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1)
門外忽然有個聲音道:“什麽随身帶着啊。”
杜小曼猛轉頭,看見謝況弈大步進門。
謝少主最近來得真勤快,杜小曼驚奇地問:“啊?你最近不是在忙着查案麽?”
謝況弈走到桌邊,拉了張凳子坐下:“嗯,今天難得無事,閑一天。順路過來瞧瞧。”眼卻瞄上了桌面上的兩個碗,“這不上不下的時候,你才吃早飯?”
杜小曼還沒開口,時闌先道:“是在下和掌櫃的比吃辣來着,這是掌櫃的家鄉名産酸辣粉,謝少主要不要也來一碗嘗嘗?”
謝況弈雙目炯炯地問:“比吃辣?怎麽比?”
杜小曼幹笑:“就是在很酸很辣的酸辣粉中再加辣椒,比誰更能吃辣。”
謝況弈盯着桌上的碗:“唔,本少主一向很能吃辣。”
時闌在一旁适時地說:“掌櫃的很厲害,方才在下一敗塗地,慚愧不已。”
謝況弈雙眼更亮了:“哦?”
拜托,謝少主,你不要一聽到“比”或“打賭”就興奮好不好?
杜小曼趕緊說:“但是,我剛剛已經和時闌比了一場了,到了極限,恐怕不能和你比了。謝大俠你也不會和我這個已經上過戰場的人比,落個勝之不武的名聲。”
謝況弈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沒再說什麽,杜小曼剛松下一口氣,謝況弈忽然看向門的方向,露出笑容,雙目再度煥發神采。
他起身大踏步向大門方向走去,拱手笑道:“安公子,真巧,居然在這裏碰上。安公子你前來此處,必定很有閑暇。”
杜小曼瞠目結舌地起身,看着謝況弈向那個溫雅如玉的身影露牙一笑:“安公子,既然今天有緣相逢,不知你有無興趣,和在下比比吃辣?”
不要答應他!
杜小曼滿頭冷汗地看着寧景徽。寧右相,青年的楷模,朝廷的棟梁,一定不會理會謝況弈這個無聊的家夥,幹這種比吃辣的無聊事。
寧景徽随和地一笑:“好啊。”
杜小曼默默地擦掉額頭的冷汗,好吧,今天大家都不正常。
兩碗酸辣粉擺在桌上,寧景徽優雅地擡手往自己面前的碗中放了五勺辣椒。杜小曼小小聲地說:“安公子,我們店裏的辣椒很兇猛的。”
寧景徽向杜小曼溫和地吐出兩個字:“無妨。”
清醇的聲音讓杜小曼的心砰砰砰多跳了幾下。咳咳,既然人家都說無妨了,那她也不好再說啥了。
謝況弈斜眼瞥了她一眼,舀了滿滿五勺辣椒面放進自己碗中,抓起筷子,寧景徽也拿起長筷,不愧是寧右相,拿個筷子的動作都如此優美。
這一局,讓杜小曼很擔憂,謝況弈乃江湖俠少,耐錘耐煉,而且身有內功,再怎麽看都比文弱的寧景徽強悍得多。
但是——
杜小曼目瞪口呆,直直盯着眼前。
謝況弈汗濕衣衫,滿臉通紅,滿頭大汗,捧着一塊手巾,不斷地打噴嚏,連雙眼都是紅彤彤地。
他對面的寧右相恰在此時放下筷子,拿一方手巾輕輕揩了揩嘴角,依然優雅如拈花微笑,臉上不見半絲不同的顏色,更沒有半顆汗珠,神清氣爽,好像剛剛不是吃下去加了五勺辣椒面的酸辣粉,而是喝了一杯清茶。
神!寧景徽是辣神!
