州,不是被寧景徽……”
綠琉淡淡道:“聖教蒙劫,許多姊妹早登極樂界,此可能是月神予以聖教的考驗。血淚之痕,銘刻聖壇,聖光更潔。”
寧景徽果然沒有端掉她們的窩啊。
竟然還有閑心折騰無辜群衆!啧啧,所謂賢相!
杜小曼道:“正好,之前在杭州,那位月芹仙姑曾給我一件信物……”
綠琉截斷她的話:“郡主,此事待到聖壇之後再說罷。”
杜小曼點了點頭。
走出房間,月色正好。杜小曼擡頭看了看天,她一直很喜歡月亮,可現在月亮讓她有點發怵。
綠琉在她身後低聲吩咐:“好生處置此處。”
那三名少女應喏:“請琉璃使姐姐放心。”
琉璃使,職位不錯啊。綠琉是唐晉媗從娘家帶到慕王府的丫鬟,家養長大,那麽,她是怎麽加入月聖門的?是先有綠琉,後有琉璃使,還是先有琉璃使,後有綠琉,或者這個綠琉也早已不是真正的綠琉?
長長的陰影逼近,綠琉在杜小曼身邊輕聲說:“郡主,走吧。”
走出小院,門外停着一輛馬車,沒有車夫,在銀白的月光中,好像一抹幽魂。
綠琉和杜小曼一起上了馬車,車廂漆黑,綠琉沒有點燈,杜小曼摸索在軟椅上坐下,片刻後,馬車緩緩開始動了。
車在夜色中輕快前行,杜小曼跟着車的颠簸微微搖晃,黑暗沉默中,她和綠琉都沒有說話,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許久,綠琉才溫聲對杜小曼道:“郡主可以躺下歇息,等到了地方,奴婢會喚醒郡主。”
杜小曼剛要在心裏嘀咕,我怎麽可能睡着,立刻就發現,這不是問題。
她的後頸像被蚊子咬得一樣,微微一麻,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軟軟癱倒。
被麻醉,是會變笨的。
在同一個晚上,連續被全麻兩次,會不會直接變成癡呆?
杜小曼醒來後,揉着疼痛的太陽穴,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繼而,她頓悟,還會思考這個問題,說明沒有癡呆。
她敲敲頭殼,轉動幹澀的眼珠。床、帳子、屋子、女人……
兩個女人,穿着月聖門統一着裝的女人,一個是綠琉,另一個……不認識。
杜小曼張了張嘴,綠琉将一個瓷碗遞到她口邊。
杜小曼看了看瓷碗,裏面裝得貌似是水。她抿了一口,發現并不是水,帶着淡淡的甜味,裏面可能還加了薄荷,涼涼的。
她心一橫,就喝了下去,現在她被月聖門捏在手心裏,任何掙紮都是徒勞。
喝完之後,那股惡心感竟然漸漸淡了,身上也恢複了力氣。綠琉身邊的那個女子嫣然道:“媗妹妹,很多姊妹都等着見你呢,走吧。”
從前,山裏有個廟。
廟裏有……好多……好多……的鮮菇……
這是杜小曼對月聖門的觀感。
真是……好多……好多……的鮮菇……
月聖門的這個窩點應該是在一個山坳裏,四周都是山壁,但地方倒是蠻大的,蓋得好像寺廟或道觀之類的建築。
此時此刻,杜小曼就在一間格外寬闊的大殿裏,周圍,好多……好多……的鮮菇……
她在心中咆哮,大仙,你們到底要鬧哪樣?那什麽賭局,不應該是老娘和一堆男人的故事嗎?
為什麽我會進了個都是女人的邪教啊!這一堆堆的女變态!
大殿上首,供着一輪圓圓的大月亮,漆成黃色,三根一人多高的粗香幽幽地燃着。
神座下方,剛才和綠琉一起的那個女子面向衆人,噙着微笑,朗聲道:“妹妹們,我要告訴大家一件喜事,又有一位姊妹,可能要加入我們!雖然現在,她還沒有确定她的心意,可我相信,我們大家會讓她感受到聖教姊妹的友愛!”
杜小曼身邊的鮮菇們齊聲稱喜,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太好了!”
“歡迎新姊妹!”
……
為首的女子在賀喜聲中向杜小曼颔首示意。
杜小曼渾身僵硬,被綠琉推着到了神座下,面向衆人。那女子攜起杜小曼的手,拍了拍。
“這位妹妹和我們很多的姊妹一樣,被萬惡的污濁男人所毀,她試圖脫逃,可那些男人仍不肯放過她。但她一直堅強地抗争,從未放棄!她相信女人可以依靠自己!她姓唐,閨名晉媗。她是清齡郡主,更是受盡折辱的慶南王夫人!逃離王府,流落江湖,她又被白麓山莊少主謝況弈始亂終棄,還曾受奸王秦蘭璪的欺騙玩弄!”
