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倒在地:“奴婢給老夫人請安!”
杜小曼反應敏捷,立刻學上午那些婢女的樣子福了福身:“媳婦給婆婆請安。”
正前方,一個婦人聲音溫和地道:“你這孩子,上午和潇兒嘔了氣,這時便不喊我娘了。”一雙保養得優雅柔軟的手輕輕握住杜小曼的手,扶她站直身子,輕輕在她手上拍了一拍。
杜小曼的鼻子前嗅到了一股很好聞的沉靜的香氣。
“不過呢,你還肯叫我一聲婆婆,已經很好了。”
華貴的身影輕輕側了側,向地上的綠琉和碧璃道:“我要和郡主自在敘敘話,你們退下将門合上,誰都不要進來打擾。”
杜小曼只好硬着頭皮與慕雲潇的娘唐晉媗的婆婆一同進了花廳內間,坐下“談心”。
慕“老”夫人其實一點也不老。古代的女人結婚生孩子早,估計慕夫人的年紀也就四十多歲。她保養又好,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慕雲潇的好皮相應該多半遺傳自他娘。慕夫人蛾眉入鬓美目盈盈,儀态優雅氣度雍容,渾身上下都在為貴婦人這三個字做注解,笑容話語都溫柔慈祥,杜小曼在她面前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這個慕夫人,看來很不好對付。
慕夫人依然攜着杜小曼的手,語氣很溫柔:“你今日和潇兒怄氣的事情,我已經大概都曉得了。唉,此事确實潇兒有錯,委屈了你。只因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與先父你的公公不免從小溺愛了他一些,讓他有了這個任性而行的性子。你嫁進我們慕家,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我卻沒能好好的罵他,是我這個當娘的教子無方。我原本想,他迷着紫霁那個丫頭,不過是年少風流,等膩了,自然就會收手。你是金枝玉葉的郡主,皇上賜婚給我們慕家的正夫人,他無論如何也不敢不敬你愛你。誰知道,我竟錯了。才鬧出今天的事情來。”
慕夫人輕輕嘆了口氣,又慈愛地望着杜小曼:“今天的事情,實在是潇兒理虧,娘一定替你狠狠地罵他。紫霁那丫頭,我會想辦法發落。娘保證潇兒他從此後再不會輕怠你,小兩口兒,房前打房內和,別留隔夜仇了。好不好?”
慕夫人的話很慈祥,很和善,杜小曼聽了,卻直想苦笑。
以前怠慢,是他們錯了,就這樣說一句,在他們已經算是向唐晉媗低頭了吧。
唐晉媗成親那天慕雲潇扔她在新房自己去找阮紫霁快活,那時候這位慕夫人在哪裏?唐晉媗空對孤燈夜夜以淚洗面的時候這位慕夫人又在哪裏?慕雲潇打了唐晉媗一巴掌,揚言要休妻的時候,慕老夫人怎麽不來替兒子賠罪?如果不是她今天怒斥慕雲潇,揚言休夫,恐怕這位慕老夫人還是睜只眼閉只眼地任憑唐晉媗被慕雲潇仍在這個院子裏,孤零零地過下去吧!