杜小曼用看天神的目光崇拜地看着他,恭敬地捧上一杯涼茶。
寧景徽接過茶杯,随口道:“再多放些花椒,味道會更好些。”
比吃辣也比過了,茶也喝了,杜小曼自然要問寧景徽,今天前來,所為何事。
寧景徽放下茶杯,道:“哦,偶爾路過,便順便來拜望杜公子,沒想到白吃了頓不花錢的飯。”又像不經意般地問,“對了,最近聽說杭州城內,半夜入室盜竊者甚多,不知杜公子最近夜半可聽到什麽動靜。”
杜小曼心裏一驚,看了看寧景徽那雙雲淡風輕的眼,心道,難道月聖門昨天晚上來招安她的事情寧景徽已經知道了?
若寧景徽知道了這件事,她是女扮男裝的事情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他又有沒有将慕王府的王妃出逃和這件事情聯系起來?
杜小曼心中七上八下,卻也語氣極其平常地向寧景徽道:“我晚上一般都睡得很死,什麽都沒聽見,最近鬧盜賊?哎呀,那還真要小心點了。”
謝況弈在一旁插嘴:“你害怕麽?不然我叫幾個弟兄來你樓中值夜?”
杜小曼連忙道:“不用不用,這條街上富麗堂皇的店鋪酒樓這麽多,哪裏就看上了我這個窮店。”
謝況弈臉上辣出的紅潮已經消退幹淨,慢悠悠地品着茶:“唉,杭州城真是一天比一天亂,最近又鬧出幾宗命案,至今仍未拿到真兇,成天見當官的大人們忙個不停,真不知在忙什麽,正經事情沒辦出多少,光看見他們喝茶了。”
謝少主本來就對寧右相心存芥蒂,剛才吃辣又輸了,所謂仇上加仇,說話涼不涼熱不熱的,讓杜小曼聽得直冒冷汗。
寧景徽倒不以為意地笑道:“謝少主不愧為少年俠士中的翹楚,如此憂心百姓安危,碌碌庸庸的官員們委實應該汗顏。”
謝況弈正色道:“安公子,說真的,杭州城內如今人人自危,不知哪天哪家的男丁性命不保,真兇一日不除,杭州一天不得太平。不知安公子你對月聖門,又何看法?”
杜小曼發現當前的場面貌似自己已經插不進什麽話,索性退到一旁拖了張凳子坐着聽。
寧景徽道:“月聖門,其實是一群可憐的女子。”
杜小曼怔了怔。右相大人肯說這句話,就算是假惺惺說的,也很不容易了。
一旁一直站着的時闌忽然說:“殺了這麽多的男人,還說可憐,安公子說此話,似乎有些矯情了。”
當下的局面似乎頗暗潮湧動,杜小曼老老實實地坐着。
寧景徽淡淡道:“本是可憐女子,入了月聖門,做出這些行徑,卻更可憐。”
時闌不再說話,謝況弈道:“管他可憐不可憐,總之鬧到這一步,不收拾是不行的。我雖不看不習慣朝廷官員的做派,但唯獨此事,倘若有需要我白麓山莊出力的地方,白麓山莊義不容辭。就算朝廷查不出來,武林同道們也不會罷手。”
話中隐藏的意思,十萬八千裏外都聽得見。
寧景徽向他笑笑:“謝少主的這番為民的好意,如果朝廷的官員得知,在下相信,也一定會很感激謝公子。”說罷,站起身,擡了擡衣袖,“打擾了半日,在下還有些事情,便先告辭了。”與衆人客客氣氣道別,抽身走了。
寧景徽走後,謝況弈又坐了坐,也告辭離去,走到門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折了回來,向杜小曼道:“哦,你随我到門外來一下,有件東西想拿給你,忘了從馬上取下來。”
杜小曼和謝況弈走到門外,謝況弈從馬鞍上的袋子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杜小曼:“這東西是我無意中得的,反正也用不上,就拿給你了。”
杜小曼剛要打開,謝況弈又說:“等你回房的時候再看吧。”翻身上馬,策馬而去。
杜小曼一頭霧水地抱着盒子回到房內,打開一看,愣住了。裏面整齊地疊着幾塊漂亮的布料,軟綢像流水光亮,輕紗輕軟如煙,紗上繡着精致的花紋。這樣的綢子和輕紗,杜小曼曾在綢緞莊中見過,據說是當下杭州城中最時興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們做新衣都愛用。她當時眼饞得不得了,但是扮男人穿不了女裝,只能偷偷地看了又看解饞。
這些衣料,做兩套裙裝應該綽綽有餘。杜小曼看了又看,不敢相信這是謝況弈送的。
碧璃和綠琉端着茶水推門進來,碧璃一眼看見布料,立刻撲過來:“哎呀,好漂亮的料子。”
綠琉驚訝地看看布料,又看看杜小曼:“難道是方才謝少主送的?”
