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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你是誰? (4)

船靠到小島邊。

岸上站着一個四十餘歲面目猥瑣的中年漢子,搓手笑道:“媽媽真是好福氣,又請來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目光如鈎般把杜小曼從頭到腳掃了數遍,綻開黃牙涎笑伸手:“小娘子,小生名叫鬼六,這座桃花島裏裏外外都是我照應,日後我們親近的日子多得是……”

郭嬸扯着杜小曼,一把拍開鬼六的手:“呿!這位小娘子可是金貴人物,媽媽我的眼再不會錯的,看看這細皮白肉的,就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來日定然有貴客疼她愛她,你粗手粗腳的怎能伺候?趁早有多遠離多遠!倘若被我知道你對小娘子有冒犯,仔細你的狗腿!”

鬼六再搓搓手,嘿嘿笑道:“知道了,知道了,那我一定離得遠遠的,只聞個香氣兒便是。”

此島雖然叫做桃花島,但因為是夏天,杜小曼并沒有看到桃花。島上的屋子蓋得充滿了風月氣息,花哨的屋內熏着濃香,杜小曼進去就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她才進大廳,只見一個女子急匆匆地從樓梯上跑下,氣喘籲籲道:“媽媽,那個顧婉娘剛剛上吊了,還好沒死,正救着。”

郭嬸瞪那女子道:“嚷嚷什麽,大驚小怪,沒死就成。”又轉頭向杜小曼嘆道,“唉,她說的這個婉娘啊,是我們島上一等一的美人,因那張員外新近納了小,不來看她,她就想不開了。真是太實心眼了。沒了張員外,王掌櫃、李老爺,不都是識情知趣,體貼溫存的男子,捧着大把的銀子等着她花?女人,對這些男人,只要玩玩就好,千萬不能動真情!”

她把杜小曼塞給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吩咐她們把杜小曼“好好拾掇拾掇”。幾個女人帶着杜小曼到了樓上一個房間,洗澡更衣,替她梳了個牡丹般的頭,擦出面粉般的臉,勾出一張血紅的唇,眉心還按了一朵惡俗的花钿。杜小曼一向對唐晉媗的臉很滿意,現在都不太忍心看鏡子。

那幾個女子一邊往她頭上插上大朵絹花,一邊說:“妹妹莫板着臉。一開始啊,我們都和你一樣,後來看開了,日子也就舒心了。”

杜小曼反問:“你們也和我一樣,是被拐來的?那麽以前都是好人家的女子,真的甘心在這裏?”

幾個女子互相看了一眼,一個穿桃紅紗衣的女子笑道:“當然好啦,妹妹習慣了這裏,一定會喜歡的。”

杜小曼還想再說什麽,突然隐隐聽到有女子凄厲的呼叫,那幾個女子又互相看了一眼,趕緊七嘴八舌地和杜小曼打岔說話,杜小曼應着。

郭嬸對杜小曼不哭不鬧不喊不叫的态度很滿意,賞給了她一頓豐富的晚飯,邊看杜小曼吃,邊問:“覺得島上的飯還合胃口麽。”

杜小曼怯怯地點頭:“還……好……”

郭嬸慈愛地拍拍她的手:“你啊,就是還放不。不要緊,在這裏跟着她們多多學習,很快,你就會把這個島當成家了。”

杜小曼垂下眼皮。

半夜,杜小曼從床上爬起。那幾個女子幫她梳妝的時候,她旁敲側擊打探過,因為這是一座四面環水的孤島,不太容易脫逃,故而郭嬸并沒有設太多的崗哨。

杜小曼不指望今天晚上就能逃走,她想先探探路,摸清門道,尋找機會。

她屏住呼吸,仔細聽了聽有無異常的響動,輕輕地打開門,樓裏漆黑一片,靜悄悄的。

杜小曼在黑暗中摸索前進,貓着腰走下樓梯。突然,樓下有動靜,她趕緊躲到樓梯下的陰影中,刺眼的火光逼近,兩個大漢緩緩地拖着什麽向門外去。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氣,火把的光中,她看出他們拖的是一個女子,她滿頭滿身都是血,頭發拖在地上,在地面劃出長長的血痕。

那兩個大漢就像拖着一袋垃圾一樣把她拖出門外,杜小曼聽到砰的一聲,是那女子被重重地抛到了什麽地方,她的手心滲出冷汗,捂住嘴,壓下險些沖口而出的驚呼。

一個聲音在她身邊幽幽響起:“小娘子,好看麽?”