杜小曼吓了一跳:“這個真沒有!”
但是,沒有人理會她的話,那些鮮菇們,都目光灼灼,神情熱烈,那個女子緊握住杜小曼的手,聲音再大了一些——
“此時,受盡逼迫,浴火重生的她,或許會成為我們的姊妹!大家歡不歡迎她?”
大殿中響起沸騰的喧嚣。
“歡迎!歡迎!”
“歡迎媗姐姐!”
“歡迎新姊妹!”
……
杜小曼徹底變成了木雕泥塑,那女子再拍拍她的手背:“妹妹剛來,可能一時之間适應不了姊妹們的熱情。我們這裏,只有最真誠的姊妹情誼,再無其他。這樣罷,我介紹兩個姊妹給你認識,先帶着你熟悉環境。”眼波一瞟,頓時有兩個女子出列。
那女子笑道:“傲梅妹妹,夕浣妹妹,既然你們自己覺得和晉媗妹妹投緣,便就由你們照顧她吧。”
那兩個女子福身:“謝謝月苋姐姐。”一左一右攙住了杜小曼。左邊那個叫夕浣的,相貌豔麗,嘴角翹起,露出梨渦:“媗妹妹,我們兩個都年歲比你大,喚一聲你一聲妹妹,妹妹不會覺得唐突吧。”
杜小曼在心裏咆哮,你們還敢不敢再假一點!一眼就看出是事先安排好的托兒!
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抽動臉上僵硬的肌肉,擠出一個假笑:“當然不會,謝謝兩位姐姐。”
月苋掩口一笑:“你們怎麽如此客氣,我們平時相處可不是這樣的。”
夕浣道:“哎呀,月苋姐,我們不是怕一開始太潑辣,吓到媗妹妹麽,少不得要裝一裝。”
兩個女子攙着杜小曼正要下去,綠琉向前一步,亦向月苋福了福身:“姐姐,郡主一直是妹妹服侍的,她吃穿用度,妹妹也更熟悉些,要不,讓我也跟着吧。”
月苋略一沉吟,點頭:“也罷。”綠琉快步跟上。
杜小曼猜測,剛才大殿中的那番厮見,算是個入夥見面會,現在這兩個女子,就是官方安排的接引人,負責進行詳細洗腦,忽悠她入夥。
兩個女子帶着她在樹蔭下慢慢走,指給她看各處風景。月聖門的這個秘密基地建在山坳裏,十分幽涼,綠琉跟随在側,往山壁上一按,就旋開了什麽機關,彎過幾條甬道,到了一處花園一樣的所在。
兩個女子攙着杜小曼,到了一汪池塘邊,站在一個亭子裏,看水中的游魚。
夕浣拿起亭子石桌上的一個紙袋,往水中抛了一些魚食,頓時有許多魚搖頭擺尾游過來争奪。
不過那些魚并不是錦鯉之類的觀賞魚種,很多都是灰撲撲的普通魚。
夕浣笑向杜小曼道:“這些魚并不是我們喂的,它們順着山澗到了這個小潭裏,我們沒事就丢點食在裏面,讓它們自己吃。魚都通靈性,日子久了,自然就往這裏聚。”往遠處一指,“你看,它們吃飽了,就順着那裏游走了。”放下紙袋,“這般順其自然,豈不比圈起一個池子,讓它們像住牢籠般永遠呆在淺水中好。可惜世人只顧賞玩意趣,竟常忘卻了自然之道。”
杜小曼道:“姐姐的話太有道理了。你們都好有愛心啊。”這女子舉止談吐都不俗,看來也是有出身來歷的。能擔任洗腦專員,必然非同一般。
夕浣嫣然道:“媗妹妹見笑了,我只是随意說說而已。”放下魚食,擡手撩了撩鬓發,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臂。
杜小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夕浣皮膚白皙嬌嫩,吹彈可破,可那半截手臂上,布滿了猙獰的傷疤,觸目驚心,不忍卒睹。
夕浣看了看杜小曼的雙眼,又看看自己的胳膊,拉下衣袖:“吓到妹妹了吧。”
杜小曼猶豫着問:“你的手,怎麽會……”
夕浣輕描淡寫地說“對我來說,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說出來,不知媗妹妹會不會鄙薄我,我曾經出身青樓。”
杜小曼趕緊說:“怎麽會,就算在青樓中,也有潔身自好的人。古代有很多奇女子,都是出身青樓啊!”