軟柿子就捏,硬柿子就用懷柔政策。倒是挺會做人的。
杜小曼正視着慕夫人的面容,開口道:“慕夫人……”
這三個字出口,慕夫人的臉色變了變。
杜小曼繼續道:“慕夫人,對不起,您來晚了。如果您能在成親的那一晚,慕雲潇掀了我的蓋頭之後立刻去找阮紫霁的時候,或者慕雲潇在段時日對我正眼不看的任何一天,甚至昨天慕雲潇當衆說要休妻的時候,過來和我說這番話,我都會覺得您有一兩分的誠意,但是現在,晚了。而且,您搞錯了一件事情,我要和您兒子慕王爺分開,并非我嫉妒他喜歡紫霁姑娘,而是我覺得他這個人實在讓我無法容忍。我和他不可能再在一起。他娶了阮紫霁,會比現在有我在幸福的多,我不和他在一起,也會比現在幸福的多。為了大家都好,不論是慕王爺休我還是我休慕王爺,都是最明智的選擇。”
慕夫人的一雙蛾眉微微蹙着再嘆了口氣,話語依然和緩:“孩子,我知道你心中委屈,這件事情确實我慕王府上下都錯了很多。你貴為郡主,自小嬌養,又年輕,自然咽不下這口氣。但是能否再聽娘說幾句呢?需知道,娘也是從你這個年歲過來的,我剛嫁給潇兒的爹時,他身邊的女子,單是已收做側室的,就有三個。唉,男人,不都是這樣?皇上的後宮之中,有多少佳麗?你的父王,除了你母妃外,不是也有好幾位側妃麽?年少時,覺得忍不下這種氣,等年紀大了,便漸漸想開了。其實最要緊,是要拿住你正夫人的威勢。我當日不幫你,也是想看看你能否壓得住紫霁那丫頭。潇兒再愛她,就算真收了她,她也只是個妾,要給你端茶磕頭。最要緊是別讓這股偏風壓住了正風。就算你嫁的不是潇兒,也要如此。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只要嫁人,就有這些事情。可慶我們生在富貴人家。這世上有好些女子,就算再才色雙全,注定只是做妾的命,又該如何呢?你說,娘說的是不是有道理?”
慕夫人松開杜小曼的手,站起身。
“今天咱娘倆先敘到這裏。你仔細想想我說的話。潇兒那裏,你只管放心。今日的事情,你雖沖撞了你夫君,有娘在,不會有人怪你。你先好好歇歇。”親自打開房門,喚了丫鬟,回住處去了。
杜小曼坐在椅子上,回憶慕夫人剛才的那番話,十分無力。
果然大家中間隔着幾千幾百年,思想相差太遠……
慕夫人的那番話,擱在這個年代,其實算是挺有道理的一番話吧。但是……有個正夫人的頭銜她就該撒花慶祝,這是什麽歪理!憑什麽看着老公左擁右抱還要忍着,不忍着就是大逆不道!哈,她才懶得去和阮紫霁演什麽《我在王府宅鬥的那些年》!這種古代家庭倫理大戲誰愛演誰演吧!
不過,看樣子慕王府不打算讓她輕易和慕雲潇說拜拜,太硬了恐怕不好辦,而且,和慕雲潇拜拜後回到唐晉媗的娘家後麻煩好像更多的樣子。
嗯,要為前途再考慮清楚。
綠琉和碧璃輕輕進房侍候,看見坐在椅子上做沉思狀的杜小曼,十分歡喜欣慰。
老夫人出馬就是不一樣!一番話說得郡主現在還在沉思,郡主想着想着,一定就會想開了吧……說不定可以壞事變好事呢!
綠琉和碧璃屏息凝氣又退了出去,還體貼地替杜小曼籠上房門。
房門背後,杜小曼忽然眼中興奮的光芒一閃。既然慕家不打算輕易讓自己走,回到唐晉媗娘家估計也挺慘的,那就只有——
慕夫人回到自己的住處,在偏廳裏喝了一杯香茶,也出了一會兒神。她最貼心的丫鬟柔雅輕聲道:“老夫人,今天郡主如此沖撞王爺,說出多少駭人的話來,您為何還要去安撫她,不讓她給王爺賠罪?”