杜小曼點頭。
碧璃撫摸着軟綢:“用這個料子做衣裳,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杜小曼道:“可惜就算做了現在我也穿不了。”
綠琉滿臉欲言又止,片刻後才半吐半露道:“其實……謝少主真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良人。”
杜小曼假裝沒聽懂:“是啊是啊,不知道哪家的姑娘可以配得上他。”
綠琉頓了頓,放下茶水,替杜小曼整好床鋪,和碧璃一起退出房門。
杜小曼看了看那些布料,謝況弈照顧她可能只是發揮俠義精神,謝少主還是找個活潑的江湖千金,兩人快意武林最合适。
杜小曼拍了拍額頭,眼下自己還是想着賺錢就好。
再一日傍晚,杜小曼正在櫃臺中打瞌睡,門前又有客人到,來者直奔櫃臺前,杜小曼從迷迷糊糊中清醒,看見來人,吓了一跳,居然是十七皇子。
杜小曼下意識向他身後看,沒看見寧景徽和裕王的身影。
秦羽言像是有什麽大事一樣,急匆匆向她道:“杜……公子,我有件要緊事想和你說,此處不大方便,可否……一同出去走走?”
杜小曼迷茫地點了點頭,随着秦羽言上了一輛停在門外的馬車。
車中,秦羽言端正拘謹地坐在一個角裏,杜小曼坐在另一個角裏,馬車颠簸前行,秦羽言始終垂着眼,一句話也不說。
馬車停在了一個空曠的郊野處。下車後,秦羽言又引着杜小曼走到了幾行柳樹邊,方才道:“你……放心……這些車夫都是口風極緊之人,絕對不會洩露今天你我見面的事情……”
氣氛被營造得神秘而緊張,秦羽言難道準備和自己說什麽要命的大事?
杜小曼屏息肅立,秦羽言看了看遠處,又看了看腳下,方才再看了看她:“昨日,少儒他去找你,是否……杜……掌櫃……少儒他可能猜到了你是女子,但,确實不是我告訴他的。其實……”
秦羽言的目光又飄向遠方,再折回來:“其實……第一次在酒樓中見到你後,我……就已經猜到了你是誰。陶夫人……不,應當是徐姑娘,少儒他看出你是女子,早晚會猜到你的身份。我一定會設法,讓他當作不知此事。少儒他其實極好說話,只是有時不得以為之,別人才當他不留情面。你放心。”
杜小曼半張開嘴,原來,十七皇子早就看出了她是女人,而且,還記得自己曾在廟裏和敬陽公家見過她的事情。但是,十七皇子貌似正因如此,把自己當成了陶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
既然已經被認出來的差不多了,要不要還是秦羽言解釋清楚比較好?
