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3)
,說話的聲音有氣無力:“牛瀚古,是個意外,朝廷本來也不想的……”
杜小曼發現,時闌和游戲裏的NPC一樣,有愛講八卦的癖好。
比如現在,他從地上爬起來,坐到草堆上,又開始滔滔不絕地給她講牛知府的八卦。
“當年,一個寧景徽少年得志,十幾歲被點為狀元,升遷又快,許多大臣都有非議,那些讀書讀到胡子都白了的人也說,朝廷愛少年,他們寒了心,所以皇上打算提拔些年歲稍長的人,做做均衡。唉,像我這種年輕的讀書人,就這麽開始倒了黴。”
寧景徽中狀元之後的幾屆科考,皇帝都吩咐審卷的官員,挑選那些筆跡成熟,文字滄桑的卷子,凡事字裏帶着稚氣,文中透着青春的,一概棄之。
在某一屆,審卷官奉命擇卷,發現了一張字跡特別舊派,文章尤其陳腐的卷子。論證有據,調理清晰,引經據典,無不古板,似乎還透着一股經年不得志的憤憤之氣,遂大喜,當即把這張卷子呈到禦前。皇帝打開,頓覺一股老邁滄桑之氣鋪面而來,打開封條,見卷子上的名字叫牛瀚古,亦充滿了老學究的氣息,立刻提起朱筆,親自點選。
到了殿試的時候,皇帝發現,一群滄桑的中老年裏,居然站着一個嫩嫩的少年郎,不禁大驚:“你是何人?”
那少年端端正正答道:“淮南郡試子牛瀚古。”
杜小曼不禁說:“真是個悲劇。”
殿試的時候,皇帝稍微安慰地發現,這個少年雖然長得嫩,其實已經及冠了,還有一顆滄桑的心,一派陳中帶酸的言辭,居然壓倒了大多胡子大把的中年。最終,皇帝不得不嘆服地給了他個榜眼。
時闌嘆了口氣:“那牛瀚古是命好,像吾這種既不迂腐,也不古板的少年才子,就只能郁郁不得志矣。”
杜小曼怎麽聽,這句話裏都含着深深的嫉妒。
她安慰時闌:“不要緊,人總會老的。再過幾十年,你就有機會了。”
時闌一臉悲憤地看了看她:“對,掌櫃的,你也不用擔心,我們肯定不會在牢裏呆太久,寧景徽既然懷疑你,對你的動向了如指掌,就一定會派人暗中監視酒樓,你昨晚有沒有出去殺人,他最清楚。”
杜小曼不解:“那為什麽牛知府還抓我?”
他難道不是寧景徽的手下?難道不是寧景徽命令他在戶口問題上放她過關?既然寧景徽知道她昨晚沒有離開酒樓去殺人,為什麽姓牛的還要把她抓到衙門審訊加蹲監獄?
時闌再嘆了口氣:“牛知府的脾氣和他的姓很像,那位寧右相,可能不大能拿得住他。”
牛知府去年年底剛剛調任杭州知府,之前一位知府疑似與月聖門有勾結,被朝廷找個借口撤了,調來了作風淩厲的牛瀚古。但是,現在朝廷可能有點後悔,因為牛瀚古激進且不服從上級調派,常常自作主張,還質疑朝廷太放縱月聖門,據說已經磨刀霍霍,準備端掉月聖門的老巢。
裕王、十七皇子、寧景徽三巨頭一起秘密駕臨杭州城,大約也是為了壓制蠢蠢欲動的牛瀚古,讓他不要打草驚蛇,壞了朝廷的滅邪教大計。
杜小曼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朝廷的故事這麽曲折精彩。時闌到底是什麽來歷呢?能把江湖的秘聞和朝廷的八卦都了解得這麽清楚。
時闌道:“掌櫃的,假如是寧景徽讓牛瀚古放你上了戶口,那牛知府心中一定早有不滿,這次便是故意把你抓進衙門。公然在堂上問你是否和月聖門有瓜葛,他一定認定你與命案有關,此舉也是和寧景徽較勁,但有寧景徽在,他就動不了你。”
真複雜……杜小曼聽得有點暈。
正在此時,牢房外響起腳步聲,他們談論的主角站到了牢房外。
杜小曼看見那大紅的知府官服,大喜。難道時闌的分析這麽快就應驗?牛知府是來放他們的?
