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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是誰? (6)

好。

杜小曼只得咬牙把那碗藥喝了下去,又在兩位名醫的監督下回到房間中睡了一覺,不得不說,這張藥方真的異常有效,杜小曼又出了一身又黏又臭的汗,起床時,覺得身體輕了兩斤,四肢穩健。

蒲先生欣慰地與孤于箬兒一起再改了改藥單,到了又一天早上,杜小曼精神奕奕地起床,蒲先生和孤于箬兒滿意地替她診了脈,杜小曼終于獲準徹底洗了個澡。

從澡盆從爬出來,換上了喬院主家的女眷提供的幹淨衣服,杜小曼感受到某知名品牌廣告詞中所說的那樣——“全身細胞被喚醒般的活力”。

孤于箬兒的傷勢也大有起色,暫時沒有官兵前來滋擾書院,但杜小曼深知此地不能久留,她盤算着,什麽時候走比較合适,要往哪裏去。

中午,她又看孤于箬兒,孤于箬兒悄悄問她:“小曼姐,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呀?我怕弈哥哥回來找不到我們着急,再說,洞府裏我的藥也多一些。”

她對在這裏不能任意調制藥品耿耿于懷。

杜小曼不打算和孤于箬兒一起回去。可孤于箬兒受着傷,一個人在洞府她又有點不放心。總不能讓一個傷患自己刷鍋做飯洗衣服吧。

“還是等你的傷再好一點,山上什麽都不方便,書院裏起碼吃飯洗漱什麽的都有人照顧。”

孤于箬兒吐吐舌頭:“可是在這裏白吃,還被照顧,感覺太不好意思了。等我好了,取些靈芝什麽的謝謝他們吧。”

午飯後,孤于箬兒要小憩,杜小曼這幾天睡夠了,就到外面遛跶。

她、孤于箬兒和時闌所在的地方竟然是個獨立的小院,門扇掩着,外面白天時偶爾會傳來說話聲。

杜小曼套問過時闌:“你不是很窮麽,怎麽還能在書院裏住這麽好的院子啊。”

時闌道:“掌櫃的,你不要把人人都看得像你這麽市儈,喬院主對吾禮遇,自然是因為吾的才學。吾的字,吾的詩,吾的文章……”

杜小曼在東耳進西耳出地聽他自吹自擂,在心裏說,鬼才信你。住在這樣的地方,還好吃好喝有專人伺候着,要真是僅僅因為“才學”才怪。

身為一個逃犯,最好還是不要四處亂逛,給自己或別人找麻煩,所以杜小曼壓抑着參觀書院的念頭,只在小院裏轉。

她繞着花池,已轉了兩圈,院門吱呀開了,之前那個送東西的小童閃進門內,杜小曼看看他,他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看杜小曼,蹭地移開視線。

杜小曼有些好笑,沒想到小童挺起胸膛,清了清喉嚨,大聲道:“嬸嬸,時公子在麽?”

杜小曼詫異:“咦?你怎麽和我說話了?時闌出去了,不在院裏。”

小童肅然道:“多謝嬸嬸告知。那日小子回去之後,詢問院主,不與嬸嬸說話是否做對了,沒想到院主責備了我,道,禮法之外,亦要有變通。那日是小子古板了,請嬸嬸見諒。”一本正經地向杜小曼作了一揖。

杜小曼有些冷汗:“不用道歉,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童答道:“小子名叫守禮。”

真是個守禮的名字。杜小曼循循善誘道:“其實如果不用那麽古板的話……你叫我姐姐就行,嬸嬸這個稱呼太鄭重啦。”

小童立刻直起身,肅然道:“輩分萬萬不能亂。嬸嬸是時公子的長輩,小子怎能胡亂稱呼。”

我,我看起來都已經像時闌的長輩了?杜小曼兩眼一黑,最近接二連三的遭遇到底将她摧殘成了什麽模樣!

