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杜小曼再睜開眼時,第一眼先看見銀紅的紗帳頂,再來是朱紅的床橼,胸膛裏撲撲通通的心跳聲感覺好踏實。紗帳外隐約可以看見古代房間的陳設。
耶,附身還魂成功!
用着別人的身體,感覺真的怪怪的。杜小曼将手舉到眼前看了看,比她自己的手纖長了點,柔軟了點,皮膚白了點,指甲蓄得很長,不是很舒服。手腕上沉甸甸的,挂着一個兩個三個镯子,有粗的有細的,掂掂重量,應該是黃金的吧,镯子上都刻着精致的花紋,鑲嵌在花紋上的,這是寶石吧……
杜小曼很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撐身坐起,腦袋也覺得沉甸甸的。拉開錦被,杜小曼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嗯?古代的女人都是穿着外衣睡覺的嗎?自己身上這一件折枝花紋的開襟裙衫,怎麽看也像是外衣,裏面襯着淺色的內衫,腳上還套着一雙雪白的布襪。
呃,是了,這個唐晉媗是喝藥自殺死的,她既然身為郡主,一定很要面子,想必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喝藥,然後躺在床上等死。
杜小曼心中驀地湧出一股同情,暗暗地合掌,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唐晉媗,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使用你的身體,不會再吃虧的。
杜小曼掀開紗帳,帳上系着的一串銀鈴立刻發出碎碎的聲音,房門吱呀開了,走進兩位穿着同樣精致衣裙的女孩子,福身道:“郡主起床了?”
話未落音,看清楚杜小曼的打扮,兩名少女都愣了愣:“郡主,你……”
看來這兩人是唐晉媗的貼身丫鬟。杜小曼心裏有點發虛,她們會不會立刻看出破綻?好在唐晉媗的事情她大概都知道,沒辦法,就這樣演下去吧!
杜小曼這樣盤算着,嘴裏先編出一句應答的話:“我……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所以拿衣服出來換換玩玩,沒想到随便就睡着了。”
左邊那個一個臉龐較長看起來比較賢惠的少女走上前,替杜小曼穿上繡履。
“郡主昨晚讓奴婢們不要在房前侍候,今早為得傳喚也不能進來,奴婢們心中都十分擔心。”
鞋子穿好,少女站起身,垂手退到到床邊。
“恕綠琉大膽,多嘴說一句,王爺現在受那位阮姑娘蠱惑,一時不分是非,昨兒只是昏了頭才會委屈郡主,郡主且忍一時之氣,來日方長。”
綠琉的話未落音,另一個圓圓臉的女孩子立刻道:“正是正是,郡主,碧璃也多嘴說一句,那個阮紫霁裝得清高又柔弱,其實是個十足的狐媚子,早晚有狐貍尾巴藏不住的一天!郡主金枝玉葉,和慕王爺的婚事可是皇上賜的,慕王爺他敢休郡主,就是抗旨!到時候讓咱家王爺在聖上面前參他慕王府一本,他們全府上下都要進天牢!”
綠琉立刻瞪起眼睛:“去,多嘴什麽!郡主這才消了氣,你又在這裏瞎摻和!”
碧璃鼓起嘴:“姐姐,我只是實話實說。他慕王府只是個虛品王爵,我們郡主嫁過來只能稱夫人,連王妃的品銜都沒有。咱郡主的爹爹可是真正的王爺。郡主明明是下嫁,憑什麽受他慕王府的氣!”
綠琉還想呵斥,杜小曼及時開口道:“碧璃你說的對。我昨天一夜已經想清楚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受誰的氣。他慕雲潇愛休我就盡管休。他不休我我還想休他呢!”
