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曼看了看:“你這幾句話挺清楚明白的。”
他這是在誇人嗎?
謝況弈又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的兩個丫鬟十分忠心,雖然羅嗦了些。這種忠心的下人甚難得。”
杜小曼被說得一愣一愣,謝少主轉過身,拽拽地走了。
杜小曼望着謝少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也到船艙中去。
這艘船很大,船艙分成兩層,上層大廳擺設豪奢,地鋪紅氈,排放着矮幾矮凳,留待飲宴時用。下層被分成各個小間,間內擺着精致的床帳和雕花的桌椅,牆上還挂着字畫,布置得十分雅致。
杜小曼被安排在最盡頭的雅間,白麓山莊的人十分有心,床上挂着水墨畫似的紗帳,案幾上焚着甜甜的熏香,供着一瓶鮮花,桌上還擺了一架瑤琴。
圓桌上,瑤琴邊,擺着兩個摞在一起的紅木包銅邊的箱子,十分突兀醒目。綠琉和碧璃就站在這兩個箱子邊,看見杜小曼進來,立刻道:“郡……啊,小曼姑娘。這兩個箱子該怎麽辦?”
杜小曼指着箱子問:“這是什麽?”
碧璃道:“姑娘您忘了,這兩箱就是帶去法緣寺的黃金啊,方才謝少莊主命人送了過來,還讓我們點點數,看看有沒有少。”
杜小曼猛地想起來,是了,光顧着跑路,把弄到手的路費都給忘了!
打開箱子,金光閃爍,杜小曼愛撫着金條優雅的身體。
碧璃道:“方才奴……我和綠琉姐在這裏發愁,這麽多黃金,這麽沉,要怎麽才能放得隐蔽點。”
人不可露富,財不能露白,這是行走江湖的鐵律。杜小曼伸手抱抱其中一個箱子,呦唔,死沉……
想想看,三百兩黃金,二十來斤重,再加上木頭箱子,不沉才怪。就算三個人平均分着拿,每個人身上也要背着好七八斤重的金子。
杜小曼想象了一下自己背着七八斤的金塊子吭哧吭哧地走在江湖路上的情形,覺得有點冷汗。暗下決心,上岸後立刻找個錢莊換成銀票。
綠琉将一個布包袱打開:“這些都是當日,郡……小曼姑娘身上戴的首飾。謝少主也命人送了過來。但是這些首飾都是陪嫁,還有幾件慕王府的東西,如果脫手恐怕會曝露行藏。”
杜小曼摸摸下巴:“如果将它們切成一塊一塊的,把上面的珠寶拆下來單獨換錢呢?”
綠琉和碧璃愣了愣。綠琉道:“不太好弄吧。”
杜小曼想了一想,道:“我有辦法。”
傍晚,杜小曼在甲板上攔住一個白麓山莊的弟子,詢問謝少主起身了沒有,弟子回說,少主下午便起來了,此時應該在房中。
杜小曼走到謝況弈的艙房前,敲了敲門。在這個時代,女人主動去敲男人的門應該是件相當驚人的事情,目睹杜小曼敲門的幾個白麓山莊弟子神情都很驚駭。
房中飄出一聲進來,杜小曼推開門,見謝況弈正半躺在一條長椅上,一只手拎着一個小酒壺,一臉無聊,一口口地灌酒。
謝況弈瞧見是杜小曼,怔了怔,杜小曼竭力露出甜美的笑容:“謝大俠,不好意思,打擾了。”
謝況弈放下酒壺,從躺椅上翻身站起:“你找我何事?”
杜小曼道:“謝大俠,你的武功很厲害吧。內力深厚,劍法通神,已經是飛花落葉都能傷人的境界?”
謝況弈皺眉看她,雙臂環在胸前,未回答。
杜小曼眨了眨眼,笑道:“有件事情謝大俠一定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辦到。”迅速從手中的包裹裏摸出一樣東西,放在桌面上,“謝大俠能不能把它碎成一段一段的,弄得越碎越好?”
