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0)
別,只是客套地敷衍。時闌目前,似乎對銀子更有興趣。
某天,十七皇子又來到酒樓內,坐在安靜的角落裏,他每次來都不怎麽吃東西,只喝果汁,今天也是一樣。
難道他對時闌的癡迷已經到了不食不寝的地步?
杜小曼觀察了一下十七皇子,覺得他好像瘦了一點。她親自替十七皇子端上果汁,而後放下兩碟小菜。
秦羽言訝然地擡頭看了看杜小曼,杜小曼微笑道:“李公子,夏天的天氣很熱,可能會讓你胃口不好,但是飯還是要多吃的,這樣才能保持體力,避免生病。我看你不喜歡吃油膩的東西,這兩道菜是特別讓廚房做的清淡菜,你嘗嘗?”
秦羽言望着杜小曼的眼神亮了亮,舉筷子夾了一筷菜。這盤是黃師傅的拿手好戲蒸菜,其實是貧窮人家經常當飯吃的一種,把野菜拌上面蒸加稍許鹽蒸熟,很香又很清淡。
秦羽言吃了一口之後神情果驚喜,低聲問杜小曼:“這個……是……是你特意準備的?”
杜小曼笑道:“沒什麽麻煩的。我看你胃口不好,覺得這道菜你吃起來大概會覺得新鮮,就讓廚房做了一份,合不合口味?”
秦羽言一臉欣喜地點頭。
粗茶淡飯還那麽開心,這位十七皇子還真好養。
杜小曼笑眯眯地說:“你喜歡就行了。”她轉身準備離開,秦羽言卻開口喚住了她,遲疑地道:“杜……公子,你可願和我一起到靜處走一走?”
話剛說話,他馬上又說:“可能唐突了,我只是……忽然想到……你如果不願意……”
杜小曼立刻道:“我當然願意啊。”
秦羽言的語氣又欣喜起來:“真的嗎?”
杜小曼的酒樓在鬧市,酒樓中更是鬧市中的鬧市。
唯一可以算作僻靜的地方,應該就是連通小樓的那個後院。
杜小曼便和秦羽言一道在後院大樹下的石桌邊坐下。
太陽已經落山,熱風漸漸有了點涼意,石凳上仍然保留着被太陽曬過的溫度。
杜小曼不好意思地笑道:“酒樓在大街上,附近實在沒什麽僻靜的地方,就這裏還算安靜吧。”
把通往另一層院子的門合上,這個小院确實還算一方獨立的幽靜小天地。
秦羽言道:“此處雖小,已經很幽靜了。”
杜小曼道:“你不嫌棄就好。”
秦羽言看了看他,慢慢開口:“其實……我今天下來,是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啊?難道是十七皇子被禁忌的感情壓抑得太久,想找個人傾訴?
杜小曼立刻振奮精神:“說吧,我一定會保密!”
秦羽言将目光轉向了遠處,才又輕聲說:“我……我自幼家中兄弟姐妹就很多。我母親生我的時候,被其他的女人奪走了父親的寵幸,所以她很恨我,父親并沒有怎樣關心過我,兄弟很多,但能夠像一般的手足一樣親密,幾乎沒有……”
啊,原來十七皇子是個從小缺愛的孩子,他的心靈一定很寂寞脆弱,這樣的人,最容易陷入與世俗不同的,無望的迷戀中!
杜小曼豎着耳朵聽秦羽言繼續說:“自從……見面後……我第一次見到與我接觸很不相同的人……”
果然,單純的小皇子乍一看到油頭油腦但有一張好皮囊的時闌,覺得這人大不一樣,于是就不能自拔了。
杜小曼小心翼翼地說:“我可以理解。”她唯恐傷害到十七皇子纖細的心靈,将話說得很隐晦。
秦羽言眼神亮了亮:“你明白?真的嗎?還是……嗯,我想你還是不大明白的。我,我其實,我其實,”他難以啓齒一樣望着桌面,“我其實早就知道你……”
早就知道我看出了端倪?杜小曼反省自己,最近大概觀察十七皇子和時闌的眼神太赤裸裸太露骨了。
她汗顏地低下頭。
秦羽言繼續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放心。我并非別有居心。我絕不會……我只是……只是……”
我知道,十七皇子你不奇怪,我理解的,你沒必要太大壓力,我不會說出去的。
杜小曼心情複雜地望向秦羽言,秦羽言臉紅了紅,慌亂地道:“我,我不大會說話,這樣罷,我又新作了一首曲子,你願不願意讓我吹給你聽?”