慕夫人放下茶盅:“賠罪?你這丫頭懂什麽。她是德安王府的郡主,我們慶南王府不過空有虛銜,和她娘家比不得。當日王爺便弄得有些過,以為這位郡主嬌怯怯的好拿捏,可着勁兒的欺負。我每每勸,他每每不聽。就是兔子,逼到這個份上也該咬人了,何況她是郡主。她豁出去了鬧起來,她不好看,我們慶南王府更不好看。德安王這個親家得罪不得。無論如何,先将這件事安下去再說。”
柔雅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低頭退到一邊。
杜小曼心中拿定主意後,又思索了一下方案,時間不知不覺嗖的就過去了。黃昏時,杜小曼到院子裏轉了轉,借口品品茶靜靜心,将栖錦院除卧房和下人房外的什麽小廳偏廳全遛了一圈,因為當時這個院子本是留着慕雲潇和唐晉媗一起住,院子裏還有個書房。
各個房間裏的東西,好像都值不少錢。杜小曼看得很開心。
天色黑了下來,又吃過一頓豪華的晚飯,杜小曼在大木桶裏洗了個惬意的澡,準備去和周公約會,告別在古代的第一天。
房間裏銀制的燭臺上點着粗粗的蠟燭,這個亮度,在古代算是很亮了吧。唉唉,好想念電燈啊……
杜小曼轉身打算奔向大床,房門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人影邁了進來。
綠琉和碧璃立刻跪下,恭恭敬敬地道:“給王爺請安。”
慕雲潇?他來幹什麽?
杜小曼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來幹什麽?”
慕雲潇一定對他自己非常非常的有自信,他風流邪肆地“淡淡”一笑,走到杜小曼面前,撈起一绺她剛晾幹的頭發:“夫人,你今日的一番話,讓為夫深是懊悔,自成親這半年來都冷落了你。為夫決定,從今晚起,不再讓你冷被孤燈,獨守空房。”
杜小曼華麗地噴了。
大哥!你出場的時候好歹是個帥哥!我知道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但是,拜托你別豬成這個樣子給我看好嗎?
杜小曼假裝一口口水嗆在喉嚨裏,很不給面子地大咳起來。啊啊啊,用咳嗽掩飾爆笑真的是好辛苦。
她咳得滿臉通紅,用袖子掩住嘴,眼眶中迸出了眼淚,用慕雲潇的眼睛看過去,卻是他的一番話後,唐晉媗大吃一驚,驚喜到将要昏厥,半掩住口,滿面羞紅熱淚盈眶。慕雲潇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聲,又在唇邊勾起一抹倜傥的調笑:“夫人,為夫的一席話,竟讓你如斯欣喜麽?”繼續把玩杜小曼的頭發,低聲道,“看來為夫當真要好好憐愛你。”
杜小曼的臉更紅了,眼眶裏的淚水更多了,渾身還在輕輕顫抖。
娘啊!天上各路打賭的神仙們,拜托能不能丢塊土下來敲暈了這個慕雲潇!他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撐不住了啊啊啊——
慕雲潇玩弄杜小曼頭發的手落到了她肩上,輕輕握住。杜小曼低下頭,放下了掩口的衣袖:“夫、夫君……您真的肯回過頭來,真心地待我了麽?”
慕雲潇嘴角一勾:“怎的?夫人難道還懷疑為夫的真心麽?”
杜小曼低着頭,細着嗓子說:“我……我只是不敢相信夫君會……”
慕雲潇握着杜小曼的肩頭,低聲道:“如斯良宵如斯靜夜。”
杜小曼半做嬌羞地道:“良辰美景當珍惜。”
慕雲潇邪邪笑道:“夫人原來如此率真。”
杜小曼終于能擡起頭來,咬了咬唇,眨眨眼睛,一只手按上喉嚨:“夫君過獎了。夫君,光陰易逝不等人。只是我喉嚨這裏,還略有微堵。”
她再抓抓手臂。
“怎麽辦,荨麻疹也出來了,我一激動,就容易長疹子。”她卷起衣袖,“夫君,你看,你看,你要不要幫人家揉一揉?”
