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其實不用月牙提出無慘本身就是想要出門看看風景的。
只是他一旦踏出了屋門那些下人就露出一副擔驚受怕的表情實在讓他掃興至極,再加上身體不适的原因,無慘本身也就越發厭惡起了出門走動。
無慘記得,最開始的時候,他還是能出門的。
每到春夏秋冬四季,他都會時不時的出門看看風景,雖然不能待上很久也不能向尋常的孩子一樣奔跑玩鬧,但是他還是能夠欣賞到春花秋月夏日冬雪的美麗。
但是有一天,他在花園暈倒了。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朦胧記着全身難以褪去的熱潮和仿佛能将身體撕裂的痛楚,他很難受,很想說說話,但是就連呼吸都帶着灼熱的溫度。意識模糊不清,視線也全是朦朦胧胧,周圍全是下人們的求饒,父親的痛罵怒吼和母親斷斷續續仿佛無休止一般的哭泣。
白日過去,黑夜降臨,耳邊似乎總有一種若有似無的聲音在誘惑他。
“你想活下去嗎?”
“和我們融為一體吧。”
“永生不死,無病無災。”
他不覺得心動,只覺得吵鬧,他只想好好睡一覺,但是那惱人的聲音卻從未斷絕。
終于有一天,他清醒過來了,柔弱的母親把他抱在懷裏喜極而泣。
只是他也不再姓産屋敷了,他成為了鬼舞辻無慘,而那些聲音再也沒有出現過。
後來他從那個讓他改名換姓的陰陽師口中知道了那些惱人的聲音究竟是什麽。
是妖。
雖說只是一些藏在暗處尋隙而生以人心黑暗為食不值一提的小妖,但是畢竟也是妖怪。
從那之後死裏逃生的無慘身體變得更加差勁了,但是他也更加惜命,然後封閉自己甚少出門,人際交流減少了,也沒人能懂這個病秧子少爺心裏在想什麽,這讓本就嬌縱的無慘性情越發乖戾任性,日積月累下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的惡魔。
無慘還會出門,只是再沒有認真看過周圍的景色。
他看不下去,也記不到心裏。
只是今天月牙帶來的豔麗的花朵和低聲的勸慰讓無慘原本塵封已久對外界充滿探究的心思再次地活泛了起來。
他想着,再怎麽樣只是看個風景而已。
于是無慘同意了。
換上輕便的狩衣,無慘坐在銅鏡前,卷曲柔順的黑發被侍女仔細的收攏束起,蒼白的臉色烏黑的發絲和玫紅的眸子竟顯得鬼舞辻無慘本人像個勾人奪魄的妖。
院內的下人不敢阻止無慘想要外出的行動,當然,就算他們想要阻止也是阻止不了的。但是雖然阻止不了,但是該有的侍從卻是不能少。
鬼舞辻無慘并沒有走多遠,只是去了産屋敷家的花園裏逛了逛,現在正是夏季,花園裏正是百花齊放争奇鬥豔的時候,園中還有一片湖,一片片的荷葉和蓮花在徐徐吹過的微風中輕輕搖曳。
無慘和月牙來到花園的這一路上不知道遇到了多少産屋敷家的下人,看到無慘時臉上具是露出了一副驚訝恐懼的表情,讓原本有着些許好心情的無慘臉色也越發陰沉了起來。
月牙察覺到了無慘掉到谷底的情緒,走在無慘身邊低着頭耐心地勸慰:“大人何必在意他們的眼色,你是主人想怎麽做不好呢?”
垂下眼簾,無慘低低地應了一聲。
熾熱的陽光落在無慘身上竟讓無慘感到了久違的舒适,原本緊皺的眉頭都有些舒緩了下來。
“醫生說大人多曬曬太陽對身體也是好的。”月牙站在無慘身邊輕聲說:“大人有沒有哪裏難受?”
“沒有。”無慘停下了腳步,擡起的頭遠遠看着不遠處的涼亭微微眯起了玫紅色的雙眸。
“兄長和誰坐在那裏?”