夕浣撲哧笑出聲,笑容裏卻充滿了無奈:“媗妹妹果然是深閨中長大的金枝玉葉,還信那些傳奇話本中的說辭,身在那種地方,怎麽可能清白幹淨?什麽出淤泥而不染,都是假的!”
她嘆了口氣:“我原本,也應該是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我父親本是個商賈,做生意買賣頗掙了些家業。可他竟癡心妄想,總覺得做生意低人一等,要買個官當。”
夕浣之父鬼迷心竅,拿出幾乎全部家産,去孝敬當地的知府,企圖買個小官銜,結果朝廷當時正在查整吏治,此事恰好撞在槍尖上。那知府被查辦,夕浣之父還沒等朝廷定罪,就連驚帶吓,一病身亡。
“我爹死後,還剩下兩三間商鋪未賣,幾個叔叔早就觊觎我家家産,欺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沒生兒子。我姨娘倒是懷着身孕,可天竟要亡我家,我爹剛死,衙門裏又來人提審,我姨娘驚吓過度,小産了。”
夕浣小時候很得父親喜愛,父親将她當作大家閨秀栽培,請老師教她讀書寫字,學習女德禮儀。家道衰敗時,她剛十歲,本訂過一樁娃娃親,對方是一個古姓員外家的公子,祖上曾經做過官。
夕浣的母親娘家無勢,眼看争不過小叔們,就想好歹保住女兒的前程,讓古家提前娶夕浣過門,古家因家道中落,想着富商家的女兒嫁妝多,才與夕浣的父親訂親。夕浣家一敗,古家頓時反悔,說絕無此事,他們官宦人家,高門大戶,怎麽可能與一個做買賣的訂過兒女親事。
夕浣的母親被小叔們強逼,連家宅都要被占,再經此事一氣,竟生生被氣死。
“最後姨娘帶着我,流落街頭。”夕浣凄然苦笑,“姨娘沒存幾個私房錢,也不懂掙錢的活計,一開始賃屋在市井中住,我的叔叔們還疑心姨娘走時,夾帶了我爹留下的珠寶,時常派人過來滋擾,還常有地痞欺淩。姨娘本就出身煙花之地,最後沒有辦法……”
那天晚上姨娘哭着說,讓夕浣別恨她,如果不這樣,兩個人都活不下去了。她又說,她已經和青樓的老鸨達成了協議,夕浣只是住在青樓而已,由她接客。
夕浣再長嘆:“那時我雖才十歲,但經歷許多,也懂得世情冷暖。我就和姨娘說,都到了那個地方,你賣我不賣,那怎麽可能呢?我說……姨娘我什麽都可以做。”
果然,她這麽說了之後,一開始還一副晚娘嘴臉,對着姨娘挑三揀四的老鸨頓時就笑了,說:“這女孩子,相貌好,更難得有一顆伶俐通達心,将來必有成就。”立刻把她們挪進了最好的房間,又請老師來教夕浣琴棋書畫。幾年後,夕浣正式開牌接客,绫羅綢緞妝扮起來,開牌那一晚,就成了暖香玉的花魁。
夕浣自嘲一笑:“不知妹妹聽了這些,會不會看不起我。但凡性烈的女子,應該是寧可尋了短見,也不肯入勾欄吧。可我……我那時看了太多的死人,我永遠忘不了,我娘臨死前,一口氣咽不下,痛苦的樣子。我只想……好死不如賴活着,我想活着。”
杜小曼黯然,其實她來到這個時空,到處跑來跑去,也只是想活着,好好的活着,這種感情和夕浣是一樣的。
夕浣又接着往下說,她開牌接客之後,有很多富有的客人都争着找她,姨娘對她說,你淪落到這個地步,我已經是對不起老爺和夫人了,你記得,做這一行,青春易逝,要把握機會,找個富有的恩客,如果能嫁入大戶人家做小,就是最好的結局。
“我那時候不懂事,多了幾個人捧,便當自己是天仙了。殊不知那些王孫公子,即便捧着你,也只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勾欄的女子,談什麽傲氣呢?姨娘也勸過我,可我聽不進去。那時,我以為,我想找個男人做依靠,是随便挑的。其實,願意娶勾欄女子的男人,少之又少,姨娘說,碰見一個就趕緊嫁了,我還不以為然,真是……”
夕浣滿臉苦澀:“算是活該我不開眼吧,後來,我竟然喜歡了一個人,喜歡的竟然是古賢。”
夕浣萬萬沒想到,在勾欄裏竟然會遇見自己曾訂過親的古家公子。古家公子見到她,十分癡迷,常常來找她,各種山盟海誓,說當年退婚時他還小,做不得主,如今見到夕浣,才知道她就是自己要娶的人,沒了她,他就活不下去了。
“我竟就糊住了心,相信了,我以為他會明媒正娶我。他家裏窮,沒錢進勾欄,是我拿自己偷存的私房錢給他。老鸨打我,我也忍着,姨娘勸我,我不聽。後來,我帶着積蓄,和他跑了,姨娘為了幫我逃走,被勾欄的人打斷了腿,扔出去,只能沿街讨飯……”
夕浣緊緊握住拳,一字字平緩地往下說。
“我和他逃到了京城,我拿出全部的銀子供他讀書,可他為了巴結考官,為了求功名,竟要去勾引考官的千金……”
杜小曼不禁脫口而出:“這個賤人!”
