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是誰? (5)
子,應該是銀的。她便拔下簪子遞給藍衣兵:“這個,可以當點盤纏用,你別回家,先找個荒野窩藏幾天,等這件事過去了再說。”
藍衣兵接過簪子,連聲道謝:“多謝仙姑賞賜!不知仙姑能否開恩,賜予解開聖藥的解藥?”
杜小曼愣了愣,怪不得這些兵卒肯乖乖和姜知府一起搞陰謀,原來已經被月聖門用藥控制了。
她看了看半昏迷的孤于箬兒,如果箬兒醒着,說不定能配出解藥……
她思索片刻,向藍衣兵道:“我今天身上沒帶。告訴我你的名字,如果沒有意外,一個月之後,我們約個地方見面,我給你解藥。”
藍衣兵連連作揖:“多謝仙姑!多謝仙姑!小的名叫魯禾,請仙姑告知相見的地點。”
杜小曼道:“這裏你比我熟,你定地方吧。”
魯禾猶豫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說:“離這裏十來裏地,有座三婆婆山,山頂有棵歪脖老樹,挺好認的,不知仙姑……”
杜小曼點點頭:“好,就那裏吧。如果沒有意外,我們就下午在那裏碰面,天黑了等不到人,就是對方有事,不能赴約,各自離開。”
魯禾點點頭,脫下铠甲罩衣,抱在懷中,又向杜小曼作了一揖,快速地蹿進了黑暗中。
杜小曼架起孤于箬兒,走到聞道書院門前,用力拍門。
許久,大門方才嘎吱開了,一個穿着儒衫,蓄長須的老者提着燈籠,把杜小曼和孤于箬兒上下照了照,眯起眼。
“天色未明,怎會有兩名女子叩門?快去吧,這裏不是女子來的地方。”
杜小曼擋住孤于箬兒的傷口,道:“我們來聞道書院找表兄,路上我妹妹受了傷。請老先生讓我們進去。”
老者道:“表兄?本院第一條戒律,就是但凡來找表兄的女子,一概請還。快走吧!”說着就要關門。
杜小曼趕緊說:“我表兄叫時闌,他之前應該和這裏的人說過。”
老者道:“不管你表兄叫石欄還是木欄,就算是鐵欄,本院的規矩也不能改。”砰地合上了門,差點撞到杜小曼的鼻尖。
杜小曼肝火蹭蹭地升起。
什麽意思啊?就算沒聽說過這件事,看見兩個落難女子在外面,其中一個明顯狀态不對,難道不應該起一下同情心麽?
罷了,求人不如求己。
她咽咽唾沫,潤潤喉嚨,運一口真氣,扯起嗓子大吼:“時闌!姓時的!你在裏面嗎?趕緊出來!時闌!姓時的……”
幾分鐘後,門吱呀開了,有人挑着一盞燈籠快步出來:“表妹!我的好表妹!你可來了!”
杜小曼止住吼叫:“你總算出來了。”
時闌照見了杜小曼攙扶着的孤于箬兒,怔了怔,杜小曼簡潔地道:“別廢話了,能進去麽?”
方才那個應門的老者一臉無奈出現在門邊。
時闌嘆了口氣:“當然能,表妹,我沒想到你會這個時辰來。”
我也沒想到會遇見那麽多神奇的事情。杜小曼不便解釋,時闌提着燈籠,文绉绉地作勢向孤于箬兒拱了拱手:“孤于姑娘,在下能否唐突……”
杜小曼道:“都這樣了,還管什麽唐突不唐突,她需要趕緊進屋。”松手接過燈籠,時闌趁勢小心翼翼地将孤于箬兒打橫抱起。門旁的那老者表情更複雜了。
杜小曼假裝沒看到,提着燈籠替時闌照亮,終于邁進了書院的大門。
那老者唏噓一聲,合上大門,杜小曼誠懇地向他道:“打擾您了。”
老者一臉痛苦,擺手:“罷了,罷了。”
書院中雖有空廂房,但未曾收拾,時闌便請那老者先去找大夫,把孤于箬兒暫時安置到自己的住處。
孤于箬兒已經處于半昏迷狀态,杜小曼急得團團亂轉,時闌安慰她道:“表妹,你放心,書院中的蒲先生不單是位名儒,亦精通醫道,朝中禦醫都千方百計想得他一次指點。孤于姑娘定然無礙。”
杜小曼點了點頭,時闌搬過一把椅子:“你先坐一坐,眼下你再急都沒用。”
杜小曼依言坐下,這才發現自己的腿異常僵硬,都要打不過彎兒。時闌斟了一杯茶,她接過,熱茶暖着手心,讓她冷靜了許多。
時闌雙眉微皺,看看左右無閑雜人等,便低聲問:“難道寧景徽帶人去了竹幽府?”