謝況弈低頭看了看桌面上那個粗粗的金镯子,眉頭跳了一跳,杜小曼眨着星星眼:“拜托拜托!”
謝況弈問:“你來我房中,就是為了此事?你要弄碎這個做什麽?”
杜小曼道:“弄碎了換銀子花啊,這些首飾都是唐晉媗的陪嫁或者慕王府的東西,如果不弄碎的話拿去換錢一定會曝露行藏的。所以才想請大俠你幫忙……”
謝況弈滿臉無語表情地看了看她,忽然開始哈哈大笑。
“喂,謝大俠,你幹嗎笑得跟抽筋似的,有什麽可笑的地方?”
謝況弈勉強忍下笑,擦着眼角道:“這位郡主,你好歹做過人婦,怎麽連這種小事都不清楚,這些首飾如果碎掉,不能當錢花的,你難道要支個火爐自己化成金塊用?哈哈哈!”拿起金镯子,“這砍痕,是你剁的?用菜刀?”
杜小曼道:“是,怎樣?”
謝況弈像被踩到了笑筋一樣,又開始狂笑:“哈哈,菜刀!哈哈哈——”
杜小曼惱羞成怒,大聲道:“喂,謝少主,算我沒有江湖經驗,不知道首飾碎了不值錢,再算我沒有武功,用菜刀劈不開金镯子,你也不至于笑成這個樣子吧。我不過是想多弄點錢花,又怕曝露行藏……”
謝況弈點頭:“是是,你考慮的很周詳,怪不得你那兩個丫鬟當你失心瘋了,哈哈哈哈……”
綠琉和碧璃當她失心瘋了?怎麽回事?
謝況弈收住笑容:“這位唐郡主,我答應了孟俞兄和嫂夫人照應你,你若是缺錢花,不妨向我開口。還有,你完全不曉得江湖事,這幾日需多看着些。你那兩個丫頭,傻頭傻腦的不大禁吓,你就算想甩了她們倆,那種不着邊的瞎話還是不要編為妙,免得再被當成失心瘋。再有什麽難處,只管開口求我好了。”
原來那套謊話綠琉和碧璃壓根就沒信,原來她們兩個一直把我當成了失心瘋。杜小曼心中無限羞憤,無限失落,無限……
她忿忿道:“多謝少莊主提點,多謝少莊主慧眼如炬,肯定我不是失心瘋。把我當成個正常人。”
謝況弈道:“哪裏哪裏,誰瘋誰沒瘋這種小事,本少主還是看得出來的。你雖然偶爾傻了些,行為不大檢點,和真瘋子還是有些差別。”
杜小曼磨着牙道:“謝少主,不帶給人亂扣帽子的,我哪裏不檢點了?”
謝況弈上下看了看她,故作痛心狀搖了搖頭:“唐郡主慕夫人,你已是人婦了罷。但我看你言行舉止,實在豪放,一點都不像深閨裏的金枝玉葉。”露出白牙,燦爛一笑,“不過像今天這樣來敲我的房門的行徑,雖然會招人閑話,本少主很喜歡。”
杜小曼覺得一股熱流直沖到頭頂。謝況弈含笑看她踉踉跄跄奔向房門。
走到門口,杜小曼忽然回過身,朝着謝況弈露出一抹甜笑:“少主說的很是,我以後會注意點,一定不再冒昧前來了。我這種嫁過人的成熟大嬸,萬一教壞或者吓到了年幼清純,不谙世事,乳臭未幹,天真無邪的少主小朋友,罪過可就太大了。”飄然走出房門。
