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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你是誰? (7)

主咳嗽一聲,攔到他面前,亦向時闌拱手道:“那老夫便不遠送了,時公子與杜姑娘路上小心。”

時闌拉着杜小曼邁出了聞道書院的大門,門扇在他們身後咣當合攏。

杜小曼看着前方廣闊的天地,有些發懵:“我們……就這麽走?”

時闌道:“掌櫃的,吾沒有錢買馬,我們只有靠兩條腿走了,這樣也好,我們走小路,會比較隐蔽。”

杜小曼道:“你……不是有一輛馬車的麽?”

搞什麽,到現在還裝神弄鬼,謊話都對不上了好吧。那天在裕王的宅邸外,時聖爺大人你明明有輛馬車。

時闌哀傷地看了看她:“馬車被我抵押給喬院主了,要不然掌櫃的你以為,你這些天的吃穿住,都從哪裏來的?”

杜小曼翻個白眼:“他們,不是因為你的才學麽?”

時闌嘆息:“吾固然才高八鬥,其才也不足以讓書院再替吾白養兩人。”

好,算你編得圓!

杜小曼道:“那我們就一二三向前走吧!”

時闌笑吟吟道:“往這邊。”

曠野無垠,辣日高懸。杜小曼頂着一片從溝塘裏薅來的大荷葉,走走走走走,兩腿酸軟,嗓子冒煙。

她問時闌:“有水袋嗎?”

時闌搖着荷葉扇風道:“無。”

杜小曼啞着嗓子問:“那你帶幹糧了嗎?”

時闌道:“無。”

杜小曼環視四周廣袅的河山:“時大人,那我們吃什麽喝什麽?晚上住在哪裏?”

時闌慢悠悠地道:“餐風飲露,日月為蓋,天地為廬。”

杜小曼連白眼都沒力氣翻了,由他去即興表演吧,她不信時爺真能把自己餓死在荒山野地裏。

再走了片刻,前方出現一道溪流,杜小曼一頭撲上前,趴在河邊捧水喝,時闌喝了兩口水,拿着蔫了的荷葉幫她扇風。

“你知道麽,掌櫃的,吾曾有個夢想,就是這般獨自在曠野中行走,無拘無束,無挂無礙,浩瀚天地,唯獨有我。”

不是萬裏江山,唯我獨尊?

杜小曼無語轉頭,恰好發現前方背陰的土凹子裏攀爬着一棵葡萄藤,挂着幾串青中帶紅的小葡萄。

她撲上前掐了兩串,剝皮塞進嘴裏一顆,酸得睜不開眼。

時闌掩口皺眉道:“難以下咽啊。”

杜小曼忍着酸再塞一顆到嘴裏:“少挑三揀四了,有得吃就行。”找了幾顆稍微紅點的,“哪,你怕酸,這幾顆給你好了。”

時闌接過葡萄,直直地看她,杜小曼攥着袖頭蹭了蹭嘴邊:“怎麽了?”

時闌的雙眼亮晶晶的:“掌櫃的對我這麽好,我太感動了。”

杜小曼嘿嘿笑了兩聲,在心裏道,真的感動就放了我吧,聖爺大人。

走到兩腿都快麻木時,他們終于看到了人煙,不過不是人家,而是大片的農田,時闌摸出袖子裏的一張地圖,展開看了看,欣慰地道:“快了,再走十多裏路,應該有個客棧。”

杜小曼差點癱倒在田埂上,不是吧,還有十幾裏路?

幸而,可能是天上的小仙女們幫了她的忙,有一個老農趕着一輛驢車,拉着一車柴,路過他們身旁:“二位往何處去?”

杜小曼被拐賣過一次,有了警惕心,沒做聲,時闌回答:“十幾裏路外的客棧。”

老農夫眯起眼:“迎悅客棧?老漢恰好也去,二十文,你們兩個,走麽?”

