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夫妻不和
杜衡這一跪,連帶着其餘幾名侍禦也跟着跪了下去。在沒見到獨孤競之前,憑着之前的傳言以及想象,他們都認為能受陛下專寵這麽多年的鳳君,不僅容顏絕色,必定還兼之賢良溫柔。
可如今他們的腦海中只剩一片混亂,畢竟面前這位鳳君與他們想象差了太多,甚至有些膽大的人竟開始猜測當初那位獨孤小王子是否已香消玉殒于深宮,這位鳳君乃是陛下後來所立的代替者?
獨孤競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這幾名年輕侍禦,半晌這才哼笑了一聲。
“都起來吧。”獨孤競兀自向一旁攤開了手,旁邊伺候的從人立即會意地奉上了一盅剛溫好的奶茶,他淺淺地啜飲了一口,忽道,“似乎我這鳳君是讓諸位侍禦失望了。”
獨孤競雖然出身北原,可是他來了大耀多年,一口流利的大耀官話說得絲毫不遜于杜衡這幫品貌才學兼備的世家公子。
杜衡等人聽獨孤競這般說,頓時吓出一頭冷汗,面面相觑,不敢出聲。
“既然來都來了,就說說你們自己吧。”
獨孤競并未擡頭,甚至連嗓音也無甚起伏,可杜衡與身邊的幾名侍禦卻仍是感到鳳君身上那
股懾人迫力。到底不愧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鳳君。
“臣方墨,望京人士,家父乃是翰林院侍講學士方承,年方十九。如今能被選中為侍禦侍奉陛下伺候鳳君,臣必當……”
“好了,廢話不必說那麽多,下一個。”
老翰林的兒子,言語之間也是股酸腐之氣,獨孤競忍不住心中默默嗤之以鼻。
北原雖然也有狎玩男寵的風氣,但是卻不似大耀這幫将男寵的地位提到堂面上來。大耀國身份最為煊赫的鳳君姑且不論,便是後宮男寵最低一級的侍禦卻也是必須由專門掌管後宮事宜的宗正府經過層層選拔,推舉而出。陸彥十年不曾甄選侍禦,此番選禦,世家公子參與衆多,最後也只挑出這五名,可見天子卧榻之側被多少人所觊觎。
待到其餘侍禦逐個出列介紹了自己的年齡家世之後,總算輪到了杜衡。
他察覺之前還在低頭啜飲奶茶的獨孤競已是微微擡起了頭,那雙藍眸正幽幽地盯着自己。
“臣乃禮部侍郎杜獻之子杜衡,年剛及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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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衡正打算再說兩句客套話趕緊結尾,卻不料一直沉默的獨孤競卻在此時開了口。
“杜衡?”獨孤競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一個翩翩君子。”
古籍之中以杜若喻君子,這杜若又名杜衡,也無怪乎獨孤競會這麽說。
杜衡倒是未曾料想出身于北原的獨孤競竟對大耀的古典國學有所了解。
在大耀國,大家提起北原,無一不是野蠻的印象,北原乃是游牧之國,民衆多不好文,尤擅弓馬射獵,如今兩國因為鳳君聯姻之故,倒也算祥和無事,邊境貿易也蒸蒸日上,可要知道在二十年前,兩國還因為争奪天路草原打得不可開交,至今大耀國內還有不少說書人繪聲繪色地描述着過往那段慘烈的戰事,在他們口中,北原之人茹毛飲血,彪悍兇猛,兇殘暴戾,讓大耀多少軍士埋骨天山!