杜小曼在這艘船上一待就是三天。
那天她從謝少主房中走得太潇灑,沒能欣賞到謝少主的臉色,十分遺憾。知道綠琉和碧璃當她腦子壞掉了之後,她又好氣又無奈。
她自暴自棄地想,等到她們慢慢地看出她和唐晉媗完全不同的地方,應該就會逐漸接受現實了。
白麓山莊的大船上食物非常精彩,菜色以魚蝦蟹居多,船上的大廚常年在水上漂着,乃烹調河鮮的高手。清蒸蔥白絲鲶魚片,魚皮三鮮餃,荷葉醉蟹,金絲蝦丸等等等等,鮮且不腥,杜小曼吃的時候都很沒出息地恨不得自己多生一個胃。晚飯的時候,有一道菇絲魚肚湯甚得杜小曼歡心,一口氣喝了兩碗,果然吃撐了……半夜睡在床上的時候,胃部還脹脹的。
杜小曼摸了摸肚子,很悲憤,唐晉媗的胃太小了,如果換成原裝正版的杜小曼的身體,再喝兩碗都沒事,唉唉……
第二天早上,杜小去甲板上透氣,船夫們正在撈魚,無數的魚在網中掙紮跳躍,網落到甲板上,魚越發撲騰個不停。船夫向杜小曼道:“夫人請後退些,免得被腥水濺到。”
杜小曼提着裙子後退了幾步,大的小的銀白的黑脊背的扁扁的圓滾滾的,甚至還有金紅色的魚,船夫将它們一條條扔進大木桶裏,偶爾手一滑,魚就立刻飛落到地上撲騰騰地掙紮。
碧璃驚呼了一聲:“哎呀!”指着前方某處。
只見一只螃蟹迅速地從漁網中爬到了甲板上。這只螃蟹長得和甲板的顏色差不多,真方便成為落跑之蟹。
杜小曼玩心頓起,卷起袖子,慢慢靠近那只螃蟹,利落地擒住蟹背,将落跑螃蟹拎了起來。
螃蟹在杜小曼手裏不甘心地舞動細腿,兩對大鉗子高高舉起,突出在外的小眼睛似乎冒着惡狠狠的光。
“夫人年長端莊,不想偶爾也如此童趣。”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從身後冒出來,将杜小曼吓了一跳。螃蟹趁機更拼命地扭動起來。
喂,這個謝少主,無聲無息地站在別人背後,裝鬼吓人嗎?
謝況弈今天穿了一件墨藍色的袍衫,外衫微短,袖子略窄,頭發束得很随便,一副典型的江湖俠少的打扮,皮笑肉不笑地說:“在下記得,五六歲的時候經常抓螃蟹玩。夫人年事雖長,卻還有這份稚子之心,實在難得。”
這個表情,這個話語,明顯表現出少主他還在記仇。
杜小曼道:“老夫偶發少年狂是懷舊的表現。唉,謝少主,你還年輕,當然理解不了我們滄桑人士的心理。青春很值得懷念,你要珍惜啊!”
綠琉和碧璃偷偷地看謝少主再偷偷地看杜小曼,不敢插嘴。謝少主露牙一笑:“受教了。但看夫人面貌,青春少艾,似乎比在下還略年幼。能否唐突請教尊齒幾何?”
呃……
杜小曼反問道:“謝少主,你貴庚?”
