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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9)

:“別提了,就是從那裏被趕出來了。我嫌掌櫃的要價太高,想和他還還價,結果就被趕了。”

寧景徽道:“那位店主,似乎确實有些文士的怪癖,杜公子無需介懷。冒昧一問,不知杜公子想要怎樣的琴?”

杜小曼躊躇道:“我不懂琴,大概只要把尋常的,音質差不多就行。”轉頭看看時闌,時闌點了點頭。

寧景徽展眉道:“在下家中,倒有張琴,因我不大會彈,一直閑置,如果杜公子不嫌棄,可贈與公子。”

杜小曼驚訝道:“多謝安公子好意,但是你家的琴很名貴的吧,怎麽能白要呢?”

寧景徽淡淡笑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不會彈,白白放着,倒是對不起這張琴了,它只是張尋常的琴,也不怎麽名貴,若你不嫌棄就好。”

能白弄到一張琴,杜小曼心裏卻不怎麽竊喜,更多的是過意不去。寧景徽送琴送的很誠懇,杜小曼推辭再三未果,心想,如果掏錢給右相大人,絕對是對大人的折辱,就以後補份厚禮答謝吧,便和時闌随着寧景徽進了一家店訂了紙張,再同去他的住處拿琴。

寧景徽住的地方很僻靜,是一條不怎麽起眼的小巷子中的一座宅院。但宅院裏面很大,一進門,就有一股花香撲鼻而來。

杜小曼和時闌随着寧景徽繞過郁郁蔥蔥的木香花架,沿着長長的回廊走到院中的一間敞廳內。杜小曼和時闌在廳中暫坐,有看起來訓練有素的婢女捧上茶水,寧景徽去拿琴。

杜小曼好奇地四處打量,小廳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架屏風,幾張桌椅小幾,牆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圖,僅此而已,但不知為什麽,看起來十分有味道,十分精致。

時闌喝了口茶水四處看了看,咂咂嘴,低聲說:“這間屋子裏都是值錢玩意兒。”

杜小曼小聲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時闌鄭重且嚴肅地道:“掌櫃的,你忘了,我雖現在落魄,但是我家當年……”杜小曼的太陽穴開始隐隐作痛,完了,又來了。

就在時闌動情地回顧他外公五十歲那年曾經養過的一只畫眉鳥時,寧景徽手托着一個長方的布包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他身邊還跟着那位十七皇子秦羽言,秦羽言依然有些羞澀,雙眼在杜小曼和時闌身上看來看去,像要問什麽又在猶豫,半響後終于開口道:“方才聽少儒說,杜公子準備在酒樓裏讓人彈琴……”

杜小曼點頭道:“是呀。”指了指時闌,“就是他。”

時闌早已站起了身,在秦羽言看他時,報以謙虛的微笑。

羽言皇子有些驚訝地看着時闌,杜小曼連忙說:“我這位夥計,看起來雖然浮誇,但還是些內涵的,琴彈的不錯。明天就開始彈了,李公子若是有興趣,歡迎來我的酒樓中聽。”

羽言皇子對音律的愛好十分熱烈,聽了杜小曼的邀請雙眼閃閃發亮:“多謝。那我……便不客氣地過去了。”目光又移到時闌身上,時闌再次報以謙遜的微笑。

寧景徽将手中的布包放在案幾上,打開道:“這張琴杜公子看看能不能用。”

琴身确實看起來頗樸素,時闌撫摸了一下,含笑道:“此等好琴公子竟然慷慨相送,讓在下有些惶恐。”

啊?果然還是很值錢嗎?