可憐的十七皇子,這首曲子一定是他抒發心底的迷戀而作的。杜小曼點了點頭。
秦羽言從袖中拿出笛子,橫到唇邊。
清婉的笛聲,随即蕩漾在風中,像三月江南最柔軟的春風。
春風拂過明秀的山水,拂動翠綠的柳枝,水波蕩漾着最溫柔的詩句,柳枝纏繞着绮麗的夢。
杜小曼努力地聽着。
最近酒樓中客人暴增,她忙得不可開交。賺了不少錢讓她很興奮,加之又思索如何更賺得多一點,許多天晚上都沒休息好。
溫柔的笛聲讓她不知不覺變得很放松,恍惚看見青山綠水,她的眼前有些朦胧,終于,她置身于青山綠水之中。她合上眼皮,趴在桌上,酣然入夢。
笛聲繼續随着夏日的晚風飄散,漸漸淡入風中。
吹笛的少年放下長笛,深深注視着酣睡的杜小曼,輕輕拈起一片粘在她臉頰上的碎葉。
越來越濃重的暮色擴散開來,石桌邊靜靜坐着的少年和他身側酣睡的男裝少女,組成了一幕恬靜的圖景。
鼻子尖癢癢的,杜小曼在睡夢裏皺皺鼻子,打了個噴嚏,醒了。
天色已近全黑,石桌邊影影綽綽坐了個人影:“醒了?”
杜小曼猛地一驚急忙揉揉眼,石桌邊的人已經不是十七皇子,而是時闌。
“有人來接那位皇子殿下,他已經回去了。因為掌櫃的你當時好夢正酣,口水橫流,十七殿下沒有擾你美夢。但眼下天黑了恐怕有露水,謝少莊主又大駕光臨,鄙人方才很不識相地來叫醒掌櫃的你。”
杜小曼下意識地擡頭看,連接後面小樓和前酒樓的回廊上隐約站着一個人影,依稀是謝況弈。
杜小曼急忙忙起身,向樓梯處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回頭小聲問跟在她身後的時闌:“剛剛,你走的時候,十七皇子和你……咳咳……有沒有說點什麽?”
時闌的口氣很正常地道:“只說你正睡着,莫要驚擾,別的沒說什麽。”
唉,可憐的十七皇子!
時闌笑了笑:“掌櫃的,你覺不覺得這些皇子貴族,與我們平頭百姓離得太遠,我們就像地上的池水,他們如天上的月亮,映在池水中的月亮也只是一個影子而已。”
杜小曼覺得他的話飽含深意。這種事,她這個局外人還是不要瞎攪和為妙。
她點點頭:“你說的……很對。唉。”
她替羽言皇子嘆了口氣,爬上樓梯,時闌在她身後輕聲道:“掌櫃的你能明白,最好。”
廊上站的那個人果然是謝況弈。杜小曼連忙迎上去滿懷歉意地道:“對不起,我沒留神在後院睡着了,你什麽時候來的?”
謝況弈道:“唔,也才剛到。”
時闌在杜小曼身邊對謝況弈拱了拱手:“謝少主,掌櫃的我已經叫起來了,便不打擾你們談話。”悠悠哉地走了。
謝況弈側眼看了看時闌離去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中擰了擰眉毛:“後園相會,暗夜私語,你一向不拘小節,但該避忌的還是避忌一下好,別成天穿着男裝真把自己當成個男人了。”
這話聽來口氣不善,杜小曼愕然:“謝況弈,你今天怎麽了,說話好像帶刺一樣。”
謝況弈不答話,杜小曼繼續說:“喂,謝少主,你該不會以為我……你不像那種人啊,我是因為有點別的事情,所以才……總之,我自問光明正大,管別人怎麽說呢。”
謝況弈斜了她一眼,神情和緩了些,擰起的雙眉也松開來:“本少主當然不是那種胡亂猜測的人,但其他人豈能像我這樣了解你?你啊,總之,還是小心點。”說到這裏,臉上已浮起笑容。
謝況弈的火氣來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杜小曼将之歸結為謝少主一時的情緒起伏,笑嘻嘻地說:“知道啦,多謝提醒。”
謝況弈滿意地嗯了一聲,繼而打了個呵欠:“唉,最近因為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忙得腳不連地,今天晚上你酒樓裏有上什麽好菜?再來壺好酒。”
吃飽喝足後,謝況弈露出滿意的微笑。綠琉端上新沏的香茶,杜小曼随口問道:“謝少主,看你最近都很忙,是不是白麓山莊裏有什麽重要的大事?”