杜小曼斟酌着語句說:“十七殿下,我也早就知道了你是十七皇子殿下。你……弄錯了。我并不是敬陽公家的三少夫人徐淑心,我是慕王府的那位慕王爺名義上的王妃唐晉媗。”
秦羽言看起來十分震驚,怔怔看着杜小曼。
杜小曼無奈地笑了笑:“十七殿下,你想必也聽說過,慕王爺他有位紅顏知己,卻不得奉旨與我成婚,後來大家彼此也都很痛苦……于是我就……逃了出來,而後就……”
秦羽言依然沉默地站着,杜小曼懇切地說:“拜托你,十七殿下,你就算看在我也很不容易的份上放我一馬。現在抓我回去,只能彼此都難堪而已。倒不如就當唐晉媗已經死了,大家各自皆大歡喜地活着,豈不更好?”
這個十七皇子看起來很心軟,杜小曼打算走哀兵政策,只要這幾位大人物睜只眼閉只眼,想來慕王府的人也巴不得當成她死了。
秦羽言沉默半晌,輕聲道:“你,放心,此事我不會說的。少儒他,既然一直都沒有點出此事,應該暫打算不說破。但——”他凝視杜小曼,“郡主失蹤後,我聽聞德安王與王妃悲痛萬分,郡主可需向家中報個平安?”
對了,還有唐晉媗親爹娘那裏,杜小曼都快忽略了這件事,她垂下眼簾:“我有打算傳書回去,告訴他們我尚在人世……多謝殿下願意幫我隐瞞。”
秦羽言将視線落向別處道:“我,我也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你的遭際,其實……與我母後,有些相似。”
啊?杜小曼詫異地睜大眼。
秦羽言像是回憶起什麽一樣看向曠野遠處的荒草:“母後,是被父皇當作替身,抓回宮中的。”
秦羽言講了他母後的故事,是個極其簡單的故事。
有一個皇帝,他心愛的妃子林德妃亡故之後,他悲痛異常,某次微服出游,走到街邊時,恰好路過的一乘轎子被風吹開轎簾,讓他看見了裏面的少女的臉,居然和林德妃非常相像。于是皇帝就下令打聽出了這個少女的來歷,将她納入宮中。
少女是公侯之女,出身高貴,便封為了皇後。但她的個性高傲驕縱,與出身平平,溫婉嬌媚的林德妃大不相同。皇後不能忍受自己是別人的替身,皇帝對她的愛戀也漸漸消磨,在她生第二個兒子的時候,林德妃的妹妹已長大成人,進入皇宮,年方二八,嬌怯妩媚,盡得德妃神韻,立刻被封為賢妃,奪去了皇後的寵愛。
秦羽言澀然一嘆:“父皇駕崩,皇兄登基之後,母後讓賢妃殉葬,卻又不準她埋在帝陵附近。母後做了太後,看似大權在握,稱心如意,卻沒幾年就郁郁而終,讓皇兄一定要把她與父皇合葬,我想,她始終都很愛父皇。郡主……”
杜小曼急忙說:“我現在用的名字是杜小曼,十七殿下你喊我小曼就好。”
秦羽言轉而注視着她:“杜……姑娘,倘若你如今真的能放下前事,不再怨恨,未嘗不是件好事。”
杜小曼揚眉:“是啊,大好的青春,去怨恨人實在太不劃算了。所以,我現在只當唐晉媗已經死了。我要做一個全新的人活下去。至于慕雲潇他們麽,愛幹什麽幹什麽吧,成全了一對有情人,我也算做了件好事呢。”
秦羽言看着她,神色若有所思。
回到客棧,天已近黑,杜小曼剛剛拉張凳子坐下喝了口水,時闌立刻踱過來低聲問:“那位十七殿下找你,所為何事?”
杜小曼含糊道:“唔,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時闌挑眉道:“你最近無關緊要的小事可能會比較多。方才那位安公子派人送了封信過來。”将一封書信送到杜小曼鼻子下。
杜小曼接過拆開,是寧景徽極其客氣地約她明天中午某茶樓相見。
難道最近走和美男約會運?