碧璃拍掌:“郡主說得好!”對綠琉洋洋得意地吐了吐舌頭。綠琉無奈,只得斜了碧璃一眼,輕聲道:“郡主能想通甚好。只是,沒必要和小人計較,憑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杜小曼随口應道:“這個我知道。”摸了摸沉重的頭,“待我先洗漱一下,這身衣服昨天晚上穿着睡了一夜,也換換吧。”
綠琉碧璃立刻立刻端水服侍她洗漱,再重新梳妝。
杜小曼坐到梳妝臺前,向大大的銅鏡中瞧。唐晉媗其實是個美人,蛾眉修長,眼睛很大,瓊鼻朱唇,面龐清麗,容貌比原版的杜小曼強了太多。也許是因為平時太過端莊,老板着臉,才會被別的女人比下去。
綠琉将她頭上的釵飾一件件取下,放下長發,杜小曼頓時覺得頭上一片輕松。看古裝劇時總是覺得古代女子的打扮特別漂亮,但是這種漂亮是要受罪的。她裝作不經意地說:“今天梳頭發就別那麽複雜了,配飾少幾樣吧。昨天晚上可能沒睡好,脖子有些酸。”
綠琉便給她梳了一個比較簡單的發髻,頭上也只戴了兩三件釵飾。碧璃又挑了一件淺碧色的外裝服侍她換上,寬寬的袖口和衣襟處鑲着深色繡雲紋的闊邊,十分清雅。再換了雙與衣裳相配的輕巧軟履。唐晉媗的身形纖細,比原版的杜小曼高些。杜小曼再褪了手上的幾只镯子,又不顧綠琉的驚詫讓她替自己剪短了指甲,一切完畢後,她十分滿意地在銅鏡前照了照。覺得可以出去熟悉一下慶南王府的環境了。
房門響了幾下,門坎處又出現一個婢女打扮的少女,福了福身:“總管大人吩咐奴婢來給夫人請安,請問夫人是去廳裏用早膳還是端進房中來。”
杜小曼心想,古人的飯桌上似乎有很多規矩,自己剛穿越,什麽都不熟悉,別鬧出什麽纰漏,還是在房間裏吃比較保險,于是努力将口氣放得淡淡地道:“端到房中來吧。”
不久後,便有一群丫鬟排着整齊的隊列捧着漆盤漆盒過來,将一件件盛着食物的精致碗碟擺放桌上,香氣四溢,杜小曼口水直冒。
綠琉對送飯的丫鬟們道:“你們都先下去吧,等郡主用完早膳再過來收拾。”
為首的一個丫鬟立刻福身:“那奴婢們先告退了,夫人請慢用。”
丫鬟們整整齊齊地垂手低頭倒退出門去,看得杜小曼目瞪口呆。古代的丫鬟們真是訓練有素啊,幸虧她借屍還魂是做郡主夫人不是小丫鬟,要不然不用半個鐘頭就穿幫了。
早飯,真的好奢華。杜小曼坐在桌前,暗暗數了數碗碟,十八道精致小菜,十六樣面點,數碗顏色各異的粥排開,等待杜小曼擇選。
杜小曼饑腸辘辘,看見如此多的美食更加餓火中燒,但是顧慮當前身份,只能壓抑自己盡量端莊地坐着。綠琉替她在面前的一個鑲銀花的瓷盤裏夾上一塊面點,杜小曼回想電視劇中古人吃飯的模樣,輕輕握住粥碗中的小匙,舀出一勺粥緩緩送到嘴邊,小心翼翼咽了下去。
一頓飯吃的異常痛苦。
杜小曼唯恐露出馬腳,只敢吃到七分飽,就眼睜睜看着大把的美食被撤了下去。她在心中寬慰自己,沒有露餡,十分成功,午飯應該比早飯更豪華,留着肚子等午飯也好……
都收拾完畢後,杜小曼假裝很随意地對綠琉和碧璃說:“天氣不錯,在房中有些憋悶,出去走走吧。”
慕雲潇,阮紫霁,最好能碰見這兩個人。
在天庭的幻影中,這兩人的臉都模糊不清,杜小曼十分好奇他們長什麽樣。
正要出門,忽然又有個丫鬟出現在門前。
這丫鬟瘦削臉兒,皮色微黃,一雙挑眉,衣裳的顏色與綠琉碧璃等微有不同。她福了福身,竟然擡頭直視着杜小曼道:“禀報郡主,紫霁小姐命奴婢前來,有話轉禀。小姐說,昨日之事因她而起,使郡主受了十分的委屈,小姐自覺罪過甚深,異常惶恐懊悔,望郡主寬宏大量,不與小姐計較,小姐特在月泠居中設宴向郡主賠罪,懇請郡主千萬纡尊,移步一敘。”
啊?阮紫霁來向唐晉媗賠罪?這位阮姑娘,真是一名賢惠隐忍的二奶嗎?杜小曼很小人地想,恐怕是唐晉媗昨天剛剛出了個大醜,阮紫霁明為賠罪,其實來裝作大度地補上一刀,向正夫人示威吧。