謝況弈道:“年底方可及冠。”
古代男子行及冠禮,好像是二十歲吧。
杜小曼幹笑道:“啊,才十九,謝少主風華正茂,佩服佩服。”
謝況弈道:“哪裏哪裏,我聽聞夫人你芳齡十七,不知是否有誤。”
杜小曼在心中默默擦汗……謝況弈從哪裏打聽來的破消息,本來還打算騙他自己今年三十了!沒錯,唐晉媗和她同歲,都是十七,壓不過謝況弈。
杜小曼面不改色地道:“謝少主難道沒有聽說過,成熟其實并不是指年紀,而是指心态和閱歷。有的時候,人一個月的經歷,就可能抵得上普通人的十年。”她将視線轉向空曠的遠方,“我現在的心态,就和落山的夕陽一樣,日暮黃昏,有一種已經過了幾十年的滄桑……”
涼風,蒼茫的水面,寂靜的四周,真的霍然有了一種滄桑的氣氛。
謝況弈面色平靜地吐出兩個字:“螃蟹。”
杜小曼從氣氛中回過神來:“嗯?”向手中的螃蟹看去,螃蟹的腿仍在拼命地舞動,一只大鉗子正夾着她胸前的……一绺頭發……
綠琉和碧璃急忙撲過來,一個幫忙按住螃蟹,另一個企圖将杜小曼的頭發從蟹鉗中拉出來。三個人六只手反而越弄越亂,螃蟹緊緊地鉗住那绺頭發不松手,綠琉的手一滑,螃蟹脫出了掌控,鉗着杜小曼的頭發,啪地蕩向她胸前,杜小曼趕忙彎腰,螃蟹動身體在半空中蕩,謝況弈哈哈大笑。
杜小曼臉發熱,正手忙腳亂時,謝況弈伸手撈住杜小曼的那绺頭發,另一只手在蟹鉗上一彈,螃蟹鉗子松開,啪嗒掉在地上,差點掉上杜小曼腳面,杜小曼立刻向後跳了一步,悻悻地對一臉嘲笑的謝況弈道句多謝。
謝況弈笑着道:“老夫人,抓螃蟹這種事情,你還需多多歷練才是。”
中午,白麓山莊的丫鬟給杜小曼送菜,将一個白瓷盤擺到桌子正中,盤子裏沒有別的配菜,只有一只被蒸成紅色的螃蟹孤零零地卧在中央。
丫鬟道:“這道菜是少主特別吩咐廚房為杜姑娘準備的。少主說杜姑娘一定會喜歡。”
杜小曼毫不淑女地伸手抓起螃蟹,狠狠掰開蟹殼,倒進醬醋,冷笑道:“請轉告你們少主,我非常喜歡!”
一笑之間,露出森森白牙。咬——
傍晚,她又在甲板上碰見謝況弈。謝況弈向杜小曼道:“中午的飯菜可還對胃口?”
杜小曼道:“嗯,還好吧。”
謝況弈仔細看了看她,笑道:“你的脾氣比我想象中的好。”
杜小曼道:“其實中午挺生氣的,但是想一想,前天我氣了你,今天你氣了我,算是扯平了,誰也不算輸誰也不算贏。再說大俠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恩将仇報嘛。就這樣算喽。”
謝況弈瞧着她,忽然舒展兩道劍眉,燦爛一笑。
杜小曼也對着他笑,這下算是相對一笑泯恩仇了吧。
果然是泯了恩仇,晚上,白麓山莊的丫鬟在少主的差遣下向杜小曼房中跑了N趟,詢問床睡不睡得慣,枕頭軟硬高低合不合适,晚飯愛什麽口味,要不要再送些玩意兒來消遣。跑得杜小曼都有些誠惶誠恐,碧璃和綠琉更是連聲道謝。
綠琉道:“這位謝少莊主真是位俠義心腸的好人。”杜小曼抱着茶杯點頭。茶杯裏是謝少主命人新送來的茶葉泡出的新茶。
茶喝多了的下場就是……晚上睡不着。
夜近三更,蠟燭昏黃,杜小曼神采奕奕地在艙房中寂寞徘徊,想找東西來消遣一下都找不到。下棋,不會。看書,字認不清。那麽……杜小曼的目光飄向桌上的那架瑤琴,古代的美女,都會在寂寞的時候撫琴一曲,優雅高貴。這架瑤琴擺在桌上,杜小曼心中早就癢癢的,終于忍不住坐到桌邊,将前爪伸向琴身。
铮……铮铮——铛……铛铛——
綠琉和碧璃面色僵硬,杜小曼嘿嘿笑了一聲縮回手:“我,我在試音,哈哈。”
第二天,甲板上,謝況弈眉頭緊皺,面帶倦意:“敢問你昨天半夜在房中彈棉花嗎?”
杜小曼吸了吸氣道:“是我新創的曲子,叫棉花曲,不過曲風比較特別,平常人欣賞不了。”
謝況弈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她。
船在第三天下午,終于靠了岸。
大船上居然裝着預備用的馬和車,在岸上分好馬匹套上車,杜小曼又換了男裝。謝況弈将她從頭到腳掃了一眼,目光頗為不屑。杜小曼道:“我只是覺得這樣穿行動起來方便一點。”刷地展開折扇,“難道謝少主你怕我扮的太風度翩翩搶了你的風頭?”
