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5)
跑得油光滿面,嘴唇發幹,安少儒不會就是看見了自己的這個形象才說一起來喝茶的吧。
喝了一壺茶,略微聊了幾句,杜小曼和安少儒一起出了茶樓,拱手作別。
今天是個注定遇見熟人的日子。走到另一條街上,杜小曼正彎腰看一戶木匠工鋪前擺的窗扇樣品,迎面有幾騎人馬疾奔過來,一匹馬在她身邊停住,杜小曼擡頭,看見又一張熟臉在馬上低頭驚訝看她:“你?”
杜小曼也很驚訝:“謝少主,好久不見!”
謝況弈下馬,上下看了看杜小曼,揚起兩道劍眉:“你近些日子還好麽,在親戚家可住得慣?在木匠鋪前做甚?”
杜小曼立刻道:“謝少主,對不住,我之前對你撒了個謊。我是想蹭着你趕路比較平安,才說我也要到杭州的。其實我在杭州沒有親戚。我最近買了個酒樓,想在杭州長住,酒樓還沒開業,正在翻修,來集市上看看翻修材料。”
謝況弈滿臉震驚,上上下下将杜小曼看了好幾遍,臉上清楚明白地寫着一句話——開酒樓,就你?
如此露骨的神情讓杜小曼受到了打擊。她扯了扯嘴角:“我是沒什麽經驗,不過我正在努力,才會來集市上跑一跑,了解下行情。”
謝況弈看她的眼神已經從震驚轉成了憐憫和同情,像在看一個用銀子向陰溝裏砸着玩的傻瓜,片刻後問:“你的酒樓在哪條街?”
杜小曼悻悻地說:“西子街,挺繁華的地段,店面也很……”
謝況弈不待她說完,側身向随從吩咐了句什麽,随從立刻牽了一匹馬過來。
謝況弈向杜小曼說:“上馬吧。”
上馬?去哪裏?
謝況弈道:“去你的酒樓看看,能去麽?”
杜小曼點頭:“當然能……但……但我不會騎馬。”
謝少主于是遷就了杜小曼,纡尊降貴地沒有騎馬,和她沿街步行,吩咐其他随從先走,只留下兩個随從替他牽馬。到了西子街,走近杜小曼的酒樓,謝況弈瞧了瞧一臉蕭條的酒樓外皮,杜小曼立刻道:“樓裏樓外都要重新整修,正計劃開工呢。”
謝況弈不發一言,擡腿進門。黃師傅、勝福、小三幾日正将各個角落的破爛東西扒出來堆到大堂內,綠琉在旁邊幫忙,時闌手拎一塊抹布,看見杜小曼和渾身上下寫滿“我是少俠兼闊少”字樣的謝況弈一起進門,都愣了愣。
謝況弈瞧了瞧堂中的破爛,目光再掃過東倒西歪的桌子,破敗的樓梯。
杜小曼介紹道:“這位是白麓山莊的少莊主,江湖知名少年俠士謝況弈謝少主。”
黃師傅、勝福和小三立刻滿臉崇敬,時闌也拎着抹布抱了抱拳頭:“久仰久仰。”
謝少莊主顯然經常面對這種情形,淡淡一笑,用領袖般的姿态擺了擺手:“江湖虛名而已,不必客氣。”以示随和。
杜小曼指給他看店內:“後面還有一棟小樓,小院子也挺精致的。就這麽多了,現在比較破,但是馬上就會整修。”特別在馬上和整修上加了重音。
小三端了一壺茶水,時闌在一張看起來最完整的桌子上用抹布抹了兩把:“謝少莊主請這裏用茶。”
謝況弈坐下,喝了口茶水,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店內:“面積尚可,你預備怎麽修?”
杜小曼道:“樓上做雅間,樓下修得大氣點,門窗樓梯桌椅都要換,內外都要重新漆刷,地面也要重弄。後面的小樓自己住,也想布置得精致點,大概是這麽打算的。”
謝況弈道:“找好工匠了?”