杜小曼看向時闌,時闌道:“老丈,一人八文,兩人十六文罷了,意頭多好。”

老農夫呵呵笑道:“十全十美豈不更好?老漢倒也不缺這幾個子兒,但二位走在野路上,眼見天快黑了,莫說你們一男一女都細皮白肉的,頗招劫匪,只怕前面山坳子裏,先遇着狼。”

時闌猶豫了一下,從袖子裏摳出一個布包,數出二十文錢:“也罷,有勞老丈。”拉着杜小曼爬上車。

老農夫接過錢,數了一遍,塞進腰間的褡裢,一抖缰繩,一揚鞭,驢車得得前行。

鄉野土路頗為不平,杜小曼靠着柴垛,一路被颠得七葷八素,東倒西歪,夕陽西下,天漸漸變黑,在她覺得全身都快變成柴禾被颠下來的時候,老農夫說了一聲:“到了。”

杜小曼轉身抻着脖子越過柴堆向前看,之間前方濃黑的夜幕中,遙遙出現昏黃的燈火,漸漸勾勒出一棟小樓的輪廓。

驢車在小樓門口的旗杆下停住,杜小曼揉着酸疼的腰跳下車,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在嘎嘣嘎嘣作響。

時闌在她之後下了車,杜小曼向老農夫道了聲謝,走進客棧,一個小夥計熱絡地向時闌迎去:“公子爺和夫人打尖還是住店?”

杜小曼搶着說:“要兩間客房,然後再吃晚飯吧。”

時闌虛弱地道:“夫人,住店的錢剛才付了車錢,只夠要一間房了。”

騙鬼,我相信你絕對能把這間客棧買下來!

杜小曼暗暗磨牙,小夥計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夫人,小店的客房床絕對夠大,山野之中,夜晚風涼,還是合睡暖和,是不?”

杜小曼只能厚着臉皮不說話,時闌像剛舔完豬油一般地笑了,訂了一間房,杜小曼走到大廳的空桌邊坐下:“我快餓死了,先吃飯。”

時闌溫聲說:“好好,先吃飯。”

讓小夥計上菜單。

杜小曼接過菜單,卯足了勁兒專揀貴的點,小土客棧,也沒什麽像樣的菜,她就醬肘子卧鴨子之類的,點了一堆,末了還要了一道雞湯。

小夥計一邊記菜名一邊樂呵地道:“夫人的胃口真好。”

時闌有氣無力地道:“我知道夫人的胃口一向好,故而才寧可省下房錢,也不能少了餐費。”

杜小曼告訴自己,當作沒聽見。

小夥計又露出黃牙,淫蕩地笑了:“公子真是個體貼人兒。”

杜小曼咬牙等到了上菜,夾起一塊冒着油的肘子,挑去精肉,只留下顫抖的肉皮和幾寸厚的肥肉,笑吟吟地放進時闌碗中:“來,你累了一天,這塊敬你。”

她記得,時騙子的嘴刁得很,吃肉只吃精的,一點肥油也不碰。

時闌看着那塊肉笑了笑:“夫人真是太賢淑了。”不動聲色地把肉往碗邊撥了撥,露出白飯,正要舉箸,杜小曼半路攔住他的筷子,運筷如飛,鴨屁股、肥腸頭、白板油、支棱着白毛的豬頭皮,滿滿堆在時闌碗中。

杜小曼在雞湯盆中涮了涮筷子,夾起一筷香菇放進自己碗中,望着燈下時闌黃了的臉,笑眯眯地說:“慢慢吃,不要剩下呦。”

晚飯後,到了客房中,杜小曼關上房門,看了看倚靠在床上半死不活狀的時闌,道:“你要是不舒服的話,就你睡床,我睡地吧。”

時闌扶着床欄杆站起身:“不用了……掌櫃的……當然是……我睡地……你睡床……”

杜小曼看着他弱柳扶風一般的動作,心道,影帝,你就裝吧!