她欣喜地向外望,正對上了牛瀚古毫無感情的視線。
牛知府的身量其實頗高,但那張娃娃臉在昏黃的燈光裏,顯得更稚嫩了。他向牢中看了看,轉頭問身邊的獄卒:“為何把這二人關在了一間牢房?”
獄卒道:“未得大人發話,小的不敢擅做主張,便把他兩人暫時關在這裏。”
牛瀚古淡淡道:“一個繼續關着,另一個帶到女牢房。”
獄卒取鑰匙開鎖,杜小曼站起身抗議:“有沒有搞錯啊,你們不是把他扒光檢查過了嗎?怎麽還要帶他去女牢房?”
牛瀚古看都懶得看她:“不是他,是你。”
獄卒抖抖手裏的鐵鏈:“小姑娘,走吧。”
好吧,我是女扮男裝的全世界都能看出來!杜小曼認命地摸摸鼻子,出了牢房,被獄卒牽到了另一個小牢房。
單人單間,牢裏還有床鋪木桌小板凳,床鋪上還有涼席薄被,牆角的恭桶前被一塊木板擋住,比較幹淨,沒什麽臭氣。
這就是女牢房和男牢房的區別?好像待遇是好一點。
杜小曼四處打量了一番,在床上百無聊賴地坐了許久,摸摸咕咕叫的肚子,等一下應該就能嘗到牢飯是什麽味道了吧。
牢門鎖鏈又響了,杜小曼擡頭,走進牢門的人,是寧景徽。
寧右相站在這污穢的大牢裏,依然像一幅淡雅的江南水墨,杜小曼卻似乎在他的腦後看到了光圈。
她在心中痛哭流涕:“右相,你可來了!”
寧景徽溫和地看着她,歉疚地道:“讓你受委屈了。”
杜小曼的內心澎湃得更厲害了,連聲音都有點哽咽:“不要緊,能出去就行!”
寧景徽向她伸出手:“走吧。”
寧景徽牽着杜小曼的手,帶她走出大牢,杜小曼在走道裏站住:“時闌和我一樣沒罪。”
寧景徽微微笑了笑:“他已經出去了。”
呼,那就放心了。
寧景徽的手又握得緊了些,他的手修長溫暖,莫名有種安定感。杜小曼的心不禁砰砰跳得飛快。
這種反應太花癡了,她很鄙視自己,一出牢房,就趕緊把手抽回來,結結巴巴說:“謝謝你知道我不是殺人犯,放我出來,那我先走了。”
寧景徽卻攔住了她:“後園備了飯菜,略做洗漱,吃完後再走罷。”
杜小曼低頭看了看身上,是哦,被抓到官府這一路,再加上進牢房,她現在渾身散發着牢房的臭氣,想來頭發也亂了,臉也花了,肯定超級不成樣子。
唉,寧右相真是個體貼的君子啊!