杜小曼點頭:“昨天談了一個,要八百兩銀子。對了,謝少主你對這個比較熟,你說算貴還是便宜?”
謝況弈道:“價錢還好,但是用木料的地方,恕我直言,容易動手腳。”
杜小曼拍拍額頭:“這可難辦了,這種木料和那種木料,我還真的分不清楚。”
謝況弈抿着茶輕描淡寫道:“這樣吧,我安排工匠來給你修。”
杜小曼驚訝地瞪大了眼,哇,謝少主真的太仗義了!
謝況弈看她呆住了,便皺皺眉:“你如果你找好了人,就當我多事……”
“沒有沒有!”杜小曼立刻抱住拳頭,雙眼閃閃發亮,“謝大俠你真是俠氣沖天義薄雲天,工匠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對你的感激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過,話先說好,銀子我會按應有的價錢給,如果你少收或者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謝況弈笑道:“好啊,材料與工錢你照付。然後再另謝我也成。”
杜小曼道:“當然啊,你幫了我那麽多忙,喂,我騙了你你不生氣?”
謝況弈摸了摸下巴:“你一個……人,能做到這樣挺不容易,我還沒那麽多計較。”
杜小曼感動得痛哭流涕,謝況弈就是大俠的典範,江湖的楷模!
她正色道:“多謝你一直幫忙,你日後來我酒樓吃飯,所有飯錢全免!”
謝況弈挑眉:“我進酒樓,一向與一大幫弟兄一起,你不怕你酒樓賠錢倒了?”
杜小曼笑眯眯道:“放心,我會從其他客人身上宰回來。就這麽說定了?”
謝況弈望着杜小曼,陽光燦爛地一笑:“好。”
杜小曼忽然留意到,說話舉止間謝況弈的右手活動不如平時自如,便問:“謝少主,你的右手臂是不是受傷了?”
謝況弈站起身:“沒什麽,因一些江湖事,傷了點皮肉,養兩天就好了。我還要去城南赴宴,先走一步。明日工匠定然能到。”
杜小曼滿口道謝送謝況弈到門前:“謝少主,別怪我多嘴,你身上有傷口,還是不要喝酒最好,萬不得已也是少喝為妙。否則傷口不容易愈合的。”
謝況弈不耐煩道:“哪有那麽多忌諱,行走江湖,刀劍之下難免磕磕碰碰,若是都忌口,那還了得。”
杜小曼道:“話雖如此,身體才是走江湖的本錢嘛,還是多留點意吧。像是牛羊肉和海參之類的發物也影響傷口愈合,少吃些。不過忌口的确很需要毅力,像我雖然很會說,到了我需要忌口的時候,我還會忍不住偷偷吃,越不讓吃就越想吃。謝少主你一看就是意志很堅定的人,一定能堅持。”
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謝況弈聽了這幾句話立刻滿臉受用:“唔,如果為了給你做做意志堅定的榜樣,本少主說不定可以考慮忌一下口。”潇灑跨上門前的駿馬,策馬遠去。
杜小曼留在原地,喃喃自語道:“什麽叫為了給我做做榜樣。我勸你忌口是為你好嗳。”
返回店內,綠琉和碧璃正在收拾桌面,綠琉道:“公子,你還未吃午飯吧,我讓黃師傅去弄些。”
杜小曼說:“大家一直在收拾,太累了,別自己做,去外面買些回來吃吧。”
小三和勝福跑腿從外面的飯店裏買了飯菜回來。吃完飯後,黃師傅忽然向杜小曼道:“掌櫃的,你你這樣體恤我們這些人,真是個好人。”說的時候在圍裙中絞着雙手,滿臉感動。
杜小曼愣了愣,中午沒讓黃師傅做飯就可以讓他感動成這個樣子嗎?