小童道:“嬸嬸,小子要去尋時公子,先告辭了。”又規規矩矩施了一禮,轉身走出院子。

杜小曼兀自沉浸在悲傷中,殺回房間,翻出銅鏡,攬鏡自照。

古代的銅鏡太不給力了,照得影子不夠清楚。她正對着亮光,左照右照,門口時闌的聲音道:“大白天的,怎麽照起鏡子了?”

杜小曼趕緊放下鏡子:“呃,剛剛那個叫守禮的孩子找你,好像有急事的樣子。”

時闌道:“哦,方才在院子外,遇見了,沒什麽大事,就是說了些采買事務。晚上你就能吃肉了,高興麽?”

杜小曼大喜:“真的?”

嗷嗷,肉肉肉肉肉肉肉!

時闌看着杜小曼惡火熊熊的雙眼,輕笑道:“不過,像炖豬手醬肘子之類的大油之物還吃不得。”

杜小曼擲地有聲地道:“沒關系,有肉就好!”

時闌看着她激動的臉,笑得很滿足:“對了,掌櫃的,你那天說過的話,還算數吧。”

杜小曼茫然:“什麽話?”

時闌的表情有點受傷:“掌櫃的說,将來讓我做二掌櫃,果然只是說來聽聽的。”

杜小曼汗顏,那個,他還當真了啊。

她慷慨激昂道:“怎麽會呢?我答應的事情,一定辦到!假如我能再開酒樓,肯定讓你做二掌櫃。”

呃哈哈……酒樓再開,天知道是什麽時候,等猴年馬月吧。

時闌嘆道:“口說無憑,吾心中總是忐忑啊。吾今生一直時運不濟,只怕存了希望,苦苦等待,到頭還是一場空……”他慢慢地走到桌邊,慢慢地取出一疊紙、一杆筆,一方硯臺,一塊墨錠,一盒印泥,“掌櫃的,能否寫個文書,讓在下有個實在的指望。”

喂,這家夥不會設什麽圈套吧?杜小曼心生警惕:“要怎麽寫?”

時闌研開墨,提筆寫了幾行字,揭下紙,吹一吹,遞給杜小曼。

那幾行字是用正楷字寫的,杜小曼都能看懂,內容只有寥寥一兩句話——立契人杜小曼,願讓時闌為二掌櫃,絕無更改反悔,立此為憑。

這個,應該沒什麽可坑蒙拐騙的地方吧。

時闌幽幽地道:“掌櫃的,若你是真心的,能否簽了它?”

杜小曼點點頭:“好啊。”接過筆,豪邁地簽下大名。

時闌再幽幽地道:“手印。”

杜小曼只得用右手的拇指沾了印泥,按上手印。時闌立刻一掃哀怨,露出笑顏,亦沾印泥按上了一枚手印,仔仔細細地疊起那張紙,揣進懷中。

杜小曼剛松了一口氣,時闌忽而又道:“掌櫃的,你是不是一直忘了一樣東西?”從懷中取出一物,“那日打賭,我把這枚家傳的玉佩輸給了你,要你貼身佩戴,你竟把它丢了。看來你對我的東西,果然不上心。”

杜小曼冷汗,那枚玉佩,時闌給了她之後她當然沒戴,就丢到一邊了,然後再也沒見過,可能是綠琉或碧璃幫她收起來了。

她支吾道:“抱歉抱歉,當時被抓,我當然什麽都沒來得及帶……”

時闌拿起玉佩,輕輕套在她頸上:“那今後都随身戴着,別摘下來了。這是寶玉,能保你平安。你當時如果戴着它,說不定寧景徽就不會抓你了。”

他說話間的氣息輕拂過她的耳邊,杜小曼渾身的汗毛倒豎,打了個冷戰,後退一步,僵硬地笑:“啊,真有那麽神奇嗎?那這玉肯定對你意義非凡,我看我還是不……”

她不字剛吐出牙縫,就看見時闌臉色一變,大有再恢複幽怨的意思,時騙子一旦深入到怨男的角色,一定一發而不可收拾。

杜小曼趕緊改口:“我不會粗心大意,一定會好好保管它!”