謝況弈端着茶杯道:“不止我忙,最近整個江湖都很忙。”
杜小曼啊了一聲:“為什麽?”
謝況弈端茶的手頓了頓,吐出三個字:“月聖門。”
又是那個怨婦邪教組織?杜小曼睜大眼,一旁正在低頭擦桌子的時闌動作似乎停滞了一下。
謝況弈淡淡道:“近十天內,又有兩條人命。”
那兩件命案,其一是杭州城近郊的一戶姓齊的富戶被殺。那個齊姓富戶原本貧寒,他的妻子會一種失傳的刺繡針法,沒日沒夜地刺繡,替他還清了所有的債務,漸漸有了些家業。此人闊綽後,立刻收了一位青樓名妓做妾,将妻子冷落一旁。他的妻子年近五十,眼睛也不太好了,做不了活計,唯一的兒子出天花死了,被趕進大宅後院的破屋中,天天吃糠咽菜。齊富戶因妾室最近生下了一個男孩,越發苛刻對待正妻。七八天前,齊富戶被發現暴斃在家中,七竅流血,身上有十幾處刀傷,懷疑是被人下毒之後,又亂刀砍死。他的妻子不知所蹤,那位妾室已經瘋癫癡傻,只會喃喃自語說“紅色的,月亮,紅色的……”妾室生的男嬰倒平安無事,身邊還留了一個錦囊,裏面裝着兩錠黃金。
另一件命案,死者是杭州城一個姓王的浪蕩子。這個人會畫兩筆畫,寫幾句詩,人又長得英俊風流,不少青樓中多情的妓女覺得他是個才子,心甘情願倒貼他。被他榨幹私房錢抛棄的妓女有許多個,有兩三個妓女還被妓院毒打至半瘋癫。四五天前,王生暴斃在西湖邊的一個亭子內,也是七竅流血,身上十幾處刀傷,他的右手下的地面上有個血畫成的月牙,應該是臨死前偷偷畫下的。
這兩個人都是應該受到懲罰的負心男,不過這種行為實在是太殘忍過激了吧。
謝況弈離去後,夜深酒樓打烊時,杜小曼忍不住道:“如果這兩件命案真的是月聖門做的話,手段實在太殘忍了。”
正在算賬的時闌擡頭不動聲色地看了杜小曼一眼,其餘的人都僵了僵,黃師傅和小三打了個寒戰,勝福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掌……掌櫃的……此事不當亂說的,萬一……”面色十分驚恐。
杜小曼識時務地閉了口。
時闌撥着算盤,慢慢說:“這兩個人,确實都是負情負義之人,得此結果,也可以說成是報應。”
杜小曼皺眉道:“報應也不至于要人命吧,也不至于把人先下毒然後再砍個十刀八刀那麽慘吧。”
時闌手中抄着賬目,頭也不擡地說:“假如這兩個人沒有這種結果,可能齊氏正妻還在受苦,王生依然欺騙女子。”
杜小曼道:“是這樣沒錯,不過殺人實在太過激,可以找點別的方法,小小懲罰一下……”
時闌似笑非笑地停筆擡頭:“懲戒這種事情,要怎樣定一個度?何種程度的懲戒為好,何種程度的懲戒為壞,你覺得應怎樣區分?”