收拾桌子的時候,時闌笑嘻嘻地說:“掌櫃的真是交游廣闊,有謝少主這位朋友。日後酒樓能省很多麻煩,還能多很多生意。”
杜小曼未理會。時闌又絮絮叨叨地繼續道:“只是白麓山莊一向與月聖門敵對,如果月聖門的仙姑們因此來尋你的麻煩,有些不好辦。”
杜小曼的耳朵立刻豎起來:“月聖門?你知道月聖門?”
時闌滿面得色:“這個自然,天下間秘聞,我時闌不知道的少之又少。”
杜小曼的眼中立刻燃燒起八卦的光:“能不能透露一點?”
時闌做猶豫狀:“我正在幹活,若是半途而廢,掌櫃的肯定嫌我偷懶。”
杜小曼道:“我給你放假。”
時闌立刻放下抹布,卻慢吞吞地道:“但是掌櫃的,大廳之內說話,似乎有些……”
杜小曼立刻說:“那去後面小樓中吧。”
到了小樓二樓的一間房中,時闌又摸摸下巴:“唉,中午吃鹹吃得太多,口有些幹。”
杜小曼幾乎要拍案而起,竟然蹬鼻子上臉了!
“難道你要我給你泡茶喝?”
時闌無辜地看她:“啊?掌櫃的,你竟然要給我泡茶喝?掌櫃的這樣體恤我們這些人,掌櫃的真是好人。”
和黃師傅的話一模一樣,但是味道大變。
好,算你能耐,杜小曼的八卦精神戰勝了怒火,去樓下提了一壺開水上樓,掀開茶壺的蓋子,撈起一把茶葉,向裏丢。
時闌連阻攔:“且慢。你就這麽泡茶?”
杜小曼的手停在茶壺邊:“是啊。”泡茶不就是把茶葉丢進茶壺再倒上熱水嗎?
時闌很痛心地望着她道:“你停手,別糟蹋了好茶葉。”
杜小曼樂得從命,拍拍手上的茶末坐下。看時闌擡袖泡茶,步驟繁複,手法純熟,比綠琉還像那麽回事。
“看不出你好像還挺懂茶的。”
時闌輕描淡寫地笑道:“掌櫃的不要忘了,我也曾是富貴人家子弟。”
茶已泡好,時闌擡手替杜小曼斟了一杯,又将自己的茶杯注滿,茶煙袅袅,時闌方才道:“你要聽月聖門中事,說來話長……”
月聖門的內幕确實挺長的,杜小曼聽了半天,驚心動魄。
原來月聖門是一個怨婦團體。
月聖門的仙姑們,都是被男人玩弄了感情或被抛棄的女人,對男人有一顆憎恨之心。數十年前,太祖皇帝有位十分寵愛的女兒德慧公主。公主嫁給了丞相之子,她品性賢淑溫柔,下嫁之後不擺公主架子,竟比普通女子還賢惠。但誰料驸馬與一女子有私情,對公主假意敷衍,私下與那女子密約幽會,終于有一日被公主知曉。公主大為驚詫悲傷,但仍然心系驸馬,隐忍退讓,居然讓驸馬娶了那女子做妾。
事實證明,公主的偉大毫無意義,驸馬娶了那女子之後,對公主假意敷衍。有一次,公主生了病,到園中散步,無意中竟聽見驸馬對小妾說:“老天若憐惜你我,就讓公主早日歸西,我當年迫不得已才娶她,你一直是我心中的正妻,我今生今世只愛你一個,再容不下其他。”
公主聽後悲憤異常,後來,禦醫查到,是驸馬夥同小妾偷偷在她的飯食中做了手腳,公主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罪行揭穿,公主幾乎崩潰,問驸馬為什麽要這樣對她。驸馬反倒大罵公主,說,反正我與卿卿已是死路一條,不怕在你面前直說。你是帝女,高高在上,男人娶了你回家,只能将你供在家中,像侍候祖宗一樣的侍候你。哪個男人會喜歡服侍一個女人?在你面前,你是主子,我們全家都是下人,與其長久受罪,還不如為了我和卿卿的愛放手一搏。
