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擒
栖梧宮的後院裏,獨孤競正在練習射箭。
北原的男人七歲起就要開始學騎馬射獵,獨孤競身為王室子弟,更是打小就在馬背上操練。
近來天氣熱得有些反常,練了半個時辰之後,他就已經熱得滿身大汗。
獨孤競最是不耐熱,和陸彥鬧了一肚子氣的他哪裏還顧忌那諸多後宮禮儀,扔了上衣,就這麽□□着上身繼續張弓引箭。
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所雜念的緣故,獨孤競往日百發百中的箭法,今日中的只得十之七八。
他煩躁地搖了搖頭,在又射偏了一箭之後,将那沉重的黑鐵弓扔到了地上,坐到了一旁樹下的石凳上。
旁邊伺候着的侍從趕緊奉上了冰鎮的果酒,獨孤競抓起酒壺就往喉嚨裏灌去,喝得煞是惬意。
獨孤競一口氣便喝光了一壺酒,他嫌這酒太過柔和,忍不住回身吩咐道:“這是酒還是果水?!還不去給我取些勁道的好酒來!”
豈料他旁邊的侍從聽了這話,一時躊躇,步子卻是未動,只小聲說道:“殿下,您忘了嗎?陛下如今正在懲戒栖梧宮。您往日喝的那些酒已經被內務府禁了。就連這些果酒,也是僅剩的最後一些了。”
獨孤競想不到陸彥真下令禁了自己這栖梧宮的酒水葷食,他氣不打一處來,卻又是無從排解,只狠狠一拳地擂在膝上。
“呵,他陸彥倒是真做得出來。”獨孤競冷哼一聲,起身便走。
獨孤競順手披上衣服,看到愁眉苦臉的李公公偷偷拿眼瞥自己,上前問道:“陛下對栖梧宮的禁令要多久才能解除啊?”
“怕是要殿下您反省知錯後才能了。”李公公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獨孤競會是個乖乖低頭認錯的人,他估摸着不久之後,這栖梧宮自己也是呆不下去了。
獨孤競摸了把短須,不屑地輕嗤了一聲。
“反省知錯?他倒是好面子啊。那就讓他等着吧!”獨孤競哈哈一笑,拂袖而去。
李公公見他這是要離開栖梧宮的樣子,趕緊出聲道:“殿下,您要去哪裏?別忘了,陛下可是下令讓您禁足栖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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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陛下!狗屁陛下!”獨孤競罵罵咧咧地扯着嗓門吼了一聲,也不顧李公公在後邊哭哭喊喊,推開了栖梧宮的大門,便要出去。
獨孤競剛跨出門檻,守在門口的侍衛立即擡起□□攔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請回!”
這兩個侍衛獨孤競并沒有見過。不遠處,還有不少巡視的侍衛正在走動。
獨孤競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些生面孔,他意識到,似乎自己這裏的侍衛已經被調換了。
看樣子,陸彥這次是下了整治自己的決心。
“如果我不回呢?”獨孤競笑道。
“那就恕卑職無禮了。”左首的侍衛面色一變,只死死盯着獨孤競。
獨孤競看着那泛着銀光的槍頭,微微眯起了眼,他伸出手指輕輕擋開了面前的槍頭,悠悠說道:“當真是陸彥派你們來看守我的?你們可知我是鳳君,不是囚犯。”
“殿下的身份我們自然知道,只是陛下有令,讓您在栖梧宮中反省思過。故而,卑職們實在不敢讓殿下離開此地。”
“喔……我明白了。等等。”
獨孤競轉身步回了殿內,他面色陰沉地一路走來,身邊的風也似被他急促的步伐帶去。
“殿下,您就別固執了。好好在栖梧宮中休養幾天,過幾天陛下消氣了,自然也就解除禁令了。”李公公看着獨孤競無功而返,心裏這才松了一口氣,要是真讓對方離開了,他怎麽向宗正府的人交待。
獨孤競也沒有搭理他,只是徑直走向了栖梧宮最深處的一處小房間。
将房門打開之後,只見滿室都是獨孤競平日射獵之時常用的兵器。
獨孤競凝神看着那些在塵埃浮沉的空氣中靜默伫立的長兵,上前挑了一把□□,一路曳地而行。
陸明在陳恩的陪同下來到未央宮宮門口之時,獨孤競已經從馬上下來了,一手牽着馬缰,一手緊握着那柄泛着寒光的□□,那張冷峻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麽悲喜嗔怒之色。
周遭都是未央宮的守衛,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卻也不敢放任鳳君闖入帝王的居住。
“鳳君此番過來可是殺人了?”陸明瞥見煞神般的獨孤競,忍不住輕輕問了一聲。
“守在栖梧宮門口的侍衛不敢傷害鳳君,鳳君卻也未曾傷害他們,只是打傷了幾人而已。”陳恩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他神情焦慮,當初獨孤競入宮之時,他便知道這個将皇帝迷得魂不守舍的男人遲早是要惹出禍事來的,只是他怎麽都沒料到會是今天這般局面。
“呵,看樣子他倒是手下留情了。”陸明輕笑一聲,快步走下了石階。
“鳳君,你可知道硬闖未央宮可是重罪。”
陸明在一衆侍衛的保護下,逐漸靠近了獨孤競。他似乎沒有陸彥那麽害怕這位鳳君,就連看向對方的目光裏也充滿了一種別樣的色彩。
獨孤競見是陸明前來,面色微微一沉,握着□□的手指也随之攥得更緊了一些。
他眉峰一剔,神色頗有些不屑。
“陸彥呢?叫他出來!”