夕浣冷笑:“何止賤,他嫌我礙事,竟将我哄到山上,把我從山頂推了下去。呵呵,你知道麽?他推我下去時,還和我說,夕浣你這般愛我,肯為我做任何事,想來為我死也願意的吧……”
這,這簡直是空前絕後的狠毒奇葩!杜小曼脫口道:“這種男人,活剁了都便宜他!”
夕浣淡淡地笑了:“我被聖教所救後,沒有活剁了他。我不過是拿針紮在了他的穴道上,然後把他的經脈一根一根地挑斷,讓他慢慢的,一點點地死。”
她再掀開袖子。
“我當時摔下山崖,臉也毀了,渾身都是傷,是聖教的姊妹們用靈藥救了我,又輸功力給我。我再世為人,也學了武功,再不會被任何人欺負了。本來這個傷疤,用聖教的靈藥可以治好,但我要留着它,我要自己記得當年,這些也是我對不起姨娘的懲戒。”
她轉過身,輕笑:“說了這麽多,妹妹該聽煩了吧。”挽起杜小曼的手,“走,我再帶你看看,我們姊妹住宿的地方。”
杜小曼跟着夕浣和傲梅繼續往前走,綠琉繼續在沉默相随。杜小曼本以為等一下立刻會聽到第二個故事,結果那個叫傲梅的女子一直沒說什麽話。
夕浣在指給杜小曼看月聖門住宿的地方。
月聖門鮮菇們有合住的,也有獨居的。
夕浣向杜小曼說,這種住宿方式,不以職位劃分,喜歡和別人合住的,就住合住的房間,愛獨居的,可以申請獨住的小院。像壇主月苋,就是住在一個十人合居的大房間裏。
其實月聖門是衆姐妹平等,沒有等級之分。
不過月聖門近日被寧景徽追殺,各地壇口被毀,房間有限,有些剛入教的姊妹,可能一時之間排不到獨居的女子,得先和別人擠擠。
“壇主或琉璃使這樣有司職的姊妹,是因為她們的能力比別的姊妹強些,便比大家多做些。是為了衆姊妹,而非高人一等。我們每位姊妹都是月神的孩子,都是一樣的……”
這種級別的洗腦詞當然忽悠不住杜小曼這種被現代社會的各種廣告推銷錘煉過的腦殼。
她問:“那聖姑也和我們是一樣的麽?她是怎麽樣的?”
夕浣與傲梅交換了一個眼色。
綠琉道:“聖姑,是月神的化身,有緣者,才能見到她的真容。”
杜小曼點頭:“哦,那麽月神的化身,應該比月神的孩子輩分高,這樣說來,聖姑還是高一階的。”
綠琉冷冷道:“縱然月神恩澤慈愛,我等亦恭敬不妄論。”
杜小曼正色:“對不起,我沒有不尊敬的意思,我就是問問。”
綠琉微微皺眉,夕浣含笑:“那麽媗妹妹想住獨立的房間,還是合住?”
杜小曼道:“房間不夠,我要獨立的房間不好意思……你們看着安排吧。”
夕浣嫣然道:“恰好有獨立的靜室給妹妹,就是你醒來時住的那間,只是有些簡陋。”
杜小曼道:“不簡陋,已經很好了。”
夕浣笑:“媗妹妹真是一點嬌氣也沒有。”
杜小曼聳聳肩:“我漂泊江湖許久,酒樓開過,那些苦逼的經歷,你們也都聽說過了,還嬌氣個鬼啊!”
夕浣撲哧掩口:“妹妹說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