杜小曼噎了一噎。沒錯,在這種封建又男權之上的古代,男人欺負女人是被默許的,假如沒有月聖門殺人事件,可能那個富戶的老婆會被丈夫欺負至死,青樓那些可憐的妓女們會繼續被騙。但是……月聖門的手段,也實在讓人不敢茍同……
黃師傅小三勝福等人手忙腳亂關好門收拾好東西假裝什麽都沒聽見遁回房中去了,綠琉和碧璃在一旁想打斷杜小曼的話嘴張了又張。
杜小曼哼了一聲,向時闌道:“沒想到你還挺能站在女人的立場上說話的。”
時闌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因為區區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夜半,杜小曼在床上輾轉反側,月光透過窗紙灑進房內,讓她又想起了月聖門。這個門派中的女人們一定都有段不幸的往事,但如今淪為暴力團體成員,實在更加不幸。
杜小曼又很不厚道地想,為啥月聖門一直沒找上慕雲潇那個爛男人,唐晉媗其實也是被他欺負死的,讓他挨頓揍也好麽。
唔,這樣想是不是太暴力,有點倒向月聖門邪教了。杜小曼拍拍額頭,喃喃自語:“什麽亂七八糟的統統退散!我要好好睡覺好好睡覺!”最近幾天,杜小曼的房間很不幸地鬧了白蟻,所以她暫時從小樓二樓的房間搬出來,住到一樓的房內。
她自言自語的聲音不大,但如果是武功高強的絕頂高手,隔着牆在窗外還是能聽到的,譬如——
月光下,窗臺牆根處一塊長滿青苔的黝黑石頭動了動,外皮脫落,一個以奇怪的姿勢蜷縮的人影慢慢站起,捋了捋胡子,對着窗子冷笑一聲:“小丫頭果然有些本事,竟再次看透了老夫的易容。呵呵,今日願賭服輸,來日再請教!”
蕭白客飛身而起,踏着清冷的月光絕塵而去。
他冷笑之後的話,是用密音大法穿牆而過,送進房內。這是絕頂高手才能做到的事情,同樣只有絕頂高手才能接收到。
杜小曼這個什麽武功都不懂的俗人當然沒有接收它的能力,她自言自語完畢,就翻了個身,呼嚕呼嚕地睡了。
好夢正酣時,一枚石子破窗而入,打在帳上,又反彈回來落到桌面,嗒的一聲脆響。
杜小曼一驚,一骨碌爬起身:“嗯?”
窗外,一個清脆婉轉的女聲朗朗道:“杜老板,可否出門一敘?”
杜小曼愣了半晌,爬下床,打開房門。月色下,一道人影站在小院中的樹下。奇怪的是,這人方才喊得那麽大聲,其他的人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院子裏寂靜一片,其餘房間的房門和窗戶都緊緊閉着。
樹下的女子似乎看出了杜小曼的疑惑:“請放心,院中的其餘人,我都已讓他們暫時安睡,你我的談話絕對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聽到。”
杜小曼硬着頭皮走近,那女子搖亮了一個火折子,一瞬間,杜小曼看清了她的臉,倒抽一口冷氣。
是那次來酒樓吃飯的幾位月聖門的仙姑中領頭的那一位!
女子熄滅了火折子,聲音裏含着笑意:“杜老板應該認得出我吧。我叫月芹,乃月聖門第三十二分舵的舵主。”
杜小曼驚恐地後退一步,月聖門的仙姑半夜找上門來,難道她們把自己當成了個什麽負心男人,或者要抓去做祭品?
月芹繼續道:“你也可以喊我芹姊。杜掌櫃,我就免了拐彎抹角,開門見山說話了。你其實是個女子吧。”
杜小曼聽見這句話,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阿彌陀佛,這位鮮菇知道自己和她一樣都是女人,就不會是來要自己小命的了。
杜小曼用力點頭。
月芹走近兩步:“那天在酒樓中,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女扮男裝。一個正青春少艾的女子,背井離鄉,隐姓埋名,不惜扮成男人,抛頭露面,做市井生意。十有八九,是被男子所負,有不得已的苦衷。”
杜小曼默然,月聖門的鮮菇确實厲害,自己的來歷竟被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月芹在杜小曼面前站定,杜小曼感到兩道犀利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你既然有錢開酒樓,一定是好人家的女兒。被逼到如此地步,每天還要提心吊膽會不會被抓回去。這份氣魄,我很喜歡。”
杜小曼支吾了兩聲,再想往後退,月芹望着她,緩聲道:“你願不願意入我月聖門?”
天啊,月聖門,月聖門來招我入夥了!