後來驸馬與小妾均被處死,臨死前還詛咒公主不得好死,高呼要彼此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公主被這些事情一一刺激一番,性情大變,本打算遁入空門,卻在京郊的山上遇到一位隐士高人。高人對公主說,這些都是上天給她的障孽歷練,目的是讓她拯救天下所有被男人遺棄之女子。高人傳授給公主秘法,飄然離去。公主在山上建了一座道場,挂出招牌,收納一切被男子負心的可憐女子,建立月聖門,傳授前來投靠的女子們武功,號稱專懲天下負心漢。月聖門中的女子們武功詭異,出沒飄忽,凡有傳聞男子負心,月聖門的令牌會立刻出現,那個男子一定在數日之內遭殃。
杜小曼覺得,雖然月聖門這個名字和詭異的作風有點像邪教,但是懲罰負心男的做法,她挺贊同的,古代的女子地位不高,被男人随便欺負,難得有這種女權團體出現,替受欺負的女人出氣。說起來,月聖門怎麽沒去找過慕雲潇的麻煩呢,這種極品男,就是要讓月聖門的人狠狠地痛扁一頓。
嗯,想到慕雲潇,杜小曼都有些手癢。
時闌眯了眯眼,笑了一下:“掌櫃的對月聖門有些欣賞?”
杜小曼承認道,“對啊,有時候有的男人确實欠扁,有這樣的門派代為修理真是大快人心。”
時闌意味深長地抿了口茶,繼續說月聖門的歷史。
月聖門專門修理負義男,得到了很多女子的擁護。德慧公主又是太祖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太祖皇帝駕崩後,即位的先帝對公主也是禮讓三分,月聖門迅速壯大,在全國各個地方都設立了分壇。
月聖門一天比一天顯赫,德慧公主去世後,聖女雲齡繼任教主,雲齡也是皇族中的女子,其夫生性風流,如夫人無數,還時常出去尋花問柳。嫌棄雲齡相貌醜陋,一直冷落她。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雲齡将其夫亂刀砍死,投奔月聖門,立刻被提升為聖女,德慧公主對她重點栽培。
雲齡繼任教主不久,京城與民間各地就開始出現男子暴亡事件。這些男子大都是負情郎,殺他們的手法各不相同,但官府追查,始終難以抓到兇手。到了現在的皇帝登基後,這種男子暴亡的事件越來越多,但苦于無明确證據,月聖門的勢力仍然很大。
杜小曼流下了冷汗,天啊,雖然那些欺負女人的男人是很欠扁,但是狠到殺人就有點恐怖了吧,怪不得月聖門的弟子走在街上都人人讓路。
時闌道:“民間傳說,月聖門弟子信奉的聖規中,有一條就是在月圓之夜,以三名男子的血獻祭月君,祈禱月君保佑月聖門繁盛永固。所以十五十六兩日,總會有青壯男子失蹤或暴亡事件。”
杜小曼聽得脊背發寒,汗毛根根豎起。這是邪教,這絕對是利用女人一時的報複心理進行洗腦後從事血腥活動的邪教!
皇帝和官府,也太窩囊了吧,就算沒有證據,好歹想辦法打擊下她們嚣張的氣焰。這樣下去,不單人會越死越多,還會有無數被男人欺負的女人被所謂正義外表迷惑,經洗腦後變成邪教徒的啊!
時闌慢悠悠道:“而且,傳說,月聖門的總壇并不在京城,是在杭州。”
杜小曼問:“為什麽,它不是在京城創教的麽?”
時闌望着茶煙浮起了一抹淡笑:“可能是因為,在西湖上看到的月亮,是最美的月亮。”
杜小曼覺得寒氣入骨,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時闌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道:“掌櫃的,我所知道的已經言盡了。掌櫃的聽得滿意麽?”