杜小曼搖頭:“那倒沒有,只是我本來想過來找你,路上遇到了一些倒黴事,箬兒去救我,被我害成了這個樣子……”
具體怎麽倒黴的,實在太複雜,現在不是羅嗦這些的時候,她也沒精力描述了。
時闌也沒有追問,難得安靜地站在杜小曼的身旁。天色已漸漸變亮,不多時,那名替他們開門的老者帶着另一個須發斑白的老者進了廂房:“蒲翁,傷者在床上。”
杜小曼一時愣怔。那名後來的老者白團臉,酒糟鼻,身材五短,腰腹凸出,懶洋洋一雙小眼,稀拉拉幾根髭須,穿着一件黃不黃白不白的衫兒,戴着一頂皺巴巴打着褶的頭巾,搖着一把毛了沿邊漏了風的蒲扇,趿着一雙敞方口灰撲撲的鞋。
這份風采,不太像名儒,比較像名廚啊。
蒲姓老者往床上看了一眼,轉頭向另一名老者道:“喬翁,你诓我,怎得不說是個女子?女人老夫不治。”回頭就要走。
杜小曼心裏咯噔一下。這聞道書院是蔑視婦女基地是吧?什麽都搞性別歧視。她心頭火起,但這時候身在聞道書院屋檐下,要求蒲老者救命,不能強硬,就懇求道:“蒲先生,我妹妹真的傷得很重,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您破例一次。”
對比之下,喬姓老者倒顯露出了人情味,他攔住蒲姓老者道:“蒲翁,剛剛進來時,我見那位姑娘真的傷得挺重,再不治恐怕就晚了。一時半會兒,除你之外,尋不到別的大夫。你就真的見死不救?萬事皆要變通,才是中庸之理。”
時闌亦幫着求情,蒲姓老者終于松口道:“并非老夫不想救,這女子傷在了肩處,血流得不多,應是傷她之物還留在皮肉裏吧,老夫醫她,有些于理不合了。”
杜小曼反應了一下,才悟到,要把孤于箬兒肩頭的箭拔出來,必須脫掉她的衣服。在這個男大夫幫女人診脈,女人都要坐到屏風紗帳等遮蔽物後,只伸出一只手,或者幹脆懸絲診脈的保守年代,确實……
她道:“先生,只要您肯救,請放心,我有辦法。”轉頭問喬老者,“你這裏還有幹淨床單麽?”