影帝掀起床單,微微蹙眉,臉色青白,額上滲出冷汗,竟又扶住床欄,嬌喘兩口虛氣。

杜小曼用牙簽剔着牙齒欣賞着,啧啧,精湛啊。

影帝突然把剛夾到腋下的枕頭往床上一抛,轉身捂住胸口,踉跄彎下腰:“嘔……”

杜小曼下意識地跳起身撲上前,扶住嗆咳狂嘔的時闌皺眉看地上一堆穢物。

不會吧,是真的?

時闌吐到了半夜,又被小夥計拖着跑了數趟茅廁,最後吐出的全是黃水,還摻着血絲。

杜小曼心驚膽戰看着癱回床上臉色灰中帶白的時闌,把被子再往他身上拉拉。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竟然那麽弱,幾塊肥肉一只鴨屁股而已……”

時闌的臉上灰氣浮動:“惡……”

杜小曼趕緊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提了哈。老板說,幫我們問問客棧裏有沒有大夫。你……你要喝茶嗎?”

時闌微微睜開眼:“此事,與你無幹,是我的脾胃不大争氣。”

他這樣說,杜小曼更有罪惡感了:“我知道你不吃那些東西,只是想嘔你一下,沒想到會害得你成這樣。”

她跑進跑出扯着客棧老板和小夥計讓他們找大夫,但荒野小店,左右也找不到大夫。最後老板帶來了他們客棧的一個管事,據說懂些醫術,會治豬瘟,擅長替馬接生,幫時闌號了號脈,主要結論是時闌的上吐下瀉與客棧的油和食材無關。可能是喝過不幹淨的河水,吃過生冷,坐車颠着了,又吹過涼風等等造成的。

老板富有人道主義精神地說:“雖與小店的飯菜無關,但小店裏有些備用的藥,可能止嘔,我已着人去煎了,免費贈送給這位公子。另外,需要熱水之類的,只管吩咐。”

杜小曼心知客棧老板主要是為了撇清責任,生怕被他們訛上。她只是謝過了老板,其他的一概不提,客棧老板覺得她深明大義,送藥送水尤其殷勤。

杜小曼替時闌喂了藥,時闌喝下藥,居然又吐了,喝水也吐。杜小曼再找那位管事來看,管事道:“這是吐滑了嗓,等都吐淨了,睡到明天就好了。”

杜小曼看他眼神閃爍,對這套話不是很相信,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拿熱水替時闌擦了擦臉和手,又和老板讨了一盤避味道的盤香熏上,時闌總算睡了。天已朦朦亮,杜小曼望着床上熟睡的時闌,油然生出一個念頭——

現在,是她逃跑的好機會!

時闌病得半死不活的,看樣子他沒有同黨在附近,反正他得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丢在客棧裏也沒關系。

他如果是月聖門的高級幹部,甚至是聖爺,武功肯定很厲害,不怕被人欺負。

如果現在不跑,可能她以後都沒有機會了。

杜小曼走到門邊,拉開門,又回頭看了看床上的時闌,忽然想起自己被囚禁在裕王別苑中的日子。

那時候她差點就沒命了,在那繁華的大宅子裏,只能感受到絕望。雖然最後她選擇了和謝況弈一起離開,不過,最先來救她的人,是時闌。

不管他是什麽目的,他的确救了她。

如果現在她走了,只剩下時闌一個,還偷走了錢,時闌肯定就請不到大夫了。古代的醫療技術有限,上吐下瀉,如果治療不當,也可能會死人的。

杜小曼握在門上的手僵住,腿怎麽也邁不出。

不管怎樣,時闌做過她的夥計,幫過她很多次,又救過她。

就算他是月聖門的人……月聖門是個大邪教,時闌是個大魔頭……可月聖門一直沒對她杜小曼怎麽樣,就是想招她入夥,還是蠻友好的。

茍延殘喘的時候,還孤苦伶仃,是什麽滋味,杜小曼懂的。

她默默嘆了口氣,關上房門,走回床邊,又替時闌往上拉了拉被子。

這個動作讓她想起被吓哭的那個晚上,時闌的變态行徑。

唉,又想逃跑了。

為啥對着一個變态,她會如此矛盾呢?聖母病毒入腦了嗎?