杜小曼剛要開口推辭,寧景徽道:“雖是好琴,白白放着也可惜,我只是想替它找個會彈的人。如若不想收,也可以當作是我出借的,待哪日不想用了再還我也罷。”

杜小曼不好再說什麽了,收下琴,千謝萬謝然後起身告辭。秦羽言只在廳中和他們道別,沒有再向外送,寧景徽親自送他們到門口,路過中庭時,那位裕王殿下從另一處大步走來,看見杜小曼和時闌愣了一愣。

杜小曼和他打了個招呼,裕王敷衍地點了點頭,面色凝重,目光像不經意地注視了時闌片刻,杜小曼覺得,他的眼神很犀利。

時闌至始至終滿臉謙恭,沒什麽特別。

離開寧景徽住的巷子,杜小曼抱着那張琴,臉上還挂着笑意,時闌意味深長地道:“掌櫃的,你從方才起就面帶微笑神游物外,恐怕不只是因為這張琴,難道你……看上了那位寧右相?”

杜小曼愣了愣,連忙說:“當然不是,寧右相人确實不錯,但是……不過是認識又見過幾次面而已,哪能就喜歡上人家了。”

時闌慢悠悠道:“不是最好,我多事說一句,你若傾慕于寧景徽,恐怕沒什麽好結果。”

杜小曼立刻說:“我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右相,我這個開酒樓的就算想高攀也高攀不起。而且,像寧景徽這種完美的有點不像話的人,和他在一起會很有壓力,他還是适合在遠處觀賞啦。”

時闌笑眯眯地道:“觀賞,這話可真大膽,總說這種話可會找不到婆家。”

杜小曼滿臉無所謂:“找不到就找不到,反正我目前還沒這個打算。”在古代做已婚婦女,只能窩在家中相夫教子,想想就頭疼,還是現在這樣比較自在。

金烏西垂,天上的雲霞像錦緞一樣絢爛,夏風純淨炎熱,這是與她本來的時代隔了千百年的夏風,杜小曼一時之間,有些恍惚出神,望着身邊來來往往的古人,仍然有種夢般的感覺。

時闌慢吞吞地說:“喔,我有點擔心,掌櫃的你哪天忽然想找婆家了,一時沒有對象,于是順便想起了飽讀詩書溫文儒雅又忠厚的在下我。唉,我畢竟簽了你十年的賣身契,到時候該怎麽辦才好……唉喲!”

杜小曼冷笑着看時闌捂着頭倒抽冷氣閃出數尺遠:“你要是想繼續測驗這張琴的木材夠不夠結實,就繼續往下說。”

時闌揉着頭上剛剛被敲過的地方嘀嘀咕咕嘟嘟囔囔,似乎是什麽“最毒不過婦人心”“聖人說的不對,女子比小人還難養”之類,杜小曼只假裝沒聽見。

第二天,時闌正式開始在樓上彈琴。

他先前叫苦連天,真的開始做了,卻很興致勃勃。

他先同杜小曼談條件,要求從夥計房搬到杜小曼和綠琉碧璃住的那棟小樓,理由是他許久不彈琴,技藝恐怕生疏,晚上練習會打擾了其他人休息,而且彈琴是件風雅事,需要有幽靜的環境才能精進琴藝雲雲。

畢竟目前要靠時闌拉客,杜小曼覺得稍微讓步安撫他一下未嘗不可,綠琉和碧璃也很贊同,她們和杜小曼住在樓上,總覺得樓下空蕩蕩的有些不安全,有個人住會保險一點。

于是時闌如願以償地挪進了小樓下的廂房內。杜小曼語重心長地說:“你的幾個要求我都滿足了,你要好好彈琴啊。”

時闌笑容滿面地點頭:“掌櫃的放心,在下一定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次日,當一個抱着琴的人影出現在酒樓二樓的時候,杜小曼和其他人的眼都直了直。

果然人要靠衣裝,時闌換上了那件風騷的水玉色長衫,頭發未束,散在身後,發尾用同色的水碧色松松綁住,晨光暖風中,他從發絲到衣角,無一處不風流,無一處不優雅,桃花眼中似乎斂盡了江南的湖光山色,周身又透着一絲流雲般的閑适與慵懶。

砰砰砰,杜小曼聽見自己的心髒劇烈的跳動聲。

真……

真……是讓人有種沖動拿個籠子把他罩起來然後賣票開收參觀費啊……

啊啊啊,我為什麽從一個純潔爛漫的少女堕落到有了做老鸨的念頭。杜小曼慚愧地反省自己。

恍恍惚惚中,時闌的聲音飄呀飄呀飄過來:“掌櫃的,現在就開工嗎?”

