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昙花一現
程章覺得,這少年人身上竟有一股難得的執着與傲氣,可也仍舊抱起他身旁熟睡的錦書:“她年歲小,你較之她何嘗不是,可她是真正不懂,你如今又如何确定自己不是一時興起的玩鬧?”
周尋看他抱着人走了,程章最後還特意叮囑一句讓他回去,他卻執拗不起身依舊跪在冰天雪地中。
他想,他須得讓這冰雪寒風凍一凍吹一吹清醒幾分再仔細想想他該怎樣自處,如何待那拙稚的小姑娘。
他的腿,也是經了蒙冤受屈在衙門口凍了許久和這一夜大半夜的凍,才落下了腿疾,每到天寒歲暮腿便痛得有些不便。
可他強撐着,只是旁人看得不明顯。
當然,此為後話。
天終于漸漸暖和起來,可錦書的娘親羅蕊卻無端的生起了病來,且這病來勢洶洶,一時竟突然病得下不了床。
程章日日憂心,衣不解帶的照顧。
就連周尋也能瞧出小姑娘為此日日心情不佳,便想着法子逗她。
程章本已焦頭爛額,卻偏生有下人來告狀:“老爺,家中近日少了許多名貴東西,此事不敢張揚鬧的太大傳出去,我便趕緊來私下告訴您。”
他已是分身乏術,但出了家賊定然嚴查,着人去仔細查,無奈只能四處搜尋一番。
結果,卻令衆人倒吸一口氣:那丢失的名貴之物,竟然悉數都在周尋房裏尋到了!
當周尋被帶着去了房中,竟果然搜出許多不屬于他的東西來。
程府中的下人都是年少時便長在府中的,只有周尋這麽一個是突然外來之人。
懷疑到他身上無可厚非,只是東西也憑空的出現在他房中卻叫人百口莫辯了。
程章這人古板,眼裏向來揉不得沙子見了東西被搜出來果然是在周尋房裏眉間隐約有藏不住的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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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尋,這是怎麽回事。”
周尋回身瞧了一眼:“不知。”
“你的房中憑空的出現府上的物件,你卻不知?”
錦書拉了拉程章的衣袖:“爹,事情還未查個水落石出,你這般會讓府中的人心寒。”
周尋一直在仔細打量程章面色,愠怒的感情并不似輕易裝出來的。
便知曉這一次并非是程章有意尋他的錯處了。
這房中住着的只有他一個,以防惹事端平日裏也都帶着門。
他忽然就想起一事來,前幾日那同他一道兒掌管庫房的一同和他閑談了幾句說自己在這程府中忙碌了小半生也是時候該回家去了。
末了還不忘感慨一句:“只是老爺平素待我們雖好,可我家中靠着我這些銀錢……”
他下意識的就看了看那人,那人臉上也依舊是面不改色的。
“老爺若是不信,我自然是沒法的。只是我一直待在程府中,即便偷了這些物件也是沒有用處的,用也只能是去換銀兩了。”
他甫一說完,程章似乎明白幾分便:“這幾日你若是抓不到真正盜物的人,自己掂量着辦。”
周尋應下,錦書見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心下焦急不已:“阿尋哥哥,什麽線索也沒有,怎麽查啊?”