杜小曼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收到傳說中秘密團體的邀請函,居然有種莫名的激動感。
月芹說:“你現在可以不必回答,有六天考慮,六天之後,仍然是這個時辰,我再來找你。”
杜小曼立刻說:“不必了,我現在就可以回答你,多謝仙姑的好意,我很榮幸,但是,我目前并不想加入。”
月芹像是料到她會拒絕一樣,緊跟着開口道:“我明白,民間那些愚昧百姓,對我聖教一直頗有污蔑。入我聖教,對你來說可能是比離家出逃更加難以決定的事情。你現在先別把話說那麽死,六天之後,說不定你就有另外的看法。”
杜小曼搖頭:“我并不是害怕江湖,也不是聽了不好的傳言而害怕貴派。只能說,是人各有志吧。我想過另外一種人生,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有錢花,快快樂樂地生活就可以了,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月芹笑了笑:“你果然還是太年輕,應該是剛逃出來不久,不知道世間的辛苦。你被迫逃出來,對當年逼迫你的人,真的能不再怨恨?就算放下了,你以為在這市井之間就可以萬無一失地過活下去?你一個女子,竟然開酒樓,被你家人知道,真的能容你?他們如果抓到了你,會怎樣對你?他們逼迫你,有機會也不會放過你,你又何必放過他們。天下的女人已被逼的沒有了活路,為什麽我們不能靠自己找出一條活路。世道不公,我們要替上天,在世間立一條公正!”
這一番話,看似有理,也很有煽動性。杜小曼嘆了口氣:“是啊,你說的很對。但我這個人,就是走一步算一步。我覺得我現在活得很好,我是覺得自己過得好最重要,所以我暫時還是不想加入貴派,非常抱歉。”
月芹沉默片刻,道:“杜妹妹既然現在無意,我們不會強迫,但願有朝一日,你不要後悔。”飛身躍上樹枝,踏月而去。
杜小曼站在原地怔怔地走神。假如陸巽沒有和她分手,她大概不會精神恍惚出車禍,現在還在快快樂樂地上學。但是怨恨麽?杜小曼皺了皺眉,如果陸巽現在站在她面前,她頂多就是覺得無語吧。
唐晉媗被慕雲潇羞辱,負氣自殺,她會想殺掉慕雲潇和阮紫霁報仇雪恨嗎?不知道。
杜小曼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慢慢轉身準備回屋,一樓一扇門忽然吱呀開了,一條人影立在門前:“掌櫃的,你在猶豫要不要加入月聖門?”
杜小曼吓了一跳,時闌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掌櫃的請放心,其他人應該被迷香迷着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沒人聽到你我說話。”
杜小曼戒備地後退一步,緊緊盯着他:“那,你怎麽醒着。”
時闌笑了笑:“在下的體質比較特殊,天生不容易被迷香迷倒。”
不是體質特殊,是大哥你武功精湛,平常迷香對你不起作用吧。杜小曼懶得戳穿他,反問:“你剛才都聽見了?”
時闌大方地承認:“吾一直趴在門縫上,從頭聽到尾。掌櫃的,你真的無意加入月聖門?”
杜小曼坦蕩地點頭:“沒錯,我不打算加入,我對月聖門暫時沒有興趣。”
時闌道:“哦?你覺得月聖門是邪教?這世上,什麽是正,什麽是邪,其實并沒有定論。”在月色中,他的聲音有種平時沒有的清冷。
杜小曼聳聳肩:“嗯,是沒有絕對的正邪沒錯,但是她們的做法我沒法贊同。月聖門從創立,好像就被一種很奇怪的理論控制,越走越遠。比如謝少主說的那兩件案子,她們現在可以動手殺掉寡情薄幸的丈夫,留下那個小孩,保不準哪天就會說負心男生下的孩子也不會是好東西,留下也是禍害,喀喇也給殺掉了。”
月聖門頂着維護正義的名義,實際是想把自己變成真理和正義,淩駕在法律之上,随意制裁他人。非常恐怖。
時闌悠然道:“你認為那些被月聖門殺掉的男人無辜?他們寡情薄幸,甚至逼死結發妻,你應該也有過近似經歷,難道你認為該對他們手下留情,或者放了他們?”
杜小曼頓了一頓,說:“這就是月聖門高明的地方,偷換概念。沒錯,那些男人各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非常适合被唾棄,抽打。所以,忽然有個組織跑過來,告訴那些被渣男迫害的女人,可以讓她們有條件報想報的仇,出想出的氣,對她們來說真的很誘惑。于是,這個組織越來越大,組織的領導人成了這些女人的救世主,她們的神,她們無條件地崇拜,久而久之,她們就會認為,組織命令,等同于該殺,喪失掉自己的判斷,代表月亮到處消滅那些組織想殺的人。”
這樣的橋段,真的是影視小說中屢見不鮮。哼哼,什麽替天行道,幫助可憐的怨婦們殺掉負心人,都是擴大邪教的手段而已。
月聖門,它就是個邪教!利用可憐的女子的報複心理,将女人都變成變态鮮菇的邪教!