她點點頭:“好啊,太感謝了。”
等繼續走時,她才發現,原來寧景徽從另外一個門帶她出了牢房,繞過幾道高牆,跨過戒備森嚴的層層院落,竟然走到了知府衙門的後衙內院。
牛知府一身便服,黑着臉站在院內,看見寧景徽帶着杜小曼走來,哼了一聲。
一個溫柔美貌的丫鬟帶着杜小曼到一間靜室中,取香湯讓她沐浴。
又有幾個丫鬟捧着衣服釵環進來,福身道:“未能找到适合姑娘穿的男裝,就備了女裝,姑娘莫怪。”
丫鬟們幫杜小曼更衣梳發,還稍微擦了點脂粉,淡粉的薄裙配着藕色的紗衫,當然比不上杜小曼在慕王府穿的那些衣服,但料子舒适輕軟,杜小曼覺得更舒服一些。
收拾完畢,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還好丫鬟們撤下沐浴用品,立刻就上了飯,杜小曼兩眼冒着綠光向着一籠晶瑩剔透的蒸餃撲了過去。
剛把餃子塞到嘴裏,房門哐地開了。一道人影迅捷無比地撲向杜小曼,一把揪起她:“走。”
杜小曼咬着餃子傻了,這這這這這怎麽是謝況弈?這個場景是他應該出現的嗎?
她含糊地唔了一聲,嘴裏的餃子吧嗒掉在地上,掙紮了一下:“你腫麽……”
謝況弈臉陰得像世界末日:“你這個蠢女人,一天不看着你,你就能出事!趕緊跟我走!”
門外,侍衛們,兵器們,烏央烏央,很明顯謝少主不是通過正常途徑進來的。
謝況弈把杜小曼往背後一甩:“跟在我後面。”噌地抽出雪亮亮的劍,就要開始火并。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道——
“且慢。”
舉着兵刃的侍衛分開,寧景徽慢慢走上前,含笑道:“謝少俠來接杜姑娘,不妨吃了飯再走。”
謝況弈簡短地說:“不必了,衙門的飯,不好吃。”
寧景徽依然好脾氣地道:“也罷,那我就不強留了。”擡擡手,讓侍衛們都退下,“兩位請自便。”
謝況弈抓住杜小曼的胳膊,拖着她大步走到院中。突然,暮色中遙遙傳來一聲慘呼:“來人啊!大人!大人!”
寧景徽斂去笑容,向某個方向趕去,嘈雜聲更響。
“快追!”“喊大夫!”“別追了!快喊大夫!”……
杜小曼隐約覺得有大事發生:“衙門好像出事了。”
謝況弈皺了皺眉:“過去看看。”
杜小曼和謝況弈朝着寧景徽去往的那個方向跑,只見院中侍衛婢女小厮東跑西撞,寧景徽從地上扶起一個人,那人僵硬地癱在寧景徽的胳膊上,左胸插着一枝匕首,身上一片血跡。
是剛剛不久前還好端端的牛瀚古。
謝況弈道:“匕首上可能有毒!別亂動他,讓他平躺,快叫大夫!”要上前,被侍衛阻攔,寧景徽将牛瀚古小心平放回地上:“放這位俠士和那位姑娘過來。”
謝況弈上前,俯下身,點了牛瀚古胸前的幾處穴道。一個胡須花白的老大夫佝偻着脊背提着藥箱氣喘籲籲地趕到,謝況弈伸手:“布。”
老大夫愣了愣,終被謝況弈的氣場震懾,從藥箱中取出淨布,謝況弈又道:“止血藥。”
老大夫立刻再遞上藥瓶,謝況弈把傷藥灑在布上,按住牛瀚古的傷口,一擡手,幹淨利落地把匕首拔了出來。血立刻染透了布,是暗黑色。老大夫趕緊上前再換藥和布按住。
謝況弈把那柄匕首放到鼻子前嗅了嗅,冷笑:“月聖門的恨飲香,官家養得好聖教!今天行刺了知府,是不是要等他們進皇城把刀子架到龍椅上,朝廷才管?”
寧景徽站起身,杜小曼初次在這位右相臉上看到了肅蕭的神情。
他看着謝況弈,極慢,極清晰地道:“一定會管。若不除月聖門,國中便無律法,世間便無公道,朝廷便不是朝廷。但今日牛知府遇刺,兇手是何人,還需要查證。”
謝況弈冷笑道:“萬幸那個刺客準頭不好,希望閣下言能符實。”拉起杜小曼,大步離開。
寧景徽緩聲道:“來人,送兩位貴客到後門。”
謝況弈帶着杜小曼大搖大擺從知府宅邸的後門離開,登上了一輛馬車。
果不出杜小曼所料,進入車中之後,謝況弈再度狠狠教訓了她一頓。杜小曼很委屈,這件事真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誰會自己找事去做殺人嫌疑犯,還蹲大牢?