杜小曼坐在桌邊,抱住頭,掙紮不已。跑呢,還是不跑?跑呢,還是不跑?朦胧中,她似乎是跑了,跑在藍天曠野中,身邊飄着一朵又一朵棉花糖,前方有一張大床,鋪着厚厚的鴨絨被……

篤篤篤——

一陣敲門聲,杜小曼猛一個激靈,醒了,室內已一片光明,天大亮了。

她打開門,是小夥計來送洗臉水,問了問時闌的病情,又道,馬上就送早飯上來。

杜小曼洗了把臉,簡單整了整頭發,待早飯送來,她端起粥碗,剛喝了一口,床上有響動,時闌醒了。

杜小曼趕緊放下碗走到床邊:“感覺好點了沒?能吃點東西或喝水了不?我去給你拿點熱水?”

茶水比較刺激胃,杜小曼倒了一杯溫熱的白開水,喂時闌喝了兩口,提心吊膽地等着。過了許久許久,時闌都沒有再吐。她長吐一口氣:“太好了,說不定你已經可以吃東西了!”

時闌看着她的笑臉,低聲開口:“你為什麽沒走?”

杜小曼抖了一抖:“呵呵,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時闌緊緊地看着她,雙眼深不可測:“你一直怕我,你與我走是不得已,你怕我扣下了孤于箬兒。”

喂,怎麽突然就從影帝模式切換到直接模式了。

杜小曼張了張嘴,時闌微微垂下眼簾:“你昨晚就應該走,書院中有人通知了寧景徽,所以我帶你立刻離開。不坐車馬,是因為目标太大。這條路寧景徽應該暫時想不到。但是我昨天鬧了腸胃病症,已引人注意,那農夫說不定也會洩露消息。我們今早離開,再走僻靜的小路,本應無事,可我走不了了。我的外袍中有袋錢,左袖的暗袋中有地圖,你都拿上,此時走,還來得及。”

杜小曼覺得自己有毛病了,以往時闌神神叨叨的,她覺得他是影帝,現在他用如斯正經的口氣說話,她居然很不适應。

她問:“那我走了,你怎麽辦呢?”

時闌挑起嘴角:“寧景徽敢對我怎麽樣?”

笑容搭配他慘淡的臉色,杜小曼看着有點蒼涼。武林高人不都身上插滿了刀子還能滿天飛的嗎?一次腸胃炎而已,居然能讓魔教聖爺說出這樣自暴自棄的話。

杜小曼不由得同情地說:“你吃點東西試試,吃飽了,就有勁兒了。沒你我怕認不得路,咱們最好還是一起走。”

她摸摸粥碗,有點涼了,拉開門再喊小夥計讓他重上熱飯。

時闌苦笑:“你啊……唉……之前對我避之不及,此刻卻又……真是拿你沒辦法。”

杜小曼坐到床頭:“這不怪我啊,總老不說實話,我怎麽敢信你呢?人與人之間,如果沒有一個信字,怎麽能坦誠交流?”她索性把話都挑明了,“再說,你的身份那麽恐怖,我乍猜到時,肯定會害怕啊。喂,你真的不會害我吧。”

時闌肅然道:“自然不會,我以性命保證。我知道你不是唐晉媗,唐郡主不可能是你這樣。”

這算誇獎麽?杜小曼點點頭:“謝謝你。”

時闌道:“其實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誰,只是那時你沒有猜到。”

是啊,西湖上美好的月色,很明顯的暗示。

杜小曼嘆氣:“我當時太蠢了。要是早猜到就好了。在書院裏看到你的玉佩,猜到你是誰的時候,我吓得魂都飛了。”

時闌噙起微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你不必有負擔,還和平常那樣就好。你那時才發現?真夠遲鈍的。是了,你是番邦人,起初不認得,亦是應該的。”