擱在杜小曼肩頭的手僵了僵,慕雲潇的邪笑一頓,換成了溫柔一笑:“原來夫人身子不适。那可怎好。為夫去叫人先來替你瞧瞧,今晚早些睡下。為夫明日再來。”
杜小曼垮下臉,努力透露出失落的氣息,伸手扯住慕雲潇的衣袖。
慕雲潇拍了拍她的手:“夫人,你乖乖地養着,為夫明日再來,時辰多得是。”
不能不說,慕雲潇此時的表現充分證明了,他确是是個強人。
杜小曼低下頭,慢慢松開扯着慕雲潇衣袖的手,點了點頭:“嗯。”
慕雲潇留下一句“好好安歇。”消失在深沉夜色中。
杜小曼反手關上門,彈彈被摸過的肩頭。
慕雲潇,你夠強悍。但是我比你更強悍!
綠琉和碧璃服侍杜小曼睡下。王爺方才來找郡主,表示兩人有複合并開始恩愛的前兆,她二人的心中都竊喜。
躺在床上,杜小曼松了一口氣。在古代的第一天,真是精彩豐富。合上眼睛時,她卻真心希望這是一場夢。再睜開眼,她會躺在自己房間中那張水藍色的床上,被老媽拎起床,在上課前零點零一秒沖進教室,聽聽老師的碎碎念打打瞌睡,放學後和好友們逛逛街,大吃一頓再去唱唱K,慶祝自己和陸巽分手。
濕濕的東西從眼裏滑出來,滲進距離她本來在的世界幾千幾百年的枕頭裏。
她真的真的很想家。
杜小曼在被窩裏擦了擦眼睛。
眼下最要緊過的,還是慕王府這一關。看來慕雲潇和他娘商量好,打算和唐晉媗上上床把她給哄住了。今天雖然惡心走了慕雲潇,但只是暫時的。而且自己下午才指着慕雲潇的鼻子怒斥,晚上就嬌滴滴地發嗲轉變實在大了點,慕雲潇一時被惡心走,難保回去之後不會起疑,需要找個暫時能拖久一點的法子對付他。
杜小曼腦中亂飛地思索,終于睡了過去。
睜開眼,天色已大亮,早飯與昨天的一樣豪華,點心小菜完全不重複,杜小曼吃得心情很好。
早飯剛過,她正要到院子裏去踏看踏看,丫鬟傳報,王爺來了。
果然又來了。
慕雲潇今天換了一件月白錦繡的袍子,做風流潇灑狀跨進房門。外表确實是很養眼。杜小曼痛心地在心中搖頭,卿本帥哥,奈何太豬。
杜小曼迎起身:“王爺來了。”
慕雲潇将眼光放在她身上,笑道:“昨晚燭色熏熏,夫人婉轉嬌媚,原來伶牙俐齒外,還另有一層妩媚溫柔。為夫昨夜回去後,回味思量,倍覺眷戀,可惜錯過了良辰美景。因此今日特意過來夫人處。但夫人怎麽如斯冷淡,昨日嬌口喚夫君,此時又稱呼王爺。”
杜小曼閉了閉眼睛,轉過臉:“昨天王爺到我房中,也許是夜色太朦胧,我一時之間竟不能自已。其實去找阮姑娘也罷,昨天的那一場也罷,我都是想讓王爺不要把我當作一尊塑像,一個死人,好歹看我兩眼。”她扯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就算是當作仇人,也比視而不見的好。”
慕雲潇的眼光凝在了杜小曼身上,神色斂正,眉峰微微一動。
杜小曼望着虛無的空氣,繼續道:“昨晚王爺回去後,我仔細思量,卻想問王爺一句話。昨晚王爺是出于愧疚,還是真的想來找我?”
慕雲潇臉色凝重,默不做聲。
杜小曼再苦笑:“王爺,我雖是個女人,好歹有三分自尊。視而不見我不能忍受,只是出于憐憫和敷衍仍然很傷我的心。王爺的心裏,真的有我這個人嗎?所以……”杜小曼按住胸口,“可不可以你我都冷靜一下,仔細考慮清楚。從今日起過一個月,一個月後請王爺清楚地告訴我你對我的感情,我再确定今後怎樣自處,好嗎?”