杜小曼驚得猛一跳,哆嗦了一下,那人搖亮一個火折子,露出一口黃牙:“小娘子,別怕,是我,鬼六。媽媽知道你不哭不鬧,肯定是想要逃了,有意讓你看看今天這場面。”

他涎笑着逼近:“小娘子,看到這個婉娘的模樣,你還想逃麽?在這個地方,即使你想死,也要按照島上的規矩死。”

鬼六一步步逼近,杜小曼一步步後退。

鬼六的黃牙在她眼前越來越清晰:“小娘子,你太羞澀了,這可不行,媽媽不會喜歡。你別看她現在慣着你,脾氣上來,有你受的。哥哥可以教你讨人喜歡的方法……”

杜小曼已經退到了牆邊,她假裝瑟瑟發抖,悄悄把事先準備的一根鋒利的釵子握緊,猛地紮向鬼六。

她的手剛伸出,就被緊緊抓住,鬼六的獰笑在眼前放大:“每個小娘兒到了島上,都會先來這一手,你……”

他的聲音驀地戛然而止,神情突然凝滞,慢慢地倒了下去,杜小曼眼前白影一晃,一道如雪的人影輕盈地落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走。”

杜小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箬兒?”

孤于箬轉過頭,不看她:“我曾想過不要管你的,但你如果出事了,弈哥哥會恨我。”

杜小曼有種心酸流淚的沖動。

多麽萌的妹子啊!(雖然現在暫時不是妹子……)

謝況弈你個睜眼瞎!

她抓緊孤于箬的手:“我絕對不會插足你和謝況弈之間的,你放心。”

杜小曼想不到,孤于箬竟有這麽好的武功。

每一個沖上來的人,他都只是一揮手,然後那個人就倒下了。

孤于箬就這樣一邊揮手一邊帶她快速奔向碼頭,在小樹林裏,他停下腳步,轉頭問杜小曼:“你會劃船麽?”

杜小曼頓了一下:“當然……不會。”

孤于箬說:“哦,我也不會。”

杜小曼再頓了一下:“那你……怎麽過來的?”

孤于箬淡然地說:“用輕功。”

杜小曼愕然:“這麽長的河,你用輕功就行?你輕功真好!”

孤于箬垂下眼簾:“不太好,我只能自己,帶不了人。”

“……”

夜風,吹過樹林,樹葉,沙沙作響。

好涼的風啊……

杜小曼無語地望向不遠處的滔滔河水,河水上,突然泛起漫天紅光。

無數條船只,像突然從水底冒出來一樣,整齊地向這座島上飛快飄來。船上,火把熊熊,映紅半條河水,半邊天空。

一根根燃着火的箭嗖嗖地射向島上,孤于箬揮袖格開幾根箭,帶着杜小曼隐蔽在一處亂石後。

杜小曼偷偷探出頭,心想,這就是命嗎?

為首的大船船頭,站着三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寧景徽、裕王、慕雲潇。

為什麽,為什麽這幾尊大神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來端掉郭媽媽的淫窟,還是來抓她杜小曼?

杜小曼不願自戀地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但是,僅僅一次掃黃打非任務,沒必要皇叔、右相、王爺一起出馬吧……

怎麽辦?要往哪裏逃?