就在杜衡滿腦子臆想聯翩之時,他又聽到了鳳君那低沉的聲音。
“杜衡,你今日就留下來陪我一起用午膳吧。”
獨孤競舔了舔嘴唇上殘留的奶茶沫子,那張一直板着的臉上竟露出了一抹暧昧的微笑。
“這……”
自己剛入宮連陛下尚未得見,便要在這栖梧宮中與鳳君獨處嗎?杜衡再是怎麽愚鈍,也察覺到事情的詭異。
他不安地往後退了一步,嘴上雖然沒有立刻婉拒,可是腳下的行動卻表示出了他內心的抗拒。
獨孤競施施然站了起來,他揮了揮手,其餘的幾名侍禦立即會意地退出了栖梧宮的寝殿。
“怕什麽?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獨孤競緩步走到杜衡面前,他伸出手,輕輕托起了杜衡的下巴。
這孩子眉目疏朗,眼睛裏也透着股澄澈的光芒,想必陸彥會很喜歡吧。
“鳳君……請……”
杜衡無論如何也不敢說出讓獨孤競自重這兩個字來,他先前因為敬畏對方,不敢仔細看這張曾被人稱贊了絕色容顏的臉,如今被迫擡頭與對方四目相對,這才察覺這張看似風霜冷厲的面容上依稀仍能看出當年的那個年少輕狂受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小王子是何等俊美無俦。
與此同時,随着浩然宮殿前一聲鞭響,冗長的廷議總算結束了。
陸彥松了口氣,他在百官的目送下離開了前殿,坐上了一頂軟轎,準備回後宮用膳休息。
“對了,杜侍郎的那個兒子此番選進侍禦了嗎?”陸彥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處理了一上午的公務,這位不過三十五歲的皇帝也有些疲累了。想到後宮中那個讓自己愈發難以忍受的鳳君,唯有新選的這批侍禦能讓他這顆疲憊的心有些安慰了。
上個月的萬壽節慶賀大典上,他偶然瞥到了随父前來祝賀的杜衡,私下一問方知對方乃是禮部杜獻之子。大耀國中,若是帝王需要補充後宮侍禦男妃,候選人一般出自名門世家或是官宦門第,他當初專寵獨孤競,長年不曾添補後宮,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話。只是自己年輕時整日與獨孤競尋歡作樂,如今已是不堪國事操勞,回到後宮更是無力無心如當年那般恩寵獨孤競。又因為這淌着北原胡族血脈的小王子這幾年不僅相貌大變,從個面容柔美惹人憐愛的小王子生生長成了個粗犷剽悍的壯漢,且對方恃寵而驕,恣意妄為,常常忤逆自己,陸彥随着念着舊情并未怪責對方的僭越無禮之舉,可心中卻是漸漸與對方生出嫌隙。
這一年來,他因為不堪獨孤競索取無度,已不再如以往那般夜夜留宿栖梧宮,只是他畢竟是個風流多情的帝王,怎能忍受無人相伴的孤獨。
他需要一個溫柔又漂亮的枕邊人,而這個枕邊人已不是他曾捧在手心裏的獨孤小王子。
“先前老奴已派人向杜侍郎做了提點,杜衡公子自然順利入選了侍禦。今早老奴便吩咐了曹勉帶他們去參拜了鳳君,想必此時應該都在未央宮候着了吧。”軟轎旁跟着的老太監乃是掌管後宮的大總管陳恩,他在陸彥還是太子時便追随伺候對方,向來辦事妥帖謹慎。
侍禦入宮終究是瞞不過鳳君的,當然陸彥也沒打算瞞着對方。
他心裏琢磨着,也是時候讓獨孤競明白自己的地位了。皇帝從來都不會只屬于一個人,也自然不會只屬于鳳君。鳳君也好,侍禦也罷,都是在床上伺候自己的男人罷了。
伺候得好,自然能夠留住皇帝的心,伺候得不好,失寵也是難免。
不過心裏想歸這麽想,陸彥倒也不想和獨孤競太撕破臉皮。
他沉吟了半晌,吩咐道:“此番侍禦選入,也算是一樁喜事。你回頭差人去內府庫選一些番邦進貢的珍寶送去栖梧宮,便說朕感念鳳君伺候多年,特予厚賜以慰其辛勞。”
“老奴遵命。”
陸彥這麽一說,陳恩随即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他知道這在朝堂之上生殺予奪的天子實際上還是有些怵那北原王子的,畢竟彼此睡在一張床上這麽多年,總還是有些感情的吧。
回到了帝王起居的未央宮中,陸彥一邊被人伺候着更衣換上常服,一邊對守在一旁的管事太監詢問道:“新入選的侍禦們怎麽樣啦?”