時闌忽然哈哈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杜小曼詫異地問:“你傻了麽?”
時闌擦着笑出的眼淚搖頭:“沒有,只是發現……我确實錯得很厲害而已。”
他強忍住笑意,伸手揉了揉杜小曼的頭頂:“你啊,我還真的需要刮目相看。”
杜小曼的雞皮疙瘩森森地冒了出來,猛地後退兩步。
時闌忽然又說:“對了,你剛才說負心人說得如此咬牙切齒,應該是也有此種經歷吧。”
杜小曼和時闌一起在樹下的石桌邊坐下,月光從頭頂上灑下來,夜風很清爽。
反正也沒什麽可隐瞞的,杜小曼就直爽地說:“我的事情說了你可能也不相信。我是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來。那個地方和這裏,完全不一樣。”
時闌坐在杜小曼對面,靜靜聆聽,月光下只能辨認出他的輪廓,但杜小曼卻下意識地知道他正在凝視着自己。
她繼續往下說:“我們那個地方,有很多這裏沒有的東西,民風比這裏開放的多,男女可以在同一個學校裏上學。我喜歡的人,他就是我的同學。”
時闌語聲中充滿了懷疑:“你念過書?你明明字寫得像狗爬一樣。”
杜小曼悻悻地說:“那是我不會用毛筆!我們用的字和這裏的文字雖然很像,但有很多都不一樣,叫簡化字。你見過橫排的書嗎?你知道什麽叫鋼筆圓珠筆麽?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別亂插話。”
時闌嘆了口氣:“好吧,你請繼續,我不說了。”
杜小曼接着往下說:“我喜歡的人,他很帥,我很一般,沒想過他能喜歡我。”
她開始回顧自己和陸巽因酸辣粉開始交往的歷史,回顧陸巽曾經陪她逛街,和她一起牽手走過燈火燦爛的街道,等等等等……
“在我們那裏,這樣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後來……後來他看上了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就把我甩了。”
時闌一言不發地坐着,杜小曼扯着嘴角笑了笑:“當然了,那個女孩子很漂亮又聰明,什麽都比我好,他們才是最般配的。他的選擇很正确。但我還是有點傷心。後來……後來我因為傷心,流落到了這裏來。”
時闌還是靜靜地未發一言。杜小曼揉了揉鼻子:“到了這裏之後,就很精彩了。我被……誤認為或者說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那個女子其實早已經不在了。她的相公有一個很喜歡的表妹,兩人一起羞辱了她,讓她再也回不來了。我被當成了她,從那家裏逃了出來,到這裏開了酒樓。就是這樣。”
時闌還是靜靜地坐着,不出聲,也不動。杜小曼試探地湊到近前:“喂喂,你聽了這麽多,總要有點表示吧,我說得口幹舌燥的。”
時闌這才猛地一頓,像被驚到一樣,動了動:“啊?掌櫃的已經說完了嗎?真是讓人感嘆啊……”他的聲音裏透着濃濃的睡意。
杜小曼眯起眼:“你不會……剛才一直在睡覺吧。”
時闌立刻笑道:“沒有沒有,我一直在很認真地聽,真的。啊呀,現在夜深露重,還是早點回房睡覺吧,要不然明天就開不了店了。”
杜小曼怒火沖天:“混賬,讓人背情史總要認真聽完吧!”
時闌從石凳上站起來,迅速向房門移去:“真的不早了,趕緊休息吧,趕緊休息吧。”
混賬!
房門前,時闌忽然回過身,笑了笑,聲音低而和緩:“我确實一直都聽着,一直都記着。這些,都已過去了。今晚好好睡。”
白色的月光下,他的身影驀地有了種朦胧。杜小曼不由自主地怔在原地,時闌随即消失在門內。嘎吱一聲,門扇合攏。
第二天,不二酒樓中一切照舊。黃師傅等人在後廚忙,小三勝福等人打掃店裏準備招待客人,綠琉和碧璃一邊幫忙店裏一邊留神跟在她左右,時闌一副油條相在店裏混混搭搭地晃悠。
昨夜的種種,仿佛真的不過是個夢而已。
但,上午時,杜小曼終于确定昨晚不是夢了。離中午還早,沒客上門,時闌趁着空閑晃到杜小曼面前,滿臉鄭重問:“掌櫃的,我一直在想,你昨天說的,你吃了那個贏了某人的酸辣粉,究竟是什麽?”