杜小曼尚未回話,碧璃立刻搶着開口道:“如晴,我們郡主今天身子不适,恐怕不能過去了。”
如晴畢恭畢敬地站着,看杜小曼的眼神帶着笑意:“是嗎?是奴婢唐突了。想來出了昨天的事情,郡主的身子一定會不舒服。等郡主什麽時候好了,紫霁小姐再來找郡主敘話。”
綠琉道:“紫霁小姐想來向郡主問安,這份心意郡主領了。”
如晴道:“姐姐忒客氣了,等過幾日紫霁小姐得閑,一定來探視。到時候說不定小姐也會勸王爺一起來的,請郡主不要太懊惱了。”薄薄的唇一抿,嘴角就挑了起來。
碧璃氣紅了臉,杜小曼适時地開口道:“今天早上我的确有點不舒服,不過現在好多了,既然紫霁小姐誠心相請,哪能不去呢。”
如晴的視線在杜小曼臉上一繞,嘴角的弧度更高了:“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回去禀報小姐。”
她正要退下,杜小曼忽然道:“慢着。”
如晴轉身:“郡主還有吩咐?”
杜小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你是王府中的丫鬟?”
如晴甚詫異地看杜小曼,像看一個摔壞了頭的女人,但不能不躬身道:“是。”
杜小曼點點頭:“王府裏的奴才太多,老認不清哪個是哪個。”
如晴的神色有些難堪,道:“奴婢一向服侍紫霁小姐,郡主每天都要看見奴婢兩三回的。奴婢從三歲時就進王府了,起先一直是服侍老夫人……”
杜小曼道:“哦,你既然是王府中的奴婢,三歲就進來了,是哪個教你在主子面前這樣大膽的?”
如晴臉色大變猛擡起頭來,強笑道:“郡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奴婢不知道哪裏得罪了郡主,郡主在王爺那裏受了氣,何必拿奴婢們撒氣。就算奴婢做錯了,郡主貴為金枝玉葉,又何必和我們下人一般見識。”
杜小曼挑高了眉毛笑了笑:“真是個有文化的奴婢,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種詞都用上了。沒辦法,我就是個小心眼的女人。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向身邊一側身,“碧璃。賞她幾個嘴巴,讓她知道什麽是做奴才的本分。”
碧璃一個跨步上前,如晴向後退,被碧璃一把擒住雙手。
如晴一邊掙紮,一邊道:“我是王府的丫鬟,紫霁小姐的丫鬟,可不是唐郡主的丫鬟。要罰也要老夫人王爺和小姐罰我。”
杜小曼邁步向前,笑道:“看來你是昨天聽說你家王爺要休了我,今天就跑到我面前撒野了。別說休書還沒下我還是王府的夫人,就算休書下了,你沖撞本郡主,罪過更大。”揚手,一個清脆的巴掌扇在如晴臉上。
這一巴掌下去,杜小曼覺得心中十分痛快。她現在的形象,可能和古裝劇裏的惡婆娘差不多。惡婆娘又怎麽樣,既然都變成狗血愛情劇的女二號了,做反派總比做怨婦舒服。
別說,如晴的臉皮還真硬,硌得杜小曼有些手疼。
杜小曼轉身向門內走,身後的碧璃左右開弓,向如晴臉上掴去,噼噼啪啪的甚是清脆。響了二十來下後,杜小曼悠悠然道:“碧璃,手累了就歇歇吧。”
碧璃道了一聲:“是。”
杜小曼側轉過身,眼角的餘光瞄了一眼如晴。哇,碧璃這小丫頭下手挺狠的,如晴的長臉變成了柿餅臉,一雙小眼睛越發的小了。杜小曼強忍着笑,藹聲道:“回去轉告紫霁小姐,本郡主稍後便過去。”
如晴的雙眼不敢再看杜小曼,只敢盯着地面,應了聲是,垂着雙手倒退出回廊,向小路上去了。
碧璃甩了甩手道:“好!郡主!真是太痛快了!這個如晴仗着自己是阮紫霁的貼身丫鬟,成天盛氣淩人的。尤其每次看着郡主,都好像我們郡主搶了她家小姐男人似的,說話連諷帶刺的。昨天要不是她煽風點火,王爺也不會對郡主……總之郡主今天賞她的幾個嘴巴,真的好痛快!”