前面是朝廷的兵馬即将登岸,身後郭媽媽的淫窟爪牙也不是吃素的。

杜小曼和孤于箬就好像三明治中的熏腸切片,進不得退不得。

杜小曼瞥了一眼孤于箬身上刺眼的白衣,脫下外衫遞給他。

孤于箬接過外衫,猶豫了一下,披在身上。杜小曼這件外衫顏色雖然惡俗花哨,但在黑夜中,比白衣服低調多了。

趁着火光沖天,此處的光線相對黑暗時,孤于箬抓住杜小曼的手臂,輕聲說:“向上跳。”

杜小曼依言跳起,孤于箬縱起輕功,順勢把她拉上身邊的大樹。樹葉茂密,暫時遮蔽了身形。

杜小曼低聲對孤于箬說:“如果真被發現了,你一個人逃走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孤于箬搖搖頭:“我要帶你回去。”

杜小曼對他的一根筋有點無奈:“如果只是我被抓了,你和謝況弈兩人可以一起來救我一個,如果你我都被抓了,你的弈哥哥就要一個人救我們兩個。你覺得哪種劃算?”

孤于箬不說話了。

朝廷的兵馬已經登岸,杜小曼屏住呼吸俯視着下方。

方才,一陣帶着火的箭亂射,難道朝廷的兵馬不怕誤傷了被囚禁的女子們?

還是說,他們打算這個島上一個活口都不留?

杜小曼打了個冷戰。

孤于箬悄聲說:“冷嗎?衣服還你?”

杜小曼勉強搖了搖頭。士兵們正在四處搜尋,暫時沒有留意樹上。

和寧景徽、裕王、慕雲潇一起站着的,還有一個身穿官服的人,杜小曼湊着火光朦胧地覺得,他的衣服樣式和杭州的小白臉牛知府一樣。果然,不一會兒,一個兵卒大聲向他禀報道:“知府大人,匪徒們都窩藏在屋中,是否入內?”

知府轉身看向寧景徽和裕王。

裕王道:“既然藏着不出來,那麽,屋中可能另有逃命的門路。”

知府躬身道:“是,是。”轉而向着兵卒一揚手,“進!”

他們就站在杜小曼和孤于箬藏身的大樹不遠處說話,杜小曼屏住呼吸,身畔的孤于箬散下來的長發落在她的肩窩和手臂處,紮得有點癢,她竭力忍住,一動不動。

兵卒們舉着兵刃,向屋舍沖去。

裕王又道:“且慢。入內的時候,務必小心些,千萬不要誤傷了那些被擄來的女子。”

杜小曼不由得贊賞地看了看裕王,還是這位色狼兄比較有人性。

知府立刻道:“那是,那是。”吩咐兵卒道,“萬不可誤傷無辜!”

那名向知府請示的兵卒卻猶豫道:“大人,一眼看去,都一樣是人。小的不知如何判斷無辜或不無辜。”

知府大人怒斥道:“蠢材!蠢材!”卻也說不出怎麽判斷是否無辜。

裕王悠悠然道:“你等只記得,見到了不會武功的年輕女子,只擒住便可。”

兵卒低頭應喏,向衆兵傳達了裕王殿下的指示。

寧景徽微笑看向裕王:“你也越來越憐香惜玉了。”

裕王呵呵笑了笑,知府又躬身道:“請殿下、寧相暫回船上休息,此處有下官在足矣。”

寧景徽道:“這島上倒是有幾分別致的趣味,只當是賞玩夜色,我等就随着兵卒四處看看吧。”

知府有些遲疑,裕王道:“姜知府,島上拐賣女子的匪寇不過是一群烏合之衆,堇州府的兵卒如斯骁勇,寧相、慕王爺與我只是跟在他們後面四處轉轉,不會有什麽閃失,你不必擔憂。”

姜知府一臉為難:“那請讓下官一路陪同,匪寇兇悍多詐,此處是他們的老巢,誰知道會不會有機關暗道?下官實在是不放心……”

寧景徽道:“也罷,便請姜知府與本閣同行。慕王爺……”

慕雲潇道:“本王就是個看熱鬧的,只跟着寧相罷了。”

這群人一邊說,一邊離杜小曼藏身的大樹越來越遠。杜小曼在心裏祈禱,快走吧……快走吧……千萬別擡頭……

裕王突然停下腳步:“我想到那邊瞧瞧,就不與寧相同行了。”