謝況弈眉毛擰得像麻花一樣:“如今事情越來越複雜,你留在杭州只能越來越危險,這樣吧,你回去收拾收拾,趁着牛知府遇刺,今天半夜,我看能不能把你送出杭州。”
杜小曼驚了一下,遲疑說:“有些太快了吧?”對上謝況弈鄙夷的視線,乖乖閉上了嘴。
謝況弈又道:“我一早就反複提醒過你,寧景徽、還有你那個夥計時闌,都不是等閑角色,你偏偏就是和這兩個人牽扯不清。”
杜小曼趕緊岔開話題:“謝少主,你今天太冒險了,其實以你高超的武功,悄悄的,不驚動任何人的,把我弄出去,肯定沒問題,何必光明正大地得罪官府呢?”
謝況弈冷笑:“我本好言好語,找了那牛知府請求探監,他卻端什麽剛正不阿的架子。”
謝況弈帶着重禮去找牛知府,牛知府說杜小曼是要犯,不準謝況弈探視,還說謝況弈送禮叫行賄,含沙射影地問謝況弈有沒有和月聖門勾結。謝況弈怒火中燒,遂闖進大牢晃了一圈兒,結果那時候杜小曼已經被寧景徽帶出了大牢。
謝況弈見她沒回酒樓,又找了一圈兒,抓住一個侍衛,問出了杜小曼進了知府宅邸,就闖了進來。
“既然你沒罪,我去接人,為什麽要躲躲閃閃?”
杜小曼默默地擦了擦冷汗,好吧,低調不是謝少主的風格,他其實還是想闖牛知府的家洩憤吧。
謝況弈道:“不過,那刺客武功不俗。推算時間,我到知府大宅的時候,他應該也到了,我竟然沒有發現他。”
杜小曼小聲說:“我聽寧右相話裏有話,他該不會懷疑你吧?”
當時寧景徽看着謝況弈說話時那個表情,那個氣場,喔喔,果然右相就是右相啊!
謝況弈一臉不以為然:“寧景徽不至于如此愚蠢吧,我是那種刀上抹毒的下三濫小人?如果是我動手,牛瀚古還會有命在?”
馬車停了一停,謝況弈掀開窗簾看了看,臉色不太好看:“滿城戒嚴。”
杜小曼立刻再建議:“要不然離開的事先緩一緩?牛知府遇刺,三個大人物都在杭州,可能城裏會更森嚴。”
謝況弈放下簾子:“也罷,我先摸一摸輪值的兵卒數目日程。”
杜小曼松了一口氣。
回到酒樓,哭花了臉的綠琉和碧璃撲上來抱住杜小曼,曹師傅、小三和勝福也擦着眼角說:“我們都說,掌櫃的吉人自有天相。”
杜小曼歉疚地說:“不好意思,我一直扮成男人騙了你們。”
勝福摸摸後腦,咧咧嘴:“其實我們早就看出來了,掌櫃的一個女子做生意不容易,換換裝束是能更方便一些。”
曹師傅和小三附和:“是啊,是啊。”
杜小曼摸摸胃部:“曹師傅,有飯嗎?我快餓死了。”
曹師傅忙猛點頭:“有、有。”奔向後廚。
綠琉和碧璃哽咽着擦擦眼睛:“我們去燒水,讓姑娘重新沐浴,去去晦氣。”
狼吞虎咽解決掉了一大碗面兩盤菜,杜小曼滿足地打個飽嗝,這才想起一件事。
“時闌呢?”