杜小曼抖了抖身上的寒意道:“滿意了,滿意了。”
時闌告辭出去,走到房門前,忽然回過頭,浮起一抹微笑,桃花眼中暗芒閃動,聲音中帶着一絲不尋常的懶散:“你覺不覺得,在西湖上看見暗紅如血的明月,是一種很美的景色?”
杜小曼渾身的汗毛警覺地豎起,倒退一步:“美個鬼!”
時闌哧地一笑,轉身離去,似乎很開心。
第二天大早,謝況弈派來的工匠就到了酒樓內。
為首的工匠師傅姓姜名盛,四五十歲年紀,矮小精瘦,雙目炯炯,一踏進店內,目光就開始上下掃射,杜小曼客氣地請各位工匠師傅先坐下喝杯茶,被精悍的姜師傅一手制止。
姜師傅話說得和他本人一樣精悍:“不必,客氣。”再一轉頭,向他身後的工匠衆人道,“開工。”兩句話之間完全不留插話的餘地,杜小曼只好收起客套,乖乖到一邊站着。
工匠們四散到廳中各處,拿着奇怪的軟尺角尺四處測量。姜師傅目光如電,将大堂和樓梯上上下下又掃視一遍,再向杜小曼一拱手:“敢問,可否,各處看看?”
杜小曼親自領路,帶着姜師傅樓上樓下樓前樓後各轉了一圈。姜師傅将各處一一察看掂量,間或微閉雙目,凝神沉思,每一秒都散發着專家中的專家的氣場。杜小曼與店裏的其他人均被這種氣場折服,滿面景仰與欽佩。
察看完後,回到大堂中,姜師傅問杜小曼:“不知公子想将店整修成什麽模樣?”
杜小曼早已經在膜拜姜師傅的專家氣場時将自己對酒樓的種種裝修設想抛到了九霄雲外,此時腦中一片空白。
“呃……沒什麽特別具體的想法,您比我專業,您看着辦吧。”
姜師傅的下巴微微點了點,沉吟。杜小曼連忙接上一句道:“只要夠華麗或者夠雅致就好。”
姜師傅的下巴再微微點了點,沉吟。
專家出手,果真不凡。
N天之後,杜小曼站在閃閃發亮的嶄新大堂中上下左右全方位欣賞,幸福的星星滿天閃耀。
很富貴,很華美,很有味道,很好很強大。
謝況弈在她身邊洋洋得意地笑:“怎樣?本少主推薦的人很不錯吧!”
杜小曼連連點頭:“非常強大!”
謝況弈呵呵道:“不是我吹噓,姜盛在我白麓山莊幾十年,經他手擺弄過的房子,無一不是精品,白麓山莊在杭州的宅子也是他督管的,等哪天我帶你去看。”
杜小曼閃着星星眼道:“好。”
時闌站在樓梯邊,手裏拎着抹布,環顧四周:“此酒樓如此翻修确實不錯,但掌櫃的你非要挂的那幾盞燈實在花哨了點,于雅字上略有欠缺,浮華太過。”
杜小曼豎起眉毛道:“我開的是酒樓又不是什麽高雅會所,要那麽雅做什麽?這幾盞燈,乃是一種活潑的點綴,這叫莊諧并重,雅俗共賞,懂嗎?”
時闌的嘴角抽了抽,無奈地搖了搖頭。
杜小曼指着頭頂的幾盞燈問謝況弈:“難道很俗嗎?”
這幾盞燈是杜小曼和綠琉碧璃在夜市上淘來的,燈罩外畫着牡丹海棠,金魚蟲鳥,五顏六色的,杜小曼覺得店裏的顏色太過單一,特意買來挂在大堂中調解氣氛。
謝況弈仰首欣賞了片刻那幾盞燈,誠懇地說:“挺花哨。”
杜小曼覺得自己的審美觀被鄙視了,四下看了看說:“可能是因為現在牆上太空太白了,才顯得它們比較花,等回來買幾幅字畫什麽的樓上樓下挂挂貼貼,不就雅了嗎?”