“回禀陛下,侍禦們參見了鳳君之後剛被領過來。正安排在西花廳中靜待陛下召見呢。”
想到端雅溫文的杜衡,陸彥的唇邊不自覺地牽起了一抹微笑。
“傳膳西花廳,朕今日要與侍禦們一同用膳。”
“鳳君那邊,可要派人去請?”
前些年皇帝恨不得日日夜夜與鳳君膩在一起,每日三膳必與對方同進,雖然這兩年來帝後一道用膳的時間少了許多,可管事太監還是按照慣例詢問了一聲。
一聽到鳳君的名號,陸彥原本還有些快意的臉上頓時沉了沉。
“不必了。鳳君這些日子不是都要睡到晌午才起身嗎。這個時辰他恐怕還在睡覺吧,就不要叫他了。”
自從自己不常臨幸獨孤競之後,這小子的行止也變得愈發放肆了,不僅擅自停了自己為他安排的經筵講學,還常常去京郊的皇家獵場中射獵奔馬,回來便在栖梧宮中召歌姬舞女縱酒作樂,酩酊大醉,毫無身為鳳君自謹之意!
陸彥豈不知獨孤競這麽做是在與自己置氣!可他喜歡的是那個溫順聽話乖巧柔美的小王子,對方越這麽做,只能讓他愈發厭惡而已!
或許當初就不該那麽寵他。
陸彥後悔了,他曾以為自己養了一只乖巧的小羊,沒想到他的小羊最終竟成了只兇狠的惡狼。
禦膳房的人很快就把菜擺進了未央宮的花廳,侍禦們看着這架勢,心中喜不勝收,沒想到第一天進來便能與陛下一道用膳,真是無上的榮幸。
聽到外頭有人傳令皇帝駕到,方墨等人趕緊跪了下來。
陸彥此時換了身寬大的青色常服,掩去了些許帝王的貴氣,卻為他增添了幾分潇灑。
“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方墨等人只覺自己說話的時候,連嗓音都有些顫抖。
陸彥掃視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唇邊的微笑悄然斂了起來。
“五位侍禦,為何只有四位啊?”他側目掃了眼站在一旁帶這些侍禦進來的曹公公。
曹公公擡袖擦了擦額上不知什麽時候滲出的冷汗,底氣不足地說道:“回禀陛下,先前老奴帶諸位侍禦前去栖梧宮給鳳君殿下請安之際,殿下留了杜侍禦一道用膳,故而……”
“你難道沒有告訴過鳳君,後宮之中男妃之間是不許單獨相處的嗎?”
陸彥深吸了一口氣,強忍着內心的憤怒,平靜地反問道。
曹公公只覺自己都要冤死了,這後宮之中誰不知道鳳君被皇帝寵得跟他個什麽似的,誰又敢在對方面前說三道四?
“這桌子菜就賜給你們了。朕現在就去鳳君那邊,看看他這是到底要做什麽?”
丢下這句話,陸彥甩手便大步離開了花廳,跟他一道進來的侍從們趕緊跟了上去,只留下一屋子茫然無措的侍禦們。
“杜侍禦,你知道陛下在床上最喜歡什麽姿勢嗎?”