綠琉卻道:“奴婢覺得,她話中帶刺,只當是狗叫罷了。喊管事嬷嬷過來,問個調教不當之罪便是。一個下人,怎配郡主動氣。”
杜小曼道:“綠琉,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經過昨天後,我覺得我忍氣吞聲已經忍夠了。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退一尺,他進一丈。如果連下人的氣都要受,我做人未免太失敗了。只要我過得舒心就成,管外人怎麽看呢。”
綠琉憂心地看了看杜小曼,欲言又止。
杜小曼笑嘻嘻地道:“出了口氣,痛快多了。綠琉,麻煩你拿點水來,我和碧璃先洗洗手。然後我們去會會阮紫霁。”
慶南王府給杜小曼的感覺是,很大,十分大,非常大。
沿着彩石路走過一片花叢,繞過一個池塘,一座假山,兩個涼亭,居然才出了唐晉媗住的院子。
唐晉媗住的院子叫栖錦院,坐北朝南,是正夫人的內房。出了栖錦院向南走,是正廳偏廳等主房。各個院子和主房之間都有游廊相連。朱紅的游廊梁上畫着精美的畫,十分奢華。杜小曼跟着綠琉和碧璃在小路與游廊上東繞西繞,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古代的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在屋裏吃吃睡睡,還沒變成大水桶,原來光是大門以內就夠人跑了。一天這樣來回跑幾趟,吃再多都能苗條!
終于,走到腿發酸,游廊盡頭出現了一個院門。
這個院門很別致,像是一座白玉的山腰一個天然的洞口,門洞的上方有一塊白石被磨平了,上面刻着兩個字,一個寫得太奇怪,杜小曼不認識,另一個好像是個月字。
月?月泠居?阮紫霁的院子是叫這個名字吧。
門洞前轉出一個粉色衣裳的小丫鬟,向杜小曼福了福:“夫人請進,小姐在裏面恭候多時了。”
杜小曼點了點頭,走進門洞。唉,其實這個門洞上如果流下一道水來,就可以改叫水簾洞了。
碧璃小小聲道:“郡主,您笑什麽?”
杜小曼連忙斂住心神:“沒什麽,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進了洞……呃,院門,轉過假山屏障,杜小曼一眼望去,傻了一傻。眼前居然是一片廣大,湖面……
浩浩渺渺,蒼蒼茫茫。
岸邊有一道拱橋,連着一帶回廊蜿蜒在水面上,幾叢精致的樓閣像海市蜃樓的圖景一般,靜靜飄在水面上。依稀能看見亭閣上随風飄蕩的淡紫輕紗。
本來以為阮紫霁走的是假裝柔弱的精明二奶路線,看這個住處的架勢,她似乎是走神仙姐姐路線的啊……
望着水上的樓閣,杜小曼驀然就覺得自己庸俗了,因為她居然在想,湖面上的風這麽涼,這些屋子冬天住豈不是要凍死了?