杜小曼回身望着慕雲潇,哀傷幽怨。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真的很适合參加個影視選秀什麽的,一定可以大放光彩,啦啦啦啦——
昨天想了半夜想出這套聖潔的怨婦說辭,應該很符合慕雲潇的想象跟愛好吧。
慕雲潇沉默地望着她半晌,終于道:“郡主所說,确實符合情理。那就如此吧,一月之後,本王一定給郡主一個交代,也望你我夫妻能重新和睦。昨日郡主斥責本王一事,本王暫不追究。休書之事亦暫且不提。若一月之後,你我能打開心結,郡主仍是我慕雲潇的夫人。”
杜小曼長舒一口氣,目送慕王爺潇灑離去。順利争取到一個月的時間,足夠充分了,耶!
杜小曼的這一番表演,綠琉碧璃還有栖錦院的所有婢女理所當然都成了觀衆。綠琉和碧璃半憂半喜,憂郡主尚未和王爺完全複合,喜郡主終于向王爺說出了心意,王爺似有觸動,複合在望。其他的婢女們心情各自不同,看法也各自不同。
“原本打算王爺真休了唐郡主,就請月泠居的姐姐們在紫霁小姐面前說說好話,将我也帶進去呢。”
“可紫霁小姐身份略低,恐怕扶不了正。王爺再愛她,也是個偏房。”
慕王府中的規矩,正房的奴婢每月的月例銀子要高出偏房許多。婢女們自忖,若王爺休妻再娶,未必能再分到正房侍候,阮紫霁出身苦寒,打賞下人更比不了唐郡主的豪闊。
服侍的人再得寵也不如拿到手的真金白銀實際。婢女們議論之後,紛紛表示:“王爺和唐郡主若真的一個月後複合,确實是件好事。”
杜小曼和慕雲潇的這番談話,當然有人第一時間轉播給了慕夫人,于是慕夫人又來到了栖錦院,又拉起杜小曼的手,笑得依然很慈祥。
“娘昨日就說,夫妻吵架,房外打房內和。只是你這個孩子,還是太剛強了些,說什麽一個月的話。其實潇兒今天來找你,小兩口兒就此好了不是正好?”
杜小曼低頭道:“娘,我還是想……”
慕夫人笑道:“我知道,你尚年少,這些事情還不通達。一月就一月吧,靜靜也好,正好能将今後的事都想想清楚。”
杜小曼趁機道:“娘,我正是想自己一個人多靜靜。今後在府中各處走走,散散心……”
慕夫人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笑:“是了,明兒正好是十五,你可願意與娘一起去廟中上香?”
杜小曼雙眼閃閃地擡起頭,似乎在慕夫人頭頂看到了光圈。難道是九天玄女娘娘的小仙女們終于在天上幫了自己的忙?平白送來一個勘察地形的大好機會!
杜小曼心花怒放地點頭:“當然好,娘。我想去廟中許個願。”
慕夫人慈祥笑道:“娘也是去許願的。”在杜小曼手上輕輕一拍,“求菩薩保佑你和潇兒好好的,讓我早些抱到孫子。”
杜小曼故作害羞地低頭。
在這個朝代,名門大戶的女人平時足不出戶,去廟裏燒燒香是一件相當于囚徒放風的十分了不得的大事。
杜小曼一大早,就被一群丫鬟圍着來回擺弄,慕夫人特意調撥了數個大丫鬟來服侍她打扮,幾個與綠琉一起侍候她梳頭,幾個與碧璃一起打開衣箱挑選衣裳,服侍杜小曼穿衣,還有一堆替她描眉上妝。
杜小曼的頭上堆了高高的發髻,插多了金飾珠釵,發根扯得生疼。她身上穿的衣裳裏裏外外都用香薰過數邊,估計一百米開外都能聞見。古代的粉沒有現代的粉底那麽好的透氣性,昨天淺淺地塗了點還不覺得什麽,今日重施粉黛臉上像所有的毛孔都被糊住了一樣,堵得難受。杜小曼生怕自己被畫成了一張日本藝伎的臉,幸虧鏡子裏照出來的那個人影還不錯,算得上端莊雍容。果然美麗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丫鬟們簇擁着杜小曼出門上轎,杜小曼得以初次瞻仰慕王府氣勢磅礴的正廳前院和大門。各處都能看見家丁,很不好混進混出的樣子。