時闌的表情重新轉回和熙,噙着笑,擡手撫平杜小曼額前的一绺亂發:“掌櫃的,那我先去做事了。我要幫書院些忙,咱們晚上才有肉吃。”

杜小曼揮揮手:“那你趕緊去啊,小心點。”

時闌的背影沒入花木深處,杜小曼有些迷惘。

時闌真的在書院打工?難道以前疑神疑鬼,冤枉他了?

她下意識地握住胸前的玉佩,低頭看,猝不及防,驚出一身冷汗。

晚飯,真的挺豐盛,四菜一湯,有三道都是葷菜。

山藥滑雞片、茴香鴨煲、清蒸河鲶還有一道雲仙瑪瑙,用山楂與荸荠搗泥,蒸熟,切做薄薄的片,清甜酸軟脆爽,六味皆有,湯品是銀絲如意羹。

時闌給杜小曼夾了一筷雞片:“掌櫃的,我記得,你愛吃雞肉,你現在還吃不了大油大鹹,這些菜都清淡一些。”

杜小曼看着那塊雞肉發愣,時闌道:“怎了?不合口味?”

杜小曼趕緊把肉塞進嘴裏,再扒兩口飯,含糊地道:“沒有沒有,很好吃。”

時闌又夾了一筷魚片放進她碗中:“慢慢吃,別說話了,仔細噎着。”

杜小曼用力點頭,脊背上冷汗潸潸。

老天哪,太瘆人了!她現在就好比那驚悚電影的女主角,面對着一個莫測的變态,不知下一秒,将會迎來什麽。

時闌的聲音溫和地鑽進她的耳朵眼裏:“掌櫃的,你中午沒吃飽?才吃了兩口菜,半碗飯已經沒了。”

杜小曼幹笑兩聲:“啊……我覺得今天晚上的米飯特別好吃,軟軟的,非常香。”

時闌伸出手:“那我再幫你添點?”

杜小曼趕緊抱住碗:“不用了,等吃完了再說!”

時闌含笑道:“好,來,再嘗嘗這個鴨子。”

杜小曼看着那塊落在米飯上的鴨肉,毛骨悚然。

想到這塊鴨肉是被一個可能是嗜血大變态的人夾到到碗裏的,她剛剛硬吞下的飯就要翻上來。

杜小曼一直都知道時闌不是個普通角色,但因為他一直神神叨叨的,走開朗活潑路線,杜小曼從沒把他往某個極端的方向想過。

直到今天下午,她看到了那塊玉佩。

玉佩一面的祥雲花紋,與月芹遞給她的月聖門玉佩印在她袖口上的一模一樣。

時闌是月聖門的人。

水島上,姜知府的事件讓杜小曼知道了,月聖門也有男人。恐怕時闌的地位比姜知府還要高一些。

月芹的那塊玉佩的雲中有一彎月亮,時闌的玉佩,雲紋中的是一輪圓月。

這代表什麽?

圓月亮,肯定是比彎月亮高級吧。

杜小曼想起,時闌向她說起月聖門的時候,曾經問她,“你覺不覺得,在西湖上看見暗紅如血的明月,是一種很美的景色。”

杜小曼回想時闌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表情,那個語氣,寒氣從腳底板上蹭蹭地往上冒。

她瑟縮地想到一件好像不可能的事——

月聖門,的,頭頭,該不會,就是,時闌,吧……

不,不可能的!她遏制住自己這個瘋狂的念頭。月聖門是怨婦組織,頭目叫聖姑,肯定是個女人。

如果是時闌,那就要改名叫聖爺了。

不過……往往,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是真的!

朝廷之所以現在都找不到月聖門的聖姑,就是因為,他們絕對想不到,聖姑是個男人!