時闌打着哈欠踱遠。
第二天,杜小曼按照約定時間前往約定地點。心中突然有種隐隐的感覺,這次去赴的是場鴻門宴。
西湖邊的茶樓,二樓最精致的包間。杜小曼一進去,就看見寧右相大人溫和的笑臉。平時看來,頗賞心悅目,不知為什麽,今天總有種汗毛想往上豎的感覺。
茶博士端來茶點,斟上茶水。
像是驗證她的預感一般,茶霧袅袅中,右相大人第一句話就是:“今日相請,實在是有務必要問之事,望勿見怪。昨日十七殿下已經找過郡主了吧。”
杜小曼正抿在嘴裏的一口茶一個跟頭噎進了肚子。
寧景徽依然溫和地笑道:“在下今日,只有兩件事想請問郡主。”
杜小曼挺直脊背坐正:“右相大人請講。”嘁,你直白我也直白。
寧景徽的目光清澈,神色從容:“第一件,素聞唐郡主通曉詩書,儀态端方,尤其精于琴畫,但我近日所見之唐郡主,卻與這些傳聞大相徑庭,不免心中疑惑,究竟是傳聞失實,還是眼前的唐郡主,其實并非唐郡主?”
杜小曼又一次被震撼到了,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寧景徽已經問了第二個問題。
“其二,我想請教,唐郡主如何得知在下與十七殿下的身份。自己猜到?”寧景徽的唇邊再次掠過一抹薄薄的笑,“還是另有人告之?”
杜小曼想了想,答道:“第一個問題,答案比較長,要不然我先回答第二個?”
寧景徽道:“唐郡主請随意。”
杜小曼于是說:“我曾經在寺院和敬陽公家見過十七殿下,所以知道他的身份。至于右相大人你,有人認出了你寫的字。”
她很有義氣地沒有供出時闌,寧景徽微微颔首,沒有再追問。
杜小曼聳聳肩:“至于第一個問題嘛……寧右相,你知道什麽叫平行世界,穿越時空嗎?”
下午,杜小曼拖着步子回到不二酒樓。綠琉和碧璃跟着她到了卧房,緊張地小聲問:“是不是那位寧右相看出了什麽?聽說他很厲害,萬一……”
不是萬一,他全部都看出來了。
說出實情肯定會吓壞這兩個丫頭,杜小曼擺擺手:“沒事的,放心吧。”
綠琉和碧璃仍然滿臉忐忑,反複地問了又問,杜小曼都含糊過去。
杜小曼換了衣服巡視了一遍酒樓,趁二樓沒有客人的時候,時闌鑽出紗帳,笑嘻嘻地問:“掌櫃的看起來沒精神,難道是中午被右相審問了?”
杜小曼把他趕回紗簾後,自己也走進去,懶懶地回答:“嗯,審了,我也如實交待了,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只是和某個人長得很像,被錯誤地當成了她一段時間,至于信不信就是他的事了。”
她就知道,她說實話,沒人會相信。
當時,她問寧景徽,知不知道平行世界,穿越時空。
她再問寧景徽,相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神仙?
她接着說,我真的叫杜小曼,其實我來自平行世界,另一個時空。是神仙讓我到這裏來的,我取代了唐晉媗的身份,在這裏重生了。寧右相,你相信我的話嗎?
整個場面就這樣被她華麗麗地鎮住了。
寧景徽默默地坐了許久,才說:“郡主的話的确離奇,本閣之前,聞所未聞。”
杜小曼大方地說:“右相你不能接受沒有關系,不過,請別把我當成妖魔鬼怪抓起來做研究啊。”
寧景徽笑了笑:“郡主請放心,最近天氣炎熱,酒樓事務繁雜,留意多休息。”
哈哈哈,他肯定以為我腦子壞掉了!杜小曼在心裏大笑幾聲。
時闌搖頭:“掌櫃的,你真蠢。”
杜小曼眯眼:“你說什麽?”