杜小曼急忙回神:“現在還不用,等到靠近中午時客人來了再彈吧。”

時闌露出笑容點了點頭,抱着琴進了紗簾內,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一本琴譜翻開看。

倒是很悠閑……

杜小曼咳了一聲:“你如果寂寞,可以先看看賬本。”指望從早上起就不用幹活,沒那麽容易。

時闌從琴譜上擡起目光:“哦……好。”

碧璃雙頰通紅結巴巴道:“那,那麽我下去替時闌拿賬本。”轉身飛快下樓,片刻後拿着賬本和算盤上來,往時闌面前的桌上一放,急忙又轉身跑開。

上午時,謝況弈意外來訪,照例神采奕奕地大步進店,笑着問杜小曼:“幾天不見,酒樓的生意好點了沒?”

杜小曼笑容滿面地迎上去:“應該過兩天就會好,因為我已經找到了生財秘訣。”開開心心将自己的計劃和謝況弈簡略述說一遍。謝況弈挑起一邊眉毛看她:“你這些亂七八糟的點子是從哪裏學的,沒一個上道的。”對她的生財計劃頗為不屑,“彈彈琴說說書之類的小玩意兒誰會在意,男人喝酒,就是為了痛快與豪氣。你當把眼光放得開闊些,不要小家子氣,要有那種廣納天下客,廣交天下友的氣魄,這樣酒樓不愁不天天滿座!”

杜小曼誠懇地說:“謝莊主,你不在意一些小玩意,那是因為你是大俠,但有的客人還是在意的。我先試行一段時間再說。”

廣納天下客,廣交天下朋友,謝況弈以為酒樓是土匪開的山寨麽?

謝況弈滿臉不以為然,顯然覺得自己的看法才是真理。和他這種徹頭徹尾的熱血江湖青年争論酒樓經營沒有什麽結果,杜小曼選擇放棄。謝況弈上樓去參觀了一下彈琴的小間,依然滿臉不以為然,眼下還沒開始做生意,紗簾沒有放下,謝況弈走近,時闌放下賬本站起,對謝況弈客氣地笑了笑。

謝況弈也點頭一笑。

下樓之後,樓下大堂中沒有其他人時,謝況弈皺眉向杜小曼道:“你的這個夥計,之前衣衫褴褛,蓬頭垢面時,我就感覺有些不尋常,今天再一看,他的樣貌氣度不凡,絕非等閑,你要留意些。”

杜小曼嗯了一聲:“我也一直覺得他有來歷,但是我這裏沒什麽好圖謀的,不值得他大費周章。”

謝況弈沉思道:“興許他是為了躲避什麽才隐瞞身份避到此處。我再去查查,總之,要是他給你招來什麽麻煩,記得快些來找我。”

杜小曼點頭:“知道啦。”

謝況弈又問:“對了,你說你夥計要彈的那張琴是寧景徽送的?”

杜小曼再點頭:“寧景徽他執意要送,我就收下了。”

謝況弈唔了一聲,又做深思狀:“我覺得寧景徽對你的态度很是奇怪。按理說,像你這種的,不該讓他對你這麽留意,但他又送字又送琴……就算是查到了你的本來身份,區區小事也不值得他一個右相如此費力。”

杜小曼陰森森地道:“像我這種的……謝少主,你有必要說那麽直白嗎?”

你就不能猜測寧景徽他是對我一見傾心所以才對我這麽好?我有那麽差勁麽?