謝況弈道:“說起字畫,我看酒樓的堂中大都挂着菜牌,你是不是先寫好菜牌挂上,再去想字畫。你不是三天後要開業?”
三天後是五月十八,杜小曼入古随俗把開業時間定在了這個吉利的日子。
她倒吸一口氣:“慘了!”
謝況弈和時闌都滿臉驚詫地看向她,在去往廚房的門前徘徊的曹師傅和勝福也訝然地停住了腳。
杜小曼無力地拍了拍額頭:“完了,這幾天都忙糊塗了,到了現在,新的店名還沒想!”
最大課題,在兩天之內确定新店名,而後制作門匾。
酒店的大堂內,氣氛很凝重。
兩張大桌拼在一起,衆人圍桌而坐。
杜小曼坐在上首,謝少主于貴賓席就坐,衆人的神色都在做苦思冥想狀,時闌的面前放着筆墨紙硯,負責記錄各人想出的店名。
杜小曼沉聲說:“新店名一定要大氣點,響亮夠氣勢,又朗朗上口。”
“叫山河酒樓如何?”謝況弈不愧為江湖第一山莊少主,一張口名字就響亮氣勢氣吞山河。只不過……
時闌輕聲道:“這個名字,似乎不大像酒樓。”
杜小曼對此表示贊同:“聽起來比較像某江湖勢力的杭州分舵。”
謝況弈唔了一聲,繼續思考。
時闌道:“攬月樓如何?”
杜小曼皺了皺眉:“欲上青天攬明月啊,這個名字依然有點清冷,再熱烈一點。”
時闌挑眉道:“難道掌櫃的中意念奴嬌和眼兒媚?這種名字可夠熱烈……”
杜小曼臉色一變,團起一團紙咻地丢了過去。時闌舉手擋住,笑嘻嘻地道:“玩笑,玩笑而已。掌櫃的大人有大量,不與我計較。不知掌櫃的有沒有想出來的名字。”
杜小曼在心中磨牙,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酒樓開了張我不把你時闌放出去做男公關接待鮮菇們老娘就改名叫Hello Kitty!一面平靜下神色道:“不二酒樓,你們看怎麽樣?”
時闌道:“別致是別致……但這個名字……鐵價不二?”
小三支支吾吾道:“小的多嘴說一句……有些像當鋪……”
杜小曼道:“怎麽會是鐵價不二呢,是不二的選擇這個不二。”
謝況弈皺眉道:“還是會有歧義吧。”
杜小曼道:“有時候歧義也是一種吸引力。”一拍桌子,“反正也沒有比這個名字更好的,就這麽定了!”
嘿嘿,我是BOSS我最大,我想叫什麽,當然就要叫什麽!
她心情大好地揮揮袖子:“名字定好,可以散會了。謝少主,多謝你全程幫忙,多謝多謝……”
謝況弈敲敲桌面:“且慢,門匾你打算怎麽辦?”
杜小曼滿臉茫然地道:“什麽怎麽辦?”
時闌收拾筆硯,微微笑道:“店名雖然定下,但題門匾的人還未定,按照習慣來說,題字的人首要當然是要寫一手好字。其次,若有些來頭就更好了。”
謝況弈大模大樣地袖手看着她,臉上“如果你求本少主幫你題匾我可以考慮答應”的神情十分露骨。
可惜杜小曼尚且沉浸在對“不二酒店”這個店名的滿足與喜悅中,對謝況弈的表示沒有留意,随口道:“嗯,我考慮考慮,明天再說。”
時闌笑了笑,一言不發,謝況弈冷下神色:“那你就先想着,我下午還有些門派中事,需趕回去,先告辭了。”
杜小曼道:“吃了午飯再走呢?”最近謝少主似乎很關心酒樓的裝修狀況,時常過來晃一晃,順帶有時蹭頓午飯,有時蹭頓晚飯。杜小曼已被蹭習慣了。
謝況弈道:“今天事情緊急,時辰已不早。”道了聲別過,匆匆離去。
下午,寫菜名用的漆牌送了過來。店中只有時闌能擔寫菜牌的重任,杜小曼先拿了張白紙鋪在桌上,對時闌道:“你在這張紙上寫幾個字看看。”
時闌對她此舉很不以為然:“掌櫃的難道怕我的字醜,要先驗驗?”擡袖提筆,一行字行雲流水而出,轉目望杜小曼,一抹淡笑浮在唇邊,“何如?”