喬老者立刻着人取來一塊幹淨床單,杜小曼用它把孤于箬兒從頭到腳蓋住,只在肩膀那裏剪了個洞,道:“蒲先生,您看這樣……”
耽擱了這麽久,孤于箬兒的氣息很微弱,蒲先生看了看杜小曼急紅了的眼,勉強點點頭:“好罷。待老夫去取藥箱。你們燒壺熱水,備上幹淨的盆巾。”
杜小曼大喜,忙不疊地道謝。片刻後,需要的物品送來,杜小曼和時闌用沸水和燒酒把盆和手巾燙過。
蒲先生取來醫箱,套上一件罩衫,先用酒和熱水淨了手,再取出一把銀剪,在火上烤過,剪開孤于箬兒傷處的衣服,因路途颠簸,箭一直在肉中,傷口又有磨損,皮肉外翻,不忍卒睹。
蒲先生道:“箭上恐怕有倒鈎,老夫只能切膚取箭。”吩咐杜小曼從醫箱中取出了一個青玉小瓶,把瓶中的藥劑倒進孤于箬兒口中幾滴,再滴于傷處,又讓杜小曼再找出一個白瓷藍塞的小瓶,把裏面一些淡黃色的粉末灑在傷處。
杜小曼想,這大概就是古代手術的消毒措施了。蒲先生拿起一把小巧的銀刀,一根銀挑,一把小鑷,亦在火上燒了一下,再灑上燒酒,又在一瓶藥水中浸過,執刀割開傷處。
孤于箬兒模糊地痛呼,箭頭終于取了出來,杜小曼松了一口氣,蒲先生看了看箭頭,欣慰地道:“幸好無毒。”倒上傷藥止住傷口的血,讓杜小曼按着,又道,“你仔細瞧着,我教你如何包紮。換藥與包紮,老夫做不得,都要你來了。”
杜小曼連連點頭,蒲先生遂取了一條長布,拿喬老者做模特,向她演示了一遍如何纏裹包紮,以及上藥的要領。杜小曼一一記下,蒲先生、喬老者和時闌都退出了房間,杜小曼掀開孤于箬兒身上的蓋布,按照蒲先生的步驟淨了手,戰戰兢兢地替孤于箬兒包紮。
她第一次實踐,包得實在不算好,還好孤于箬兒一直都在昏睡,不知道是疼暈了,還是蒲先生喂她喝的是麻藥,仍在起作用。
完工之後,杜小曼有點腿軟,她再蓋上蓋布,蒲先生又進了屋中,看了看裹好的傷處,勉強點點頭:“尚好。”轉身向杜小曼道,“把手伸出來,老夫看一看脈。”
杜小曼趕緊去蓋布下找孤于箬兒的手,蒲先生道:“不是她,是你。”
杜小曼愣怔了一下,茫茫然按照蒲先生的示意坐到桌邊,伸出右手,蒲先生替她搭了搭脈,道:“風寒,發熱。”
杜小曼道:“不會吧,我怎麽什麽感覺都沒有。”
時闌無奈地道:“表妹,你看不見你現在的臉,臉黃唇紫眼赤,和鬼不差什麽了。”
蒲老者寫了張紙條,遞給時闌道:“藥材院中都備得有,待老夫配了拿來,按份煎熬便可。”
時闌接過,喬老者又道:“空廂房已收拾下了,這位姑娘立刻便能過去休息,只是另一位姑娘暫時不宜移動……”
時闌立刻道:“無妨,我也換到另一間房便罷了。”
喬老者點點頭,杜小曼看着床上的孤于箬兒:“但是……”
時闌道:“要是你趴下了,孤于姑娘可就真沒人換藥了。喬院主已着人去喊他家中的仆婦過來了,大概中午就能到,你不必擔心。”
原來那位喬姓老者竟是書院的主人,杜小曼意外之餘,堅持地說:“那喝藥之前,我先在這裏待着。”
時闌嘆了口氣:“好。”從櫃子裏翻出一條毯子,抖開裹到杜小曼身上。
杜小曼趕緊說:“不用吧。”眼下天還挺熱的,那毯子厚實柔軟,花紋五彩斑斓,十分有異域風情,肯定不便宜,也不知是時闌從哪裏弄來的好東西,還是書院的配置,她現在身上可不比要飯的幹淨多少。
時闌按住她:“聽話,裹着。”
杜小曼堅定地拒絕:“弄髒了,不好洗。”
古代又沒有洗衣機,在這裏可沒人幫她洗衣服了,她知道手洗的痛苦。
時闌更堅定地用毯子硬把她嚴嚴實實裹住:“髒了,我洗。”
杜小曼立刻裹着毯子坐下了。嗯,好吧,太拒絕別人的好意也不太好。
房門響了兩下,一個梳着抓髻的小童捧着托盤站在門外,低頭稚聲道:“院主讓我來送早膳。”彎腰把托盤放在門口,嗖地轉身跑了,一直沒擡頭。
杜小曼要站起身,時闌一把按住她的肩膀,起身到門外,端過托盤。
托盤上只有兩碗白粥,兩小碟一模一樣的鹹菜,還有兩個包子,兩方切成三角形的菜餅。
時闌道:“孤于姑娘上午不宜進食,我們先吃吧。”
杜小曼點點頭,她聞見包子味兒,頓時就覺得餓了,大腦還沒下達指令,手已經本能地搶過了一只大的,送到嘴邊時,才稍微恢複理智,趕緊向時闌笑笑:“這只……比較大一點,你吃麽?”