杜小曼遲疑道:“這個,真是需要一個過程。還有,我仍是不太贊同你們月聖門的教義……”

時闌怔了怔,臉色微變。

杜小曼盡量委婉地接着往下說:“你們月聖門和朝廷之間的恩怨,我不想參與。我覺得少些殺戮人生會更美好。有些事情太過分了,就算原本出發點是好的,也會越走越遠。”

時闌的臉色越來越詭奇,杜小曼趕緊轉換話風:“不過,我和人相處都不帶偏見的。只是……”她艱難地,頂着極大的風險,小心翼翼問,“為了以後相處方便……我想問得明白一點,你懂的,時闌,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為什麽會做上月聖門的……”

時闌連眼白都綠了,杜小曼瑟縮了一下,看來性別這個禁忌的話題她不應該觸碰。

時闌一字字地說:“你說我是月聖門的?”

杜小曼小小聲地說:“你的玉佩上雲裏是個圓月亮……月芹給我的玉佩上,雲裏是彎月亮。一開始我想你是男人,不太可能。但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性別其實不是問題。我覺得你是男是女都很美!就是,我該叫你聖姑啊,還是聖爺?”

時闌吭的一聲,大咳起來,全身顫抖,杜小曼發現,他居然在大笑。

“你……哈哈,原來你把我當成了……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突然把她猛地向前一扯,雙眼彎彎:“我竟然看起來像女人?嗯?”

距離時闌的鼻尖不過一韭菜葉兒的距離,杜小曼險些變成了鬥雞眼。

下一秒,她的雙唇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堵住。

再下一秒,杜小曼不假思索地猛地雙手一推,跳起身:“惡,呸呸呸——”

神啊,誰給她一瓶漱口水吧。

時闌耍色狼了,初吻被奪走了,她都沒工夫計較。杜小曼大腦已一片空白——一個昨晚吐了一夜,又喝過藥,還沒喝幾口水的人,口腔裏的味道有多精彩,真的,難以形容……

她悲憤地抓起一杯水漱口:“你能不能做色狼也講職業道德啊!”

時闌一臉恍然:“啊,我忘了,抱歉抱歉。”

杜小曼拼命漱口。

時闌的神色再一變,突然一本正經說:“你說,我的玉佩和月芹曾給你的一樣?”

杜小曼說:“對啊,你們不是統一樣式嗎?一個圓月,一個彎月,你的職位比她高吧。”

時闌眉頭跳了跳,滿臉無奈:“那是太陽。”

杜小曼抓住水杯愣住:“太陽?太陽代表什麽?”

時闌的神色更無奈了:“祥雲環日,代表……”

門外有腳步聲近,房門篤篤響了兩下,杜小曼打開門,手裏的水杯哐啷掉在地上。

小夥計端着托盤站在門外,滿臉笑容:“夫人,熱飯來了。今天恰好有大夫來投店,小的立刻帶他們來看時公子。”

杜小曼木然地讓開身,背着藥箱的十七皇子在小夥計身後走進房間,他身邊,還跟着裕王。

小夥計帶着托盤離開,合上房門,秦羽言筆直地撲向大床上的時闌:“叔——”

杜小曼頓覺晴天霹靂,眼前不斷閃爍着一個字,叔叔叔叔叔……

裕王在床前單膝跪下:“微臣恭請殿下起駕。”

時闌嘆了口氣,無情地拉開秦羽言抓着他袖口的手:“小十七,寧景徽不來,換你也一樣,我無論如何不會回京。”

叔……叔……叔……

十七皇子,在喊時騙子叔……

十七皇子,他喊了時騙子叔……

杜小曼被雷得傻掉了。

呵呵,哦呵呵呵!這個跌宕的世界!

好在她經常被雷,已經習慣了。大腦在呆滞了兩三秒後,飛快運轉,自動拼湊出了幾組公式——

十七皇子的叔=皇叔。

“裕王”向時騙子下跪=冒牌貨=真?弘統領。

所以,時闌……

她指向時騙子的鼻子:“你才是裕王!”