謝少主從牙縫中哧地一笑。
馬車行到傍晚,到了一座小城池淵城內,謝況弈提前以命人先策馬到城內,将最好的客棧包下來。杜小曼進入客棧,卻見一個白麓山莊的弟子躬身向謝況弈道:“少主,上房中幾個人不願搬出。”
謝況弈道:“多賠些銀子,告訴他們這間客棧被白麓山莊包了。”
弟子答了喏,匆匆上樓,仆役丫鬟們搬着些物事上樓收拾房間。客棧的掌櫃滿臉巴結,親自過來招呼,請謝少主在堂中座椅上先一坐,又支使小夥計上茶。
謝況弈轉頭向杜小曼道:“怎麽不坐?”
杜小曼便毫不客氣,在謝況弈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小夥計剛剛斟上茶水,方才上樓趕人的弟子又下樓來了,走到謝況弈身邊,一臉吞吞吐吐。
謝況弈皺眉道:“怎麽,他們不肯走?那便再賠多些銀子,把他們扔出去吧。”
話未落音,樓梯上有個洪亮的聲音傳來:“各位江湖俠士,我們家公子路過此地,比你們早訂了房,這般趕人,有些不講道理吧。”
看來訂了那兩間房的人和謝況弈的人杠上了。杜小曼興致勃勃地擡頭看,只見樓梯上站着一個仆役打扮的中年絡腮胡大叔。
白麓山莊的一個弟子立刻道:“我們白麓山莊的少主人住店,向來是包下整個客棧,你們搬出去,我們多賠些銀子,你等再找家客棧就是了。”
胡子大叔冷笑道:“未免太欺人太甚,即便官家也不敢如此霸道。”
另一個弟子立刻再道:“我們江湖人就是這麽霸道,怎樣?”
胡子大叔面露怒色,正要開口,一個清雅和緩的聲音忽然飄來:“我等雖不是江湖客,萍水相逢,即是有緣,可否行個方便。”
一襲青衫,自樓梯的轉角處出現,緩步走下。
杜小曼的眼睜大了。
杜小曼自認是見識過不少美男的,但是,她看見這個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詫。
她曾經見人形容古代美男“雅致如竹,溫潤如玉”,覺得這種比方一定會有誇張。但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真的有貼切這種比方的人存在。視線中的這個人,穿着一襲樸素的長衫,長發只被一根普通的木簪束着,卻有一種淡雅清華的氣質直逼過來,墨玉般的雙眸澄澈清透,微微一笑,像熙熙的暖風,又像四月的清晨湖面的波光。
“在下與三位家仆偶過此城,在客棧中留宿。夜色已至,再覓客棧十分不易。有幸得與諸位同留一店,亦是有緣,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讓在下與小仆仍宿在店中?”
謝況弈站起身:“在下等人強包客棧,只是怕我們江湖人物,身有戾氣,又攜帶刀劍,吓到尋常百姓。既然公子不介意,同住亦無妨。”吩咐左右道,“收拾其他房間,不必驚擾這位公子。”
嗯,小謝少主很會看人下菜碟嘛,這個青衫人必定來歷不凡,杜小曼坐在一旁,只管暗中繼續欣賞青衫人的美色。
青衫公子微微笑道:“多謝。”
謝況弈也笑道:“客氣客氣,剛才多有得罪,閣下不要怪罪。在下謝況弈,請教閣下名諱?”