杜小曼和慕夫人各坐一頂華車,侍候的丫鬟婆子們坐在後面的幾輛大車上。前有家丁開道,左右有家奴護衛,後面還有家仆殿後,成為一個頗壯觀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往杜小曼将要去上香的寺院——法緣寺。
古代的馬車是木頭輪子,略有颠簸,車裏的座位上鋪着厚厚的錦墊,坐着挺舒服。車裏的矮幾上擺着果品點心,還有兩個小丫鬟坐在兩個小板凳上,預備服侍她随時喝茶吃點心。
杜小曼微微掀起車簾向外看。京城應該很繁華,一瞥之下能看到古色古香的建築,還有熙熙攘攘的人頭。
法緣寺在京郊處,馬車走了三四十分鐘左右,終于到了法緣寺門外。
馬車停住後,從馬車到寺廟大門的一段臺階上,外層站滿了家丁,內層站滿了丫鬟,圍得密不透風。慕夫人和杜小曼被攙扶出車外,杜小曼望着圍得鐵桶一般的人牆,心道,看守那麽嚴密,要怎麽跑路啊!
杜小曼攙住慕夫人的胳膊,做婆媳親密狀一起踏上法緣寺大門前的臺階。
進了正殿大雄寶殿,一個披袈裟的老和尚站在殿內對慕夫人一合十:“阿彌陀佛,施主近來可好?”
慕夫人合十還禮:“托菩薩保佑,一向安穩。住持大師近來可好?”
原來這個老和尚是法緣寺的住持,怪不得袈裟看起來和其他幾個老和尚披得有些不同。
住持大師道:“出家人以心境修佛,無謂好壞。承蒙施主垂問。今日小寺中善事尤多。敬陽公家眷今日也來小寺中禮佛,現正歇在文殊殿側的廂房內。”
慕夫人笑道:“那可正好,我與敬陽公夫人許久不見,今天可巧都來禮佛,能一同參詳些佛理。”
杜小曼有樣學樣,跟着慕夫人磕頭上香,口中喃喃有詞做潛心許願狀,看得慕夫人十分欣慰。大雄寶殿之後是藥師殿、彌勒殿、地藏殿等等無數的大殿小殿,每尊佛像前慕夫人都一一上香,一一磕頭,杜小曼只好陪同。好不容易磕到了慈航殿,殿內供奉着觀音菩薩,杜小曼上香磕完頭後走到慕夫人身邊,滿面為難,小聲道:“娘,我有些……想去……”
慕夫人滿臉了然,喚了聲“玲珑”,随侍的丫鬟中立刻走出一人來,慕夫人道:“你知道地方,陪郡主去罷。”又笑向杜小曼道,“我曾在觀音大士法像前許過大願,要在此長跪參拜,你可以先到其他殿閣。”
杜小曼大喜,低頭答應。
叫做玲珑的丫鬟領着杜小曼出了門,引她到了廁房門口,杜小曼打量四周,空空曠曠,假裝不經意地說:“這座寺廟雖然大,卻很冷清。”
玲珑笑道:“恐怕郡主見過的寺廟都冷清吧。因老夫人和郡主要來參拜,寺院裏預先都安排了,烏七八糟的人,哪個能進得來,就連家丁都只能在寺外侍候着。”
杜小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看來,法緣寺裏面的防守很薄弱,不知哪裏可以突破。
出了廁房後,杜小曼假裝散步在院中佛殿間緩步邊走邊看。走到一道月門前,玲珑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急匆匆道:“郡主,奴婢剛剛想起,将老夫人要布施給寺院的錦盒忘在大車上了。”
杜小曼立刻道:“那可要快快去取。這樣,你去取,我在這裏再走走。”
玲珑面露難色,似在猶豫。杜小曼道:“從這裏回慈航殿的路我認得,你方才也說了,寺中并無閑雜人等。我這幾日心情不好,正好想在這個清靜的地方獨自站站走走。要是老夫人正好要布施,找不到錦盒就麻煩了。”
玲珑咬了咬嘴唇,終于道:“那、那奴婢先去取錦盒了。”杜小曼含笑目送玲珑的背影遠去,在心裏比了個V字。
她向四周看了看,空空落落,老和尚們的清場工作做得很好,從剛才到現在,杜小曼連一個看起來六十歲以下的和尚都沒看到。封建社會果然很保守。
杜小曼往看起來最偏僻的那個方向走。越走殿閣越少,過了一道月門,門的另一邊是一片荒蕪的空地,只有幾株郁郁蔥蔥的大樹和幾叢花草,杜小曼向空地邊緣張望,不知道那幾道牆頭是不是法緣寺的後牆?