寧右相、十七皇子乃至裕王老去不二酒樓轉悠,因為他們認為她杜小曼就是聖姑,他們是去抓聖姑的。

那麽,月聖門的幹部之一月芹帶着仙姑們天天光臨不二酒樓,就只是去招她杜小曼入夥那麽簡單麽?

或者,她和寧右相他們一樣,也是來見聖姑的。

這個聖姑就是……

姜知府居然想要幹掉右相和王爺,是不是太大膽了?還是有人在指揮他這樣做?

這世界上有什麽不可能呢?就好像孤于箬兒這樣一個完美的女孩子還會變成男人一樣。

對了,會不會……

杜小曼再度想到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時闌,該不會和孤于箬兒擁有同樣的體質吧。或者根本就是孤于箬兒的同族,在月圓之夜,可以變成女人。

也可能,他根本就是雌雄同體……

杜小曼假裝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時闌的臉。

燈光下,他的輪廓看起來不太分明,竟有了幾分陰柔之氣。

杜小曼想象了一下,把他的容貌更女性化一點。不知怎的,她的腦中自動生成了這樣一幅畫面——

西湖風冷,月色如血,時闌一身緋衣,亂發飛舞,蘭花指挑起一片花瓣,勾起山楂泥一般的烈焰紅唇,妖嬈一笑……

她打了個冷戰,手一滑,筷子吧嗒掉在地上。

她趕緊彎腰去撿,一只手和她同時伸向地上的筷子,與她的手相碰,杜小曼立刻像被電到了一樣向後縮,腦袋撞到桌角,桌上的飯碗一跳,還好沒有摔到地上,碗裏的飯灑了她一身。

杜小曼抖着身上的飯粒兒,時闌把筷子放在桌上,微微皺眉:“你到底怎麽了?”

杜小曼站起身道:“我……啊,我老是擔心,寧景徽會不會帶朝廷的兵來抓我們……”

時闌替她拍了拍身上的飯粒,一只手輕輕按在她剛剛撞到的地方:“放心,寧景徽應該一時半刻找不到這裏。”

他的語氣很篤定。

杜小曼強笑着說:“呃……呃……是嗎?那,那就太好了。”

時闌墨黑的雙瞳凝視着她,杜小曼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傻青蛙,在擡頭看着一條正吐着信子的眼鏡蛇。

時闌輕輕揉着她被撞的頭,用前所未有的溫柔的語氣說:“別怕,有我在。”

杜小曼在心裏流淚。

以前她看恐怖片的時候,看到女主角面對變态瑟瑟發抖,吓得頻頻出錯,她都會對着電視抱怨,這女人太蠢了!太沒用了!振作點不行嗎!

現在,她知道她錯了!她真的錯了!

直面一個變态的驚悚程度要親身經歷才能體會到!

太吓人了!媽媽,我要回家!

時闌揉了一會兒後,終于松開了手。杜小曼強忍着打架的牙關吃完了飯,時闌終于和飯碗菜碟一起走了,臨走之前又用那種令杜小曼不寒而栗的語氣說:“唉,衣服都髒了,你只能再沐浴一次,我讓人再找衣服。”

不一會兒,熱水送來,杜小曼看着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層血紅血紅的花瓣兒,眼前金星閃爍。

喬院主家的老媽子幫她擦背。

杜小曼裝作閑聊般道:“院主真是好人啊,替我妹妹治病,又留我們吃住,還麻煩您老人家照顧我們。”

老妪道:“姑娘莫得客氣,你們是貴客,應該的。”

杜小曼道:“我們只是來投靠時闌表兄,他也是借住在這裏的,怎麽能算貴客呢?”

老妪頓了頓,道:“是哦,是哦,借住的……那姑娘也算是貴客……”

任杜小曼左右套話,都沒漏出半點口風。

難道整個書院,都是月聖門的勢力範圍?

和藹的喬院主,挺有趣的蒲先生,都是……?

