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牙從沒殺過人,他就算見血也只是在幼時曾在機緣巧合的情況下看到過無慘命人殺人時的情景。那天晚上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一閉上眼好像都是滿地的鮮血和死去的下人那無法閉上的雙眼。
他是有些害怕的,就算表面上裝的再怎樣鎮定,殺人又怎麽是那樣輕飄飄的一件事情呢?
只是,比起那種恐懼,他更在意自己的未來。
手中是鬼舞辻無慘塞給他的刀,月牙看着無慘微微笑了笑。
“好的,大人。”
将手中的刀攥緊,月牙向那個被揪出來的男人走過去,他攥着刀的手有些顫抖,但是腳下的步伐卻是很堅定,月牙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那個将無慘的話聽的清清楚楚的男人走去。
大概是被無慘吓破了膽,那個男人臉色慘白,涕泗橫流的臉上是因為極度的驚恐而形成的扭曲的表情,就這樣一眼看上去是格外的醜陋至極。
“請饒了我吧!!我不敢了我不敢了……”那個男人癱在地上還在不停地向後挪動,一邊求饒一邊向後退,看着月牙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什麽索命的厲鬼。
“月牙求你!!求你放過我!!!我再也不敢編造這些流言了!!”
那男人退無可退,最後竟然直接用在地上摩擦了不知多少遍的髒污的手拽住了月牙的衣角,他就這樣跪在月牙面前,仰着頭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月牙,希望月牙能像剛才請求無慘放過其他人一樣放過他。
“是我渾蛋,我不該編造這些流言,我知道錯了……”
“饒過我…饒過我……”
多可憐啊,聽聽那哭喊聲。
可是他這樣做的時候,有想過這一天嗎?大概是沒有的。
月牙閉了閉眼睛,牙關緊咬,他既是覺得男人現在這副狼狽的模樣實在是難看的很,又是覺得這樣的男人悲哀的可笑。
他也是。
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裏,活着有什麽意義呢?
若是真有可能月牙也不想殺他,當然不是因為覺得他可憐,而是月牙覺得自己若是親自動手反而才是髒了自己的手。他只喜歡背後推波助瀾然後靜靜的享受勝利的果實。什麽人命不人命,和他有什麽關系?
而且這種人他也不屑去親自動手,只是現在無慘就坐在他的背後,那目光緊緊地盯着他,可以将他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
為了一個他不屑去動手的人而失去無慘這樣好的依靠,多可惜。
月牙不會委屈自己做虧本的生意。
于是他低下頭,純粹的黑眸注視着男人混濁的雙眼,清秀的臉上緩緩地浮現了一個溫柔而悲憫的笑容。
“我饒過你。”他說,然後眼淚混合着塵土就這樣從月牙的眼角緩緩落下。
男人一抖,原本有些絕望的眼中陡然迸發了極為熱烈的光彩,就好像沙漠中的缺水幾日的旅客發現了綠洲。月牙懂得那個眼神是什麽意思,是希望。
但是很可惜,月牙給他的不是希望。
“我饒過你……”月牙眼含淚水:“可是,誰來饒過我啊?”
男人眼中的光熄滅了,原本似悲似喜的笑容就這樣僵在他的臉上,混合着髒污的臉龐和臉上尚未褪去的驚恐。
月牙擡起手中的刀劍,臉上還帶着悲憫而痛苦的神色,他這副模樣不像是在殺一個人,而是在救贖一個堕落的靈魂,但是這樣的表情落在男人眼裏卻是令人生畏。
但是在刀劍落下的那一刻,原本坐在後方的無慘卻忽然出聲阻止了月牙接下去的動作。
“等等。”無慘咳嗽了兩聲,然後甩開了要扶他起來的下人的手,自己撐着地板站了起來。
月牙停下了手裏的刀收了回去,男人松了一口氣,就像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喘息,他以為自己逃過了一命。
“大人。”月牙彎了彎腰,朝正走過來的無慘說道。
瑟縮着倚靠在牆角的男人驚恐着臉看着正緩緩向這裏走的無慘,而月牙則握着刀劍擡着頭看着正走過來的無慘,淚水挂在月牙尖尖的下巴上搖搖欲墜,無慘走近,看着月牙的臉看了半天忽然嗤笑了一聲。
“讓你殺個仇人都這麽慢吞吞。”無慘靠近月牙,目光落在月牙的臉上有幾分複雜。
“不忍心是嗎?”