謝況弈露出白牙:“我一向直接。你也無需太自卑,雖然你有些傻頭傻腦,至少在本少主眼裏,你還是有一點點長處的。唉,要不是我親自把你帶出來,我還真的有點懷疑,你是不是那個養在深閨又嫁過人的金枝玉葉。”

謝少主,你的懷疑很正确……

杜小曼哦哈哈地笑了兩聲岔開話題轉移謝況弈的注意,問謝少主最近忙不忙,謝況弈果然眉飛色舞大談最近他的江湖俠少事跡,末了眉間卻露出一絲愁色:“還是有幾件事情比較棘手。”擡眼望了望外面的天,“嗯,時辰不早,我要走了。”

杜小曼大驚:“啊?還沒到中午你就要走?吃個午飯再說吧。”

謝況弈眯眼看了看她:“我是順道過來探望一下你的近況,你當我閑着沒事就為了來你酒樓中吃喝?”

杜小曼汗顏了,誠摯道歉道:“對不起……一直都麻煩你……”

謝況弈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來了,早說讓你別天天就是客套話放在嘴上。等我有空再來看你。”拍拍杜小曼的肩膀,轉身大步出門,潇灑騎上門前栓的駿馬,策馬離去。

綠琉恰好端着茶盤從廚房中出來,目睹了謝況弈告辭前的舉動,看着杜小曼,眼光中有些憂色。

近中午時,有客人上門,時闌在樓上彈琴,那對說書的父女也過來了,在樓下大堂內說書,客人果然多了。那對父女的書說得很精彩,情節高潮處還會有叫好聲。樓上時闌在紗簾後彈琴,琴音悠遠流暢,樓上的客人們起先有些驚異,繼而變被琴聲吸引,靜坐聆聽,兼帶好奇地向紗簾處打量。

初見成效,杜小曼樓上樓下來回遛遛,滿意點頭。

天将正午,有稀客上門。

寧景徽、十七皇子與裕王三人組出現在酒樓門前,先後邁進門內。杜小曼急忙下樓迎接,寧景徽向她微微笑了笑,裕王搖着扇子在旁邊站着,還是一副很有譜兒的模樣,羽言皇子向杜小曼斯文地笑了笑後,四下望。

杜小曼親自引他們去樓上雅座。

踏上樓梯最高幾階,琴聲清晰流淌入耳,羽言皇子的雙眼亮了亮,目光循聲落在紗簾之上。杜小曼笑道:“安公子,承蒙你送了張好琴,琴音确實不錯呢。”

寧景徽的視線也落在紗簾上:“還是因為彈琴之人琴藝高超。”

裕王盯着紗簾中時闌的身影,神色高深,一言不發。

羽言皇子遲疑地向杜小曼道:“杜公子……我能否,進紗簾內看看?”

杜小曼道:“當然可以啊。”

二樓還有其他的客人在,杜小曼為了營造神秘氣氛,故意不讓時闌露臉。她小心翼翼将紗簾掀開一條細縫,十七皇子詢問般望了望寧景徽,率先閃身進入簾內。裕王和寧景徽也先後進入,杜小曼最後跟了進去,小心地又檢查了一下簾子沒有露出縫隙。

時闌停手起身,衆人不便在這裏說話,就都走到了兩個樓之間連接的回廊上。時闌方才笑道:“原來是三位貴客,承蒙安公子贈琴,久已不彈,技藝生疏,讓三位見笑了。”

寧景徽道:“公子不必太過自謙,如此動聽的琴聲,在下已久未聽過,十分佩服。”

時闌露齒笑道:“過獎過獎。”

羽言皇子站在一邊,雙眼亮晶晶地望着時闌又望了望那張琴,輕聲道:“公子的琴聲實在清雅不俗,不知能否經常過來讨教音律。”

時闌看向杜小曼:“要問我們掌櫃的肯不肯放人了。”十七皇子迫切的目光立刻也跟着轉過來,杜小曼幹幹笑道:“沒問題。”

羽言皇子的神色中含了一絲喜悅,裕王始終站在旁邊一言不發,時闌忽然看向他:“這位貴客從方才起就沒怎麽說話,莫不是在下的琴聲中有什麽失誤不好意思開口?”