她瞄準一道看起來最矮的牆頭,準備過去打量打量,牆邊的樹後忽然走出一個人。
杜小曼吓了一跳,那人看見杜小曼,好像也吓了一跳。
從樹後走出來的人,竟是個男的!
非常年輕的男子,一身淺色的長衫,面容異常清秀,頭發挺長的,不是和尚。
杜小曼睜圓了眼睛看他,他睜大了眼睛看杜小曼。杜小曼脫口道:“你……”
那人窘迫地從杜小曼身上移開視線:“唐突了!聽聞今日有女眷來寺內參拜,理當回避。但以為女眷不會到此處來,方才到這裏閑立片刻。讓你受驚,委實抱歉。”
杜小曼急忙道:“沒關系沒關系,我是随便走走無意中闖到這裏來的,其實是我打擾你才對。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那人匆匆道:“冒犯之處,夫人見諒。”轉身走進另一道門內,瞬間無影無蹤。
杜小曼吐吐舌頭,退出月門,繼續向別的地方摸,那邊的一道門,看起來也挺偏僻。
杜小曼走過去,裏面也是兩三株大樹,幾叢花草,還有一座假山,一個亭子。
不知道假山後面的牆頭,是不是後牆?踩着假山往上爬,似乎很容易。
杜小曼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假山邊忽然飄來一陣細不可聞的對話聲,是年輕男女的聲音!
“……淑心……”
“俞郎,我依你。若逃不了,大不了你我死在一處……”
逃?難道是……私會加私奔?
杜小曼倒抽一口冷氣,古人也蠻開放的嘛,今天就被自己撞到個現場版!老和尚的清場工作其實做得不怎麽樣,進來這麽多個男的。她正豎起耳朵聽,沒留神踩到塊碎磚,腳一歪,險些摔倒。
兩道倉皇的身影從假山後轉出,望着杜小曼,滿面驚慌,瑟瑟發抖。
杜小曼站直身子,尴尬地笑笑。這對男女都很年輕,大約二十來歲,男的頭戴青色方巾,身穿青色布衫,女的穿得卻很華貴,兩人都面色灰白,目光裏透着驚慌和絕望。
杜小曼咳嗽一聲:“那個……我不是有意……”
那女子突然撲通跪了下來:“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麽都行……求求你發發善心,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男子也跪了下來,一言不發,對着杜小曼拼命磕頭。
杜小曼頓時手足無措:“你們,你們別這樣。放心,我不會和外人說的……”
遠遠的,忽然飄來一陣呼喚:“郡主……郡主……”
杜小曼飛快向身後瞟了一眼,對瑟瑟發抖的兩只小鴛鴦道:“快,躲起來!是找我的!”
