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懲戒
當日朝議過後,陸彥旋即留了陸明下來一道用膳。
“你我兄弟好久沒有這麽好好喝一場了,先皇諸子,唯二弟你與朕最為親善。這些年來,你忠心盡責,輔弼朝政,朕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
陸彥親自為陸明倒了一杯酒,笑着遞了過去。
陸明受寵若驚地接過酒杯,忙不疊說道:“能為皇兄分憂,乃是臣弟的榮幸。”
“哈哈哈,好啦,你我兄弟之間不必說那麽多客套話。來,幹一杯!”
陸彥心頭苦悶,上好的禦酒入了愁腸卻也有些發澀。他皺了下眉,伸手夾了一塊顏色看起來頗為豔麗的肉脯。
“唔,這是什麽菜?”陸彥覺得這肉脯鹹甜的滋味似是緩解了自己舌尖的苦澀,又見這肉色奇異,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旁邊伺膳的宮人旋即答道:“回禀陛下,這道菜是蜜炙鹿脯。鹿肉取自禦苑養的北原赤鹿,烹制也是按照北原的古法來做的。”
“原來是北原的風味啊。”陸彥似是沒想到這盤菜竟來自北原,他又夾起一塊嘗了口,吩咐道,“對了,将這道菜給我送一些去……”
陸彥下意識就要讓人把菜送去栖梧宮給鳳君嘗嘗,可他馬上想起了自己昨天才和鳳君大吵一架,頓時臉色一沉,閉上了嘴。
可那宮人卻是沒看出皇帝的反常,自以為是地追問道:“陛下,您要将這道菜賜給鳳君嗎?”
“賜給那蠻子做什麽?!我是叫你送去華陽宮那邊,賜給新進的幾位侍禦!”向來溫和的陸彥也動了氣,他總覺得這一陣不太對勁,就好像大家都非要和自己作對似的,簡直讓人徒生煩悶!
待那宮人唯唯諾諾地奉命退下之後,一直不曾多話的陸明這才打量着自己皇兄那張鐵青的臉色,壓低了聲音問道:“皇兄,臣弟這些時日忙,未能進宮問候你與鳳君。你與鳳君之間可是……”
“哼!”陸彥在弟弟面前也并不掩飾自己對獨孤競的厭惡,他拿起酒杯仰頭一口幹了,重重放下杯子,這才滿面委屈與惱怒地對陸明傾訴了起來。
“你也知道獨孤競這家夥這兩年都成什麽樣了!他現在是越來越放肆了,不守鳳君之德也罷,他還得寸進尺,不僅辱罵朕乃至!”丢人的話陸彥到底還是說不出口,他揮了揮手,屏退了想要看熱鬧的下人,這才壓低聲音将昨天在栖梧宮發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陸明滿眼同情地看着自己的皇兄:“皇兄對鳳君向來寵愛至極,鳳君不應該如此不識好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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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他就是條白眼狼!他要是記得朕的好,又怎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不修邊幅,性子也越來越暴躁蠻橫!朕好不容易想與他親熱一下,結果他還嫌三嫌四,一會兒又說朕辱沒了他!啧,朕現在真是後悔啊……當年怎麽就娶了他回來?若是換個北原的小公主,今日想必還能與朕恩愛相篤。”
“或許就是皇兄你太寵獨孤競了,才會讓他恃寵而驕。”陸明搖了搖頭,微微一笑。
“對!朕就是太寵他了!朕要他知道,寵他,冷落他,都是憑朕的心情!他如果不願接受,就給朕滾回去北原那荒蠻之地去!”陸彥怒道。
“的确。如果這樣讓他肆意妄為下去,這後宮如何還能安寧?到時候,他真鬧起來,怕是您那幾位侍禦的日子也不好過。”陸明道。
陸彥道:“朕還未想好怎麽罰他。這件事絕不能這麽輕易算了!”
