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那日之後,月牙就過上了一段“平靜”的日子。
這也正常,畢竟任何一個有點腦子的下人在經歷過那天的事情後就該明白有些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招惹的。而月牙毫無疑問就是其中之一。這并非是因為恐懼月牙,一個不過十四歲的男孩有什麽好可怕的,他們害怕的是站在月牙身後猶如修羅在世的鬼舞辻無慘。
那天那個男人死狀凄慘無疑是為他們敲響了警鐘,自那天起産屋敷家說閑話的傭人便少了許多,做事的效率更是提高了不少。
畢竟前車之鑒還擺在那裏,誰也不想當下一個死人不是嗎?
月牙走在路上,身邊經過的下人具是行色匆匆不敢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一絲一毫,不過月牙并不在意這些。他本就是經常獨來獨往的一個人,少了這些人與他打交道他反而還樂得輕松。
現在正是七月末的夏日,天氣越發的炎熱。熾熱的陽光落在本就幹燥的大地上,每當有人走過就會蕩起陣陣的塵土,道路兩旁生長的樹木舒展着枝丫,只是上面的綠葉再這樣幹燥的天氣下也開始出現略微發皺的跡象,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蟬鳴聲也越發的有氣無力,聽上去只想讓人昏昏欲睡。
炎熱的天氣本該讓人心浮氣躁,只是日前才發生不久的事情就如一盆冰水将産屋敷家下人原本浮躁的心境澆了一個徹底,說閑話的少了,幹事的時間自然就多了起來。說起來這或許還要感謝一下鬼舞辻無慘本人才對。
“沒用的東西,滾出去!”
月牙還沒走到無慘的屋子門口就聽到了無慘屋內傳來的怒吼聲,接着便是一陣不知什麽東西被掀翻的聲響,撞在榻榻米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接着就是侍女惶恐至極的求饒。
雖然還沒看到發生了什麽,但月牙一聽便知道是鬼舞辻無慘又在發脾氣了。
不知為何,好像從那天開始無慘的脾氣就暴躁了很多,雖不至于鬧出人命但是日常還是會痛罵打砸一些下人,就算是月牙也時常會被無慘本人冷嘲熱諷一番。
這兩天天氣越發炎熱,燥熱的天氣本就會讓人心浮氣躁,按照鬼舞辻無慘本人陰晴不定的性子來看這倒也是正常現象,月牙雖心有不耐但到底是耐着性子忍下了鬼舞辻無慘本人對他種種挑剔的行為,因為事情略多所以這兩日都因此沒怎麽和無慘說話。
将門拉開,月牙走到正坐在鏡子前的無慘身邊。
“大人?怎麽生氣了?”月牙詢問。
“呵。”無慘冷哼一聲說道:“這個廢物連頭發都梳不好,要她有什麽用。”
月牙向那正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瑟瑟發抖的侍女看去,果然,在無慘掀翻的一片混亂中一把木梳上正纏繞着些許黑色卷曲的長發,看樣子這侍女在梳頭發的時候怕是扯痛了無慘的頭皮讓他又開始生氣了。
“她梳的不好,這是她的失誤。”月牙輕聲細語的安撫正處于暴躁中的無慘,“但是大人何必在意她,因為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發怒呢?”
“既然如此,不如我為大人束發吧。”
無慘聽到這話狐疑的看向了月牙,目光落在月牙含笑的眉眼上,無慘抿了抿唇竟然感到一絲的心動,他張開口本想答應,只是說出的話卻帶上了嘲諷的意味。
“呵——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學會的束發?”
“是的,我自己看着學了一點。”月牙笑了笑沒在意無慘的口氣,說:“雖然不敢保證手藝一流,但是我一定會小心翼翼地做好的。”
無慘沉默了半天為自己的糟糕的語氣有些不爽,看着月牙這副溫吞的樣子,于是嗯了一聲便算是同意了。
月牙看向跪在地上還在發抖的侍女,溫聲說道:“你先出去,不用在這裏留着了。”
聽到這話那侍女如蒙大赦,在無慘的默許下就這樣千恩萬謝的快步出了鬼舞辻無慘的房間。
“為什麽要給我束發。”無慘看着月牙忽然問道:“你不是生氣嗎。”
月牙愣了一下沒聽明白無慘什麽意思。
他生氣,他怎麽不知道?
“大人為什麽這樣說?”月牙不懂自然而然就問出了聲:“我沒有生氣啊。”
“我為什麽生氣?”
無慘不信月牙說的話,咬了咬牙像是覺得自己問的話有些羞恥,但是無慘還是問出了口:“那天我抓着你的手殺了那個男人,你不是生氣嗎。”
那天之後就連說話也少了很多。
當然,這句就像撒嬌一樣的話無慘是說不出口的。
這都是幾天前的事了,無慘要是不說月牙也不會想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竟然和那個早就進了土的男人有關。
沉吟片刻月牙就開始解釋:“我并沒有生氣,大人。”
像是有些難以啓齒一般,月牙繼續說:“我只是……覺得那些血濺到我身上有些難受。”
無慘沒料到竟是這樣的回答,本能的有些不信,無慘下一句就脫口而出:“那為什麽不說話?”