這話突兀得有些像挑釁,杜小曼愕然,裕王目光微有閃爍:“沒有。”扇子在掌心輕輕敲了敲,“琴聲十分不錯,但我是個不大懂音律的人。”

杜小曼恍惚記起,當初在慕王府時,慕雲潇招待裕王就是請他聽阮紫霁彈琴,可見裕王殿下其實是很喜歡聽小曲的。難道因為彈琴的是個男的,所以他不感興趣?

寧景徽又溫聲開口道:“公子彈得一手好琴,氣度不凡,敢問家鄉何處?”

時闌與寧景徽一起站着,真是一道賞心悅目的風景。寧景徽謙和溫雅,如蘭草美玉,時闌卻像天邊絢爛的流雲,有一份捉摸不定的飄忽。更何況,旁邊還有清秀的十七皇子美少年和俊美成熟的裕王,四個美男湊在一起,杜小曼覺得眼前閃滿了璀璨的星星。

可惜古代沒有照相機,要不然把這份美景拍下來永久保存多好,刷它個幾百幾千張去賣一定賺翻了!

杜小曼在一旁想入非非,這邊的對話還在繼續。

時闌輕飄飄地道:“哦,在下乃落魄之人,原先家中勉強算詩書門第,後來敗落,進京趕考又未中……”扯着嘴角笑了笑,“說起來,在下參加的科試還是當朝的寧右相奉旨定的試題。聽聞右相大人親自擇卷。可惜啊可惜,在下的文章沒能入得了這位貴人的眼。唉,在下身上的薄資用盡,無法在京城立足,只得流落江南……”

杜小曼聽他一口一個寧右相,滔滔不絕,假裝嗓子癢,大咳了幾聲,打斷他的話頭:“那個……安公子對不起,我這位夥計就是有點羅嗦。”

寧景徽淡然地笑了笑:“公子才華出衆,将來定有施展之處。”

時闌眯眼笑道:“安公子說得很是。我雖然不能像那位寧右相一樣,少年封相,春風得意,但居于這江南水鄉處,市井之間,勉強糊口,倒也安逸。”

寧景徽又笑了笑。

氣氛似乎有些不對,難道時闌與寧景徽曾有宿怨?古裝劇中的愛恨情仇一一浮上心中,杜小曼睜大了雙眼看。

還好十七皇子插話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這位公子能答應。方才聽得公子的琴音,委實欽佩,我也粗淺懂些音律,不知能否合奏一曲?”

時闌爽快地應道:“貴客肯賜教,不勝榮幸,不知掌櫃的意下如何?”又看向杜小曼。杜小曼只得說:“當然好啊。”

喂,別每次這個時候就做出一副五好員工的嘴臉好不好?從來沒見你這麽乖巧過。

羽言皇子羞澀地笑道:“指教當不起,我只會吹幾曲粗淺的笛曲,若說是指教,還是請你多多指教才是。”

杜小曼和時闌合力将琴桌凳子擡到連接兩樓的懸廊上,時闌在桌邊坐下,秦羽言從袖中取出玉笛。時闌卻沒有開口問秦羽言要合奏什麽曲子,徑自擡袖手指拂過琴弦,流水般的琴音邊傾瀉而出,秦羽言凝神聽了聽,玉笛橫于口邊,清婉的笛聲悠揚響起。杜小曼不知道他們在合奏什麽曲子,只覺得琴聲如綠水流淌又如浪濺于石,笛聲宛若輕舟浮于流水之上,相偕相和。

片刻後,琴音停住,笛聲袅袅淡于空氣中,杜小曼意猶未盡地道:“好美的曲子。”

時闌懶散地笑了笑,羽言皇子握着笛子,神色中帶着欣喜:“與公子合奏一曲,受益良多,他日還會再來打擾,望不要嫌棄。”

時闌道:“公子的笛聲亦十分高超,在下欽佩不已,他日能再切磋,是在下的榮幸。”

裕王、十七皇子和寧右相又逗留了一會兒,在二樓雅座上坐下喝了幾杯果汁,方才告辭離去。下樓的時候,十七皇子無意中絆了一下,杜小曼當時離他很近,随手扶了他一把,十七皇子頓時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謝,杜小曼莫名地覺得他有點可愛。

快到門口時,裕王忽然欺身到她近前:“你身上薰的什麽香?”