寧景徽微微颔首:“也罷,多加小心。”

杜小曼覺得場景很微妙。

裕王和慕雲潇在身份上都要高于寧景徽,但看他們幾個的言談,隐隐卻都以寧景徽為尊。

慕雲潇是個空殼子的虛銜王爺,看右相的臉色行事并不奇怪。可是,連身為皇帝叔叔的裕王,剛才說話的時候,都對寧景徽禮讓三分,這就很有趣了。

難道,寧景徽就是傳說中的權傾朝野?

杜小曼油然而生了一股欽佩,右相大人真是古代公務員的楷模!就是有時候虛僞了點,是非不分了點。比如,對待她。但是,人無完人嘛。

寧景徽、慕雲潇與知府一群人向着遠處去了,杜小曼剛想松口氣,本應去往另一方的裕王卻流連不去,還向樹下走了走。

杜小曼在心裏碎碎念,快走吧!快走吧!

裕王驀地擡起頭,向樹上掃了一眼。

杜小曼打了個寒戰,樹枝微微顫動。裕王身邊的兵卒很敏感地喝道:“什麽人!”舉起弓,取出一支羽箭。

裕王擺擺手:“一只鳥而已,可能是被火光驚了。”帶着兵卒向另一個方向去,臨走之前,仿佛不經意的,又向樹上瞥了一眼。

這一眼,讓杜小曼脊背的衣裳都汗透了。裕王的視線正與她的視線相遇。他發現了!為什麽故意放水?是要貓玩耗子,還是誠心放她一馬?

正在這時,屋舍的方向喧嚣聲大起,杜小曼小心地探頭望,隐約聽到那位姜知府的咆哮聲:“蠢材!……竟跑了!要爾等何用!挖地三尺也要把密道找出來!”

依稀是裕王的聲音道:“不必挖地三尺,對機關密道,我略懂一些。他們大概從宅子的什麽方位進了密道,你們有數麽?”

一個結結巴巴的年輕男聲回答:“是……東南角。”

姜知府道:“一層二層?”

裕王的聲音含着笑意:“自然是一層,誰家的地道挖在二樓?”

姜知府連聲自責請罪,杜小曼再打探河岸的方向。不知道能不能趁他們的注意力在屋舍中的時候,趁亂搶一條船逃跑……

只望了一眼,她就知道,這是癡心妄想。

河岸一圈圍得密不透風,只看見火光和人影,明明看到有很多士兵和寧景徽他們沖向屋內去了,居然還剩下這麽多!

杜小曼悻悻地回過頭,怎麽辦啊怎麽辦?總不能一直趴在樹上等着別人來活捉吧。她相信,依寧景徽滴水不漏的個性,臨走前肯定不會放過每一根樹杈。

孤于箬輕聲說:“房子裏,打起來了。”

杜小曼不懂武功,耳力自然比不上孤于箬,豎着耳朵聽了片刻,什麽都沒聽到。

“那大概是郭嬸等人逃逸的密道被發現,快要被抓到了吧。”

孤于箬秀氣的雙眉微微皺起:“不太像。”

嗯?難道是郭嬸絕地大反攻?杜小曼覺得,除非郭嬸在地下藏了一個師的兵力,否則不可能扭轉局面。

只是早片刻和晚片刻的差距而已。

杜小曼在逃脫無望的境界中,仍深深地盼望,朝廷能把郭嬸這幫人拐子判重重的刑!

可憐那些女子,被迫做了這樣的營生,即便被解救出來,在觀念保守的古代,恐怕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等于一生都被毀了。

真是不公平,明明她們是受害者。

女人總能這麽輕易地被毀掉,社會的觀念,道德的标準,總是對女人特別的嚴苛。

杜小曼情不自禁地擡頭看了看天:“如果有一天,這個世界對男人和對女人的标準完全平等就好了。”

孤于箬疑惑地道:“你在說什麽?”