青衫人道:“鄙姓安,名少儒。謝少主乃江湖中年少一輩的翹楚,在下雖只是一介書生,也久仰大名。”
謝況弈相邀安少儒同桌喝茶,安少儒婉拒,與那位胡子大叔在另一張桌子上坐了。掌櫃的見包場的銀子到手,又另有兩間上房的錢可以繼續賺,笑得越發谄媚。小夥計腿腳飛快地端茶送水遞點心。謝況弈将茶杯舉到嘴邊,忽然低聲道:“這位夫人,你這樣眼巴巴地盯着人看,實有違婦道,即便是江湖中的女子,也嫌豪放了些。”
杜小曼的臉熱了一熱,收回目光,也端起茶杯:“多謝謝少主提醒。”
謝況弈面無表情地喝茶。
仆役捧着一個被布包着方方長長的東西走過來:“少主,此物可是還送進這位……公子的房中?”
杜小曼看着那個東西的形狀,恍然猜到,是那架瑤琴。
謝況弈道:“不用了。這位公子彈琴像殺雞一樣,恐怕對這琴沒多大興趣,随便找個地方放吧。”
仆役捧着琴走了。杜小曼羞憤無比,眼角的餘光掃到斜對面桌上的安少儒,他手拿茶杯斯斯文文地喝着,嘴角卻像噙着一絲笑意。
啊啊啊,丢人丢大了!
謝況弈再端起茶杯咳了一聲,低聲道:“這位夫人,眼神,克制點。”
在大堂中坐了大約半個鐘頭後,白麓山莊的弟子們禀報說房間已經收拾幹淨了。杜小曼跟着謝況弈起身上樓,路經安少儒的桌子,謝況弈和安少儒客套了一句,杜小曼學着謝況弈的樣子對安少儒拱了拱手,安少儒回禮一笑。
謝少主很挺紳士地将天字一號房給了杜小曼,自己住天字二號,還親自送她到門前,道:“這間客棧中都是白麓山莊的人,你可以安心。”
杜小曼真心誠意地說:“多謝。”
謝況弈很有俠義精神地抛出一句不必客氣。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就要退房動身,杜小曼到了大堂,下四處看了看。謝況弈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道:“不用看了,那位安公子沒有下樓。這位夫人,你是看上了安書生,還是他臉上開了花?”
杜小曼其實只是在看謝少主下樓了沒有,她懶得辯解,道:“那位安公子長得很好看,我想要多看兩眼,愉悅眼球,也沒什麽大不了吧。”
謝況弈啧啧道:“答得真豪放。”
他們身邊有一扇門咯吱開了,一襲青衫從裏面走了出來。
原來這間客棧內,大堂內喝茶,吃飯可以去堂內隔出的雅間,杜小曼和謝況弈站在雅間的門前說話,沒料到話題的主角居然就在雅間內。
乍看見安少儒的瞬間,杜小曼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
完了,被他聽到了……沒臉做人了……
謝況弈拱了拱手:“安公子。”
安少儒擡手還禮:“謝少主,要再啓程了?”神色一派斯文有禮,并沒有什麽異樣。
也許雅間的隔音效果比較好,他其實沒有聽到?
謝況弈道:“對,安公子還要再住一日?”
安少儒道:“也是立時便要啓程。便不耽誤少主,先行一步了。”舉步前行時,視線轉到杜小曼身上,浮起淡淡一笑。
杜小曼像男人一樣拱了拱手,目送安少儒上樓。
啓程之後,在馬車裏,綠琉向杜小曼道:“姑娘,你在謝少主面前的那番話,實在……實在是太有違規矩了些……”一邊說,一邊偷偷看杜小曼的臉色,惟恐刺激到她的邪筋,“其實就算謝少主……姑娘也避忌點好……”
杜小曼道:“謝少主只是順路捎帶我們到杭州,到了杭州地界就分道揚镳,沒什麽好避忌的。”
綠琉和碧璃便不敢再深說了。
又趕了三天的路後,第四日的中午,一行人馬終于到了杭州城的城門外。
馬車在離城門不遠處的一處空地上停下,杜小曼走下馬車,楊柳依依,暖風拂面,風裏帶着醉人的香氣。
謝況弈下了馬,用馬鞭遙遙向遠處一指:“前方便是杭州城。你要找的人在杭州何處?”
