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伶仃溫柔
依舊是落魄不已的單衣薄衫,跪在那裏格外可憐。
錦書出府去正好便又瞧見他,看着身形有些熟悉便不由自主向他走過去。
入目的先是一雙繡花鞋,以及小姑娘的裙角,對上他那張漂亮的臉,錦書不禁怔怔,喉間那一句“怎麽了”就正好卡在那兒不上不下。
周尋扁了嘴角,用那雙好看的眸子瞅着她,似乎很有些可憐:“小姐,行行好,我如今無處可去收留收留我吧,給口飯吃一口水喝就行。”
錦書心裏還惦記着這人突然辭別的事情,氣鼓鼓的轉身就走。
而後沒走兩步跺了跺腳:“罷了,你跟我走吧。”
周尋語氣歡快應了句“好”,随後就跟着小姑娘光明正大進了程府的門,覺淺跟着錦書卻是摸不着頭腦。
錦書去向家中管家報備一番就将周尋留在府中做了下人。
程章和羅蕊聽聞便也随了她去。
錦書去膳房,覺淺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來那一日小姐做的花羹莫名其妙就沒了:“小姐,我還記着那一日你好不容易做的花羹第二日莫名其妙就沒了。”
“哦,那可能是被哪個潛進家中的老鼠給偷吃了吧。”錦書說話時,目光分明看向周尋。
他面上便有些讪讪。
這一日錦書去學堂,周尋偏偏跟在她身側。
總是和她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錦書忍不住回頭:“你為何總跟着我。”
他用力壓下翹起的唇角:“自然是因為我要保護小姐啊。”
明明學堂只有幾步路,他卻偏偏跟了她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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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在學堂時,錦書聽着先生講學偶爾出神時卻不經意瞥見周尋也在細細聽着。
她看着他這副模樣,一時之間竟覺得有些陌生,她從來不曾見過這般模樣的他。
卻別有一般風致吸引着小小的她。
她尚且總角之年,不曾嘗過情之滋味,亦不曉得心動是哪般光景。正如一首清媚的詞,初初定下了韻,囫囵了景,還來不及造景入情,怎麽填都不好,怎麽填都怕辜負。
待回府中,周尋要去做活計,錦書卻拉住他衣角斟酌着:“阿尋哥哥,不若我教你識字吧?”
周尋愣了愣随後笑起來:“應當是我教你還差不多。”
錦書也不服氣了:“你那日的信上寫的字還不如我寫的!”
可是此時的周尋卻刻意忽略了她話中意思是在嘲笑他寫字太醜,而是湊近小姑娘:“這麽說,我的信和玉都收到了?”
錦書看着驟然放大的周尋那一張朗目疏眉的臉和他熠熠目光吓得一時忘了出氣只知道呆呆看着他。
這時候正好經過的程章恰好将這一幕盡收眼底。
程章蹙眉,只看了一眼便離開了,因此錦書和周尋也未曾注意到她。
姑娘的手推他胸膛,他見她羞怯就着力道退開一些。
“阿尋哥哥,既然你的字不好看,那便換我來教你。”小姑娘笨拙的轉移着話題。
周尋哪裏看不出,只是就着她的心思:“好啊。”
于是姑娘身着翠色的褂子,懸腕在窗前臨字,彼時她青絲長攏共釉色的木簪斜斜簪在發間,一颦一笑明媚恍如春光,猝不及防落在他眉間心上。
明明是教他寫字,他卻怔怔失神,錦書的耐心被消耗殆盡,索性:“來,你站在這裏!我教你,你照着我的話試試。”
小姑娘一臉正經,周尋卻又無端的生出幾分有意逗弄她的心思來撇了撇嘴:“這不成,須得親手教才是。”
瞧着明明是半大的少年,卻如此會耍無賴。
錦書走到她身邊,個頭比他還矮一些,卻要繞在他身後教他寫字,着實是件難事。
周尋不消多想就能看出小姑娘的心思,拉着她腕子過來,然後背對着她往下蹲了蹲:“過來,這下子總該能教阿尋哥哥練字了吧?”