陸明笑道:“臣弟知道皇兄此時正在氣頭上,鳳君所為也的确過分。不過,如今大局不定,北原那邊還是不要輕易開罪得好。即便要對鳳君施以懲戒,也不可太大張旗鼓。”
“北原與我大耀宿怨本深,豈是一人之力能弭平兩國舊恨?!我看這獨孤競就是北原故意派來折騰我的!”酒過三巡,陸彥醉意漸濃,想到他身為堂堂一國之主,卻要處處讨好這個異國的蠻子,稍有冷落,便被對方記恨在心,心中對獨孤競的不滿不由又積深了些許。
“陳恩!”陸彥大聲叫了起來。
門外的侍衛聽到皇帝的聲音,急忙派了人去傳召了內宮總管陳恩過來。
陳恩剛一進門,便是一股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一擡頭便是陸彥那雙醉得發紅的眼。
“陛下,您有何吩咐?”
“傳朕的口谕,鳳君放縱失德,從今日起禁足栖梧宮中,反省思過。務必令其悔過知錯!”陸彥看了看滿桌的菜肴,又怒道,“栖梧宮這些年來日耗甚多,已違宮制,皆因鳳君驕奢淫逸之故!鳳君禁足期間,罷其葷腥酒水,每日只進三餐素食,不得有違!”
陳恩一驚,似是沒想到陸彥當真會與鳳君反目,他本想勸說對方幾句,可是陸彥此時醉意上頭,肝火大旺,陳恩只恐自己進言相勸會給鳳君帶來更大的麻煩,只好領旨而去。
“皇兄,鳳君那般飛揚跳脫的性子,你禁他的足,只怕會讓他心生怨怼啊。”
“哼,他還有臉心生怨怼?!若他再不知悔改,只怕朕真要忍無可忍,罷了他鳳君之位了!”
陸彥冷笑一聲,神色卻是輕松了不少,他方才下的懲戒鳳君的旨意,也算是為了自己出了口氣。
陳恩很快來到了栖梧宮,李公公見了這位總管到來,趕緊收斂起了平日裏淩人的氣焰,一臉谄笑地湊了上前。
“大人,您來栖梧宮可是有什麽要事?”
李公公偷偷地瞥了眼面無表情的陳恩,不知對方為何突然來此,不過陳恩乃是後宮的總管太監,向來随侍在陸彥身旁,對方此來想必是有皇命在身。
陳恩冷冷看了他一眼,心道要不是這老奴平日裏不好好引導鳳君,對方也不至于會行差踏錯至今日的地步,更不會讓陛下心生煩憂。
“老臣奉陛下口谕而來,請鳳君接旨。”
李公公想到昨晚栖梧宮中那翻天覆地的模樣,心中頓時一沉,額頭也開始因為不安而逐漸滲出汗液。
“殿下他,他……”
“他怎麽了?”陳恩還等着回去複命,見不得李公公這支支吾吾的模樣,當即便帶了人一同進入了栖梧宮的殿內。
“老臣有陛下口谕親傳,請鳳君出來接旨。”
陳恩提高了嗓音大聲站在寝殿門口說道,他們在外面都沒有見到鳳君身影,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對方仍在寝殿休息了。
果不其然,寝殿內傳來了一聲冷笑。
“他還真是說不來就不來啦!哈,這是叫你們過來傳什麽話給我聽啊?”
寝殿的微掩的門忽然被拉開,獨孤競赤身裸體地拿着一壺酒就出現在了衆人面前,他随手拂開了下垂在胸前的長發,正好露出一片野性十足的胸毛。
陳恩等人被面前這景象吓了一跳,要知道他們或許是這大耀國中除了天子之外,唯一能看到鳳君裸體的人。
“鳳君您這是?!”陳恩強抑着心頭的怒火,趕緊垂下了眼。
也難怪陸彥會發那麽大的火,這位鳳君的确太不像話了!
他忽然有些同情自家皇帝,這些年,的确不易啊。
此時李公公已經從後邊兒趕了上來,他沒眼去看獨孤競胯間那又粗又長的一根東西,趕緊去抱了床毯子想要給獨孤競好歹擋住□□。
“哎喲我的殿下,您怎麽光着身子就出來了!這不是要小的命嗎?!”