時闌望着她,表情又帶上了些無奈:“不用了,我吃小的就行。”夾起一方菜餅,放到杜小曼的碟中,“來,掌櫃的,這塊大餅也給你。”
杜小曼咬了一口包子,含糊地感激道:“時書呆,我忽然發現你很有品德!要是我還有機會開酒樓,一定給你漲工資!”
時闌點頭:“好,好,你先吃,別噎着。工錢的事,可以從長計議。”
也不知是書院少鹽還是怎麽的,杜小曼吃完包子,覺得香是香,就是太淡了,再嘗了一口菜餅,依然寡淡無味,就了一口鹹菜絲,竟然也不算鹹,粥有點發苦。
她不由得說:“要是有一碟辣醬就好了。”
時闌皺眉:“居然還想吃辣?你這是發熱燒的,嘴寡。嗓子還沒好全,又染風寒,辛辣油膩,最近碰不得了。”
杜小曼只好悻悻地吃完了飯,時闌讓她到一邊裹着毯子坐着,自己收拾碗筷,居然還拿了一塊布巾,要幫她擦嘴。
杜小曼驚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時闌沒撞到頭吧?她一早發現時闌有點不對勁,舉動肉麻兮兮,說話時更像嗓子眼裏喊了一塊豬油一樣,膩得令人發指。
她後退一步,盯着時闌:“你……還好吧,你真的是時闌吧?”
時闌握着布巾的手僵了僵,苦笑一聲:“看來吾想多漲點工錢,不那麽容易。”
門外咳嗽一聲,剛才的那個小童又出現在門口,捧着一口藥煲,一摞藥包,依然低着頭道:“院主讓我來送風寒藥。煎半個時辰,晾半刻鐘後服下。”
時闌接過藥,小童向他讨要碗筷,連剛才送飯時的托盤一起端着,又一溜煙地走了,至始至終依然只站在門口,且不擡頭。
這孩子挺古怪啊。
時闌拆開藥包,到院中舀了水煎藥,向杜小曼道:“掌櫃的,喝完了藥,你就得回房去睡了,待發了汗,祛了風寒,再照顧孤于姑娘不遲。”
杜小曼道:“我總得等你說的仆婦過來,箬兒也要吃藥吧,否則……”
她話沒說完,那個小童又出現在門口:“受傷的那位客人的藥,院主命我送來。即刻服下。”
時闌去接藥碗,杜小曼終于忍不住問:“小朋友,你怎麽不進來呀?”
小童挺起胸脯,卻依然低着頭,漲紅了臉道:“這位嬸嬸,聖人有雲,男女授受不親,小子雖尚年少,仍不可違背教訓。請嬸嬸不要再同小子說話。”
小童飛奔而去,杜小曼石化在椅子上。
小朋友假正經假道學什麽的都恍若浮雲,她的腦子裏只不斷回放着兩個字。
嬸嬸,嬸嬸,嬸嬸,嬸嬸……
一個七八歲大的娃,居然叫她嬸嬸!