周尋難得對她眨了下眼睛:“哥哥有法子。”
日頭晚了些,周尋去庫房中清點,當值的就是他了。
另一個便去歇息。
程章的身影卻突然出現在庫房中:“你今日是話裏有話,現下自可以放心說了。”
周尋:“我沒什麽好說的,老爺只需跟着我去瞧一瞧就明白了。”
程章跟着周尋來了他房外,有些不解,待見着有一人偷偷潛入周尋房中,便知曉了大概。
那些個物件雖值些銀兩,但要換銀兩必得拿出去當鋪,想來今日周尋白日故意道出來就為了引這人早些拿出去換銀兩。
他偏頭看向少年,少年目光依舊看着自己房中,冷靜自持。
較之別的少年人,他似乎早早的就褪去了少年人的沖動和稚氣,多了幾分心思和深沉。
是好,也是不好。
房中人出來了,懷中明明白白揣着東西,周尋抿了抿唇低聲:“老爺可以去瞧瞧到底是何人了。”
程章這時候走了出去。
那人見着程章,驚得只來得及喚一聲“老爺”懷中東西也掉在地上。
看見周尋,他才後知後覺:“原來你在匡我。”
看周尋一直都是頗有把握的泰然,程章一點兒也不意外他其實早早的便知曉這始作俑者是誰了。
只是多費些功夫,特意讓他看見,讓他知曉。
“我們程府到底是何處虧欠了你!”程章有些怒意,但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下人忙跪下來連連磕頭:“老爺,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的不是……”
程章揉了揉眉心:“罷了,你馬上要出府了,家中境況不易,拿了這些東西去當了換了銀兩就當做是你的工錢吧。”
下人心中尚且存有的那一絲,是對程府感念。
周尋看了看他拿的東西:否則,他也不會只揀了這些物件拿。
周尋不動聲色走了,他沒有什麽必要再去落井下石奚落一番。
他抓着周尋衣角:“阿尋,幫我去向老爺求求情。”
周尋蹙眉看着他手抓着的那一方:“怎麽求?老爺也沒多追究求什麽?您的意思是這世間人平白的受了他人誣陷和傷害還得去幫這人。”
他拽回自己的衣服似笑非笑:“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這下人就這麽被遣出了府,程章說話作數把那些物件換的銀兩都給了他。
卻也并未當着所有人的面給周尋一個交代,雖說府中人瞧着平白走了心底跟明鏡兒似的,總好不過再清楚的提出來說一嘴。
他沒去刻意讨說法,程章便以為這少年人畢竟是心性大,心裏不至于藏着這事過不去。
殊不知,周尋不過是想着不去平添麻煩,這樣便好待在府中。
那下人嫁禍他的因由他略一想也能明白,無非就是庫房本他一人所管突然半路蹦出來周尋這麽個毛頭小子平分了活計,卻也平分了銀錢。
心中再怎麽都是有些氣和不平的。
說着,心裏念着,便見到趴在廊檐下愁眉苦臉的小姑娘。
他突然溫軟了眉眼,全然沒了那股子對着下人的漠然和面對程章的恭敬疏離。
吐掉口中方才嚼着的半根草莖走到小姑娘身邊學着她的樣子趴在那裏只聽得小姑娘嘆了一口氣:“哎。”
周尋跟着“哎”了一聲。
錦書擡起頭:“阿尋哥哥嘆什麽氣?”
周尋挑眉看她,錦書立即會意:“再過幾日便是我的生辰了。”
“生辰是好事呀。”
錦書搖了搖頭,有些悵然:“往年的生辰娘都會帶着我一同過。”
可是而今娘親卻只能纏綿病榻,爹整日照顧娘也分不出心思和時間給她過生辰。
周尋知曉即便帶着她出府,她也未必能舒展愁眉。
他看着錦書:“小意可有什麽心願?”
錦書歪着頭想了想:“想要娘親好起來,想要她帶我去瞧一瞧昙花。”
“昙花?”
“是呀,娘親從前帶着我讀話本子或者聽別人說書聽得的,總被描述得如何好看,我就總想着去瞧一瞧,娘親自個兒也沒見過呢。”
還不等周尋說,錦書先問他:“阿尋哥哥要幫錦書實現心願嗎?”
周尋将胳膊撐在廊檐下的靠背處:“阿尋哥哥哪有那通天的本事,給你尋昙花去?”