時闌一臉痛心地望着她:“我說你蠢。寧景徽今天找你真正的目的你竟然沒看出來?他在試探你是不是月聖門的人,你被當成聖姑啦。”
杜小曼張大嘴:“什麽?”
剩菇是鮮菇的終極進化版嗎?多麽不吉利的名字。
時闌嘆息:“裕王、十七皇子和寧景徽十有八九就是為了鏟除月聖門才待在杭州,月聖門的一舉一動他們都會監視,包括昨天晚上,月聖門有人到這裏來的事。傳說,月聖門的上一代聖姑已經仙去,新聖姑繼位,卻沒有人知道她的身份。掌櫃的你,帶着兩個舉止不俗的丫鬟,豪氣沖天地開酒樓,在杭州城招搖過市,在這個腥風血雨的時節,你說他們會不會懷疑你?”
杜小曼結結巴巴地說:“可,可我這麽純潔善良,哪點和鮮菇們沾邊了!”
時闌抖了一下。
杜小曼捂住頭,是了,月聖門最開始就是由某個公主創建的,唐晉媗是郡主、慕王府的正夫人、被無情男深深傷害的怨婦。有這幾樣條件,如果她是寧景徽,她也會優先懷疑此女是不是新的剩菇……
回想之前與寧景徽的幾次“意外遇見”,堂堂右相怎麽可能閑着沒事在杭州城裏軋馬路,還剛好總能遇見,還每次都聊半天,十有八九是在試探她吧。
還有十七皇子……
十七皇子那句如果你真的放下了,是件好事,其實是在委婉地勸說她,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杜小曼熱淚長流:“天哪,我真蠢……”
時闌說:“唉,是啊,所以我才說你蠢。”
杜小曼猛擡頭:“我蠢也用不着你說!”
時闌一臉無奈:“好好,掌櫃的,你真笨。這樣行嗎?”
杜小曼已經沒有心情和時闌計較嘴皮子了,她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時闌卻不放棄地繼續在她的傷口上撒鹽:“被人冤枉是不好受,不過掌櫃的你如果問心無愧,應該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對了,你在杭州城裏的戶籍,是謝少主幫你辦的麽?那你要通知他一下,這事可能會牽連到他。”
杜小曼回過一絲神,茫然地問:“戶口?我自己去上的啊,不是到衙門裏登個記就行了嗎?”
時闌道:“對,但你要有原籍的文書和遷籍許可,衙門才會給你辦啊。”
杜小曼依然一臉迷惘:“可是,我啥也沒有,到那裏他們就給我辦了。”
時闌的嘴角抽了抽:“哦,哈,哈,掌櫃的,你跟我來。”
時闌的房間頗為淩亂,衣衫這裏一堆,那裏一疊,被子也胡亂地卷成一團,頗有杜小曼當年自己的房間的風采。
時闌在櫃中翻找了一陣,取出幾張紙,把桌上的水杯硯臺舊紙之類扒拉到一邊,将那幾張紙一張張鋪開在桌面上。
“這是戶籍的原本、這是出身證明謄本、這是入城的文書……”
幾張紙上,都蓋着官印。
“沒有這幾樣東西,官府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給你入戶籍,話說掌櫃的你帶我去簽賣身契的時候,我帶了這幾樣文書的,你忘了麽?”
啊?有嗎?她真的沒留意,只記得時闌和她一樣,報上了出身戶籍,也是生于丙寅年。并沒有留意他之前交了文書。
“我上戶籍的時候,前面有人就是直接報的,然後登記了,我也一樣。”
時闌一臉無語地看着她:“辦戶籍之前,先要把文書交給錄事官,在主簿面前再報的那些話是用來與文書核對。我因臨時賣身為奴,只有可以進出各城的文書,并沒有遷徙文書,我還納悶為什麽官府沒有讓我補辦,看來我是被當成你的同黨了。”
接二連三的打擊已經讓杜小曼暫時失去了分析能力,她只能直着眼睛問:“為什麽?”