公鴛鴦對着杜小曼磕了個頭,吱溜鑽進了假山後。母鴛鴦卻還在地上跪着發抖,杜小曼看她的打扮,忽然想到,她大概是今天也來拜佛的那個什麽公家的家眷吧。
月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杜小曼一把拉起那個女子:“鎮定點,快把眼淚擦幹,先出去再說,這樣他比較安全。”
女子擡起含淚的大眼睛看了看杜小曼,露出感激的神情。杜小曼拉着她剛出月門,迎面便看見玲珑和綠琉碧璃。碧璃頓時道:“郡主逛到哪裏去了,可找死奴婢們了。”
玲珑福了福身:“老夫人等着與郡主一道布施,命奴婢們來尋。郡主怎的逛到這裏來了?”
杜小曼笑道:“我随處走走,正好碰見這位夫人。忘記路了,就轉到這裏來了。”
女子的眼淚已擦幹,外表上看不出什麽破綻,但被杜小曼拉着的胳膊還微微有點戰抖。她的反應也很快,立刻猜出了杜小曼的身份:“方才多謝唐郡主,我正好也要回前殿,便與郡主同行罷。”
幾人一道,走到幾間佛殿前,玲珑道:“老夫人在大雄寶殿。”
那女子道:“我要回文殊殿,便不去和慕老夫人問安,暫且別過郡主了。”對杜小曼福了福身,向另一側去。
杜小曼與玲珑綠琉碧璃向大雄寶殿走,碧璃道:“郡主,剛才那位夫人是敬陽公家的女眷吧。”
杜小曼說:“對哦,我只和她找路,倒忘了問她是哪位夫人。”
回到大雄寶殿,慕夫人正在與住持大師閑聊,看見杜小曼便笑道:“你逛到哪裏去了,我參拜完觀音大士,又與敬陽公夫人談了會兒佛理,都要布施了還不見你的人影。”
杜小曼道:“兒媳随處逛了逛,又遇見了一位敬陽公家的女眷,耽誤了些時候。”
慕夫人便沒有再追問。
布施完畢,又在寺院裏吃了一頓素齋。到了近傍晚時,杜小曼才回到慕王府內,剛要把身上的裝備卸下來,到床上躺平歇一歇,慕夫人的丫鬟玲珑忽然又來傳話:“老夫人請郡主去暖廳一趟。”
慕夫人在暖廳內遞給杜小曼一張紅箋:“敬陽公府上剛剛送了這張帖過來,是敬陽公的三兒媳相請,邀你明日去敬陽公府裏切磋女紅。”
難道……今天遇見的那個女子,竟是敬陽公府的三少奶奶?
慕夫人道:“敬陽公府與我們慶南王府一向交好,女眷之間時常來往是件好事。你明日便過去吧。”
杜小曼點頭道:“好。”
第二天上午,杜小曼坐着轎子,到了敬陽公府。
敬陽公陶府和慶南王府差不多豪闊,杜小曼這次到訪,算是女眷往來,轎子不走正門,從側門直接擡進府內。陶府的丫鬟們迎到轎前,綠琉和碧璃攙扶杜小曼下轎,丫鬟們福身道:“夫人這邊請,我們三少夫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領着杜小曼穿過一層層廂房,走過一道道回廊,終于到了一座花園內。
花園深處的亭子裏坐着幾位女眷,看見杜小曼過來都起身相迎,每一位都衣飾華美,形容端麗,儀态優雅。杜小曼一眼就看到了昨天的女子。
還好這些人唐晉媗本來就從未見過,一一厮見,幸虧杜小曼對付古人的禮儀已經有了些了解,應是未曾出錯。
上首坐的一位富态的中年婦人是敬國公的夫人,其餘的就是大少夫人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和小少夫人了。杜小曼昨天碰見的女子果然是三少夫人。
幾位夫人坐在一起寒暄了幾句,喝了一杯茶後,三少夫人向杜小曼道:“我前些時日新學了一套針法,郡主可願與我去房中看看繡品,勞煩郡主指教。”
杜小曼說:“好啊。但我女紅不好,指教可不敢當。”
到了三少夫人住的院內,進了一間小廳,三少夫人屏退左右,插上房門,向杜小曼撲通跪下,淚流滿面。
杜小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