綠琉在她身後輕輕咳嗽,杜小曼連忙回過神,舉步踏上通往湖中的水上回廊。将到湖中心時,杜小曼向前一望,忍不住又愣住了。
水上回廊在此分成兩岔,一條通向湖心的屋宇,另一條的盡頭是個別致的亭子。一個穿湖色長衫的男子正站在亭子裏,風吹得他的衣衫飄飄蕩蕩,竟好像剛剛從雲端上落下來一樣,墨發半散,男子聽見人聲,側身向這裏望來,杜小曼瞬間直了眼。
美……
這世上竟然有如斯的美男,杜小曼在一瞬間起了不良的念頭,難道……那個叫慕雲潇的王爺喜歡的是男……
話說,她們一直都在說紫霁小姐是吧,那個阮紫霁确實是女人吧……
杜小曼丫鬟們一致地福下身去:“王爺。”
王爺?原來他就是慕雲潇。
沒想到居然長得這麽好看。嗯,有權有勢相貌又好,怪不得連唐晉媗這樣的郡主也不入他眼。
慕雲潇視線淡漠地向這邊一掃而過,繼續望向湖心。仿佛杜小曼這行人不過是菜市場的一堆普通的胡蘿蔔。
喂,就算要休了,唐晉媗好歹還是你的正夫人吧,有必要用這種态度麽!
對付擺死架子的人就只能也擺一擺架子了。杜小曼将視線從慕雲潇身上輕描淡寫地收回來,繼續向前走。
還在福着身子丫鬟們愣了一愣,匆匆說了一句:“奴婢們先行一步,王爺恕罪。”疾步追上杜小曼。
再走了兩三分鐘後,樓閣終于近在眼前。
淡紫的輕紗在風中曼妙地舒展,一股沁人的香氣撲鼻而來,杜小曼情不自禁地說:“好香啊。”
粉衣侍女輕聲道:“回郡主的話,因為月泠居前的這段回廊和那邊的水榭都是用檀香木搭成的,所以這裏從來不熏香,天然就會有香味呢。”說話的時候悄悄看杜小曼的臉色,神色有些怯怯的。
哇,檀香木嗳。杜小曼壓抑住蠢蠢欲動想摸摸柱子的念頭,裝出和藹的微笑點了點頭:“香味聞起來很舒服,這裏确實很漂亮呢。”
小丫鬟結結巴巴地說:“是、是的夫人……”
正在此時,清風中,忽然傳來了一個柔柔的聲音:“多謝姐姐誇獎,姐姐謬贊了。”
這個聲音十分輕軟,十分優美,正像風中舒展的輕紗一樣,繞入耳中,婉轉地扣住了心弦。
一襲紫色的衫裙袅袅從房門中走出,像一朵紫雲從九天碧霄上輕輕落下,清麗絕倫的面龐揚起一抹淺淺的笑容。
杜小曼第一次知道,傾城傾國的美人原來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這個少女确實是阮紫霁的話,唐晉媗輸得确實有點理由。
眼前的女子的容貌沒有半點瑕疵,通身更透出清雅脫俗的韻味,舉手投足的氣質難描難畫。杜小曼悲痛地承認,雖然唐晉媗長得也挺漂亮,但和阮紫霁一比,如果阮紫霁是月夜下荷塘中的白色睡蓮,唐晉媗只能算是一朵随處可見的月季花。
紫衣女子在杜小曼面前盈盈斂身:“冒昧相約,承蒙姐姐不棄纡尊前來,紫霁好生感激。”
杜小曼連忙擠出一個客套的笑容:“哪裏,紫霁妹妹你太客氣了。你設宴請我,是我要謝謝你才對。”
阮紫霁柔聲說:“媗姐姐肯稱呼紫霁為妹妹?那就是媗姐姐寬宏大量,已寬恕妹妹昨日的過失了?”她粲然一笑,微微露出潔白的貝齒,望向杜小曼身後,“潇郎,媗姐姐已經寬恕了紫霁的過失,昨日之事就當未曾發生過,好不好?”