酸辣粉?昨天浪費了半天的口水回顧慘痛的過去就讓他惦記上了這個?杜小曼淡定地道:“是一種,嗯,食品。酸酸辣辣的,用土豆粉做的。土豆粉……”呃,在這個世界中,她見過辣椒和花椒,但沒有見過馬鈴薯。
“土豆粉,是我家鄉的一種特産,這裏沒有,不過用米粉條應該也能做。”
時闌滿臉興致勃勃:“要怎麽做?”
杜小曼想了想:“就是湯裏面有辣椒花椒之類的,又麻又辣,把粉條啊青菜啊海帶絲豆腐絲啊放進湯裏一起煮,加上醋,灑上蔥花蒜苗花和炸的黃豆。大概是這樣吧。我以前不是開飯館的,只是經常吃,不清楚真正的做法。”
時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了。
杜小曼沒理會他,誰知道一段時間之後,小三忽然端着一個大托盤到了廳內,時闌跟在他身後。小三将托盤放在桌上,黃師傅從通往後廚的簾子內鑽出來,在圍裙上擦着手笑容滿面問杜小曼:“掌櫃的,你看看味道對不對,我根據時闌說的琢磨着做的。”
杜小曼望着桌上冒着騰騰熱氣的兩個碗,無語了。
碗裏紅紅的湯,浮着花椒粒,青青白白的蔥花蒜苗花灑在上面,還有炸的黃豆,杜小曼用筷子攪了攪,撈起粉絲看了看,輕輕咬了一口,其實味道還是不太像,但她忽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可能是被辣椒油沖到了。
她重重點頭:“嗯,就是這樣的。”
黃師傅笑得更燦爛了:“掌櫃的說像就行。”小三和勝福等人跟着咧開嘴。
時闌在她對面坐下來,挽了挽袖子,将另一碗拉到自己面前:“掌櫃的,正好我也很能吃辣,你要不要和我比一下?”
杜小曼充滿懷疑地盯着他,這個家夥在打什麽主意?
時闌笑得無辜又純良:“假如掌櫃的你輸了,這個月多給我發六十文的工錢。假如你輸了,我輸給你一樣寶貝,這個賭局你絕對不吃虧,怎樣?”雙眉挑了挑,“莫非掌櫃的你不敢?”
激将法?杜小曼揚眉說:“好啊,你輸得起就行!”
一碗酸辣粉,多放三勺辣椒,杜小曼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從容地拿手巾抹了抹額頭的汗,悠然地望着對面不斷用手扇風,最終捂着嘴退場猛灌涼茶的時闌:“年輕人,吃辣這種事情,純粹是依靠天分與實力,光吹牛沒用。”
時闌滿臉通紅,拿手巾捂住口鼻,又打了兩個噴嚏,眼淚汪汪地說:“算,算你厲害,願賭服輸。”
杜小曼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輸的東西,拿來。”
時闌立刻道:“當然,願賭服輸,我豈是那種賴賬之人。”
杜小曼涼涼地說:“你一貫都是。”再動了動手指,“拿來。”
時闌滿臉我不與你計較的表情,手插進懷中,忽然四處望了望:“在下,要輸給掌櫃的這件東西,是我的傳家之寶,各位可否回避一下?”
又玩什麽花樣?杜小曼皺眉,其他人立刻很迅速很配合地撤了,大廳中只剩下杜小曼和時闌。
杜小曼道:“喂,現在可以拿出來了吧,什麽神秘的寶貝?”
時闌這才把伸進懷中的手抽了出來,送到杜小曼面前。
他的掌心中,躺着一塊圓形的玉佩,配着黃色的繩子和穗子。杜小曼拎起玉佩,舊舊的,一面刻着祥雲的花紋,另一面刻着一叢雜草。
杜小曼反複地看了看,怎麽看怎麽覺得像在現代的天橋上擺地攤賣十塊錢一個的那種冒牌古玉。
時闌極嚴肅地道:“掌櫃的,這可真的是我的傳家寶,乃稀世的好玉,能避邪招財,逢兇化吉。你從現在起将它時刻帶在身上,一定沒錯。”
眼看他又要唠叨一大串,杜小曼趕忙把玉收起來:“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照做。”
時闌像還不放心一樣,補充:“一定要随身帶着。”
杜小曼敷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