杜小曼不敢想象。

才出虎口,又進狼窩。箬兒傷未好,還躺在隔壁,她實在不知道該啊。

杜小曼沒用地想到了謝況弈,如果這個時候,謝況弈又能突然地從天而降就好了。

她們離開竹幽府已經幾天了,謝況弈會不會突然回去,發現她們不在了,突然開始尋找?

杜小曼知道,可能性不大。

但她現在,除了這點缥缈的指望,竟看不見半點亮光。

夜半,杜小曼難以入眠。

心煩氣躁時,她突然聽到房門有細微的響動。

她一動不敢動,假裝自己已經睡熟了。以前,在被窩裏偷看小說時,她常常用裝睡的方法騙突然到房間檢查的媽媽,早已練成了瞞天過海的技巧。

她拖長呼吸,讓肚皮均勻地起伏,感覺到有人進了門,一點點逼近她的床鋪。

那人沒發出一點聲音,但杜小曼知道,他正站在她的床邊,俯視着她,一點點地彎下腰。

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她的被角微微動了動,接着,有一只微涼的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面頰。

那手移動到她的額頭,又游走到她的頸旁。

也許他在猶豫,杜小曼的心髒已經要跳出胸膛,她懷疑那人已聽到了喧嚣聲。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那只手終于收了回去。

手的主人依然在凝視着她,又是幾個世紀過去,他終于離開,房門再度合攏。

杜小曼依然一動不動地躺着,躺着,均勻着呼吸,又過了許久許久之後,她才敢假裝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兒,用薄被蓋住臉,眼淚洶湧地流出來。

經歷了這麽多事,但,今天晚上,她,真的被,吓哭了。

那只手留在她臉上的寒意深深刺進她的骨髓裏,她徹底地體會到什麽叫做恐怖。

那人自始自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憑着野獸般的直覺,杜小曼知道,他,應該是時闌。

謝天謝地,次日清晨,孤于箬兒又主動提出要走。

“小曼姐,真的該回去了。”孤于箬兒一臉的急切和鄭重,“我懷疑弈哥哥已經回來了,他找不到你我,會把山掀了。”

我真心希望他已經回來了啊,杜小曼勉強笑了笑說:“我覺得你也可以回去了。箬兒,你自己回去吧。”

杜小曼覺得,只要自己不動,時闌應該挺樂意放箬兒離開。

孤于箬兒立刻說:“不行,小曼姐你一定要和我回去,弈哥哥看不到你,會怪我。”

杜小曼拍拍她的手:“我不是不想和你回去,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我的兩個妹妹還有幾個朋友因為我流落在外,我要去找他們。”

孤于箬兒道:“弈哥哥能陪你一起找!”

杜小曼道:“這……是我的私事,你弈哥哥不方便插手。”

孤于箬兒看了她片刻,神色中浮起一些猶豫,小聲說:“小曼姐,你是要和時公子一起走嗎?”

杜小曼點點頭。

孤于箬兒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再猶豫了片刻,臉微微紅了,更輕聲地說:“小曼姐,你別怪我多事,我只是想問問,難道你喜歡的是……時公子嗎?”

杜小曼欲哭無淚,還要強顏歡笑:“當然不是,我和時公子,是普通朋友。”

我是變态圈禁下的人質啊!誰來解救我!

孤于箬兒臉更紅了:“可是,我覺得,時公子對你……你們的關系很奇怪……”

當然奇怪!杜小曼默默地打了個冷戰,她最不願意聽到的某個聲音從門外幽幽飄進來:“掌櫃的,原來你在這裏。”

杜小曼僵硬地站起身,僵硬地強撐起臉皮:“哦,我來看看箬兒,呵呵。”

時闌笑眯眯地望着她:“早飯我已經送到你屋裏去了,快去吃吧,等一會兒就涼了。孤于姑娘也要喝藥,等吃完了再聊不遲。”

杜小曼只能照辦,回身對孤于箬兒說:“箬兒,我吃個飯再過來。”

她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自己的房間,一口口咬着包子,艱難地就着粥吞下,時闌剝好一枚茶葉蛋放在她盤中:“你愁眉不展的,還在擔心寧景徽?”