獨孤競動手割了一塊剛烤好的羔羊肉,放到了杜衡面前的盤子裏,在這栖梧宮中,他平日裏享用的都是北原的傳統美食。
杜衡在家中飲食清淡,看見這肥膩的羊羔肉,一時竟是難以下箸,乍又聽聞獨孤競的話,竟是一下就愣住了。
“這……恕臣不知。”杜衡雖然有心向往成為天子的侍禦,可畢竟他是書香門第的公子,非禮不言,這一點他還是知曉的。
獨孤競大口咽下了一塊蘸滿了醬料的羊羔肉,随手拿起絲帕擦了擦嘴,他微微眯了眼,眼角帶着一絲笑意看着被自己的話吓得不知所措的杜衡。
“哈哈哈,你既然身為陛下的侍禦,遲早都是要到床上去伺候他的。早點知道一些陛下床笫間的喜好對你沒有壞處。”獨孤競說着話,自顧地倒了一大杯馬奶酒,“咱們的陛下是個很強勢的男人。呵,他喜歡在床上順從他的人,有時候他或許會咬你,但是不要害怕,那是他喜歡你的表現。”
“咬,咬我?”杜衡還真被獨孤競說得有些害怕,他這個身板可經不起太粗暴的折騰。
“怎麽,你都二十歲了,還一點不通男人在床上那點事嗎?”獨孤競一臉戲谑,他勾起唇角,頭往前湊了過去,像是要好好打量下這位心懷天真的年輕侍禦。
“臣的确不懂。”杜衡一臉愁苦,他下意識地夾了一小塊羊羔肉放進嘴裏,差點沒被那股吃不慣的羊騷味惡心得吐出來。
獨孤競摸着下颌的短須,連連搖頭:“你這樣又怎能伺候好陛下呢?不如,讓我來教教你吧。”
就在獨孤競離開自己的椅子,正要走向杜衡之時,一個尖銳的聲音響了起來。
“陛下駕到,請鳳君接駕!”
陸彥的腳剛邁進栖梧宮,守在門口的宦人立即高聲地宣告了皇帝的來到。
不知是不是錯覺,杜衡看到獨孤競在聽到天子駕臨之時,那張之前還帶着幾分戲谑笑容的臉上竟悄然掠過了一絲不屑,而那雙藍色的眼裏,也有什麽東西沉了下去。
獨孤競慢條斯理地轉過身,他理了下自己穿得不太整齊的袍子,在陸彥進入之時,不慌不忙地站直了身子,而一旁的杜衡看到陛下親臨,早已跪到了一旁接駕。
“臣參見陛下。”獨孤競笑着向陸彥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禮。
鳳君和其他男寵一樣,對皇帝都是自稱為臣,不過他這個臣字顯然說得要比跪在地上的杜衡更有力度。
“起來吧,杜侍禦。”陸彥神色溫和地看了眼誠惶誠恐跪在地上的杜衡,又轉頭看向了直直盯着自己的獨孤競,“鳳君設宴栖梧宮,怎麽不叫上朕啊?”
陸彥輕輕地一掀袍擺,施施然坐了下來,他瞥了眼桌上那些或烤或炙的大塊肉食,眉間不覺微微一皺。他心裏下意識認為自己那漂亮可愛的小王子,就是吃了太多這種粗野的食物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臣與杜侍禦一見如故,眼見用膳的時間到了,順便留他下來吃頓便飯而已。”
獨孤競說着話,淡淡看了眼站在一旁不敢擡頭的杜衡。
“杜侍禦,這後宮之中鳳君為主,拜見鳳君一節必不可少。只是,鳳君與爾等都是朕的枕邊人,為免旁人說些不必要的閑話,日後你怕是少來這栖梧宮好些。朕念你初次進宮,也就不怪責了。不過你若是許多規矩還不太明白的話,回頭就讓曹公公教教你吧。”
陸彥沒有一個字指責獨孤競,可旁邊的下人們包括杜衡在內,又豈不知對方真正的意思。
獨孤競也是好脾氣,他笑而不語,只不時看一眼瑟瑟發抖的杜衡。
“臣知罪!謝陛下寬宥!臣一定仔細學習宮中規矩,不再犯錯。”杜衡滿頭是汗,但是他又不可能對皇帝說這是鳳君強行要留下自己的。
“帶杜侍禦下去休息吧。”陸彥擺了擺手,算是替杜衡解了圍。杜衡聽到這句話,總算有種如獲大赦的輕松感,趕緊低着頭随一名小宦人一道離開了。
獨孤競有些可惜地看了眼落荒而逃的杜衡,輕輕地撇了下嘴。
陸彥臉色一沉,使勁揮了下手,身邊跟着的其他侍從也趕緊退了出去。
“鳳君,朕不是之前給你說過要選一批侍禦嗎,你當時也滿口答應,如今卻又是為何?”