啊啊啊啊啊啊啊——
杜小曼老淚縱橫,不由自主地顫抖出聲:“我,我明明還是祖國的花朵……”
時闌淡然地望着她:“表妹,知道你此刻的尊容了吧。乖,喝了藥趕緊去睡,別逞能了。”
嬸嬸兩個字對杜小曼産生了毀滅性的打擊,她唯恐風寒傳染給孤于箬兒,拿布巾蒙住了口鼻,顫着手給孤于箬兒喂完了藥,等自己的藥煎好,趕緊喝下,踉踉跄跄到廂房中去睡了。
她本來一點也沒感覺到睡意,但一沾到床鋪,眼皮立刻像磁鐵和鐵皮一樣,不受她控制地黏在了一起。
再睜開眼時,她發現屋中半昏半暗,房中有幽幽的香氣,她一動,窗邊的一抹剪影放下手中的書冊站起身:“醒了?”是時闌的聲音。
杜小曼坐起身,覺得衣服黏着後背,渾身像剛出完一場大汗。
“現在什麽時候了?箬兒呢?”
時闌走到床邊:“傍晚了,你睡了一天。放心,喬院主家的仆婦已經到了,孤于姑娘被照顧得很妥帖。”手掌輕輕覆上杜小曼的額頭,“看來汗發出來了,應該已經退熱了。”按住要下床的杜小曼,“別動,再睡回去,我再去煎藥,喝了再起來,否則乍一沖了風,可能又犯了。”
杜小曼掙紮地說:“我能洗個澡麽?”
她身上頭上都躁得難受,渾身散發着經過蒸制的臭鹹魚的氣息。
時闌一臉忍耐,表示對她身上的氣息也不敢認同,拿起一塊手巾擦擦剛剛摸過她額頭的手,道:“蒲先生說,今明兩天都不宜沐浴,表妹你只能臭着了。”
杜小曼絕望地癱回床上。
時闌把熬藥的家夥都搬進了這間屋中,一邊扇火熬制,一邊絮絮叨叨和她說:“晚上仍然要吃清淡的,你且忍着吧。”
杜小曼苦下臉,時闌又和她說了剛剛發生的趣事——孤于箬兒醒來後,問了蒲先生的方子,改了幾位藥材,又要自己另寫個方子配藥,把蒲先生氣了個半死。多年以來,一直都是旁人求爹告娘請蒲先生賜教,第一次有人敢挑戰他的權威,還是個女娃,蒲先生遂也不管什麽禮教不禮教,殺到廂房中,與孤于箬兒辯論了一通。
辯論着辯論着,蒲先生與孤于箬兒居然開始惺惺相惜,一起探讨奇草與秘方。
“久聞竹幽府精于醫道,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掌櫃的你要吃虧了,孤于姑娘和蒲先生準備今晚再替你會診一通,重新配藥,我聽他們在讨論什麽新方子,可能想拿你試試……”
杜小曼打了個哆嗦,她很相信孤于箬兒和蒲先生的醫術,但是做試藥小白鼠這種事還是算了吧。
“我能不能申請保守治療?”
“那你就得快些好了。”時闌把已晾的差不多的藥端到床邊,坐到床沿,挑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杜小曼口邊,“來,喝藥。”
杜小曼對這種到位的服務有點招架不住:“呃,我還是自己來吧。”
時闌笑眯眯地道:“喝完藥之前,不能受風,要麽你想試試孤于姑娘和蒲先生一起研制的新方子?把胳膊放回被子裏,張嘴……”
杜小曼只好張嘴把藥喝了,她真的很想念現代醫藥技術,中藥可以有丸劑吃,喝藥真是……苦哇!
時闌舉着勺子道:“來,再一口,喝完之後,有蜜棗吃喔。”
杜小曼被他油膩的語氣雷得一口藥嗆在喉嚨裏,放聲咳嗽,時闌把勺子放進碗中,空出的一只手拿着布巾去替她擦拭嘴角:“小心點。”
門外,咣當一聲。
杜小曼轉頭,發現早上那個小童又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看着屋內,地上躺着一堆摔碎的碗碴。
小童愣怔了三秒,漲紫了臉,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一下,飛快地跑走了。
杜小曼僵硬地眨眨眼,時闌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笑嘻嘻地用勺子敲敲碗:“來,掌櫃的,繼續喝,這次別再嗆到了。”
等喝完了藥,時闌真的從袖子裏變出一個紙包,裏面躺着幾顆蜜棗。他放下藥碗,找掃帚打掃門口的狼藉,再去重新取來晚飯,杜小曼看他腳不沾地的忙碌,真心不好意思地說:“你歇一會兒吧。”
時闌把筷子放到杜小曼面前,笑嘻嘻地坐下,突然一臉鄭重地問:“掌櫃的,你看我的才能作為,升做個二掌櫃,應該可以吧?”