杜小曼順口編道:“他住在西湖邊,我有記下他的地址。謝少主,這一路多謝你照顧,你好像有很要緊的事情待辦,不必管我們了,大家就在此處別過。你幫了我這麽多忙,我現在沒什麽可報答你的,等到他日有機會,我一定肝腦塗地報答。”
謝況弈輕描淡寫地道:“我不過是救嫂夫人的時候順手救了你,這次也是順路。”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你若是找不到認得的人,一時沒有落腳處,拿這塊玉牌到南街謝家巷。我五月之前,應該都在杭州。”
杜小曼接過玉牌,連聲道謝。這位謝少主真是充滿俠義精神!
她向謝況弈抱了抱拳:“那麽謝大俠,就此別過,青山不改,綠水常流。”和綠琉碧璃轉身到車裏拿行李。
杜小曼正視了她一路上都逃避正視的兩口小箱子片刻,向上提了提袖子,抱住其中一口的箱身,搬——
真是……沉……
十來斤的東西嘛,這是當然的……
綠琉和碧璃連忙争着伸過手。
謝少主遙遙站着,冷眼旁觀,終于道:“你們,就打算這樣挾着箱子進城?”
杜小曼道:“不然還怎樣?這是我們全部的身家性命,爬也要帶着它們爬進城去!”手伸向另一個箱子,這句話說得悲壯豪邁。
謝少主扶了扶額頭:“再坐回馬車吧,說你們要去哪裏,本少主好人做到底,送你們到門口。”
杜小曼雙眼閃閃發亮:“真的?謝少主,你真是好人中的好人,大俠中的大俠!你知不知道杭州城最有信譽的錢莊在哪裏?送我們到哪家錢莊門口就行了。”
謝況弈皺起眉:“你若是想要盡快地被抓回去,我就立刻送你們到錢莊。你的這兩箱金條,全是京城鑄造,其中一端有印記。若是一下存進錢莊……京城中三百兩黃金與兩位王公家眷被劫一案正鬧得轟轟烈烈,你說官府會不會來查?”
杜小曼無語,是她考慮不夠周詳。首飾不敢拿出來換錢,黃金也不能用,難道她們一行三人就要抱着金子餓死在杭州城裏?
謝況弈皺眉看她青白的臉色:“你很急着用錢?”
杜小曼悲痛點頭。
謝況弈又扶了扶額頭,嘆了口氣,側首道:“何承。取二百兩的銀票過來。”
一個白麓山莊的弟子立刻走上前,從袖中摸出兩張紙遞上。
謝況弈又從腰間解下一個鼓鼓的錦囊,連那兩張紙一起遞給杜小曼:“你先拿去用。”
杜小曼後退一步:“謝少主,這個我不能收。”
謝況弈道:“你不是一向豪放,怎麽此時婆媽起來。”
杜小曼搖頭:“你幫了我這麽多我很感激,但是你的錢我萬萬不能要。黃金我拆開了一根一根地換成銀子,應該不會驚動官府。”
謝況弈冷笑道:“你若是以為不會驚動官府只管去拆了用試試。”
杜小曼噎了一噎,謝況弈挑起眉:“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能讓你換出這三百兩黃金。”
杜小曼和綠琉碧璃又回到了馬車內,車行進杭州城內,轉過幾條街,停在了一間店鋪門前。
杜小曼随謝況弈走進店鋪,店面寬闊明亮,客人很多,櫃臺的算盤珠子噼裏啪啦地響。
鋪中夥計見了謝況弈全部躬下身,謝況弈擺了擺手,大步流星走到一挂藍布門簾前。小夥計打起簾子,門簾後是一座院子,四周回廊環繞。
謝況弈進了內院的一間廂房內,在桌邊坐下,仆役捧上筆墨紙硯,将杜小曼的箱子放在桌上,杜小曼不明白謝況弈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只見他提筆在一張紙上龍飛鳳舞寫了些什麽,拿起一個印章蓋了戳兒,又對左右吩咐兩句。
片刻後,有人用托盤托了一疊紙,兩個紙包過來。
謝況弈将托盤放到杜小曼面前,再放上他方才寫了字的紙:“這是三千兩銀票,二十兩碎銀和一百文散錢。你的兩個箱子就算抵押在此鋪內,這家是當鋪不是錢莊,有當票在此,你來日有了錢,再來将這兩個箱子贖出。”
杜小曼看着銀票和抱着碎銀銅錢的紙包,低聲道:“謝少主,真的很謝謝你。”
謝況弈道:“無妨,我也是做生意。你這個弱女子,連一根蔥值幾文錢都不知道,憐弱濟貧,本是我們江湖中人當做之事。”
杜小曼捧着銀票銀子銅錢,随着謝況弈出了這家店鋪,鄭重道:“謝少主,受了你這麽多恩惠,我來日一定報答。暫時先別過了。”轉身欲向街的一頭走去,謝況弈道:“你要去西湖?”