杜小曼詫異地轉過臉去,原來慕雲潇已經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後不遠處。阮紫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好不好,媗姐姐?”
呃……杜小曼一時之間懵住了,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
眼前阮紫霁的笑臉像清晨的露珠一般清透晶瑩,難道她其實沒有想象中的壞?杜小曼的心中微微有點動搖,但是阮紫霁方才說過的一個詞忽然跳進杜小曼的腦海。
“潇郎”。
據杜小曼所知,阮紫霁雖然已與慕雲潇有了那種關系,但目前的身份仍然只是表妹而已。剛才那一聲潇郎,是古代的女人稱呼自己的愛人才會用的詞吧,這就是說,這個阮紫霁還是在變相地向唐晉媗示威了?
而且,唐晉媗貴為郡主,以阮紫霁的身份,當要行禮請安才對吧,卻一口一個媗姐姐,俨然把自己擺在和唐晉媗同等的位置,更做出協調唐晉媗和慕雲潇關系的姿态。
慕雲潇和唐晉媗是夫妻,人家夫妻之間的事,阮紫霁有什麽說話的立場和餘地?而且,她還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
嘞,還裝得那麽神仙姐姐,這個女人果然厲害!
杜小曼只管想着,慕雲潇并未做答,阮紫霁又輕輕喚了一聲:“潇郎……”
杜小曼立刻打起精神,向慕雲潇望去,慕雲潇微微皺起了眉頭,終于開了尊口道:“昨日之事,錯并不在紫兒,你又何須道歉?”
他瞧了瞧杜小曼,像看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樣,立刻移開目光,冷硬地說:“并非本王偏袒紫兒,昨日的确是你因妒生事。本王本想依照七出之律将你休了,但你我婚事,畢竟是皇上所賜,你父與本王亦同殿為臣。本王此時便再給你個機會,你若向紫兒賠罪,承認昨日之過,就暫不追究此事。”
杜小曼将手從阮紫霁手中抽回,扯出一抹笑容:“多謝王爺寬宏大量,賞臉讓我這個挂名夫人繼續做下去。不知道王爺要我怎麽向你心愛的紫霁姑娘賠罪呢?是敬茶下跪,還是點香磕頭啊?”
她每說一句話,就向前走一步,走到離慕雲潇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忽地收起笑容,一字一頓地說:“你、做、夢!”
慕雲潇的臉色陡然變得陰寒,綠琉急急在她身後喊:“郡主!”杜小曼直視慕雲潇的臉,繼續道:“昨天的事情我不覺得我有什麽地方錯,你愛下休書就下吧,你不休我,我還想休你呢。你這種男人,除了生一副好皮囊又有權有勢外,一無是處。而且你別亂扣帽子,說什麽我在嫉妒你的紫霁姑娘,嫉妒這種東西呢,是要有愛情存在的。我愛你?別開玩笑了!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做我唐晉媗的相公!也別寫休書那麽麻煩了,我們現在就在這裏講清楚,從此時此刻起,你和我再沒有夫妻關系。我,把你——休了!”
尾音落地後,四周一片寂靜。
從綠琉到小丫鬟再到阮紫霁……好像都石化了……
果然休夫這種事情在古代是空前絕後的。
慕雲潇的臉冷到足以凍死企鵝,漆黑的瞳孔中射出冰冷攝人的光芒,如果這個光芒化成紅外線,杜小曼覺得自己早就變成一股青煙了。
杜小曼語氣輕松地道:“其實這樣呢,對你我都好。我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立刻搬出你的王府。王爺你以後愛娶紫霁姑娘就娶紫霁姑娘,愛娶紅雲姑娘就娶紅雲姑娘,娶出一組彩虹更美麗。祝你和真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吧。”轉頭向着身後石化的幾人道,“綠琉,碧璃,我們走。”
碧璃呆愣愣地站着,綠琉僵着的身子動了動,忽然撲通跪倒:“王爺,王爺,郡主她是一時迷了心竅才說出那種話的,求王爺千萬不要放在心上……”頭在地面上磕得砰砰做響。
搞什麽啊!杜小曼快步走過去,一把扯住綠琉:“你做什麽!快起來!”