杜小曼黑線道:“沒什麽問題,年輕人,我看好你!”
時闌又揚起嘴角:“多謝掌櫃的認可。來,這塊糕比較大。”
吃完晚飯,杜小曼裹着毯子去看孤于箬兒,孤于箬兒狀态的确不錯,被仆婦攙扶着從床上坐起身,還能和杜小曼虛弱地說笑兩句,只是右手臂活動不靈便。
喬院主家的仆婦幫她擦身梳洗過,看起來比臭烘烘的杜小曼清爽了許多。
杜小曼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了一些:“你沒事就好,我把你害成這樣,實在是……”
孤于箬兒打斷她的話:“小曼姐姐,若非我有錯在先,你也不會……所以,我們誰也別道歉了,好吧?”
杜小曼點點頭,孤于箬兒趁着仆婦出去的空當拉住她衣角,悄聲道:“小曼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在島上面,我們看見的那個叫寧相的人,我見過。”
杜小曼詫異:“你怎麽會認識他?他的名字叫寧景徽,是朝廷的右相。”
孤于箬兒道:“他曾經到竹幽府來過,不過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朝廷的人。”
寧景徽找孤于箬兒做什麽?
杜小曼八卦地問:“他到竹幽府去找你治病麽?”
孤于箬兒點點頭:“我不清楚他怎麽找到了竹幽府。弈哥哥不讓我接觸外人,但是當時我不知道他是朝廷的大官,看他為了自己的夫人不惜跋山涉水,誠心懇求,就……”
杜小曼再詫異:“寧景徽沒有結過婚啊。”
朝廷中最璀璨的兩顆鑽石王老五——沒娶過媳婦的寧右相、還沒立正妃的裕王。
這是時闌爆給杜小曼的小八卦,杜小曼相信時闌爆料的質量。
孤于箬兒愣了愣:“那個女子不是他的夫人?我下山,到那棟大宅子裏診了脈,告訴他,他夫人的病我也沒辦法。只能延緩,但治不了了。他的臉色就和死人一樣,差點要暈過去了……”
杜小曼瞪大眼:“暈過去?”
雖然寧右相長得又美又文弱,但她實在想不出他暈過去的樣子。
孤于箬兒道:“他當時扶着桌子都站不穩了,渾身虛汗,我幫他紮了兩針他才緩過來。”
那麽寧景徽一定是極愛那個女子吧。
會是什麽樣的女人呢?能讓寧景徽如此深愛,一直沒娶。
杜小曼再八卦問:“多久之前的事?那個女人長什麽樣?”
孤于箬兒想了想:“就是幾個月前,我用了懸絲診脈,沒見到那個女子的模樣。”
杜小曼深深皺起眉。太詭異了,這個情節。
孤于箬兒擔心地看着她:“小曼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發熱嚴重嗎?”
杜小曼趕緊道:“沒事,沒事。一點小傷風而已,已經好啦。”
孤于箬兒道:“小曼姐,你別騙我。我可是懂醫術的。來,我幫你診診脈吧。這裏的藥太差了,若是在洞府中,用我的藥劑,再加上補藥,我這點小傷,根本不用躺着,說不定已經能做飯了。小曼姐你的病更沒事了。”
杜小曼趕緊回頭看看門窗處,心道,千萬別被蒲先生聽見。
“你正傷着,不能太費精力。快躺下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吧。我喝了兩碗藥,真的已經好了,你看,我現在多精神!”