杜小曼一時無措:“哦……我,我不熏香。”難道裕王的鼻子有問題,覺得皂角味是種很美妙的香氣?

裕王露出了些薄笑:“我從進來時就聞見,似乎不尋常。”

杜小曼向後退了一步,幹笑道:“啊,那個那個……是不是你聞錯了。”

裕王緊緊望着她的雙目:“你雖然不算是個姿色極其出衆的女子,但方才的神情卻十分有趣。”

杜小曼瞪起雙眼,裕王的折扇唰的一張,奸詐地笑了兩聲,飄然快步前行。

色狼大叔!

杜小曼磨着牙盤算,下次裕王再進了店,是向他的茶飯裏下一把巴豆好,還是兩把巴豆好?

再一擡頭,眼前又是一個人影,吓了她一跳,渾身的汗毛戒備地立起,卻已經發現眼前的人是寧景徽。

杜小曼立刻放松下來,笑道:“安公子慢走,以後常來。”寧景徽輕聲道:“記得馬上用熱水敷一敷手腕,快些上藥。”

杜小曼又愣了愣,今天怎麽總看見高深莫測的場景,聽見高深莫測的話。

寧景徽的目光低了低,掠過她的衣袖:“你方才下樓扶住言公子的時候,右手腕扭到了吧。”

杜小曼這才明白過來,她剛才扶住十七皇子,手腕磕到樓梯欄杆上,确實閃了一下。杜小曼握住右手腕,點頭感激地笑了笑。寧景徽又露出淡淡的笑容。

杜小曼目送着寧景徽的身影在裕王和十七皇子之後上了馬車,馬車緩緩離去,杜小曼看着它漸漸隐沒與人群中,才轉回身去。

自從樓下說書樓上彈琴之後,酒樓的生意果然好了很多。而且最近幾天,客人有越來越多的跡象,讓杜小曼很開心。

不過,很要命的一點是,客人越來越多,大部分是奔着樓上去的。因為近日有傳言,不二酒樓的二樓有位神秘的絕色美女,每天彈琴。

來得最勤的一位客人是住得離這條街不遠的一位財大氣粗的朱員外。

朱員外做賣豬肉的生意起家,城中的豪門大戶們鄙視他是個粗俗的暴發戶,都不大與他往來。朱員外的人生很寂寞,他時常找些風雅的事做做,以示自己頗有幾根雅骨。

努力風雅的朱員外在一個特別悶熱的傍晚進了不二酒樓的大門。

杜小曼與酒樓裏的其餘人只見一個身穿寶藍色長衫的中年胖子進了門。朱員外在儀表上也注意風雅,寶藍色的薄綢衫外面還罩了層紗衫,看起來像個包了層紗的寶藍色酒壇子。朱員外覺得自己這樣穿很飄逸。

朱員外手裏搖着一把畫着水墨煙雨畫的扇子,他明明汗流浃背,但因用力搖扇太過粗魯,朱員外只是将扇子輕輕晃動,無視臉上脖子上奔流的汗水,汗水快滴到眼中嘴角時,朱員外就從袖子中拿出一塊汗巾,翹着蘭花指輕輕揩拭,再收進袖中,面帶微笑:“掌櫃的,區區想飲一二雅酒,略食餐稍許,空位能否引區區前去?”

朱員外愛自稱自己是區區,認為這種自稱讓自己平添了幾分詩人的氣質。他故作風雅的話說得颠三倒四,其他人一時都愣住了。幸虧杜小曼是從現代穿來的,古文課上大家都不明所以地颠三倒四,杜小曼比較熟悉這種語境,居然聽懂了。

她殷勤地扯出一抹笑:“當然當然,我們樓上是雅座,客官您請随我來。”這個胖子看起來金光閃閃,大有油水可撈,聽他大着舌頭拽文,就知道是個附庸風雅的家夥,這樣的肥羊不狠狠宰一頓對不起自己!