她越扯,綠琉磕得越起勁,反扯住杜小曼的衣襟:“郡主,你一定是神迷心竅才會這樣做的是不是,郡主郡主,你快收回剛才說的話吧!”
這一番哭天搶地,狗血到無以複加。杜小曼太陽穴隐隐作痛,無奈看了看蒼天,向慕雲潇攤了攤手:“喂,我剛才的話絕對是神智清醒頭腦清楚才說的啊!她……說的你千萬別聽。”
慕雲潇的神情已經寒到突破人類的極限,緩聲道:“方才唐郡主一番話驚天動地,令本王欽佩不已。郡主既然說要休了本王,又說本王一無是處。不如将本王的罪行一一列舉,本王也好心服口服。”
看樣子慕王爺已經怒到要砍人的地步,今天不會輕易罷休了。算了,說就說吧。
杜小曼無所謂地點點頭:“好啊,王爺你想聽,我就說了。懦弱無能、膽小怕事、欺軟怕硬、陰險卑鄙、颠倒是非、品格低下,這些都是你的毛病。”
慕雲潇身上的怒氣已經達到頂峰,反而笑了:“哦,确實罪行昭昭。這些罪名,還請唐郡主詳解。”
杜小曼再點頭:“好啊。”環視了一下身在的游廊,“這個地方,是你專門為阮紫霁布置的吧。”
慕雲潇的眉峰冷冷一挑:“是。”
杜小曼笑道:“看來你很愛她。這裏的房屋都不算新了,相信紫霁小姐已經住了很久。那麽,王爺愛紫霁小姐的時日,必定要比王爺娶我的時日久遠的多。所以,我才說王爺你懦弱無能,欺軟怕硬!”
杜小曼身後的阮紫霁終于發話了:“媗姐姐,潇郎他乃是王爺,就算姐姐是郡主,下人面前能不能說話也留意些呢?”
杜小曼不理會身後的紫霁仙女,依然直視慕雲潇道:“你既然愛阮紫霁,愛了那麽久,卻不敢違抗聖旨,娶阮紫霁做夫人,反而娶你根本不喜歡的我,是不是懦弱無能?”
“膽小怕事不敢抗旨,娶了我之後又做出一副你很委屈,不理會我日夜和阮紫霁在一起的情聖嘴臉。其實是不敢得罪皇帝,覺得女人比較好對付,娶過來之後又丢在一邊,想怎麽欺負都行。這又算不算是欺軟怕硬?”
“你将我冷落在一邊,料定我若是溫順的綿羊,頂多日夜以淚洗面忍氣吞聲,你就滋潤地和你的紫霁姑娘快樂地過日子。我若是稍微有點脾氣,一定咽不下這口氣,鬧出些事,你正好能抓住把柄把我休掉,我在萬人指責中回家去,你幹幹淨淨光明正大的過日子。這種念頭,算不算陰險卑鄙?”