無慘看着的地方正是園子中心靠着湖畔的涼亭,仿唐制的涼亭中已經有兩人正端坐在亭中拿着圍棋對弈,二人具是風度翩翩,一舉一動都帶着世家才能培養出來的優雅貴氣。
無慘只認得一人,那個人就是他的兄長,未來産屋敷家的家主産屋敷空良。
而另一個人,烏帽之下是如同被霜雪覆蓋的發絲,容顏俊朗秀美至極卻并不顯得女氣,上挑的眼角帶着一抹嫣紅,手間還持着一把蝙蝠扇緩緩的敲打着手心。
月牙同樣看的一清二楚,鬼舞辻無慘與外界的交流甚少所以不知那人也情有可原,但是他可不是。
只是單憑着世上少有的霜發和能與産屋敷空良暢談對弈的行為,也只有那一個人可以做到了吧。
可以占星蔔筮,畫符念咒,威名赫赫甚至橫跨陰陽兩界只憑一己之力就鎮壓了在京都作亂的所有魑魅魍魉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是那位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月牙斂去眼中複雜的神色,對鬼舞辻無慘說。
“哦?”無慘倒是提起了幾分興趣,只是還未曾等他出聲,亭中的兩人就已經注意到了離他們并不遠的無慘和月牙幾人。
原本正和好友對弈的産屋敷空良察覺到有人接近就看了過去,沒想到正是自己甚少外出走動的弟弟。
“無慘!”産屋敷空良驚喜的看着出現在庭院中的弟弟,和友人道了個歉就匆匆的從亭中走出到了自己弟弟身邊。
“兄長。”還未等無慘行禮,産屋敷空良已經伸出手扶住了正要彎腰的無慘。
“不用了,我們是兄弟,就不用在意這些禮節了。”
産屋敷空良臉上一片喜色,看起來對無慘久違的出門感覺格外的開心,拉着無慘就向涼亭中走去,然後就向着正安坐在亭中眉眼含笑看過來的安倍晴明介紹了起來。
“晴明,這是我的弟弟,鬼舞辻無慘。”
說完産屋敷空良又轉過頭對無慘介紹起了安倍晴明。
“久聞大名,晴明公。”無慘看着面前之前只聞其名的大陰陽師,沒有什麽見到傳說中人物的驚訝。
“不必如此。”安倍晴明笑着擺了擺手說道:“叫我晴明就好,在下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陰陽師罷了。”
三人就這樣簡短的交流了幾句,月牙幾人身為侍從自然是不敢插嘴,頂着太陽默默站立在一旁聽着三人的交談。
“你怎麽今日出來了?”産屋敷空良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平時甚少出門的弟弟怎麽忽然改了性子出了門。
“是有人勸你出來走一走嗎?”
無慘不知道自己的兄長為何有這樣的發問,他微微側過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站在一邊不說話的月牙,臉上沒有什麽波動。
“只是我自己想出來看看。”無慘說。
雖然無慘動作極為細微,但是如何能瞞過比他大了許多在官場上早已練出了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的産屋敷空良。
“是你這位侍從勸你出來多走走吧?”産屋敷空良看向了月牙忽然說道。
無慘微微一愣,然後點了點頭輕聲說了一句:“嗯。”
而被産屋敷空良忽然點名的月牙眼睑微微一顫,沒知道這位大少爺忽然點他名字是為了什麽,雖說兩人之前在醫生那裏短暫的交談過一次,但是也不過寥寥數語,話題圍繞的中心本人無慘也在他身邊,怎麽莫名奇妙就到了他身上。
“你這小侍從倒是忠心耿耿,上次見他還是在醫生那裏給你求了潤喉的藥。”産屋敷空良笑眯眯地說:“現在他還能勸你出來活動活動,也是不容易。要知道我以前日日纏着你也沒見你松過口。”
像是想起幼時無慘倔強的樣子,産屋敷空良臉上露出了夾雜着懷念和無奈的神色。
“大少爺說笑了。”月牙低着頭恭恭敬敬的說:“這是我該做的而已。”
既沒有邀功也沒有想要獲利。
産屋敷空良看了一眼無慘身側的月牙,翹了翹嘴角,心裏倒是對月牙越發的滿意。
“要不是他是你的傭人,我都想把他帶走當做我的侍從了。”
雖然産屋敷空良只是簡簡單單地一句話,但是卻讓月牙心裏一顫頓時覺得有些不好。
擡起頭朝無慘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無慘嘴角勾起的弧度微微落下,原本垂落在身側的手也握緊了。
月牙頓時就有些頭疼,尋思着這位大少爺哪壺不開提哪壺,莫名其妙說了這句類似于開玩笑的話,他能聽出來,但是你那個慣愛鑽牛角尖的弟弟可懶得想那麽多啊。
要是他想不通覺得你想把我帶走,你倒不了黴,但是受罪的卻是我。
月牙又開始想着回去要怎麽哄鬼舞辻無慘了。
“不可以。”
鬼舞辻無慘張了張嘴,雙眸看着自己的兄長,沉聲說道:“他是我的。”
誰也不許把他搶走。
四人在涼亭呆了半晌,最後還是安倍晴明先提出了四處看看的建議。
“我還沒怎麽好好看過産屋敷家的樣子,不如我們四處逛逛?”
安倍晴明用蝙蝠扇敲了敲手心提議道,笑起來的樣子就如狐貍一般狡黠倒也不負他白狐公子的美譽。
這沒什麽,本來無慘出來也就是想看看風景的,在這亭子裏和晴明還有兄長交談許久反而還耽誤了些時間,産屋敷空良同意了,無慘自然是沒有什麽異議。
于是幾人就沿着園中的鵝卵石路随意逛了逛。
恰好走到一處假山的時候,跟在無慘身後的月牙垂下眼簾捏了捏自己的指頭,淺淺的勾起了嘴角的笑容。
然後下一刻,正要繞過假山的幾人就這樣聽到了斷斷續續的聲響。
“聽說……小少爺和自己身邊的侍從,怕是有那種關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