“呵,鳳君啊,鳳君,你上次來此,陛下已對你是再三容忍,并未追究你不守禁令之罪。如今你不知悔改,不僅擅闖未央宮,甚至持兇器至此。你可知你乃是對天子大不敬之罪?!來人,鳳君獨孤競屢犯禁令、不敬天子,本王命爾等将其拿下問罪!”
陸明厲聲一喝,目中冷光乍現,他直直地盯着獨孤競,似是想要從對方冷硬的神色之中找到一絲破綻。他的號令一下,随他過來的侍衛們立即上前将獨孤競團團圍住,只是鳳君在這後宮專寵多年,餘威仍在,到底也沒有誰想第一個對獨孤競有所冒犯。
不過在場所有人此時都緊緊盯着獨孤競,只要對方敢有所動作,那麽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上去拿下對方了。
倒是陳恩看到這架勢,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想起寝殿之內陸彥的交待,趕緊壓低了聲音對陸明提醒道:“王爺,陛下可是說了,不要傷害鳳君。您這樣只會激怒鳳君而已,若他反抗起來,被那些不長眼的東西給傷了,咱麽誰都脫不了幹系啊。”
陸明笑道:“放心,他們有分寸的。本王也不想傷害鳳君,可是陳總管你也看到了鳳君這副模樣,分明是他想傷害陛下。于公于私,我總不能對他這般反逆之舉放任不管吧。”
“唉……”陳恩嘆了一聲,也只能認同陸明所言。
獨孤競并非莽夫,他只是氣不過這兩年來陸彥不僅冷落自己,如今還尋了各種莫須有的罪名來傷害自己。
他環顧了一眼那些視自己如虎狼一般的侍衛們,又看了眼站在石階上一臉勝券在握的陸明,松開手掌丢掉了□□。
“我武力闖宮誠然有罪,只是陛下未免欺我太甚!我今日至此,有一腔肺腑之話想要告知陛下!還請敬王莫要為難!”獨孤競神色慨然,他丢掉了武器,以示他并非有謀反之心,不過是被逼而已。
“真是不巧,陛下如今正在寝殿颠鸾倒鳳,恐是無暇傾聽鳳君所說。不過不管鳳君你怎樣辯解,你擅闖未央宮,持兇器傷人卻是不假!既然你也自認有罪,那麽就別怪臣弟無禮了。來人,将鳳君綁起來,押去松風閣好生看管。待陛下回頭有空了,自會過來向你問罪。”
“陸明,你!”獨孤競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順着自己的話下套,他驚怒頓生,直吓得想要上前的侍衛們退後了一步。
陸明此時反倒是施施然負手走了過來,他走到獨孤競面前,依舊是那副微笑的模樣。
“臣弟也只是奉皇兄之命而已,還望鳳君不要記恨。殿下出身北原游獵之族,自是勇武非凡,臣弟也是唯恐回頭跑脫了鳳君,難以向陛下交待,才不得已出此下策,還望鳳君稍安勿躁,待陛下臨幸完寝殿裏那位美人,這就過來看您了。來啊,綁上。”
獨孤競咬着牙別開了頭,面帶恨意,苦澀地笑道:“好!若是這般整治我是陛下的意思,我又豈敢反抗?”
他反手背在了身後,這才有侍衛急忙上前抓住了他的雙臂,抽了粗繩将其緊緊捆住。
陸明随後又令人備了一頂軟轎,他讓人把獨孤競的雙腿也綁緊之後,這才吩咐着将對方擡到轎上。獨孤競沒想到自己會落到如此狼狽的境地,正要擡頭卻又見一塊黑布當頭蒙了下來,
原來竟是陸明那家夥借口自己會不安分,要蒙住他的雙眼。
“鳳君鮮有受懲戒,臣弟不能不謹慎小心。”
獨孤競只覺氣郁填胸,奈何他此時手足被縛已是絲毫掙紮不得,只能使勁地搖晃着被蒙住雙眼的頭顱,厲聲斥罵:“你們便是這樣對待自己的鳳君嗎?!你們還當我是陛下的伴人嗎?!狗仗人勢之輩,焉能折辱我至此?!”