孤于箬兒锲而不舍地道:“小曼姐你都喝了兩碗藥,臉色仍這麽差,還裹着毯子,肯定是藥方裏有藥材沒用對。診脈不耗精神的,伸手吧。”
杜小曼張了張嘴,還沒想好說辭婉拒孤于箬兒的好意,聞風而來的蒲先生邁進了門檻,他滿意地望着杜小曼微笑道:“已這般精神了?甚好甚好。我聽時公子說,你已發出大汗來了?那就無礙了。看來老夫的藥,用得十分精到啊!”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杜小曼僵笑兩聲,還沒回答,孤于箬兒就道:“小曼姐,你發出的汗是熱汗還是黏汗?若是一味潮汗,發得大而多,并不見得好。症毒未去,毛孔打開,更容易再感風寒,可能是藥中的某一兩味配輔用錯了,而且小曼姐的臉色泛黃,雙眼微腫……”
杜小曼還真不知道自己出得汗到底是熱汗還是黏汗,蒲先生哂笑兩聲:“小姑娘,你雖精通醫理,到底沒見過幾個病者,經驗太淺。望診一項,連同天時、病者自身,都要思慮到。現下天色已黑,油燈下,看人的臉色,自然要比天光中黃,且杜姑娘睡足一日,還沒洗臉,等洗過之後,可能你看又覺得不同了。”
孤于箬兒道:“但是小曼姐她……”
杜小曼夾在兩人當中,如同站在釘板上,幸而時闌及時地出現在門口:“表妹,你今日讓我代寫的家信……”
杜小曼兩眼一亮:“啊,對,我還有幾句很重要的話要和我娘說!表哥你一定要幫我加上!”撲上前一把抓住時闌,迅速逃回自己的廂房。
她插緊房門,第一次覺得時闌如斯可愛。
時闌在桌邊坐下,含笑道:“只是,說了這種謊,我就要必須要在房中多耽擱一會兒了。”
杜小曼合掌:“千萬多待一會兒!求你了!”
按照孤于箬兒和蒲先生的勁頭,如果不耽誤到孤于箬兒沒有精力,蒲先生覺得不好意思打擾的時辰,這兩位絕不會善罷甘休。
時闌輕笑一聲:“好。只是,這麽長的時間,在房中做些什麽好?”
杜小曼拖過椅子:“聊天吧。你還沒詳細告訴我,綠琉碧璃曹師傅他們怎麽樣了。你們怎麽跑掉的?”
她最挂心的始終是這件事。
時闌在搖曳的油燈光中斂去笑意:“這多虧謝少莊主安排下的人,他們沒能救得了你,但趁着你被抓的時候,把其他人帶了出去。”
杜小曼茫然:“可是謝況弈為什麽沒和我提呢?”如果謝況弈知道綠琉碧璃沒事,應該會告訴她的。
時闌道:“謝少主的手下只是護送他們離開了客棧,可能不确定他們是否安然無恙,亦或許,謝少主忘記了提起。難道不是謝少主的人?掌櫃的你認識得會武功的人,除了白麓山莊之外,就只有蕭白客了吧,反正我們被那幾人帶了出去,就當他們是白麓山莊的人了。”
杜小曼覺得有點蹊跷,時闌又接着道,出了這種事,綠琉碧璃都不好在杭州待了,連同曹師傅他們都要避避風頭,曹師傅的夫人家在外縣鄉下還有處住宅,就連夜過去。窮鄉僻壤民風淳樸,尚可安居。
“他們更着急掌櫃的你,唯有吾最方便走動,吾只知吾離開時他們安然無恙,至于眼下,就不知道了……”
杜小曼想起被拘禁在馬車裏時,寧景徽安排的丫鬟們的恐吓,心裏更七上八下了。
時闌道:“你雖惦記她們,但不和你在一起,他們反而能更安全些。”
杜小曼黯然道:“我知道。”
時闌嘆了口氣:“掌櫃的你真的出我意料。遇到了這麽多事兒,我以為會挺不住。”
杜小曼故作輕松地笑笑:“怎麽可能啊,我媽媽教過我一句話,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比這更難的事情我都經歷過。”
時闌的眼中倒影着油燈的幽光:“有多難?”