“……我以為大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打擾大人。”
月牙萬萬沒想到這幾日無慘對他的冷嘲熱諷竟然是這樣的緣由。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片刻,都沒想到這兩天對方行為反常竟然是這樣的原因,空氣中彌漫着死一般的寂靜,最後是無慘本人受不了這樣難以言喻的氛圍匆匆轉過了身坐在了鏡前。
“不用再說這件事了。”無慘語氣強硬:“現在束發吧。”
月牙沒再吭聲,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梳子然後将纏在梳齒上的發絲細細摘去,然後捧着無慘的頭發就這樣耐心地梳了起來,細密的梳齒就這樣流暢地從無慘的發頂一直向下,烏黑卷曲的發絲流暢地從梳齒中滑了下來。
無慘身體雖弱,但是這滿頭烏發保養的确是極好,看上去這并不像是一個年輕男子該有的發絲而是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才對。
想到這裏,月牙原本平靜的表情就被打破了,嘴角上揚竟克制不住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他好像發現了鬼舞辻無慘與平時極為不同的一面,抛去那任性傲慢的性格,這樣的無慘竟然讓他忽然有了幾分的喜愛。
無慘面前擺放着的就是鏡子,月牙的一舉一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更別說臉上忽然浮現的微笑了。
無慘不知道月牙在笑什麽,他眉頭微皺想着給自己梳個頭發而已哪裏有什麽好笑的,心中忽然便升起了十分的不自在,然後他看着鏡中的月牙就問出了聲:“你笑什麽?”
月牙沒将笑容收回去,手中的動作也沒有停下,聽到無慘問他為什麽笑,月牙停頓了片刻說道:“我只是覺得,大人你的頭發很好看。”
這個回答在無慘的意料之外,略微偏了偏頭,無慘凝視着鏡中的自己,神情十分地冷漠。
“那又如何。”無慘扯了扯嘴角說道:“有什麽用。”
再怎麽漂亮的頭發也不過是擺設而已。
“就算沒有用,但是看上去也是很賞心悅目的。”月牙聽出了無慘語氣裏的自嘲,将無慘的頭發束好後順勢整了整無慘有些散亂的衣襟,笑道:“大人看上去身體已經好很多了,我相信醫生一定可以治好大人的……”
“若是治不好呢。”無慘打斷了月牙的話。
透過鏡子看着站在自己身後的月牙,無慘沉沉的目光中帶着幾絲不可察覺的瘋狂之色。
“我要是死了怎麽辦?”
這不是原來的無慘會說的話,他深恨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死這個字眼,就算是一句說臉色不好都會讓他歇斯底裏的狂怒,現在乍一聽到無慘的話,月牙愣了片刻就下意識地反駁:“大人不會死的。”
當然這話別說是月牙,即使是無慘本人也是不信的。
他的身體情況他本人最是清楚不過,看上去只是有些瘦弱,但是他的身體實際上卻是外強中幹,破敗的身體早已經在連年的藥水中掏空,若說月牙的生命就像是清晨的朝陽一般光芒四射那麽鬼舞辻無慘的壽命就是風中殘燭,輕輕一陣風就能把他熄滅。
無慘纖瘦的手指抓緊了月牙的衣袖,就這樣借着月牙的力道從榻榻米上站了起來。
他轉過身,因為要比月牙高一個頭的緣故微微彎着腰,玫紅色的眼睛急切而緊迫地看着面前尚且年幼的少年。
無慘張口說:“我若是死了。”
“你也陪着我,怎麽樣?”
無慘抓着月牙肩膀的手微微收緊,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髒極速跳動大腦嗡嗡作響的聲音,喉嚨滾動一番,無慘忽然覺得自己的嘴巴有些幹澀。
他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他在緊張。
幼時因為偷跑出去玩對父母撒謊時他也是這樣的反應,只是這次又與以往有些不同。
什麽不同,無慘并沒有那個耐心去細想。
只是心跳了半天,目光中的月牙閉着嘴沒有回應讓無慘大失所望甚至産生了十分的憤怒。可就在他要推開月牙的時候,原本一言不發的人忽然出了聲。
“大人說的這是什麽話。”月牙将手放到了無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看着無慘略有些陰沉的臉色笑了笑。
“我當然會一直陪着大人的。”
聽到了讓他滿意的回答,無慘微不可察得松了一口氣,原本緊抓着月牙肩膀的手也松開了些許,無慘凝視着月牙臉上淺淡的笑容說道:“記着你說過的話。”
言罷便轉過身向屋外走去了。
就在無慘轉過身的那一瞬間,他沒有看到月牙臉上原本的笑容褪去,清秀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平靜極了。
我當然會一直陪着大人的。
月牙看着無慘的背影向前邁開步子跟随在他身後。
前提是大人能夠一直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