時闌贊賞地看着她:“掌櫃的,不用懷疑你自己的智慧,你太聰明了,只是偶爾傻。”

杜小曼掄起桌上的茶杯:“傻你個頭!”

一只手擒住了杜小曼的手腕,弘統領俯視着她,從她手中輕輕巧巧奪過茶杯,目光冷酷:“不得無禮。”

時闌立刻喝止道:“弘醒,退下。”

音調不高,但那股王爺風範,立刻濃濃彌漫,和之前裝模作樣的油腔滑調天差地別。杜小曼挑了挑眉,影帝,很好。

她向弘統領笑笑:“不好意思,我會注意,下不為例。”再向裕王殿下和他的乖侄兒笑笑,“你們肯定有很多重要的話要聊,我先出去了。”揮揮手,拉門就走。

其實她的心裏有很多疑問,堂堂一個王爺,為什麽要裝成那副德性窩進她的小酒樓裏;為什麽弘統領要假扮裕王;為什麽……一堆為什麽摞在一起,她都不想管。

關她什麽事?一堆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吃飽了撐的瞎折騰,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反正和這些人沾上後,絕對碰不到好事,她只想趕緊離開。

在走道拐角處,她迎頭遇見一個小夥計,小夥計立刻陪起笑臉,殷切地問:“夫人,您家老爺的身體好點了沒?”

杜小曼随口應了聲好,聽見身後有匆匆的腳步聲,小夥計又驚又喜喊:“這位爺,看來貴體真是大好了!”

杜小曼加快腳步下樓,時闌、抓住了她的衣袖。

“掌櫃的,你生氣了。”

杜小曼轉過頭,有點無奈:“拜托您別這麽叫我了,我真當不起啊。”

時闌黯然:“你真的生氣了。”

杜小曼懇切地說:“沒有沒有,确實挺意外的,但是……”

客棧裏人來人往,已有不少客人和兩三個小夥計八卦地看向他們,杜小曼飛快地瞄了瞄四周,含糊地說:“……我覺得了,我在這裏很尴尬。”

時闌只望着她,抓着她的袖子,不說話。

杜小曼往後扯了扯衣袖,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杜小曼。”

她猛地轉過頭,突然有種熱淚盈眶的沖動。

有一個人,穿過客棧的大堂,大步向她走來,他縱身一躍,直接上了樓梯,一把扣住她的左腕,簡潔明了地吐出一個字:“走。”

謝少主,實在應該改名叫及時雨啊!

時闌慢慢松開了杜小曼的衣袖:“想必,你又要和他走了。也是,你應該和他走。”

杜小曼竟從他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絲苦澀,想來裕王殿下的影帝鍵時刻刻都是開啓狀态。

客棧裏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客人都在圍觀他們,杜小曼能感覺到渾身都被灼熱八卦的視線籠罩。

她正要跟謝況弈離開,時闌又反手擒住她的手臂。杜小曼一抖,時闌的臉已湊到近前,在她耳邊輕聲說:“掌櫃的,和孤于姑娘好好相處。”

杜小曼呵呵僵笑兩聲,從謝況弈的手中抽回左腕,撥拉開時闌搭在她右臂上的爪子:“多謝殿下關心,你也是,以後別裝模作樣打劫自己家院子淘氣了,美人們都等着你回家呢。”

她噙着笑轉過身,和謝況弈一同走下樓梯,雄赳赳地穿過大堂,耳中灌滿竊竊私語。

“親娘咧,這小娘皮敢在光天化日下丢了自己相公,和野漢子跑了?”

“那男人有種麽?大庭廣衆做王八,竟不弄死這對狗男女!”

“弄不過吧,沒看這個腰裏別着刀麽?”