杜小曼一邊親自引朱員外上樓,一邊拍胖員外的馬屁:“這位客官您一看就是個異常有品味又高雅的人。像您這種客人,絕對不能坐樓下那麽嘈雜的大廳,樓上的雅座才适合您的身份。您是喜歡靠窗的座位,還是屏風後比較幽靜的?”

朱員外雙目閃閃,抖動着臉上的肥肉驚喜笑道:“哦?你這個掌櫃的倒有眼色,一眼就看出區區是個文雅之人。區區甚欣喜。”

杜小曼道:“啊?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實嗎?像您這樣衣飾不俗,談吐高雅,怎麽可能是普通人。”

朱員外笑得臉上身上肥肉亂顫,小三和勝福與兩個新來的小夥計在樓下膜拜地仰望。

杜小曼領着心花怒放的朱員外已經到了二樓,轉過屏風隔牆,悠然的琴聲迎面而來,朱員外的目光搜尋立刻粘向時闌彈琴的紗帳。

杜小曼含笑問朱員外:“我們樓上的雅座各有特色,您覺得坐在哪裏最合心意?”

朱員外緊緊盯着紗簾,挪到靠近紗簾的一張桌邊。杜小曼立刻道:“客官果然是絕頂風雅的人,這個座位,是我們酒樓中最有情調的一個,客官一眼選中,眼光真獨到!”

朱員外稍微回了一絲神,覺得頭有點暈,腳下有點飄,哈哈笑了兩聲,在桌前坐下:“說得好,說得好!杭州城如此數多家酒肆,汝酒肆乃是最合區區之心意,區區欣喜欣喜。”

杜小曼道:“客官您誇獎了,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對了,樓上的雅座與樓下嘈雜的大廳不同,因此要加收六十文的費用。您這張座位又是最有情調的一張,本來還要另外多家三十文,但是客官第一次過來,我給您打打折,只當交您這個朋友,減去十文,八十文,好數字,又配得上您的身份,您看如何?”

朱員外輕搖折扇驢唇不對馬嘴地說:“妙哉妙哉。”

杜小曼明白他是答應了,喜孜孜地道:“那您在這裏稍坐,立刻有上好的茶水,我安排我們酒樓的夥計拿最高雅的那張菜譜上來!”

杜小曼跑下樓,吩咐上茶水送菜單。勝福愁眉苦臉道:“掌櫃的,我們哪有什麽最高雅的菜單?”

杜小曼說:“笨!就是把現在的幾個菜臨時改改名字,價錢翻一翻,趕緊找張漂亮的紙寫了報上去,像是香菇炒青菜改成兩兩相望,涼拌黃花菜改成春花雪月何時了,水蒸蛋改成海上生明月,趕快找紙筆。”

碧璃上去送茶水,綠琉粗通文墨,紙筆拿來後由她臨時草草寫了張菜單。中間花了點時間,朱員外一邊喝茶水一邊将目光緊緊粘在紗簾上,沒怎麽察覺。

不出杜小曼所料,朱員外對那張特制的菜單又甚喜加妙哉,而且專挑貴的點,點了一堆天價菜。等到酒菜上來後,朱員外舉起酒杯,忽然對着紗簾道:“姑娘。”

在一旁指揮上菜的杜小曼險些打了個踉跄,紗簾中的琴聲一抖,很明顯走了個音。

朱員外繼續風雅地深情款款道:“姑娘,區區聆聽這個琴,便明曉姑娘定是位絕色佳人。現在區區有酒之,有菜之,不知姑娘可否移步出來與在下同飲之。”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琴音雖然在抖了一下後四平八穩地繼續,杜小曼卻隐約感覺到了一絲殺氣。

杜小曼急忙道:“呃,客官,我們這位琴師,怕羞……不方便出來見人。”

朱員外的神情更向往了:“多麽惹人憐愛的人兒。”

琴聲中的殺氣更重了。杜小曼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再賠笑說:“呃呃,客官,您不覺得,這樣隔着紗簾,只能聽到琴聲,才有一種飄渺的虛無的美嗎?天下的美人有很多,但見着面了,反不如這樣似遠還近的,來得空靈。朦胧的美,是最高雅的美,只有像客官您這樣最高雅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境界!”