杜小曼才驚覺自己不知不覺把這句話說出了口:“啊,沒什麽……到底咱們怎麽才能……”

孤于箬再望向房屋的方向:“我又聽了一下,好像他們自己打起來了?”

杜小曼愕然:“啊?”

孤于箬認真地說:“應該是的,這些官府的人,自己和自己打起來了。”

杜小曼還來不及目瞪口呆,房屋方向的天空上,突然綻開一朵煙花。

河邊傳來了呼殺聲。

河岸上、船上的一些兵卒抽出兵刃,向着自己身邊的其他兵卒砍了下去。那些被砍的兵卒們猝不及防,很多還都來不及拔出兵器就倒了下去。落水聲不斷。

孤于箬抓住杜小曼的袖子:“你看,他們的衣服不一樣。”

我沒你那麽好的視力……趴在樹杈上努力睜大眼的杜小曼在心中流淚。孤于箬貼心地向她解釋:“砍人的那些兵,衣服上沒有紋飾,铠甲下的布衫是藍色的。被砍的那些兵,衣袖上都有一只鷹。铠甲下的布衫是紅色的。”

杜小曼愣怔了片刻,腦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推推身邊的孤于箬:“你能不能趁亂下去,把士兵的衣服弄兩套來?”

雙方在互砍,只是憑衣服判定敵我,來不及詳細确定,比較方便渾水摸魚。

但稍一冷靜,她就知道這個主意不可行。場面再怎麽亂,孤于箬要接近混亂場面,拖兩具屍體,扒下衣服,再抱着兩套帶铠甲的衣服回到樹上,再換裝備……

步驟太多了,太需要時間,不可能。

她立刻說:“你當我沒說過。”

孤于箬卻道:“應該可以的,你要什麽顏色的衣服?”

杜小曼搖頭:“不行不行,絕對行不通,你做不了。剛才是我腦殘了,你當沒聽過。”

孤于箬看看她,轉過身,縱身躍下樹。

杜小曼在樹上跌腳,箬兒這個一根筋的傻娃!這該怎麽辦!萬一箬兒有個什麽意外,她真的是罪孽深重,只能回天庭任北岳帝君恥笑了。

她向樹下張望,看不見孤于箬的身影。

河邊的灌木叢中微動,一個剛剛砍倒紅衣兵卒的藍衣士兵察覺到了,端着長矛走向灌木叢,杜小曼捏了一把汗,卻只見那個士兵一個猛子紮進了灌木叢,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過了片刻,灌木叢又簌簌地動起來。

兩個打倒了對手的紅衣兵卒發現了動靜,互相看了一眼,舉着長刀逼近灌木叢,喝道:“什麽人!”

灌木叢中躍出一個藍衣兵卒,手中的木棍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點出,兩名紅衣兵先後倒地。

藍衣兵把他們拖進灌木叢,周圍的兵卒們都在忙着互砍,以為是正常厮殺,沒有在意。

藍衣兵卒從灌木叢中走了出來,居然徑直走到了杜小曼躲藏的大樹下,敲敲樹幹,擦亮手中的火石,擡起頭。

火光照亮了孤于箬的臉,他做了個下來的手勢。

杜小曼看着距離遙遠的地面,腿軟。

孤于箬似乎想起了她不會輕功,下不了樹,轉身走開,片刻後抱着一個包袱走到樹下,就這麽大模大樣地躍上了樹,把包裹丢給杜小曼。

杜小曼吃了一驚,果然看見樹下有幾個藍衣兵卒走了過來,喝道:“樹上有什麽人?”