錦書笑着:“也是。”可他分明能感覺到小姑娘心中的失落。
這一日周尋早早就出了府直奔着花圃去了,問遍了許多家才勉強尋到一顆昙花的種子,便付了高出許多倍的銀兩才買下,小心揣着帶了回去。
錦書去尋她他也不見,只推脫着說有活計要做。
她便有些失落嘟囔着:“有什麽活計還要躲着我做……”可也沒真正往心上放。
昙花不好種,且極難成活,為了這花周尋花了大心思,天不夠暖的時候就生一盆炭火,時時記着時辰澆水還要及時排水。
周尋知曉,即便費許多功夫,它開花也只能等那麽一瞬,可是他心中只要惦記着那個小姑娘見到花開時的笑顏,便覺得一切也是值得的。
到了錦書生辰那一日,周尋蒙住她眼睛牽着她袖角來到庭院,湊近她耳邊低低:“我叫你睜開眼睛,你再睜開。”
錦書點點頭。
等到周尋擡着花兒來,上面仍舊是一個骨朵兒,不知什麽時候,羅蕊也被程章攙扶着出了庭院,她氣色并不好,時不時咳嗽着。
錦書聽娘親的聲音聽得分明,周尋又沒了動靜,試探着:“阿尋哥哥?”
“好了,現在睜開吧。”
聞聲,錦書睜開眼,她看着那花苞一點點綻開,最後舒展了層層疊疊的花瓣,吐出中間的黃蕊來。
那是她兒時,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并在以後許多年仍舊念念不忘。
羅蕊看着昙花開,也是驚詫不已,良久只道一聲:“這孩子……有心了。”
程章動容之餘,心中仍舊揮之不去的憂心:“只怕,越陷越深。”
可惜,昙花雖美,開時卻只有一瞬。
眼看着昙花才開就敗了,周尋有些無措和自責:“我想了好多法子,但還是沒辦法,只能讓你瞧這麽一瞬。”
錦書走去他身邊,眼眶熱熱的輕輕抱了他一下:“謝謝阿尋哥哥。”
感覺到小姑娘溫軟的身子貼上他,他一時愣在了原地。
錦書松開來問他:“阿尋哥哥可有要求的心願?”
少女眼裏有光,笑容帶着些俏皮,天真爛漫,衣襟随風映着身旁的花枝,她笑着問他“可有要求的心願”。
周尋覺着,自己那時定然是鬼迷心竅了,不然他怎麽會忍不住險些脫口而出一個“你”?
他笑的淡淡:“錦書求的,便是我所求。”
那句話,輕輕淺淺,聽起來沒什麽分量,但就這麽落進了小小的她心中。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羅蕊的身子卻似乎一日不如一日,常常昏睡上大半日的時光,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
錦書隐隐的也明白這意味着什麽,周尋不忍見她難過私下裏各處去打聽有什麽法子能救她娘親,卻是無果。
他便只好帶着錦書出府去散散心。
街上四處都是商販,叫賣聲不絕于耳,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周尋愚笨不懂得小女兒家喜歡什麽,便走到一處瞧着什麽玩意兒新奇都買給她。
可她依舊恹恹打不起精神,強撐着笑意。
“糖葫蘆,糖葫蘆,又酸又甜的糖葫蘆。”
周尋突然聽到有人叫賣糖葫蘆,下意識的看向錦書果然見她眼睛亮了亮。
他先是叮囑道;“你且在這裏等着我,不要亂跑。”
“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這才去放心買了糖葫蘆,想到初初見她,小姑娘拿着自己咬了一半的糖葫蘆遞給自己,不禁啞然失笑。
只是再一回身,街上人群四處來來往往,卻獨獨不見了他的小姑娘那一抹嬌俏身影。
他心神一晃,手中糖葫蘆掉在地上,不消片刻便被經過的行人狠狠踩了一腳,竹簽上裹着晶瑩糖汁的紅山楂一下子就變得面目全非。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作者文案标簽底下寫的“好看就完事兒了,不看後悔系列”全是瞎幾把寫的
你們不要信她(狗頭.jpg
然後,以後每次更新只會早于晚九點一般不會推遲,有事會在文案和評論裏面都說一次嗷~
看文愉快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