陸彥心道還好自己來得快,要不然他看上的侍禦怕是要被這愈發無法無天的鳳君給拆骨入腹了。
“陛下何必緊張,你也說了,我乃後宮之主,幫你□□下新進的侍禦,也是我的分內之責嘛。現在陛下已經不怎麽上我的床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陛下當年的深恩厚意,只好出此下策了。”
獨孤競不以為意地攏了下尚未束起的頭發,那雙斜睨着陸彥的眼中寫滿了□□裸的嘲諷。
“朕年歲漸長,體力精力大不如當年,國事又日益繁重,故而臨幸你的時候是少了些。鳳君難道因此記恨朕嗎?”陸彥眉間緊鎖,語氣也變得沉重了起來。
獨孤競卻是一笑,他一屁股坐到了床邊,跷起腿來,一字一句地陸彥說道:“彥郎,你已經有半年沒有與我同床了。半年,六個月,一百八十天。十年之前,你哪天晚上不是在我身上過的,你哪天晚上又不是把我後面灌得滿滿的才肯放開我?”
陸彥趕緊回頭看了眼身後,還好下人們早就知趣地退了個幹淨,門窗緊閉,不會有人想要冒砍頭的風險來窺聽自己與鳳君的秘密。
忽然,他覺得頭很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大大咧咧随口說出自己床笫隐密之人居然是他所疼愛過的北原小王子。
“鳳君,你有些失言了吧。”陸彥走到桌邊,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能暖人心,也能壯人膽,是個好東西。
但是僅僅嘗了一口,他就皺緊了眉,馬奶酒的味道對他來說太酸了。
“彥郎,現在的我真那麽讓你厭惡嗎?”獨孤競幽遠深邃的眸子裏泛起了一絲酸澀,他覺得自己就是陸彥手中那杯馬奶酒,不和對方的胃口。
陸彥放下杯子,緩步走到了床邊,他輕嘆了一聲,随手撫上了獨孤競披散開的長發,一如當初那般溫柔地愛撫對方。
“你是朕親自迎娶的鳳君,朕又怎會厭惡你?”
陸彥的手偶然間觸到獨孤競兩肩堅若岩石一般的肌肉,動作頓時一滞。他垂了眼,又從獨孤競大開的襟口瞥到了對方胸腹之間那連爿的毛發。
那玩意兒可紮人了……陸彥又想起了那些被獨孤競身上的毛發紮醒的不眠之夜。
“彥郎,你已經變了。”獨孤競輕輕擋開了陸彥撫在自己身上的手,他站了起來,這個當年比陸彥矮一個頭的少年,已經比對方高出了大半個頭。
“朕沒有變。”陸彥不喜歡獨孤競用這種語氣對自己說話,他看着對方從一個漂亮的少年一點點蛻變成如今這副粗犷彪悍的模樣。對他來說,變的人,是獨孤競,不是自己。
“哈哈哈哈!”獨孤競突然大笑了起來,眉梢高高地揚起,眼裏像是躍出了一簇火。
“你沒有變?!那是我變了!對,我是變了!我十八歲跟你,如今已經二十八歲了。十年吶,你要我如何保持少年那般的美貌?!就算我能保持當年的美貌一時,又如何能保持一世!你總會找到借口厭倦我的!對吧,我的陛下?!”