錦書笑得眉眼彎彎,把着他的手在紙上一筆一劃寫的認真。
期間他腿都蹲酸蹲麻了,忍不住動一動頭發便會蹭到小姑娘的下骸,忍不住怪他:“你不要總亂動!”
“好好好,我不動。”
而後竟然就真的這麽一動不動任由小姑娘握着他的手臨字。
小姑娘的手溫軟,握着他的他便一點兒力氣也不想用,随着她的腕力運轉。
寫完後她瞅瞅字再仔細瞅瞅周尋:“太醜了,這果然不是我臨出來的字。”
周尋被氣笑了,吊兒郎當的湊近些看着字:“明明是你教的,字不好看卻要賴在我身上。”
錦書拿他沒法子,打着商量:“你這個字,問題很大,不如你明日來,我再教你。”
“那好吧。”
周尋前腳踏出去,颀長的影子拓在光亮裏,那透徹如玉的人,卻叫她不可抑制地漫過一重又一重、朦朦胧胧的荒蕪感。
“阿尋哥哥……”錦書突然就出聲叫住他。
“嗯?”他聲音中盛着耐心和溫柔。
她仰頭看着:白色的晶瑩從天幕中飄落而下,在觸碰到指尖的那一剎,就被體溫融化成水珠,看上去頗有幾分決絕。
“下雪了。”
他應着:“是啊。”
“走水了!走水了!”突然的呼喝聲将沉睡在寂靜的庭院整個喚醒。
周尋聽了急忙循聲趕去,錦書也跟着他一道。
原來是自家庫房走水,所幸發現得早幸而沒有造成什麽損害。
程章和羅蕊也聞聲趕來,下人報:“老爺,這庫房不知怎麽就突然走水了,這冰天雪地的,柴木也有些潮了,怎麽突然就走水了。”
府裏一直以來也都是相安無事好好兒的,但最近怎麽……
說完就連下人的目光也不自覺的移到周尋臉上。
程章還未開口,錦書摸清了他意圖先:“爹,阿尋哥哥這半日一直在我身側,他懂些詩詞什麽的便教我習文。”
“爹心裏有分寸。”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錦書也不知再多說什麽。
周尋反倒一直都安安靜靜的在一旁。
程章看着周尋:“你覺得呢?”
“他說的不錯,這冬日潮濕,柴木确實免不了潮氣,可是這冬日裏恰恰也是天氣最幹燥的時候,便是走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說話時,目光又看了看那方才說走水不大可能的下人,沉了沉。
“雖有錦書為你作證,但你畢竟現在也是我府中下人,該擔一些責任。何況這庫房本來是交由你和他管制,如今出了差池,自然應當是你們二人的責任。”
程章的确是将這庫房交由他和方才的下人的,話擱在明面兒上說得清清楚楚,也不由得旁人說不是。
就連小小的錦書都有些不解,父親一貫是個明事理講證據的人,而今卻輕易就定了他的責。
程章攬着羅蕊走了,一下子又只剩了錦書和周尋兩個。
錦書低着頭腳尖相對磨了磨:“爹爹這次不分青紅皂白。”
周尋懶懶散散:“這不挺好,左右還有你在我旁邊陪着我。”
錦書糾結了一會兒:“那,那我也不能在這兒陪你一夜呀。”
周尋:“好像也是,要不這樣,你就當替你爹監工,我在這兒跪着,你去檐下坐着躲雪。”
錦書聽完扭頭就跑了。
周尋嘆了口氣,掀開衣擺跪下來:程老爺罰他在這跪着,跪上一夜。
既然并未出大的岔子,卻落了這般重的責罰,就連和他一同管着庫房的下人也只是被罰了半月的俸祿而已。
這其中原因,錦書年歲輕看不明白卻只有周尋瞧得清楚。
程章分明就是故意而為之罷了。
就在周尋以為錦書回了房歇息,錦書卻又跑出來到他身邊,她跑得急,兩頰和鼻尖說不清到底是因為跑來還是被這天氣凍得有些紅。
錦書:“阿尋哥哥你起來,起身。”
周尋不明白她要做什麽,錦書卻堅持讓他起身而後在那地上丢下了一個軟墊。
“這是我從爹爹書房找來的,這一次分明就是爹爹不講理,那我自然是向着阿尋哥哥,便宜他這一個墊子了。”
周尋哭笑不得,又被錦書拽着這樣跪下去。
膝蓋不再直接同地上接觸确實好了很多,小姑娘又取下搭在手上的大氅,如同第一次見他那般為他披在身上。
這大氅應當是她雪天大寒時候出門必備的上面還殘存着小姑娘身上清清淺淺的脂粉香氣。
“你一個人待在這裏定會無聊,我就好心的在這裏陪着你同你解解悶兒吧。”
眼見雪還在下,他開口喉頭卻有些哽,除了爹娘以外,這是第一個待他如此如此真摯的好,好得單純又傻氣,不摻雜一絲一毫的心思。
“你去檐下吧,待不住便去歇息。”
錦書:“隔着那麽遠,你還能聽見我說話不成?”