月牙的眼睫顫了顫,沒說話,仰着臉靜靜的看着無慘。
“不是的,大人。”
他當然不是害怕,只是想讓那個男人感受一下臨死前的精神的痛苦罷了。只是在無慘眼裏,他大概是那種舍不得傷人的性子。
當然這樣也好,溫柔善良的人總是會受到更多的憐惜的。
無慘是不信月牙少有的真話的,于是他一把抓住了月牙握着刀柄的手,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道舉起了刀狠狠的揮向了那個癱在牆角的男人的脖子。
只是一瞬間的事情,那個男人捂着被割斷的脖子,想要發出求救的呼聲,但是已經被割斷的喉嚨發不出聲音,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男人目光裏滿是不敢置信,像是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一樣,目光就這樣死死的盯着面前的無慘和月牙,不過瞬息之間,就這樣睜着眼睛死去了。
鮮血順着傷口噴湧而出,飛濺的鮮血就這樣落到了月牙和無慘的臉上還有四周,其他下人看到這一幕具是吓得魂飛魄散,還有幾個侍女尖叫兩聲,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你不想殺人,是嗎?”
無慘的臉湊在月牙耳邊輕聲說,語調溫柔地就像和最親密的愛人交談耳語。
他們兩人靠的很近,無慘握着月牙的手殺掉那個男人的時候就站在月牙身後半摟着他,兩人肩貼着肩,兩張臉貼在一起好像在輕聲耳語,交談着什麽親密無間的話。
鮮血從刀刃上緩緩滑落,然後一滴一滴地滴在泥土裏将這片地染的鮮紅。
“你不想殺人,呵。”無慘輕笑,“沒關系,我幫你。”
無慘将月牙的手松開,刀劍就這樣順着月牙的手心咕嚕咕嚕地掉在了逐漸漫延過來的鮮血中然後濺起了小小的水花。
強硬的将月牙的臉掰正,無慘的力氣大的看不出這是一個纏綿病榻許久的男人,玫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月牙臉上沾染的點點鮮紅,好像能從中盯出一朵花來。
“很好看。”
無慘雙手捧着月牙的臉,用大拇指輕輕揩去了月牙臉上星星點點的血痕,彎起的眼裏帶着喜悅。
“只是血的主人很讨厭。”
月牙抿了抿嘴,看着無慘的眼睛沒來由的感到心慌意亂。
月牙忽然覺得這樣的無慘讓他有些陌生。
“大人,夠了嗎。”月牙垂下眼,語氣平淡。
他不喜歡這樣。
無慘一下子就看出了月牙這樣的原因,可是他不明白。不明白月牙為什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明明聽進去了月牙的勸告沒有将所有嘴巴閉不緊的下人殺掉,只是幫他殺了一個罪魁禍首而已。
無慘不喜歡月牙這樣的态度,但是他卻說不出口,看着月牙冷淡的表情無慘只覺得胸口悶痛。
無慘以為自己又犯病了,捂着心口後退兩步和月牙拉開了距離。
“……夠了。”
既憤怒又委屈,無慘咬緊了牙恨恨地看了月牙半天,然後揮着衣袖轉過身就離開了。
“收拾幹淨,一點痕跡味道也不許留,收拾完然後都滾出去。”
無慘停下腳步,轉過頭厭惡的瞧着剩下的人說:“以後若是再讓我聽到一絲一毫的流言,別說嘴巴,連命也不用留了。”
說罷又看向了離他不過幾步遠的月牙,命令道:“還不跟上我!”
站在原地,月牙伸出手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就在他擦拭着臉上的鮮血的時候,目光卻穿過了層層疊疊的人群看到了同樣跪在地上衣衫淩亂鬓發皆散的花子。
花子正流着眼淚看着他,就像在看迷失的羔羊。
月牙放下手,朝花子笑了笑,然後邁着步子跟在了無慘的身後。
在經過井上管事的身邊時,月牙停了停腳步,朝井上管事笑着點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跟着無慘的腳步進了屋子。
那天從無慘的院子裏只搬出了一具屍體,但是不論是哪一個從無慘的院子裏出來的下人都對院裏發生的所有事三緘其口,若是有人詢問便都用驚恐的眼神瞧着詢問的人,頭搖得就像撥浪鼓一般。
那些流言在一夕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只是從那天起,所有人都知道了,鬼舞辻無慘沒有變,還是原來的魔鬼。而他身邊那個瘦弱的侍從,也同樣是不可說的人。
産屋敷将吾聽到自己的小兒子殺了一個下人的時候并沒有感到意外,真要說起來反而是無慘連着好幾個月都沒有鬧出人命才讓他感覺奇怪。
只是随口問了問為什麽,産屋敷将吾卻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原本看着書卷的産屋敷将吾将視線落在了将這事告訴他的下人身上,“你說,無慘被他的侍從勸住了?”
“是的。”
“無慘少爺被勸住了,所以其他人沒事,只是罪魁禍首被少爺殺了。”
産屋敷将吾沉吟片刻,說道:“這樣也好,無慘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造的殺孽太多,有個人能勸住他也不算壞事。”
揮了揮手讓傭人退下,産屋敷将吾嘆了口氣。
無慘本是他的小兒子,只是時日無多,還不如讓他開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