陸明随即向站在獨孤競身旁的侍衛們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趕忙有人上前摁住了獨孤競,一人按肩,一人掐開下颌,一人掏了團軟布堵住了對方的嘴。
最後,那輛裝着獨孤競的軟轎便帶着他憤懑難當的嗚咽聲,在陸明的注視下漸漸遠去了。
陳恩看到獨孤競被折騰成這樣,不由一陣心焦。
“敬王,您這麽對鳳君,會不會太過分了!”
“哪裏過分了?你沒看見若非本王派人将他拿下,他便要闖進宮了嗎?陛下難得有片刻歡愉,還是別讓鳳君打攪了。至于這位恃寵而驕的鳳君,陛下休息好了之後自會處置的。松風閣那邊,你注意通知其他人現在都不要靠近,本王會派人專門看守。”陸明看了眼仍是憂慮重重的陳恩,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下吧。陛下這裏我會負責向他告知一切的。”
雙目不能視物,滿腹皆是怒火。
獨孤競在軟轎上嗚咽不斷,掙紮不已,從未央宮到松風閣的短短一截路上他已是好幾次都差點從轎上翻落了下來。
這一路上,有宮女內監不時受命路過道旁,看見那個搖搖晃晃的軟轎難免會起一絲疑惑。
雖然扈從在側的侍衛見到這些人投來好奇的眼神,都會厲聲相斥,可總還是攔不住那些好奇心旺盛的人想要偷偷窺看那轎中到底是何等人物。
待那軟轎從自己面前行過之時,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宮女偷偷地擡起了眼往軟轎裏瞥了過去,然而軟轎被厚厚的紗帳所遮蓋,終究是看不清裏面到底坐着誰,而她所能看到的不過是一雙捆得緊緊的雙腳而已,但是當她看到那雙繡金飛鳳靴之後,卻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因為在這後宮之中,能夠穿着鳳飾的人,只有那一位了。
軟轎一路晃蕩,總算來到了松風閣。
負責押送獨孤競的侍衛首領很快便找借口讓自己的手下人取代了松風閣原有的侍衛,換上了一批橫眉冷目的侍衛之後,松風閣往日閑适靜雅的氣氛也變得詭谲了起來。
獨孤競随後就被人擡進了松風閣,他仍是憤恨難當,不住地想要掙紮叱罵。
侍衛首領手一揮,幾名侍衛上前解了獨孤競手上腳上的繩索,卻又摁着他坐到了一張椅子上。
将獨孤競的拼命反抗的手足牢牢捆綁在了椅子的扶手和椅腳上之後,那侍衛首領這才拔出了塞在獨孤競口中的布團。
“殿下,得罪了。請您先在這裏休息一下吧。”
獨孤競喘了幾口氣,他眼上的黑布仍未被解開,心中除卻憤怒之外,也多了一絲不安。
“膽敢如此折辱本君,恐怕不是陛下的意思吧?!你們這幫狗到底是仗了誰的勢?!”
獨孤競緩過一口氣來,也冷靜了不少,他想來想去,總覺得個性溫厚的陸彥不會狠心至此,只是他也想不明白那個在陸彥和自己面前一直都表現得頗為謙恭的敬王為何會如此行事?莫非陸彥當真對自己失望至極,所以才會任由陸明對自己的處置?
這樣的問題,自然沒有人回答,獨孤競很快就聽到侍衛們離去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漸行漸遠,耳邊卻又響起了窗外啁啾的鳥鳴。
滿屋落寂,獨孤競也放棄了掙紮,他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腦海裏又回響起了先前陸明那些字字誅心的話語。
——真是不巧,陛下如今正在寝殿颠鸾倒鳳,恐是無暇傾聽鳳君所說。
——待陛下臨幸完寝殿裏那位美人,這就過來看您了。
不知道陸彥此時正在臨幸誰?是那位侍禦杜衡嗎?還是另外的什麽美人……
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這後宮之中專寵一世,在察覺到陸彥對形貌大變的自己逐漸冷落的這兩年,獨孤競也早已做好了陸彥移愛他人的準備。
畢竟他也是出身王族之人,見慣了圍繞在自己父王身邊成群的美妾,他又怎敢奢望陸彥的身邊只有自己一人。
俗話有雲:一夜夫妻百日恩,他與陸彥做了那麽多夜的夫妻,那些日子他倆之間的恩愛歷歷在目,如今想來仍是如蜜甘甜。
獨孤競總想即便對方不像當初那麽愛自己了,心裏也總還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吧?
可讓他失望的是,陸彥似乎只是一味地冷落疏遠自己。
哪怕對方嘴裏總還是說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話語,可是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又何嘗不是□□裸地昭示着對自己的厭惡?
想到此處,獨孤競的胸口竟是一陣悶痛,他悲苦地仰起了頭,顫抖的喉頭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這世間,沒有什麽不變的感情,他實在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