杜小曼嘆息道:“讓你先寫幾個字看看果然是對的……要是你用這種字寫在菜牌上可就完了。”
時闌神色微微一凝:“難道在下的字掌櫃的竟不看在眼裏?”
杜小曼道:“書法我不懂,但是,你的字寫的像水草一樣,我一個字都認不出是什麽,寫在菜牌上誰能認識?”
時闌的嘴角抽了抽:“在下寫的是行草,自然是草的。不過多謝掌櫃的你提醒,寫菜牌時,在下一定寫正楷。”
杜小曼滿意點頭。
菜牌寫好挂上,萬事基本齊備,只欠門匾未題,而後便只等着開業就可以了。
杜小曼驀然有了種無事可忙的空虛。于是在黃昏沒到前,獨自去街上逛逛。
夏日已至,天氣炎熱,傍晚的地面熱騰騰的。杜小曼信步閑走,不知不覺走得遠了點,來到一條不常到的街上,她看着旁邊的小攤,想去買塊荷葉糯米糕,無意中又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杜小曼快步走過去,笑着拱了拱手:“安公子,好久不見。”
對面的人浮起一個清雅的笑容:“杜公子,許久不見。”
又是茶樓,又是臨窗。
茶香袅袅,安少儒問:“杜公子的酒樓整修得如何了?”
杜小曼道:“十八那天開業,對了安公子,貌似我的酒樓就在西子街,開業那天安公子如果能大駕光臨,在下就非常感謝了。”
安少儒答應得很爽快:“多謝杜公子盛意相請,只是恐怕備不得什麽厚禮,到時杜公子不要嫌棄寒酸。”
杜小曼連忙說:“安公子,我只是真心請你在開業的時候能來捧捧場,可不是想要你什麽賀禮。”
安少儒笑了笑,杜小曼忽然想起一事,雙目閃亮道:“對了,安公子,我看你氣質不凡,儀表高雅,一定是個飽讀詩書的君子,想來字寫的很好看。我酒樓的門匾還沒有題,想請你題個字,不知可不可以?”
安少儒愣了一愣,而後溫雅笑道:“在下自是榮幸備至,但字跡鄙陋,恐怕……”
杜小曼道:“安公子就不要推辭了,我知道你寫字一定漂亮,我現在也實在找不出什麽合适的人來寫。”雙手合十,“拜托拜托!”
安少儒微微笑道:“那在下就先試題一幅,杜公子看看是否合适。如若不妥,再請他人另題罷。”
杜小曼搞定此事,十分開心,連聲道謝。安少儒又問酒樓的名字,杜小曼立刻回道:“不二酒樓。”
安少儒微颔首道:“此名別致不俗,新鮮之中又帶雅趣,更讓人聽而不忘。”
杜小曼心花怒放地笑道:“這個名字是我起的,多謝安公子你誇獎。”安少儒果然是她遇見的人中最又學問的,欣賞水平明顯比那些人高。
安少儒道:“在下今日回家寫好,明日上午在此茶樓中交給杜公子。”
杜小曼和安少儒約好第二天拿字畫的時間,開開心心地回了家。
次日上午,安少儒如約将一卷紙交給杜小曼。杜小曼打開來,“不二酒樓”四個字躍然紙上,字跡清俊,風骨飄逸。杜小曼歡歡喜喜地連聲道謝,安少儒含笑道:“杜公子看得上便好。”
杜小曼捧着紙卷欣喜不已地回到酒樓,展開紙卷,讓大家一同欣賞。
黃師傅等都齊聲稱贊,碧璃道:“公子,這幾個字請誰題的?”