“至于混淆是非嘛,就是你昨天幹的那件事。你開開心心地賞了我一耳光,快樂地要給我下休書,今天讓我向你的相好賠禮認錯,要麽你白混了這麽多年官場傻到分不清是非,但是最大的可能還是你故意混淆是非吧。”
頓了一頓,杜小曼輕輕一笑。
“以上這麽多,更足以證明你品格低下。而且,你還打女人。欺負女人的男人,是最沒品的男人!綜上所述,我覺得你實在一無是處。”
慕雲潇望着杜小曼,神色叵測,一言不發。
杜小曼嘆了口氣:“不過還好,我已經休了你,這些事情,懶得再和你計較了。希望你能娶了阮紫霁,好好過日子,改過自新,別再禍害其他女人了。”
她大步向回路走去,慕雲潇擡手攔住她的去路。
杜小曼咽了咽口水。呃,剛才她講得話,确實挺狠的,慕雲潇不會氣到狂性大發,拿刀砍死她吧。
慕雲潇卻沒有從袖子中摸出一把刀子,只緩緩道:“方才郡主的一番剖析,條理分明,令本王十分佩服,本王奉旨娶郡主進我慶南王府後,确實有十分對不住郡主之處,但郡主所列舉的昭昭罪行中,有一兩條,本王确無犯過。可否請郡主暫且回房歇息,本王下午,想再與郡主一敘。”
看來慕雲潇确實氣到了頭昏腦脹的地步,需要點時間梳理下情緒,等下午再找她算賬。
杜小曼很大度地說:“随便。”終于順利地踏上回房的道路。
回到栖錦院,剛進卧房,碧璃關上房門,和綠琉一起撲通在杜小曼眼前跪下,四行眼淚嘩啦一起流了下來:“郡主,郡主,請三思!剛才說的事情可不是好玩的……郡主若真的和王爺恩斷義絕回咱們德安王府去,王妃一定會打死奴婢們的……郡主,請三思……”
婢女很難做,杜小曼了解,但是……
“但我若留在王府內,除了吃飽等死之外,好像也沒有別的可能。如果回家去,所有責任我一個人承擔,一定不會讓別人怪罪你們的。”
綠琉哭着向前爬了幾步:“郡主,奴婢逾越,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女人的歸宿無非就是相夫教子。郡主您這樣回娘家去,将來又該如何呢?”
碧璃和綠琉一起哭,将杜小曼哭得心亂如麻。她剛變成唐晉媗,一心只想替唐晉媗讨回公道。但是,就如綠琉說的那樣,将來又該怎麽辦?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唐晉媗的父母也不見得能容得下現在的她。萬一穿了幫被知道她不過是附在唐晉媗軀體上的一個鬼魂……
杜小曼想想,還真有些頭大,只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們先起來吧,我再仔細考慮。”
碧璃和綠琉又哭了一陣,終于擦幹眼淚,爬了起來。趁着她們出去洗臉的工夫,杜小曼在屋中發了一會兒呆。
天已正午,有丫鬟來問,午膳要開了,何處用膳。杜小曼有了上午的經驗,立刻道:“端到房中來吧。”
慶南王府的午飯比杜小曼期待的還要奢華,單捧着食盒的婢女的隊伍就讓杜小曼很驚嘆。
午飯擺在唐晉媗住的院子的花廳。此廳被一道镂花的木牆隔成兩進,內裏設着軟榻、案幾、座椅,乃退步小憩之處。外間擺着一架鑲貝琉璃的大屏風,壁上镂空的格子內陳列着各色金玉陶瓷玩器。此外,金絲繡牡丹花紋的氈毯上,還有一個十分大的看起來很漂亮也很值錢的大桌子。
杜小曼從看到這張桌子起就開始疑惑,要這麽一個尺寸誇張的大桌子幹什麽,現在她懂了……
婢女們恭恭敬敬地從食盒中捧出一盤盤菜,擺啊擺啊擺……擺滿了一桌子……好像還不夠擺,婢女捧着的托盤中仍有菜,還将幾個湯盆放在了一旁的案上……
話說……這個……太奢侈了吧……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句話寫得真好!杜小曼在心中幸福地撒出一把小花。
啊啊啊啊啊,這些菜一樣嘗一口估計就該飽了吧。
菜這麽多,其實也有缺點,碰見比較喜歡吃的菜,吃了一圈回來想再多吃兩口就吃不下了。
比如,杜小曼剛剛嘗了一個冬瓜乳鴿盅覺得很好吃,本來想再吃一個,但是胃裏漲得鼓鼓的,杜小曼只好故作斯文地放下筷子,在婢女們撤走菜盤的時候偷偷多看了冬瓜乳鴿盅兩眼。
午飯畢,杜小曼站起身避免脂肪堆積,門外有侍女輕聲傳報:“郡主,老夫人到了。”
杜小曼疑惑地向門外看,幾個婢女簇擁進一個衣衫華貴的身影,綠琉和碧璃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