其他的人面面相觑。
“他也被放出來了?”
“我還以為只有掌櫃的被放出了來。”
“怎麽不見他人?”
……
奇怪,寧景徽說時闌在她之前出獄了,應該不是說謊,為什麽現在還看不見他?
小三和勝福自告奮勇去街上找時闌。到了半夜,依然沒有時闌的蹤影。
綠琉和碧璃燒了洗澡水,放進了柚子葉,杜小曼又重新洗了個澡,替她梳發的時候,綠琉說:“趕明兒用謝少主送的那塊料子做套衣裳,姑娘還是穿女裝好看。”
杜小曼正在想別的事,随便嗯了一聲。
終于可以睡覺的時候,杜小曼又睡不着了,明明很累,很疲倦,但心中總是有一股莫名的不安,讓她輾轉難眠。
她隐約覺得,最近發生的事,哪裏有些不對勁。她正處在一個黑洞般的漩渦邊緣,稍不留神,就可能被漩渦卷住,陷入無底深淵。
天庭,紫薇園。
北岳帝君笑吟吟地把一枚棋子放上棋盤,看向對面:“玄女以為如何?”
九天玄女沉吟不語,北岳帝君收起棋盤上的幾枚子,抛在手邊:“棋局之上,瞬息完畢,一切都說不準。”
杜小曼做了一個夢,一個黃衣的小仙娥隐藏在濃霧後面,在急切地對她說着什麽。
杜小曼努力聽,只隐隐聽見“要當心。”“別錯了……”幾個零碎的片段,她喊:“你能不能大聲點?”張張嘴,發現自己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跟着,霧氣鋪天蓋地,杜小曼渾身一頓,好像從懸崖上墜下,睜開眼,滿室明亮。
天庭上,雲玳轉頭不悅地瞪身邊的鶴白使:“不是說我們雙方互不幹涉麽?使君為什麽監視我?”
鶴白使從容道:“我只是過來提醒一下仙子,賭局可容不得作弊。”
雲玳恨恨地跺跺腳,匆匆離開。
下界,天朗雲高,日懸中天,已是晌午了。
杜小曼走到院子中,竟看見時闌拎着奶桶對她微笑:“掌櫃的,今天起得有點晚啊。”
杜小曼詫異:“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昨天跑到哪裏去了?”
時闌嘆息道:“唉,先被謝少主冤枉,又有牢獄之災,吾想最近連走衰運,可能是陷在紅塵俗世中太久,于是就到城中的夫子廟中,靜坐了一宿,蕩滌心緒。”
杜小曼當然不信,反正時闌也不會說實話,她就沒有再問,只說:“回來了就好,記得去謝謝勝福和小三啊,他們很擔心你,昨天去找你找到半夜。”
時闌一臉感動,又感傷地嘆了口氣:“唉,可惜掌櫃的不擔心我。”
杜小曼挑了挑眉,沒理他,徑直去前樓了。
今天還是沒有客人。
杜小曼和時闌蹲了一回大牢,越發沒人敢來吃飯了。
杜小曼對綠琉和碧璃說了最近可能要離開杭州的事情,出她意料之外,綠琉和碧璃竟然非常贊同。
綠琉說:“杭州城太亂了,早應該作此決定,只是又要麻煩謝少主了。”
碧璃眨着眼睛問:“那麽郡主,離開杭州的時候,要不要帶時闌?他不是簽了賣身契給你?還有酒樓怎麽辦?”