“李公公,你是到底是怎樣伺候鳳君的?!你也是宮中的老人了,難道不知道規矩嗎?!”陳恩罵不得獨孤競,只好轉而去斥責李公公。
獨孤競豈會聽不出陳恩的言外之意,他一把推開了想要給自己遮羞的李公公,大剌剌地走到了陳恩的面前,冷聲道:“陳公,你是陛下跟前的紅人,不用在這兒拐彎抹角的,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陳恩深吸了一口氣,往後又退了一步,這才向獨孤競揖手行了個禮。
“鳳君,那就請恕臣下冒犯了。”說完話,陳恩站直身子,目光如炬地盯住了獨孤競那張滿是不耐煩的臉,“陛下口谕:鳳君獨孤競放縱失德,驕奢淫逸,今令其禁足栖梧宮,膳食茹素,反省悔過,不得有誤!”
說完話,陳恩又看向了在一旁瑟瑟發抖的李公公,吩咐道:“今日起,栖梧宮中,不得見葷腥酒水,請李公公馬上安排人将宮中酒水葷腥一并撤走。”
“這……”李公公顫巍巍地看了眼手中還拎着酒壺的獨孤競。
“啧。陸彥啊,陸彥,你就這樣對你的鳳君嗎?”獨孤競的神色驀然地變得落寞,他拿起酒壺仰頭又狠狠地喝了一口,這才随手扔在了地上,慢慢往後走去。
陳恩輕嘆了一聲,又道:“鳳君,陛下恩寵您多年,此番也是氣極了才出此下策。望您能在栖梧宮中好好反省,不要辜負了陛下對您的一往情深。”
“一往情深?”獨孤競站住了步子,他沒有轉身,卻是大笑了起來,“倘若他真的那麽深情,我又怎會被他嫌棄至此?!他所愛的不過是昔日鳳君的皮囊罷了,何必再騙人騙己!想他當初在我枕邊說的那些誓不變心的情話,如今想來,也不過都是狗屁而已!回去告訴陸彥,他有本事就親自到我面前來說要禁我的足,絕我的食,否則其他人傳的話,老子一概不聽!”
陳恩雖然帶了人過來,但是他畢竟不敢在沒有得到皇帝明确的命令之下,對鳳君冒犯。
他微微欠身,算是對獨孤競行了臣禮,随後便帶着下人離開了氣氛壓抑的栖梧宮。
李公公看見陳恩走的時候臉色陰沉得可怕,心知大事不妙,趕緊搶入了寝殿之中。
“殿下!您不能這樣啊!”
他就差沒哭着拜倒在獨孤競跟前了。
獨孤競此時正坐在桌邊用刀割烤肉吃,他赤條條地坐在椅上,聽到李公公那帶着幾分哭腔的聲音,這才嗤笑着轉過了頭,“你哭什麽哭?陸彥要對付的是我,又不是你。”
“老奴伺候殿下多年,老奴這是心疼殿下您啊。”李公公抹着眼淚說道。
“心疼我有屁用?還不如好好想想回頭該怎麽應付陸彥找茬。”
獨孤競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這才走到床邊把袍子披了起來,他往日在這屋中與陸彥歡好之後,對方往往為了方便繼續尋歡作樂,常常不讓他立即穿上衣服,久而久之,這個習慣竟逐漸成了獨孤競的癖好。
只可惜現在不管他如何袒露身體,那個會滿足他的欲望的人卻已是不見了。
“您就不能向陛下服個軟,認個錯嗎?不要再想着和陛下作對了。他畢竟是咱們大耀的皇帝啊。再這麽下去,只怕陛下當真不會念舊情了。”李公公苦口婆心地勸說着獨孤競,他當然是希望獨孤競能夠重新獲得陸彥的恩寵的,可對方偏偏犯起了牛脾氣,這可如何是好啊?
“我向他認錯,他就真能回來嗎?”
獨孤競垂下了眼,他擡手攏起了自己那頭濃密卷曲的長發,用緞帶随手紮起在了腦後。
“我已經沒法像以前那樣取悅他了。”獨孤競擡起頭,目光平靜地望着滿臉焦慮的李公公。
“這……”李公公看着容貌比之十年前的确變了許多的獨孤競,又看了看對方這副魁梧硬朗的身板,一時竟是找不出話來安慰對方。
“哈哈哈哈,管他的!他讓我不痛快,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獨孤競突然大笑着站了起來,他目光冷狠,看得李公公心裏一驚。
“他有本事,有膽子,就廢了我啊!老子才不稀罕這個什麽狗屁鳳君的頭銜!”