杜小曼趕緊點頭:“是啊是啊。寧右相太吓人了。”

你太吓人了。

一只蟑螂嗅到了早飯的香氣,順着桌腿爬上飯桌,潛藏在碟子陰影處,晃動觸須,伺機嘗一口碟子邊上沾着的包子餡。

時闌微微皺眉,拿起一根備用筷子,狠狠向它搗去。

蟑螂察覺到了殺氣,立刻轉身飛快逃竄,時闌拎起桌邊的抹布,向它一甩,蟑螂被掃落下桌腿,踉跄跌到地面,時闌擡腳毫不留情地向它踩去。

杜小曼看着那只被踩扁了,觸須猶在微微抖動的蟑螂,不由想到了自己,一時悲哀,情不自禁道:“它只是想偷口菜吃而已,生成一只蟑螂不是它的錯,何必一定要了它的命呢?”

時闌擡起眼皮,挑起眉:“那我助它早上西天,下輩子不用再做蟑螂,亦算功德一件。”

杜小曼從他嘴角的笑容中看到了嗜血的快意,她默默打了個寒戰,低頭繼續吃飯。

時闌的手又伸過來,按在她的額頭上,杜小曼下意識閃避,又強迫自己停下,僵硬地不動。

不能動。和變态,必須鬥智,不能逞勇,才有一線生機。

時闌沉聲道:“你到底怎麽了?一個寧景徽,應該不至于把你吓成這樣。”

不好,他起疑心了。杜小曼誠懇地說:“我就是被他吓的。”

她垂下眼,避開時闌的目光,時闌凝視她片刻,輕嘆一口氣:“要是你覺得和我一起說話吃飯不自在,可以直說。”

杜小曼立刻擡頭,更誠懇地說:“沒有沒有,我太喜歡和你一起吃飯了!”

時闌再看了她片刻,剝好另一枚茶葉蛋放進她盤中,收起自己的碗筷站起身:“掌櫃的,你慢慢吃吧,我想起上午還有事。吃完了,碗筷放着行了,會有人來收。”

杜小曼捏着一把汗,等着時闌真的出了房間走遠,才松了口氣。

她看着碟子裏那枚去殼的茶葉蛋圓潤的小身體,心中飛快掠過一種奇怪的感覺。

也許時闌對她,真的沒有惡意。

早飯後,杜小曼又去勸孤于箬兒。

“你先回去吧,可惜我真的不能送你了。等我的事情辦完了,再去看你和謝況弈。”

孤于箬兒一臉快哭的表情:“小曼姐,你是不是有意要避開我和弈哥哥?我已經想通了,我和弈哥哥是不可能的。也許,也許我不是真的喜歡他,只是我見的人太少了而已……你是不是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了?”

現在哪裏還有工夫糾結這些事?杜小曼有苦說不出,安慰孤于箬兒:“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過,已經是過命的交情了,怎麽可能不是朋友?我真的有事,對了,我有兩件事,要拜托你。”

第一件事,就是魯禾的事。

杜小曼輕聲把前因後果再說了一遍。

“他被人下了毒,我覺得你應該能幫他,我和他約在了我們到書院那天一個月後的三婆婆山頂,你認識那座山吧?拜托你幫幫他。”

孤于箬兒立刻答允。

杜小曼的視線迅速掃了一下周圍,房間裏沒有其他人,照顧孤于箬兒的老妪不在。上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屋中暖洋洋的,一派平和。

她語氣輕松地說:“還有一件事就是,你幫我和謝少莊主捎句話吧。就說,我和時闌一起,去找我的姐妹了。時闌把她們照顧得很好,時闌也會像照顧她們一樣,很好地照顧我。我很感激謝少莊主之前救了我。”

她握住孤于箬兒的手:“拜托你一字不差地轉告他。”