杜小曼說:“還賣身契呢,時闌不把我賣了算好的。這件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至于酒樓,我另有處置。”
碧璃點頭。
杜小曼認真地思索,如果真的必須離開杭州,酒樓帶不走,也不方便賣,索性就送給曹師傅他們吧,就算開不下去了,他們把酒樓賣掉,至少也能賺點錢。
那麽臨走之前,是不是需要先寫下一張把房子轉讓給曹師傅他們的契約?唉,但她又不怎麽會寫繁體字,也不知道契約的具體格式。
杜小曼煩惱地抓抓頭。
就在她為出逃做打算的時候,謝況弈那邊,竟然就一直沒了消息。
杜小曼捏着汗等了兩天,謝少莊主既沒有出現,也沒有派人傳信。她憋不住出去逛了逛,再沒有碰見寧景徽或者裕王和十七皇子。
月聖門的人,也沒有再來找過杜小曼,街上也沒有看到。
牛知府遇刺的當晚,城中森嚴的兵卒防衛也都撤下了,杭州城和以前一樣熱鬧。
杜小曼有點惴惴不安,根據她多年看電視劇和小說的經驗,越平靜,就說明越要有大事發生。
中午時,酒樓的衆人又坐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吃飯,門嘎吱一響,杜小曼猛轉頭,原來只是風吹動了門扇。
午飯後,時闌在兩座樓之間的懸廊上喊住了杜小曼:“掌櫃的,你這幾天都沒有精神,是因為那位謝少莊主沒登門?”
杜小曼暗暗警惕地看着他:“哦,謝少莊主啊,不管他還是別的誰,我只想酒樓裏有個客人就行了。”
時闌道:“掌櫃的心裏琢磨着生意,是件好事。假如你覺得酒樓不好開,關門了,甚至是不想在這城中待了,可有些麻煩。”
杜小曼假裝迷茫地說:“啊?怎麽了?”
時闌笑了笑:“最近杭州城應該不太好進出,掌櫃的你如果想要出城散心,最好也往後延一延。”
熏風吹動他頭上的發帶,他側首看了看廊外:“今天是十五,今晚杭州的月,一定很美。”
這晚杭州的月,的确很特別,杜小曼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這晚的月亮,是紅色的。
詭異的紅色圓月高懸在夜空,半邊杭州城的天,比月色更紅。
因為地上火光的映照,因為那些流出的血。
杜小曼都不知道怎麽就突然打起來了。
眨眼之間,她聽到行人奔逃的腳步,聽到了士兵喝令百姓回到屋中的通知。曹師傅和小三、勝福搬過桌椅,緊緊頂住了門窗,門外兵刃相交聲、厮殺慘呼聲好像翻湧的錢塘潮,不斷湧進杜小曼的耳膜。
勝福顫聲說:“朝廷的兵馬在剿滅月聖門,殺得全是女人。”
杜小曼到後院找木條,釘窗戶用,牛棚中的水牛哞哞叫,杜小曼走到牛棚邊,突然,草堆裏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杜小曼吓了一跳,連尖叫都忘了,昏黃的燈光下,手的主人爬出了草堆,竟是月芹。
月芹渾身是血,身上的衣衫破損,勉強掙紮着撐起身,一只手緊緊抓住杜小曼的裙子,另一只手顫巍巍地擡起:“杜,杜掌櫃……求……求求你……拿着這個東西……”
杜小曼怔了怔,月芹把那件東西硬塞到她手中。
杜小曼感到手裏濡濕一片,她擡起手,手中全是血,一塊黑黑的東西躺在她的手心裏,好像是一塊玉佩。
月芹的喉嚨中咯咯地響着:“他們,他們滅聖教,是為了滅口,他們要……要……”
話未說完,她的目光陡然呆滞,口中湧出黑血,摔倒在地。
杜小曼聽到了身後的破門聲,呵斥聲,腳步聲。刺目的火把光晃花了她的眼,閃着寒光的兵刃全部對準了她。
火光中,寧景徽緩緩向她走來,他的神色依然平淡溫和,碧色的衣衫纖塵不染,好像水墨中走出的谪仙,杜小曼卻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寧景徽身後的人,居然是——慕雲潇。
寧景徽微微笑了笑,向杜小曼伸出手:“唐郡主,你的夫君慕王爺來接你了,把你手中的東西給我,和王爺回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