“諸公所言差矣,怎知那個是原配,這個是野漢?依吾看,別刀的方是原配,連同方才上樓的那男子家人,來抓這對私逃的野鴛鴦。”

“抓回去就剁了吧,這等淫娃,留在世上總是禍根!”

……

謝況弈一揮手,啪,一把飛刀,插在了聲音最大的一桌散客的桌面上,掃視廳內,世界頓時安靜了。

謝況弈回過身,正要邁出大門,背後又響起低低議論——

“插刀子了,看來這個還是真的野漢!”

“噓……”

杜小曼趕緊拉着臉色鐵青的謝少主出了客棧。謝況弈回頭向客棧瞥了一眼,聲音生硬道:“山野鄉民亂嚼舌根,不必理會。”

不淡定的那個人可不是我。杜小曼嗯了一聲。

走上土路,杜小曼看了看四周,沒有馬,也沒有車,難道謝少主是靠輕功飛過來的?

謝況弈帶着她繼續向前,杜小曼清清喉嚨打破沉默:“箬兒告訴你了?”

謝況弈應了一聲,表示肯定,表情有點不自然,杜小曼又說:“謝謝你啊,我……”

謝況弈打斷她的話:“其實,我天不亮就來了。”

啊?杜小曼瞪大眼,謝況弈神色僵硬遙望遠方:“我就在你們窗外的樹上。”

杜小曼一時不知該說啥好,就哦了一聲。

謝況弈停下腳步,擰緊雙眉,猛地刨了一把頭發:“我早告訴過你,姓時的這厮不是好人!你怎麽還……”

杜小曼苦下臉:“我不得已啊,你以為我想嗎?”姐這一路上受了多少驚吓!還以為這厮是聖爺,結果又來個大逆轉!

謝況弈的雙眉展開,挑起:“你不想?”

杜小曼惡狠狠說:“廢話!”

謝況弈哼了一聲,片刻後又道:“真沒想到,連我都走眼了,我只猜他要麽是寧景徽的探子,要麽是月聖門的什麽人,沒想到他是裕王。”

杜小曼聳聳肩:“不用懊惱,影帝的演技太精湛了。”

謝況弈疑惑地看看她:“什麽意思?”

杜小曼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那幾個現代詞彙,含糊道:“沒什麽。不過我覺得我可以自戀一下,連一個王爺都在我身邊做過卧底,我的人生多麽成功啊。”

為什麽?時闌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麽?她想不明白。

月聖門?

好像并不是為了這個,影帝做事一向雲山霧罩,猜他的目的肯定白費力氣。

杜小曼嘆了口氣,繼續跟着謝況弈往前走,假裝不經意問:“對了,你沒認出裕王,是不是因為時闌用了易容術?”

謝況弈皺眉:“應該沒有,但我真不認識他。裕王不常在京城,白麓山莊和他沒有交集。”

他的聲音有點生硬,杜小曼這才發現自己的問法可能會引起誤會,趕緊說:“我問這個不是懷疑你啊。我懷疑誰都不會懷疑你。我是因為……”

她壓抑着心裏的苦澀,低聲說出最讓她不願意想的事實:“綠琉她……其實應該認識裕王……”

她身邊的卧底不只一個。欺騙她最厲害的人,可能不是時闌,而是綠琉。

綠琉見過裕王的,慕雲潇讓阮紫霁彈琴招待裕王那次。

謝況弈挑了挑眉:“哦。”

杜小曼苦笑,她一直沒相信過時闌,可她一直把綠琉和碧璃當作家人看待。

但是……

綠琉……為什麽?她到底是誰?為了什麽目的?為什麽要監視唐晉媗?

真的只有綠琉?

大仙們,你們怎麽沒告訴過我,我要演的不是怨婦測驗劇而是懸疑劇啊!