杜小曼立刻回身道:“是,不過我自己走着去就行。”
謝況弈道:“我只是想對你說,去西湖要向另一邊走。”
杭州的大街,雕梁畫棟,亭臺樓閣,車水馬龍。
綠琉和碧璃穿着小書童的衣服,匆匆跟在杜小曼身邊:“公子,我們要到何處去?”
杜小曼展開她扮帥哥專用折扇,悠然地揮了揮,“沒哪裏可去,四處逛逛吧。”
“可……”綠琉和碧璃的臉色刷啦變了變,“不是說來杭州有去處嗎?”
杜小曼揮着折扇道:“那不是哄徐淑心和謝況弈的嗎?我怎麽可能在杭州有熟人,只是覺得這個地方不錯,适合定居發展。不要發愁啦,四處逛逛,興許馬上就有能安家的機會。”
這是家殘花敗柳的店。
門外冷冷清清,裏面東倒西歪,總結起來就是一塌糊塗。
杜小曼坐在油膩膩大桌子邊東倒西歪的大板凳上,晃着那把耍帥用的扇子,上上下下打量這家店。
在那雕梁畫棟熙熙人流中,不經意地一瞥,讓她意外地發現了這家店,就像在燈火闌珊處望見了那個要等的人。又像是油頭粉面的地主闊少,看見了大街邊賣身葬夫的小姑娘。
那個驚喜,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叫做一見傾心,又叫一見鐘情。
就在千分之零點零零零一秒的瞬間,認定,是它。
店鋪的櫃臺後坐着一個滿臉頹廢的老伯。一個無精打采的小夥計将一條大手巾甩在肩頭,斜肩站在桌前:“幾位,想點什麽菜?”
杜小曼看看這店破敗的程度,道:“三碗牛肉面吧。”
小夥計擡了擡眼皮,說了聲:“幾位暫等。”晃向清冷的店鋪深處,挑開一挂門簾,大喊一聲,“三碗牛肉面!”慢吞吞地鑽進簾子,片刻之後,慢吞吞地鑽出來,“客官,牛肉沒了,不然幾位要些別的?”
杜小曼道:“那就三碗雞蛋面吧。”
小夥計慢吞吞地又鑽進那個藍簾子,片刻後又鑽了出來:“客官,對不住,雞蛋只夠做一碗面,不然另外兩位再改要些別的?”
綠琉低聲道:“公子,不如……”
杜小曼壓住她的話頭,向小夥計道:“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你們店裏有什麽。喊你們掌櫃的過來!”
櫃臺裏那個愁眉苦臉的老伯聽到了這句話,起身走到桌前。杜小曼用扇子敲了敲桌面:“掌櫃的,你們店裏連雞蛋面都做不出來,還怎麽做酒樓?”
掌櫃的急忙賠笑道:“這位公子爺對不住,小店生意不好,後廚的食材未能備足,還請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不要計較。”
杜小曼将語氣放得和緩了些,道:“那就看你們廚房裏還有什麽,随便上些吧。”掌櫃的連忙答是,向那小夥計道:“快去後廚,整治些最精致的飯菜給客官們端上來!”小夥計耷着眼皮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向那挂門簾。
掌櫃的又拱手賠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