說完話,獨孤競已然大步邁了出去。
李公公趕緊追在後面想要勸阻對方,他剛小跑着追着獨孤競攆了出去,忽然聽到一聲怒馬嘶鳴,擡眼一看,赫然見到一襲黑色鳳袍的獨孤競正高高騎在愛馬烏雲的身上,對方瞥了他一眼,揚鞭一揮,一溜煙地便沖出了栖梧宮的大門,朝着未央宮的方向直奔而去。
“朕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懲戒一番獨孤競,你們都不許為他求饒!聽到沒有!”
陸彥此時仍是恨意難平,他借了酒勁,像是要趁機把自己的火氣全部發洩出來一般。
陸明看他醉得愈發厲害,只好勸說道:“皇兄,別喝了。你已經派了陳總管去訓誡鳳君了,想必他現在已經在栖梧宮裏反省了呢。”
“呵,反省?”陸彥的眼前又出現了獨孤競待自己的惡行惡相,他冷笑了一聲,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你就不懂他了……別看他初來北原時那副柔弱可人的模樣,骨子裏其實就是頭倔驢!北原蠻子,那臭脾氣,那恃寵而驕的德行!你見過嗎?你沒見過!朕見過!簡直……簡直能氣死人!”
陸明笑道:“北原與枭陽一樣,都是蠻族,自然比不得咱們中原諸國知禮義廉恥。不過他好歹已經來大耀十年了,想必耳濡目染總還是有些改變的。您身為堂堂天子,實在犯不着和後宮一個承歡人下的男寵計較,鳳君雖然名為大耀男後,其實不過也只是您床上的消遣之物罷了,待您百年之後,他還不就是個高級些的殉葬品。”
大耀和大越兩國雖然各自對男後的封號不同,可是對男後的約束卻是類似的。
男後者,不僅不可參與國政,皇帝死後更要立即殉葬,以徹底斷絕其可能對朝政産生的任何影響。當年獨孤競嫁給陸彥之時,就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随對方來到了耀國,登上了快樂卻又孤獨的鳳君之位。
陸明這席話不知為何讓陸彥的心頭觸動了一下,他當年在迎娶獨孤競時,就曾悄然感慨過,如此美貌之人,若在自己死後殉葬,未免太可惜了,待他死前,他一定要頒一道特旨赦免這個漂亮的男人。那時候,他愛獨孤競,愛得不惜為其違背祖制。
“罷了,不說這些。朕只是想讓他變回以前那樣……至少像以前那樣溫柔聽話。”
陸彥也不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算不算自欺欺人,他應該明白獨孤競不可能變回以前那樣了。
人都是會變的,連自己都變了,更勿論被他寵壞的鳳君。
大概是覺得獨孤競到底還是給自己帶去過那麽些年的美好時光,陸彥似乎又有些狠不下心去收拾對方了。
“只要他此番能反省認錯,朕也不是不能和他好好過下去。你說的對,朕和他那小子太計較,實在有失身份。”陸彥想給自己找個臺階,幹脆就順着陸明的話說了下去。
他的話音剛落,陳恩就已經帶人回來複命了。
“哼,獨孤競是不是後悔得腸子都青了?他現在知道開罪朕的下場了吧?!”陸彥想當然地認為被自己禁足乃至禁食葷腥的獨孤競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郁悶失落,畢竟他還是有幾分天子之威的。
陳恩看了眼醉得雙目泛紅,神色倨傲非常的陸彥,無奈說道:“陛下,鳳君他說……”
“陸彥!你給我出來!有什麽話就當着我的面直說!”
炸雷一般的怒吼猛地響起了在門外,同時還伴随着侍衛慌亂的聲音。
陸彥難以置信地和陸明對視了一眼,酒已經被剛才那個聲音吓得醒了大半。
“好像有人直呼朕的名字?”陸彥看着陸明,一臉恍然地喃喃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