時闌苦笑:“還能為什麽?我的好掌櫃的。一定是有人安排,讓你過關。”
有這麽大能耐的,肯定是裕王或者寧右相了。
杜小曼想象着,她去辦戶口的那時候,有個黑影在角落裏默默地注視着這一切,一擺手,吩咐道:“給她過了。”
抖……
自以為計策無雙,自以為得意地蹦跶,原來早就是人家網中的魚,盤上的蟹,鍋裏的麻辣小龍蝦。
不知道慕雲潇那個渣男是否也從一開始就掌控她的行跡。嗯,裕王和他有交情,說不定會時刻發給他實況轉播,慕渣男恐怕現在腸子都要開心斷了。
大概他正在慕王府的花園裏喝着小酒,摟着阮紫霁說:“親親霁妹妹,我們可以放心地雙宿雙飛,白頭到老。”
啊啊啊……
杜小曼的思想不受控制地奔逸,沉入更深的深淵。
時闌揉着額頭:“如果真的是寧景徽放你過關,他看到你兩爪空空就敢去上戶籍這種二傻子的行徑,也不應該再懷疑你了。”
杜小曼捂住眼:“我就是二傻子,行了吧!我要去冷靜一下!”踉跄着撞出了時闌的房門,奔回自己的房間。
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杜小曼想了很多。
她想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她該怎麽辦?
全部行蹤都被掌握,還被懷疑作月聖門的剩菇,還連累到了謝況弈。
謝況弈和徐淑心夫婦都能做她的證人,證明她不是月聖門的人。可是,她不能說出徐淑心夫婦,謝少主應該已經被算作她的同夥了吧。
嫉惡如仇,正在一心對付月聖門的謝少主,如果知道他自己被當成了月聖門的同夥,會不會暴跳如雷……
杜小曼抱住頭,當前這個時空,出國容易嗎?要想徹底擺脫一切,從頭再來,只能出國了吧。
這裏的番邦都有哪些國家?飲食什麽的怎麽樣?番邦話好不好學?翻譯好找嗎?萬一番邦的居民們都還是抱着椰子跳草裙舞的原始人狀态怎麽辦?
不行,先不能想着逃跑的,還是先通知謝況弈吧。
杜小曼猛地起身,拉開門,碧璃一頭紮了進來,差點摔倒在地,結結巴巴說:“郡,郡主,啊不,小曼姑娘,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杜小曼一把抓住她:“我要出去一趟,假如在此期間謝少莊主來了,就告訴他我去他住的地方找他了。”
碧璃瑟縮地看着杜小曼:“謝,謝少主已經來了……”
杜小曼大喜:“真的?他在哪裏?”
碧璃依然吞吞吐吐的:“他,他在……”指了指前樓二樓的方向。
杜小曼奔上樓梯穿過長廊,剛撩開紗簾,便看見了一幅震撼的景象,時闌背靠着牆站着,頭發蓬亂,臉上有幾塊瘀傷,一把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拿劍的人是謝況弈。
怎麽回事?
謝況弈瞥了一眼愣住的杜小曼,硬梆梆地說:“你來得正好,這人對你做過什麽?不要怕,盡管告訴我!”
杜小曼腦子有點當機,持續迷茫中。
時闌幽怨地開口:“掌櫃的,你要證明我的清白。謝大俠以為我對你做了什麽非禮之事,天地良心,吾不是這樣的人!”
碧璃氣喘籲籲地站到杜小曼身後,杜小曼轉身問她:“怎麽回事?”