杜小曼道:“就是前些日子在客棧中遇到的那位安公子,他不是也住在杭州城麽,又碰見過幾次,算是熟人了,就厚着臉皮請他幫忙題字。我已經約他開業那天過來,算做答謝。”
碧璃瞪大眼睛點了點頭。
時闌看着紙卷道:“只題了字,未落款。”
杜小曼道:“只有字就好了嘛,落款什麽的我覺得無關緊要。”
時闌看了看她,又看着那卷紙,微微笑道:“掌櫃的請題字的這人,似乎來頭不小,沒有落款,有些虧了。”
杜小曼睜大眼:“嗯?”安少儒氣度不凡,确實像是個有身份的人,難道時闌看出了什麽?
時闌摸着下巴道:“因我想到的那人的筆跡,我也只見過一兩次,不能确定。等到開業那天他來了,應該就能知道了。”
五月十八,杜小曼的酒樓終于開業了。
酒樓四周用紅布裝飾得喜氣洋洋,杜小曼預先讓時闌寫了很多張小傳單,在街頭發送,傳單上寫:開業七天內,飯費八折,消費滿一兩銀子者有驚喜禮品贈送。不二酒樓,你不二的選擇!
傳單散發的頗有成效,開業時,長長的開業鞭炮點燃後,吸引了不少人駐足觀望。杜小曼站在二樓看着大堂內黑壓壓的人頭,十分開心。
近正午時,大堂內的等位置的人都排到了門外,黃師傅在廚房忙得人仰馬翻,小三、勝福、綠琉、碧璃、時闌在堂內端茶送菜也奔波得幾乎腳不連地。多虧仗義的謝少主又讓手下介紹了兩個廚子過來,否則廚房裏只有黃師傅一個,恐怕要忙暈在竈臺上。
正午時分,店門內又進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少年神采奕奕,一身藍色的衣袍襯着他英氣勃勃的眉目,俊美得讓人移不開雙眼。
杜小曼滿面笑容地迎上去:“謝少主,多謝大駕光臨。”
謝況弈揚眉笑道:“我一直說要在開業這天白吃你一大頓,怎會不來。今天帶了不少位弟兄來,你不會心疼吧。”
杜小曼道:“不心疼不心疼,我正怕沒有人來吃呢。樓上請。”
二樓的雅座,杜小曼特意空出來,專門預備招待謝少主等人。
謝況弈爽朗一笑,身邊的随從捧上兩個紅布包裹的盒子。杜小曼連忙道:“謝少主,你幫了我那麽多,我怎好意思再收你的禮。”
謝況弈道:“喝開張酒,沒有空手的道理。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我今天帶的人都是好飯量好酒量,你可要拿最好的酒菜來招待。”
他身後的白麓山莊弟子道:“正是,少莊主說了,杜掌櫃為人最是大方,從昨天起弟兄們就沒好好吃飯,專等着今天晌午這一頓哩!”
衆人哈哈大笑,杜小曼接過兩個盒子,轉手将盒子交給身邊的綠琉,笑逐顏開道:“一定都是最好的酒菜,各位樓上請。”
白麓山莊的衆人在樓上就坐,綠琉和碧璃先送上事前預備好的涼菜和酒水,杜小曼親自替謝況弈斟酒,謝況弈道:“看你的生意還不錯嘛。”
杜小曼道:“還好還好,剛開業又打折,人會多點,不知道以後怎樣。對了謝少莊主,我記得之前你曾說過,只有五月之前會留在杭州,現在已經五月過半,你怎麽還在城內?”
謝況弈的眉峰略斂了斂:“哦,近日杭州城內的事情有些棘手,一時半刻平息不了。”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點頭,“嗯,陳年的竹葉青,果然是好酒。你頻頻向樓下看,有什麽事情麽?”
杜小曼嘿然笑道:“沒什麽,是在看前幾天請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