孤于箬兒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杜小曼離開孤于箬兒的房間,走到小院中,一只黑白花紋的蝴蝶穿梭在花叢裏,落到了一朵不知名的花上,震顫了片刻翅膀,越牆而去。

杜小曼看了看合攏的月門,慢慢走到門前,拉開門。

門外翠竹繁茂,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蜿蜒向前,透過竹影依稀可見遠處的墨檐白牆,杜小曼試探着向前走,周圍出奇地安靜,除了偶爾幾聲鳥叫之外,只有她呼吸的聲音。

穿過翠竹,小路分作了兩岔,一條徑直向前,另一條越發細窄,繞向另一處。杜小曼猶豫了一下,往那條窄小的岔路上去,突然,前方隐約傳來說話聲。

那聲音漸漸近了,杜小曼趕緊躲到路邊的一棵老樹後,提起裙邊,屏住呼吸。只聽一個年輕的女聲道。

“……請喬先生再勸一勸。”

另一人嘆了口氣,聽聲音,是喬院主:“老夫已勸不得了,亦不想再過問這些事,所謂一切注定,皆有天意,不強求時,反而有轉機。”

那女子沉默了片刻,道:“婢子要先回去複命,唐郡主之事,必須如實禀報。”

喬院主道:“也罷,老夫看那郡主始終心存警惕,他們恐怕不會在此久留,就在這一兩日內了。”

那女子道:“請喬先生盡量幫忙拖延,婢子這就告辭了。”

杜小曼捂住嘴,緊貼在樹幹上,大氣也不敢出,喬院主和那女子都沒再有動靜了,也不知道走遠了沒有。

過了許久,她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試探着往外邁了一步,身後突然一個聲音道:“嬸嬸,你在這裏做什麽?”

杜小曼驚得一跳,猛回頭,發現那個叫守禮的小童站在不遠處,睜大了一雙眼睛看她。

她連忙笑了笑:“啊,我在院子裏太悶了,出來走走……書院的環境真不錯啊。對了,你又要找時闌嗎?他不在院中喔。”

守禮鼓了鼓腮:“我知道時公子不在,他剛剛和院主說完話,好像不太高興,在那邊的屋子裏下棋哩。院主讓我來問,那位箬兒姐姐今天要往自己的藥裏加藥材不要。”

杜小曼含笑和他一起往小院走:“時公子啊,就是脾氣不太好,讓你們院主不要理他了。你們院主真是大人有大量,還肯接待他。”

守禮道:“時公子是貴客,我們理應好好接待。”

杜小曼道:“我覺得他能來你們書院這麽清幽的地方住,應該感激才對。我剛剛走了兩步,感覺到處都好雅致,晚上賞月肯定不錯。你們都喜歡賞月麽?”

守禮眨了眨眼:“嬸嬸,你怎麽知道的?我們院中常做賞月詩會,院主新近剛做了一幅江上月明圖,就在……”

小院的門嘎吱開了,時闌出現在門邊,微微笑道:“我說你怎麽不在院子裏。”

杜小曼的心砰砰快跳了幾下,若無其事地道:“我早飯吃太飽了,想着還沒參觀過書院,就出來轉轉。路上就碰見守禮了。咦,我剛才明明一直走過去,怎麽沒碰見你?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時闌讓開門,待杜小曼和守禮進了院子,方才合上門扇:“我剛剛過來,就聽到了你的說話聲,也疑惑剛才怎麽沒遇見你。”他的雙眼在陽光下彎彎的,“該不會,你剛才走到岔路上去了吧?”