碧璃的臉漲得通紅,含糊地說:“因為……公子你哭着跑回自己的房間,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去和綠琉姐姐說,恰好謝少主就來了……”
杜小曼恍然明白,她和時闌在紗簾中說了半天話,之後到了時闌的房中,再然後她奔回自己的房間,在外人看來,就……就是時闌對她做了什麽不道德的事。
她的臉頓時像鐵板燒一樣滾燙,斬釘截鐵地說:“沒這回事。我在和時闌談很重要的事情,絕對不是……”
謝況弈眯起眼,一臉懷疑。
時闌扯動嘴角:“謝俠士,你不相信在下,總該相信掌櫃的吧。”
杜小曼走上前去奪謝況弈手中的劍:“謝少主,這事絕對是個誤會,我現在有非常要緊的事情找你。我們去後面樓的靜室談可以嗎?”
謝況弈頓了頓,握劍的手松開,時闌長籲了一口氣:“謝天謝地,奇冤得雪……”
謝況弈冷冷哼了一聲,杜小曼匆匆帶着謝況弈到了後面的小樓,找了間沒人住的靜室。
鎖上房門,謝況弈雙臂環在胸前,臉黑得像萬年老鐵鍋的鍋底:“你最好留神避諱一點,你雖然扮成了男人,總歸不是個男人。今天就算沒有那回事,惹人說了閑話,也不太好。”
杜小曼擡起手:“OK,謝少主,謝謝你,我下次會留意。但是我和你談的這件事,非常重要,不能在這種問題上太計較。”
謝況弈冷冷道:“不是說你我現在,是說之前你和那個時闌。”
謝少主的三綱五常模式全開,杜小曼繞過這句話,直截了當地說:“今天中午,寧景徽約我去吃飯。”
謝況弈的臉色更難看了:“怎麽還有寧景徽?”
杜小曼攤手:“這頓飯算是右相大人的審訊餐吧,他知道了我是唐晉媗,也知道我曉得他、裕王和十七皇子的身份。他問我是怎麽知道的。他可能……把我當成了月聖門的人。我們在來杭州的路上就遇見過寧景徽,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他從一開始就掌控我的一舉一動,而且我還連累你變成了我的同黨,也是月聖門的同黨。”
說到這裏,謝況弈的臉色居然和緩了一些。
杜小曼接着說:“我和時闌就是在談這件事,他提醒了我寧景徽找我的用意,還有我戶籍上的疏漏。”
她索性從月聖門要招她入夥說起,把和十七皇子的談話、寧景徽的飯局,所有的梗概都告訴了謝況弈。謝況弈的臉色頓時又黑了,和她之前料想的一樣,暴跳如雷。
“蠢!太蠢了!豬的心上都比你多長了一個窟窿!寧景徽是套你話,時闌何嘗不是?你等于把老底都兜給他了,你知不知道!帶着兩個京派十足的丫鬟,不明白戶籍怎麽上,手裏的銀子多到能不眨眼地買下一座酒樓,認識本大俠,被月聖門招安,被寧景徽盯梢,裕王和十七皇子還時不時地來看看你,你說你還能是誰?要不要在腦門上寫着‘唐晉媗’三個字到街上跑啊?天下人總有相似,寧景徽和十七皇子定是不能确定你的身份,才會當面和你談,詐一詐你。你先被那皇子詐出了實話,到了寧景徽面前又編什麽一聽就是發瘋的謊話,你的丫鬟都不信,你用這套話來騙右相?這就罷了,可能寧景徽為了查月聖門,不會立刻通知你的夫家,你還可以趁機多點機會。你倒好,回來又和那姓時的說。我提醒過你,小心他,你的耳朵長到哪裏去了?說不定寧景徽還沒有點破你的身份,姓時的已經給慕王府報信領賞了!”
杜小曼頭暈腦脹,雙耳嗡嗡作響。
謝況弈一把扣住她肩膀,咬牙切齒:“我從來沒指望過女人長腦子,但你連不長腦子的都不如。不單無自知之明,還自作聰明。你就是屬蝦的,一腦子大糞!”
杜小曼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謝況弈松開她的肩膀,一手按住額頭,一手叉腰,如動物園籠子裏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