杜小曼感覺有冰箭透過紗簾紮在自己的脊背上,那首悠閑的小曲铿锵有力殺氣騰騰。

朱員外的眼神迷離了:“不錯不錯,說得好說得好。區區妙哉甚喜。唉,佳人……”

朱員外終于收起了要與佳人見面的念頭,獨守着這份朦胧的高雅。他端着酒杯,抿了一口,眼神飄渺地道:“掌櫃的,可有紙筆否,着人拿來,區區忽然詩性翻湧,想賦詩一首,一旁否能替區區記錄之?”

杜小曼使了個眼色,一旁侍候的勝福立刻跑下樓,不一會兒帶着會寫字的綠琉和筆墨紙硯上來。

朱員外擎着酒杯,對着紗簾,幽幽地賦了一首詩:“一頂小紗帳,美人坐中央;有聲不露面,讓人急得慌。”

朱員外賦詩完畢,盯着紗簾,喝光了酒,吃完了菜,依依不舍地走了。

樓上已經沒了客人,杜小曼很有良心地鑽進紗簾內,問時闌:“你還好吧。”

時闌滿臉驚悚到了的表情,看起來不怎麽好,杜小曼拍了拍他肩膀:“唉,我會算你為酒樓犧牲的,這次掙了不少錢,有你一份功勞。”

時闌掃了她一眼:“方才你對着那個胖子馬屁滔滔,肉麻至極,啧啧,真無恥。”

杜小曼不以為意地笑道:“嘿嘿,做生意,只有無恥,才有前途!”語重心張地又拍了拍時闌的肩膀,“少年人,只有懂得在适當的時刻奸詐才能無敵!”

時闌拖長了音道:“是——掌櫃的你今日的表現讓我佩服至極。”

杜小曼握緊拳頭,雙眼閃亮亮地說:“做一個無恥狡猾的奸商是我目前的追求!”

時闌直直地看了看她,露出一絲笑容道:“努力吧。”

朱員外之後頻繁地光顧,且此後酒樓的客人驟然地多了不少,大都是腦滿腸肥的朱員外一類暴發戶,來了之後就一邊吃酒菜,一邊直勾勾滿臉垂涎地看着紗簾。

時闌像是也領悟到當無恥時就無恥的道理,居然十分合作,小曲彈得活潑又妩媚,讓來觀望的有錢肥羊們心癢癢的。

之後,大約是消息越傳越遠,漸漸也有那真正豪闊的公子,與文人墨客一類的人物光顧酒樓。

時闌很懂得看碟下菜,他在簾子裏聽動靜,如果來得是闊佬,他就彈彈時興的小曲,如果來了風雅的文人,他就談些高山流水般高雅的曲目。一來二去,不二酒樓中有絕色佳人的謠言越傳越遠。

杜小曼每天大撈銀子十分開心,另一方面,時闌如此放得開後她又心中有了點複雜的滋味。

讓她更加心情複雜的是,那個看起來很天真的美少年十七皇子,最近也來了幾趟酒樓。他每次都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裏不怎麽出聲,但杜小曼總覺得,他望向紗簾的眼神十分迷戀。

杜小曼暗自猜想,美少年羽言皇子,該不會是那次琴笛和奏之後……對時闌有了……吧……

杜小曼在心裏掙紮地想,我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堕落下去,還是稍微地提醒和阻攔一下?

十七皇子的迷戀貌似還是單方面的,時闌對他沒什麽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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