杜小曼的心又快跳了幾下,依然若無其事地道:“哦,可能吧。”

守禮去孤于箬兒的房間問話了,時闌走到杜小曼身邊:“小守禮雖傻氣了些,卻挺可愛的。”

杜小曼道:“他要別老喊我嬸嬸,更可愛。”

時闌的雙眉挑了挑:“我讓他喊的。”他看着杜小曼茫然的臉,浮起一絲促狹的笑意,“唉,誰讓那些晚上,我喂掌櫃的你吃藥的時候,被這孩子看見了。喬先生好端端的,把個小娃教得古板無比,竟然問我,是否于理不合。我為了不教壞小孩子,也為了你我的名節,只得和他說,你其實不是我的表妹,是我的表姑,我理應孝敬你,所謂孝道為先,盡孝之時,可不拘小節。也多虧了,掌櫃的你儀态端莊,風韻穩重,足以令他信服。”

杜小曼大怒:“你才端莊穩重像大媽!”怪不得守禮一口一個嬸嬸,是這厮告訴他,她杜小曼是個大嬸!

時闌看着她暴跳如雷的神态,滿意地點頭:“總算回來了一點以往的樣子,甚好,甚好。”

杜小曼驀地冷靜下來,她竟然一時疏忽,情緒又被時闌牽着走。她清了清喉嚨:“對了,和你說件事,箬兒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想先回去。”

時闌道:“哦?幾時?”

杜小曼道:“可能就是今天下午吧。”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時闌的表情,時闌道:“掌櫃的要和孤于姑娘一起回去麽?”

杜小曼語氣輕松地說:“當然不啦,她和謝況弈有婚約,我再過去,有些尴尬啊。”

時闌的視線望進她眼中:“那掌櫃的要和吾在一起?”

杜小曼回望着他,聳聳肩:“現在除了你,我也沒別處可投奔了,寧景徽這麽神通廣大,他們再抓住我,非把我徹底弄死不可。”

時闌的雙眼又彎起來:“吾會好好保護掌櫃的。”

下午,孤于箬兒走了,杜小曼謊稱自己有個親戚住在附近,先讓箬兒過去投靠。她知道,書院裏的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個謊言,但是大家在明面上都需要一個理由。

喬院主沒說什麽,只提出備車馬送送孤于箬兒,被孤于箬兒婉拒,只讨要一套男裝方便行路,喬院主立刻應允。

蒲先生對孤于箬兒離開真心有點不舍,送了一大堆藥材,抄了一堆他正在研究的藥方,約孤于箬兒與他通信探讨。

杜小曼送孤于箬兒出門:“保重,到姑媽家別做重活,等我把事情辦完,再去看你和弈表兄。”

孤于箬兒抓住杜小曼的手:“姐,你也多保重。”

杜小曼看着孤于箬兒的身影消失在樹林中,守禮關上了院門。

從院門到小院的這段路上,依然沒碰到其他人。好像這座大書院,只有她見到過的這幾個人一樣。

杜小曼在衣袖中握緊了拳頭,手心微微出汗。

剛剛,孤于箬兒在她的手心裏寫了放心兩個字。

她懂了杜小曼讓她捎帶給謝況弈的話裏的含義。現在,杜小曼只希望,謝況弈趕快回到竹幽府,最好已經在竹幽府中。

回到小院,杜小曼正要謊稱自己想睡一覺,時闌跟她進了房間,低聲道:“掌櫃的,我們也走吧。”

杜小曼一愣:“啊?”

時闌的神情有些叵測:“掌櫃的,你一直不太放心呆在這個書院中吧。既然你怕寧景徽,那我們就趕緊離開。”

杜小曼僵硬地點頭:“好,什麽時候?”

時闌的嘴角微微勾起:“立刻。怎麽,你不想走?”

杜小曼馬上搖頭:“不,不,能走太好了。立刻就立刻吧。”

時闌一把握住她的手:“走吧。”

喂,這麽幹脆?應該要收拾個行李什麽的吧。杜小曼被時闌扯着,一路走出小院,在岔路口,他們碰見了一臉複雜的喬院主和蒲先生。

時闌笑嘻嘻地拱了拱手:“多謝二位先生這幾日的款待,我和表妹還有事情要辦,也先告辭了。”

蒲先生瞪圓了眼:“你們……”

喬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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