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月23日
楊逍在峨眉山腳下住了下來。他再也沒上過山。
離殷紀二人婚期越近,楊逍的心就越難受。
只要他想,搶走紀曉芙易如反掌。可搶走之後呢?帶紀曉芙回坐忘峰,再也不出來了?難道要她一輩子不見她的家人朋友嗎?難道要她抛棄她的一切,抛棄她的大好前程與他永遠躲在千萬裏外的山裏嗎?
可難道就真的要這樣放手嗎?
他半生放浪,行事出格随心所欲,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焦灼彷徨。
從前,他只覺得,既然自己看上了她,就應該千方百計得到她。
可現在,他卻在想,倘若把她強力擄走之後,換來的只是她的厭惡和麻木,那又有何意義呢?
他想要的,不是紀曉芙的空殼子,想要的是她的關懷、她的美麗、她的笑容、她的眼淚、想要的是她看着自己時眼中的綿綿情意。
可如今,就算是自己把她擄走,就算是自己把她锢在自己身邊,他真正想要的那些東西,也永遠永遠都得不到了。
原來這世上比得不到她的人更難以令他忍受的事,是得不到她的心。
他便這般窩囊地躲在峨眉山腳下的客棧裏,不再出門,整天縮在屋子裏喝酒,将自己灌得不省人事,他這輩子都沒這麽頹廢無措過。
楊逍再一次從宿醉中醒來,天是黑的,月亮挂在東邊。
他一下子驚醒,從屋子中沖出去,一躍至樓下,将那窩在客棧大門後打着哈欠的值夜夥計吓得魂都沒了半條。
楊逍急切地抓住夥計,十分兇狠地問:“今天是什麽日子?”
夥計緩了半天才從驚吓中緩過神來,哆哆嗦嗦地說了日子。楊逍這才松了一口氣——他醉了太久,渾渾噩噩間模糊了時日,以為自己已經錯過了紀曉芙的納征禮。
然而,很快,他又感到悲傷。紀曉芙的納征禮是在明天,他沒錯過,但,那又怎樣呢?
Advertisement
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不能再這樣昏聩下去了,納征禮就在明天,自己要是再不做點什麽,就真的來不及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他提了一壇酒,趁夜上了山,溜進了峨眉,找到紀曉芙的屋子,偷偷躲在她的屋頂上。
他不敢去見她。他怕等着他的,只是她充滿嫌棄的言語和臉色。
他窩窩囊囊地在她屋頂上坐着,一聲不吭地喝着酒,這時,忽然有一個女子進了紀曉芙的屋子。
那女子正是貝錦儀。
貝錦儀還是不放心紀曉芙,因此在納征禮前夜來看她。
貝錦儀此前曾誤會紀曉芙心系的是殷梨亭,而紀曉芙也沒好意思對貝錦儀講明自己對大魔頭楊逍的真實心意。于是,貝錦儀勸道:“從前那些不開心的事,你就別放在心上了。明天你就要和殷六俠成親了,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楊逍心想,不開心的事?指的是紀曉芙和他之間的事嗎?苦盡甘來?難道他是她的苦,而殷梨亭是她的甜嗎?
貝錦儀又說:“我會幫你的,我會幫你和殷六俠好好在一起的。”貝錦儀指的是孩子的事。
紀曉芙輕輕答了聲“嗯”,随即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只盼着将來能過上平平淡淡的日子。六哥是個好人,我很信任他,武當派也是個好歸宿。我不想當什麽峨眉掌門,我只盼着成親後能跟着他一起去武當。”
而屋頂上楊逍的心碎成了片。
聽她話中的意思,難道她竟已對殷梨亭癡心至此了嗎?為了跟那人在一起,連峨眉都不要了嗎?那,自己又算是什麽?她這麽快就把自己抛在腦後了?
還有,剛剛,她喚了殷梨亭“六哥”。
她與自己在一起那麽久,一直都只叫自己“楊逍”。
她的聲音仿佛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響起,仿佛一直在叫他“楊逍”、“楊逍”、“楊逍”、“楊逍”……他好恨她,為什麽只叫他“楊逍”?為什麽從來不曾親昵喚他?
他擡頭看着中天的明月。
明日,這天底下又要多出一對圓滿的新人,只有他自己,才是這世間最多餘的一個。
他許多年未曾落淚了。沒想到活到這個年紀,還有對着月亮流淚的這一天。
眼淚流盡之後,楊逍滿心凄然,絕塵而去,下山去置辦了一身行頭。
既然她如此絕情,那他也絕不輕易善罷甘休。
他有他自己的方式,能讓她一輩子都忘不掉自己。
清晨一至,峨眉山上便開始逐漸熱鬧了起來。
滅絕師太将紀曉芙看做是鐵定的下一任掌門,因此極其重視紀曉芙的婚事。平素與峨眉派往來的門派都受邀到場,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這天底下,婚事能夠被如此操辦的人不多。更何況,紀曉芙是女子,能夠在自己的門派裏得到這樣的待遇,紀曉芙是這天下獨一份的。皆因滅絕師太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這個弟子,在滅絕師太眼中,紀曉芙雖尚稚嫩,但天性剛毅至極,是所有弟子中最像自己的。
在混亂衆多的賓客之中,有一戴着面具的紅衣男子格外引人注目。
因為,作為出席這種場合的賓客,本不該着紅衣的。而且,除此以外,那男子的氣勢太過令人難以忽視,且他又與其他賓客格格不入,他并不與別人高談闊論觥籌交錯,只是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一言不發自飲自酌。
這人不像是來參加納征禮的,倒像是來砸場子的。
由于此人太過特別,有關他的議論漸漸擴散開來,最終傳到了滅絕師太的耳朵裏。
滅絕師太派靜玄上前詢問,卻被那男子一掌打出幾十步去。頃刻間,峨眉弟子一擁而上将那男子團團包圍,其餘門派的賓客也在一旁掠陣,将那男子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那男子卻仿佛渾然不覺,依舊潇灑飲酒,根本沒把圍住他的人放在眼裏。
滅絕師太走上前,氣勢洶洶地盤問:“你究竟是何人?為何無故出手傷我徒兒?”
楊逍卻不答,只是喝幹杯中最後一滴酒,然後将杯子輕輕擲向滅絕。
這看起來的輕輕一擲,實則其中力道無窮,後勁無限,滅絕雖甩出拂塵擋住了這一擲,卻也一下子就明白了此人的武功深淺。
滅絕一下子極為戒備起來,大喝一聲,峨眉弟子瞬間擺出禦敵陣勢,賓客們也都握緊兵刃準備開戰。納征禮原本的熱鬧喜慶瞬間蕩然無存,峨眉山上頃刻間變得無比肅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