杜小曼含糊地說:“死了一次又活過來吧,夠不夠難?”
時闌道:“唐王妃真的把你當成了她的女兒。她也的确夠狠。為人父母者,鮮少能做出弑子之舉。”
杜小曼知道他領悟錯了,并不去糾正,只道:“還好我真的不是她女兒,倒是沒什麽精神上的傷害。”
時闌站起身,又拿藥到爐子上煎,還好桌上的水罐中有現成的清水,不用擔心出去取水時,被蒲先生或孤于箬兒趁虛而入。
劈啪的爐火燃起,時闌搖着扇子守着爐火,道:“對了,掌櫃的,我還沒問,你怎麽會帶着孤于姑娘來尋我,孤于姑娘又怎麽受了傷?”
杜小曼嘆息道:“一言難盡啊,這叫真的衰,我本來是來找你的,結果迷了路,被人販子拐賣了。”
她也不打算把這事瞞着時闌,遂一五一十合盤托出。
時闌的表情在燈下越來越少,杜小曼覺得他被震撼到了,越說越起勁。
“那箭就這樣嗖,貼着我的耳朵過去,我……”
時闌已完全沒了表情,打斷她道:“你差點就沒命了,竟還覺得有趣?”
杜小曼嘿嘿笑了笑:“我覺得我不會挂在那裏的。”我有神仙外挂!“箬兒她武功很高,我們……”
時闌再打斷她:“她若武功高,就不會躺在隔壁了。寧景徽就算知道你不是月聖門的人,那種情況下你若出現,也絕對難逃幹系。你……”
杜小曼攤手:“不過現在我們都還好啊,只是,朝廷的人可能會各處搜查,萬一查到這裏,或許你會受連累。”
這是她的心還懸在半空中的原因。
寧景徽可能會搜查那些知府的同黨,說不定就會搜到這裏。如果在這裏搜到她,她一樣說不清楚。
時闌低頭看她:“你……唉,你啊……”拿起杜小曼滑落在椅背上的毯子,重新将她裹住,“有些事,沒必要太逞強。”
杜小曼不能茍同,她并沒有逞強,事實上她一點都不想逞英雄。
她也站起身,打個呵欠:“誰願意遇上這些事啊,但是事情落到了頭上,跑不掉,那就只能去應對。”
時闌看了她片刻,轉身把爐上的藥端起,倒進碗中:“喝了藥早些睡吧,這個時辰,孤于姑娘應該早就歇下了,蒲先生也不會過來了。”
杜小曼點點頭,時闌守着她喝完了藥,杜小曼嗅嗅自己的袖子:“這種味道,真不好意思進被窩。”
時闌滿臉贊同:“吾覺得是和一條穿了半年的襪子談了一晚上的天。”
杜小曼抖了一下:“喂,還沒到那麽慘吧?”
時闌笑了一聲,在香盤中點燃一盤線香,端着空藥煲和藥碗出門。
杜小曼熄滅燈燭,鑽進被窩,雖然白天睡了很久,雖然渾身髒得難受,但她還是很快睡着了。
夜半,插牢的房門竟緩緩打開,一道黑影走到床前,注視杜小曼良久,輕輕把她丢開的薄被蓋回她的身上。
杜小曼絲毫沒有察覺到,“夜半影子幫你蓋被子”這樁在恐怖靈異故事中排行頗高的事件正發生在她身上,兀自在夢裏睡得香甜。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第二天,杜小曼到底還是被孤于箬兒和蒲先生抓住了。兩人輪流幫她診了一遍脈,激烈讨論到下午才合夥拟定了一張藥單,立刻讓喬院主家的老媽子煎了,讓杜小曼喝下去。
杜小曼顫聲說:“我覺得我已經好了,能不喝嗎?”
兩位名醫都表示,她目光呆滞、臉色青灰、雙唇慘敗、氣息不穩、脈象激烈,一點都不像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