孤于箬縱身躍下樹:“沒什麽。”說話間一揚手,幾個藍衣兵趴倒在地。

不遠處,又一個藍衣兵看到了這一幕,卻飛快地轉身向別處去了。

杜小曼在樹上手忙腳亂地換衣服,這套衣服是紅衣兵卒的,她一邊擔心着脫下的衣服鞋子別不小心掉下去,另一邊又在苦惱衣服铠甲怎麽穿,樹上難以行動,她動靜太大被發現,更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扣對了腰帶,套上了靴子,又費了半天才把頭發塞進頭盔。她把換下的衣服打了個包,小心翼翼地藏挂在樹上,探身比了個可以了的手勢,孤于箬再度跳上樹,把她帶下樹。這一舉動又被幾個打到附近的兵卒發現了。

那幾個兵卒都對孤于箬居然從樹杈上帶下了一個紅衣兵感到驚訝,一時互毆的手都慢了。

孤于箬扶着杜小曼站定,再一揚手,這幾個目睹此事的兵卒,不管紅的藍的,統統都倒地不起。

孤于箬丢給杜小曼一把刀:“我們先裝作互砍的樣子,邊打邊靠近河邊,看看有沒有機會。”

杜小曼發現,孤于箬其實比她想象得聰明多了,她點點頭,掄起刀。一路上,藍衣兵或紅衣兵有想過來幫忙的,都被孤于箬輕描淡寫地料理掉。

杜小曼贊嘆地說:“箬兒,其實你的武功很棒啊,為什麽總謙虛地說不好呢?”

孤于箬認真地說:“不好,比不上弈哥哥。”

這孩子的心裏,滿滿的,全是弈哥哥。

杜小曼一時走神,孤于箬的聲音再度把她拉回現實:“小曼姐,紅衣兵好像都倒了……”

杜小曼轉頭,果然旁邊站着的,只剩下一排排的藍衣兵,不少正噙着殘酷的笑容,向她看來。

幸虧正在此時,突然傳出兩聲長笑,好像游戲裏的大BOSS發大招之前的笑聲,吸引了那些藍衣兵的注意,杜小曼趁機假裝在孤于箬的矛尖上一撞,撲地裝死。

她用胳膊蓋住臉,只聽見刀兵聲止,寧景徽的聲音在遠處道:“本閣沒有猜錯,區區一個水寨,幾個烏合之衆,竟能拐賣女子多年。背後若無官府撐腰,決不可能。”

姜知府的聲音道:“寧相在說什麽?本府一時沒有聽清。”

裕王的聲音冷冷道:“敗類,朝廷的蛀蟲!”

姜知府嘆了一口氣,充滿了遺憾和沉痛:“唉,想不到一個拐子淫窩,竟如此厲害,與那月聖門勾結,設下埋伏,讓禁軍弘統領當場殉職,慕王爺誤中流箭身亡,寧右相身中毒镖,傷重不治,未己亡故。本府留守對岸,未能在場身先士卒,致使朝廷連損三名棟梁,自責難當,已踏平賊窩,所有賊寇就地淩遲,以敬王爺、右相和弘統領的英靈。”

裕王怒喝:“你敢!”

趴在地上的杜小曼,頓感心驚。

姜知府居然是一只黑暗BOSS!難道她真要親眼見證朝廷的幾個巨頭一起折在這個島上?

雖然她挺厭惡慕渣男,但是包括他在內,她還是不想看到他們死的。

可是,現在她自身難保,就算箬兒武功挺高,也肯定打不過這麽多人,救不了他們。

怎麽辦?

姜知府長嘆了一聲:“唉,諸位在杭州勞心勞力,血染西湖,平定邪教,實是應該直接回京複命,不該再到堇州。”

慕雲潇道:“姜知府把一個拐賣婦人的小水寨誇大成月聖門的分舵,引我等來此,真是費心費力。”

姜知府道:“那也是諸位先疑了我,帶着如斯多的兵馬同行,只是我占了先機罷了。”

寧景徽道:“姜知府,你乃四品知府,為何會入了月聖邪教?”

杜小曼再度心驚,姜知府居然竟是月聖門的人?月聖門不是專殺男人只收女人麽?

姜知府陰恻恻道:“邪教?月聖門乃公主承天命所建,先皇親封,怎麽到了寧相這裏,就成了邪教?寧相污蔑聖教為邪教,就是污蔑先皇,居心何在?”