“獨孤競,不可放肆!你已是鳳君,還想要怎樣?!你父王有多少後宮你自己也明白!朕獨寵你那麽多年,如今想找幾個年輕貌美的侍禦伺候難道不行嗎?!朕是皇帝,是這大耀天下的皇帝,不是你一個人的彥郎!還有,你也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如此不修邊幅,競日酗酒游獵,怎麽還敢觍顏向朕邀寵?!”這位向來喜怒不形于色,心思頗為深沉的大耀帝王此刻竟是惱羞成怒,他一把揮倒了擺放在床邊的花瓶,紋路優美的瓷器碎了一地。
獨孤競愣住了,他似乎有些後悔逼陸彥說出剛才那些話。但是他畢竟不能自欺欺人。
而此時,陸彥也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居然會對獨孤競說出這樣的話來。
一來,他的确習慣了寵這個男人,哪怕自己已經沒那麽喜歡他了,可還是下意識地把他當作了當年那個被自己捧得手心上,不舍得重話說一句的小王子。
二來,大耀與北原的結盟乃是安定一方邊境的重要策略,北原當今的大王乃是獨孤競的親哥哥,若是因獨孤競失寵一事而開罪了對方,使聯盟産生嫌隙卻是不利于國。
“陛下,你快走吧,新來的侍禦們正等着你呢。”
獨孤競目光掠過陸彥,徑直從他身旁走了過去。
“鳳君,小心腳下!你又去哪裏?”
陸彥看到獨孤競的腳就這麽踩在了滿地的碎片上,急忙叫住了對方。
獨孤競像是不知道痛似的,頭也沒回地繼續往前走着,“撒尿。”
獨孤競出恭回來的時候,陸彥已經離開了。
皇帝的禦駕要走,沒有人敢阻攔,之前還被他罵走的李公公已經又回來了,正帶着一幫侍從仔細地打掃屋子。
“殿下,您就別和陛下嘔氣了。何必呢……”
獨孤競來了多少年,李公公就在栖梧宮伺候了他多少年,從心底來說,他還真有點把這位北原來的小王子當成了自己的兒子。盡管,他這輩子都不會有兒子。
“中原諸國之人,多是無信之輩。皇兄所言,誠不我欺。”
獨孤競冷狠地瞪視着李公公,眼裏的恨意卻并不在對方的身上,他找了張椅子坐了起來,這才跷起腿把紮在腳上的碎瓷片拔了出來。
沒一會兒就有禦醫奉命來到了栖梧宮。
說是之前栖梧宮打碎了一個瓶子,碎渣子掉了一地,皇帝放心不下,說是那渣子紮傷鳳君的腳,要自己過來伺候。
聽見禦醫的話,李公公在一旁頓時露出了副感恩戴德的模樣。
“殿下,陛下的心裏可真真有您啊。我瞧他冷着一張臉地走了,以為他生您的氣呢,沒想到這麽快就差了人過來照顧您,真可謂有心了。”
“哼,你家皇帝向來都是很有心的。”
獨孤競此時已經挪回了床上,腳上的傷口正被禦醫小心地清理着。
未央宮暖閣之中,陸彥正躺在軟榻上翻看奏章。
他原本打算從栖梧宮後來之後便召杜衡前來好好親近親近,可是鳳君之前那席話卻讓他陡然之間喪失了興趣。
心煩意亂的皇帝看不進去奏章上那些端正的小楷,他不耐煩地将奏章放到了一旁,擡頭便看向了挂在暖閣西面牆上的一副畫。
那畫是前些年西洋來的畫師為獨孤競所繪,當時獨孤競約莫二十歲,不過北原并不時興什麽及冠之禮,陸彥便讓畫師畫了這幅畫作為他及冠之年的紀念。
畫上的鳳君身形挺拔,容顏俊美,顧盼之間,神采飛揚。
沉湎于往昔美好回憶,眼前也仿佛浮現了風華正茂時的獨孤競,陸彥的唇邊悄然浮現了一抹
微笑。
他的競兒多麽美,那雙眼裏澄澈的藍,就像他在北原見過的月牙泉,讓人心甘情願溺斃其中。
而現在……陸彥想到方才鳳君對自己的惡行惡相,對方那雙漂亮的眼裏也好像只剩下了對自己的怨恨與不滿。
正在陸彥暗自憤懑之時,他之前差去的禦醫已經在外求見了。
“鳳君的傷勢如何?”