謝況弈拍拍她的肩膀:“做人難免碰到這樣的事,看開點。這就是婆婆媽媽的下場,長腦子記得這個教訓吧,你當年要是不帶上那兩個丫鬟,不單我省事,你現在也不會有這麽多的事。”

杜小曼頓時更苦澀了。

謝況弈向着一處樹叢打了個呼哨,一輛馬車緩緩繞了出來,趕車的是孤于箬兒。

“小曼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馬車颠簸前行,謝況弈趕車,孤于箬兒和杜小曼坐在車內,“幸虧我在半路遇見了弈哥哥。不過,就算弈哥哥趕不那麽快應該也沒事。我覺得時公子不是壞人,不會害你。”

杜小曼的嘴角抽了抽,孤于箬兒又補充:“可是我沒想到,那居然是王爺呀。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時公子有一股特別的氣質。”

他?氣質?哦呵呵,他有影帝的氣質!

孤于箬兒又向謝況弈的背影道:“弈哥哥,你說時公子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謝況弈一抖缰繩,答非所問:“箬兒,你也不要回竹幽府了,你們都跟我回白麓山莊。”

杜小曼在座椅上晃了一下:“但是我……”

謝況弈涼涼道:“你不會還想回杭州找你的那兩個丫鬟吧?帶點腦子行麽?先到白麓山莊避避風頭,其他的事再從長計議。”

杜小曼乖乖閉上了嘴。

不知道是不是影帝和寧景徽通了氣,去白麓山莊這一路走得極其順暢,既沒有朝廷的追兵,也沒有月聖門的滋擾。

杜小曼再次見識了白麓山莊的實力。馬車出了那片小鄉旮旯,到了一處城鎮,立刻就有人前來接應。謝少主不必再屈尊親自趕車,馬車也換成了一輛外表低調,內部奢華的大車,一路有白麓山莊的高手護送。沿途經過沒有白麓山莊分部駐紮的客棧旅店,一律包場。杜小曼和孤于箬兒天天有新衣服換,每天的夥食更是沒話說。

杜小曼好歹有過高等待遇的經驗,反倒是孤于箬兒非常不習慣,偷偷和杜小曼說:“小曼姐,我只去過弈哥哥家兩三次,特別別扭,雖然我在山上,平時見不到什麽人,但是比較自在。”一邊說,一邊拔下頭上挂着墜飾的釵子,绾上樸素的竹簪。

孤于箬兒是什麽人,白麓山莊的屬下們都是知道的。杜小曼不知道自己是否多心,那些前來服侍她和孤于箬兒的婢女們,閃爍的視線中都帶着暧昧。

杜小曼總忍不住想起影帝那句惡毒的臨別贈言——和孤于姑娘好好相處。

她心想,我堂堂正正,現在可沒對謝少主起什麽歪心。但是,尴尬,還是時不時地會冒出來。

孤于箬兒沒有察覺到她的尴尬,謝況弈更沒有。謝少主在趕路期間也沒有閑着,立刻搜刮了一大堆裕王相關的資料,拿給杜小曼共賞。

那些資料深刻地肯定了,影帝堪稱本朝第一色狼。

影帝在全國各大著名風景城市都有別墅,裏面美姬無數,來自各大階層,各個民族,連番邦胡姬都有。皇帝的後宮,也沒法比拟。

伊在溫柔鄉中快樂地沉浮,居然還活蹦亂跳的,沒有變成人蝦,真是人體科學的奇跡。

孤于箬兒茫然地問:“小曼姐,什麽叫做人蝦?”

杜小曼咳嗽了一聲,只怪影帝的風流史太震撼,她一不留神把內心吐槽說了出來:“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

人蝦這個詞,是她在書裏看的。據說古時候,一個朝代滅亡,有些人決定“殉國”,又覺得自殺太痛苦,就選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方法。咳咳,在損耗過度而死之前,會先變得弓腰駝背,好像只蝦,所以稱為人蝦。

杜小曼當時讀到這段的時候,還是個純潔的好孩子,覺得整個人生觀都被颠覆了。

她不能荼毒單純的箬兒。

謝況弈黑了臉:“你懂得真不少。箬兒別跟她學。”

杜小曼再咳了一聲:“我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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