裕王道:“姜绂,你是個男人,如夫人娶了好幾個了吧?正是月聖門最愛殺的那種。你進去了,難道還想娶聖姑,做聖爺?不怕趕個月亮圓的時候,她們先殺了你祭旗?”

姜知府道:“月聖門只殺該殺的人,違逆天命的人。”

裕王冷笑兩聲:“竟然連天命二字都用上了,真不得了。”

姜知府慢悠悠道:“弘統領若有不忿,可以到陰曹地府,親自去問問,天命是否屬實。”

杜小曼又疑惑,姜知府為什要叫裕王為弘統領?

大概是裕王故意隐藏身份吧,怪不得剛才裕王對寧景徽的态度那麽奇怪了,如果姜知府知道自己抓住的人中不單有右相和慕雲潇,更有裕王,恐怕會更得意。

聽他們話裏的意思,寧景徽他們是被姜知府騙了,以為這裏有月聖門的餘黨,才帶着兵馬同行,并不是來抓她杜小曼的。

她又自作多情了。

裕王再揚聲道:“你們這些兵卒,領朝廷糧饷,各個都是七尺男兒,難道真要背叛朝廷,投靠一個已被鏟除的邪教?”

杜小曼的周圍,鴉雀無聲。

姜知府道:“弘統領,你怎麽就不明白?他們現在是朝廷的兵馬,将來還是朝廷的兵馬。右相、慕王爺和統領大人不幸罹難,他們從賊寇手中奪得了幾位的全屍,聖上痛惜之餘,還會賜予他們封賞。”

杜小曼毛骨悚然。

寧景徽緩緩道:“姜绂,本閣再給你一次機會,放下屠刀,為時未晚。”

姜知府呵呵笑道:“寧右相,下官定然會為你等食素三日,多燒高香,多找幾個和尚道士做法。”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杜小曼的身邊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呼,有什麽濕熱的東西滴在她的身上,砸得盔甲和頭盔啪嗒作響,一股腥味彌漫。

杜小曼大膽地偷偷擡頭,徹底傻了。原本倒在地上的那些紅衣“屍體”又爬了起來,一批又一批藍衣兵卒躺倒在地。

孤于箬正被幾個紅衣兵圍砍,杜小曼趕緊跳起身,孤于箬向她使了個眼色,往河邊退,杜小曼跟着他向河邊奔去。

孤于箬打暈了幾個紅衣兵,搶到了一條船,扯過一個藍衣兵:“會劃船麽?”

那兵卒險些命喪刀下,被孤于箬一扯才撿回一條命,愣怔了一下,拼命點頭,連滾帶爬上了船。

杜小曼跟着要跳上船,那兵卒掄刀沒頭沒臉地向她砍,孤于箬一枚石子打飛了他的刀,杜小曼趕緊舉起手:“我是自己人。”

跟着杜小曼一道奔到船邊的幾個紅衣兵卒聞言呆了一呆,還沒來得及調轉刀刃,就先後撲倒在地。

杜小曼踉跄爬上船,孤于箬砍斷船纜,此時,島上的局面已完全逆轉,杜小曼遙遙聽到寧景徽聲音淡淡地道:“本閣奉旨剿滅邪教,獲賜便宜行事。今堇州知府姜绂與邪教勾結,更妄圖行刺,就地免職,押回京城待審。其餘同黨,頑抗不肯認罪者,立斬無赦。”

半片河水,滿目猩紅。

有些藍衣兵卒也搶船企圖逃跑,岸上紅衣兵卒搭起弓箭,箭矢如雨。

孤于箬揮刀劃向水面,河水飛濺而起,如同幕簾,彈開了箭矢。小船飛快離岸,漂向水中央,杜小曼沖那個瑟瑟發抖的藍衣兵卒喊道:“喂,快劃呀!”