“回禀陛下,并無大礙,碎瓷的渣子只紮破了皮而已。”禦醫恭敬地回答道。
“哼,早知道他這麽皮糙肉厚,朕也不必派你去了。”
陸彥松了口氣,臉上卻挂着不快的神色,他屏退了禦醫,又喚來了随侍的宦人。
“朕有些乏了,讓人備好溫泉,順便去把新來的侍禦杜衡叫到松風閣伺候朕沐浴。”
未央宮的松風閣旁有一處天然的溫泉池子,平日裏除了栖梧宮之外,陸彥最喜歡在娴靜優雅的松風閣喚來獨孤競一道尋歡作樂。
不過自從他冷落獨孤競之後,這松風閣他也是少有來了。
原本幹涸的泉池因為皇帝的來到,池邊四神雕塑的口中很快又汩汩流出了溫熱的泉水。
陸彥脫下衣物,緩步邁入了池中,然後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
他剛在溫泉裏泡了一會兒,便有人傳報杜衡已到。
杜衡穿着一身青色的長衫站在池邊,他不敢擡頭去看池子裏的皇帝,因為他認為這樣大為不敬。而陸彥正在霧氣氤氲的水池裏看着那個有些腼腆的男人,即便隔着那麽遠,他也仿佛能夠嗅到對方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
“杜侍禦,朕讓你來伺候朕,可不是讓你就這麽傻站着。快脫了衣服下來吧。”陸彥言語平和,但是在這平和之中卻帶着一股帝王不容抗拒的威嚴。
杜衡先前因為私下滞留栖梧宮之事已得罪了陸彥,如今聽到對方吩咐,自然不敢有絲毫耽誤。
陸彥微微眯起了眼,他打量着杜衡有些瘦削的身體,眼底裏也流轉出了幾分屬于帝王的溫柔。
“侍禦杜衡,特來伺候陛下,請陛下吩咐。”
杜衡小心翼翼地來到了陸彥身邊,耳根子都紅了,他還是第一次這麽接近天子,而這時候他才看清楚陸彥的長相,這位一口氣選拔了五位侍禦的帝王生得龍眉鳳目、豐神如玉,竟讓杜衡也生出些許慚愧之色。他甚至想,難怪陛下會與如今的鳳君生出龃龉。
“替朕揉一下肩。”陸彥吩咐道。
“臣謹遵聖命。”
杜衡吞了口唾沫,有些笨拙地伸手輕輕捏上了陸彥的雙肩。
陸彥感到那雙替自己捏肩的手好像有些顫抖,他忍不住一笑。
“杜侍禦,你可是怕朕?”
“臣不敢。臣只是擔心不能讓陛下滿意……”杜衡被這麽一說,心裏更怕了。
突然,原本背對着杜衡的陸彥一下緩緩轉過了身來,他探手攬住了杜衡的腰,
“朕滿意不滿意,不是由你說了算。朕得試過,才知道到底滿意不滿意。”
即便國事再怎麽繁忙,也不能讓一個壯年男人清心寡欲。陸彥因為厭倦如今的鳳君,這半年來幾乎沒有碰過對方,也因此将自己的欲望壓抑。如今,他找到了杜衡,一個新的令他身心都能愉快的代替品,他不想再壓抑自己的欲望了。
杜衡的臉上明顯露出了些許害怕的神色,他到底還是沒準備好承歡人下。
“莫怕,朕會很溫柔的。”
“陛下不好啦!鳳君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帶着哭腔的聲音,來者乃是栖梧宮的管事李公公。
陸彥一聽到鳳君二字,雙目頓時一瞪,面容頓變猙獰了起來。
“豈有此理!朕在此小憩,誰讓你們放他進來打攪的!把人給朕趕出去!趕出去!”
陸彥的手指還插在杜衡的體內,可他此時已經完全沒了縱欲的心情,他歇斯底裏地咆哮着,哪裏還有絲毫威嚴高貴的帝王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