周尋看着她,也笑得眉眼彎彎:“看着,就夠了。”
許是錦書見他以來鮮少見到他笑,便毫不吝惜誇贊他:“阿尋哥哥,你怎麽生的這般好看呀。”
姑娘圓圓的杏眼細眉仿佛秋日的盈盈水波,泛着光澤,她對着他微笑,他眼中也只容下了一個她。
他目光黯下去,聲音低了些:“可是他們都說,我這副模樣會招禍端……”
聽出他語氣中的失落,她卻語氣中含着惋惜:“若我生得這般好看就好了。”
“我娘是胡人,身份低,家中待我們也總是隔着一層什麽的并不親厚。”
錦書卻想不通了,明明生了副好皮相,卻要因此承受這許多無端的誤解與嘲諷,又有誰知曉呢,從錦書第一眼見着這跪在雪地中的少年,對上他漂亮的眸子時她就想好了,要護他一生一世,無人敢欺。
“那,令慈一定是個慈祥溫柔的人。”不然怎麽能教出這般溫柔的少年來。
少年點頭,談及娘親來,觸到了他心中真正柔軟的地方他一邊點頭想起娘親平素裏溫柔的性子一邊溫聲附和:“是啊,是個溫柔又好看的人。”
小姑娘一開始一直蹲着同他言語,這會兒腿酸了,人也有些乏了開始打着哈欠,揉着眼迷糊地瞅他。
雪小了些,只有星星點點的白,落在他二人眉間,眼睫上,身上。
他往一旁挪了挪讓出軟墊大半邊:“你坐着吧。”
錦書就這麽坐下去,靠在他身上,看雪,聽他說話,漸漸的撐不住靠在他身旁沒了動靜。
周尋一看原來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渴睡了過去。
他啞然,抽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又将她摟着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她什麽也不知曉,就這麽靠着他歇息,他害怕驚擾睡夢中人,便不敢輕易動彈。
這個時節,各種草木只剩下枯皮枝骨,但是天公這個最好的畫師,卻單單用一種顏色,遮蓋了一地殘骸,把這個世界浸染得晶瑩剔透得像一場夢。
而山河大地盛滿雪的時候,人間便有了銀碗盛雪之美。
程章已在檐下不起眼角落處立了許久了,羅蕊出來走到他身側為他披一件衣服:“你這又是何苦呢?”
“夫人不懂,長痛不如短痛,拖的時間越長,只會讓錦書越來越不舍,只有讓這少年自己放棄,對二人才是最好。”
他可以磨練他的心性和意志,從他見到這少年時也知他定然不會跌入塵埃,将來是人上人的,他也可傾其所有助他一臂之力。
但自己的女兒,是仍萬萬放心不下輕易交給他的。
“她們,定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日後為雲為泥,也是兩別。”
他走出屋檐,到周尋面前站定:“你怨恨我也罷。”
周尋卻反過來一笑置之:“我知曉大人用意,也心甘情願承受這些,哪怕再多上幾分。”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世上有這麽溫柔的周公子,請讓他快點來找我吧!
這兩章感情戲稍微多一些,也不知道大家會不會覺得煩(?)
我竟然喜歡上自己文裏面的男主(我有罪
我甚至覺得錦書她配不上我公子周了(?),不如讓公子周最後登高位坐江山,讓女主一個人快活吧(魔鬼言論,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