藍衣兵聽見她是女子的聲音,眼睛居然亮了亮,趕緊拼命搖起船槳。

孤于箬站在船尾抵擋流箭,杜小曼抓緊船幫,催促那個兵卒趕緊劃,後面的水面上,有幾條船箭一般地追了上來,還嗖嗖地放着箭。

孤于箬再度激起水浪,藍衣兵趁勢搖槳調頭,小船一頭紮進了蘆葦蕩。

孤于箬飛躍而起,旋身入葦叢斬落追來的飛箭。船身搖晃,蘆葦叢中傳來水響,杜小曼擔心地回頭望,正看見孤于箬跌回船中,一根羽箭,深深地插在她的右肩上。

杜小曼吓得手都涼了,連聲喊:“箬兒,箬兒……”

孤于箬撐起身體:“小曼姐,我……”

女孩子的聲音,不是孤于箬,是孤于箬兒。變身期結束了。

孤于箬兒斷斷續續道:“傷,不礙事,但是我這個時候……”

有火光逼近,孤于箬兒咬了咬牙,擡手丢出衣袋中的最後幾個石子。

撲通,撲通,嘩啦——

有落水翻船的聲音,火光熄了。孤于箬兒癱回甲板上,杜小曼轉頭向那藍衣兵喝道:“你認得水路麽?這裏去聞道書院近不近?”

藍衣兵點頭不疊:“禀仙姑,認得!去聞道書院要轉過一個河道,小的在此地當差許久,知道有條隐蔽的水路……”

杜小曼冷冷道:“認得就好。”

孤于箬兒眼下的狀況,不适合再爬山回她的洞府,要盡快找到落腳點,只能是去聞道書院找時闌了。

杜小曼脫下頭盔和身上的铠甲丢進河中,孤于箬兒咬住下唇,掰斷了肩膀處羽箭的箭柄,杜小曼小心翼翼地幫她脫下铠甲和頭盔。河風寒冷,孤于箬兒的手冰涼,杜小曼心急如焚,歉疚不已,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那藍衣兵充滿期待地問:“仙姑,書院之中,是否有聖教接應?”

杜小曼含糊地冷冷道:“你只管劃就是了,問這麽多幹嗎!”

藍衣兵應了一聲,繼續努力劃船。

杜小曼又問:“你是個男子,好好的在朝廷當差,怎麽會想到加入聖教?”

實在太奇怪了,她一直以為月聖門都是女人的。

藍衣兵道:“小人效忠于朝廷,聖教是護國神教,只是被別有居心的人冤枉。小的雖是個男人,亦願為了朝廷,保護聖教!”

夜色中,杜小曼沒太看清這個藍衣兵的長相,但聽聲音,是個頂多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今晚被殺的藍衣兵中,又有多少和他一樣被別有用心的姜知府和月聖門忽悠利用了的年輕人呢?

杜小曼有些心寒,嗯了一聲:“本仙姑雖然讨厭男人,但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小青年,等來日,定然重重地賞你!”

藍衣兵連聲道謝,更勤奮地繼續劃船。

幸好,身後再沒有追兵追來,小船在蘆葦蕩中進進出出,又拐進了一條河溝,許久許久之後,前方隐約可見樹木的影子,河岸終于要到了。

藍衣兵把小船靠岸,輕聲說:“兩位仙姑,往前再走兩裏路,就到聞道書院了。”

杜小曼本想在這裏就把藍衣兵打發走,但一則她實在不确定自己能找對方向,二則孤于箬兒已經是半昏迷狀态,多一個人攙扶會更好一點。

藍衣兵自告奮勇,抱起了孤于箬兒,和杜小曼一路前行。

樹木的間隙中,隐約可見圍牆的影子,藍衣兵喘了口氣:“仙姑,前方就是聞道書院。”

杜小曼示意他把孤于箬兒放下,道:“趁着沒人注意,你脫下铠甲衣服,趕緊走吧。”

藍衣兵怔了怔:“仙姑不願意讓小人服侍?”

杜小曼搖頭。她和受傷的孤于箬兒兩個女子,這樣貿然地到聞道書院投靠時闌,必定會引人注意,說不定明天上午官兵就來了。

藍衣兵自身逃走,風險肯定比和她們在一起小得多。

她身上的佩飾在換兵卒衣服的時候都脫下來了,只有一根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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