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猩紅新娘(9)
十一月的天氣已漫上一絲涼意,以前父母還健在的時候經常會在睡前提醒餘鶴:
“天冷了,晚上睡覺前記得關窗。”
而自己,昨天多管閑事的給那位小少爺開窗通風後,卻忘了在睡前幫他關窗。
而這小少爺是個生活能力為零的低能,竟然也不知道主動去關窗,他睡覺還愛踢被子,所以一早起來,伺候他洗漱的丫鬟就發現他發起了高燒。
這可把餘鶴吓壞了,他走到玉梓窗前一看,這家夥燒的雙腮通紅,已經昏迷不醒了。
“少爺,你沒事吧。”餘鶴說着,擡手試了試他的額頭。
滾燙似火。
餘鶴真不明白自己每天到底都在想些什麽,腦子長了當擺設麽?這麽重要的事都能忘?
得到消息的陳老爺帶着一幫傭人風風火火趕來,一進屋就坐到玉梓床邊,擡手試着他的額頭。
“大夫呢!大夫來了沒!”陳老爺大怒,兩道八字胡随着他暴怒一顫一顫。
“已經叫了,馬上到了。”一旁的小丫鬟忙道。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發起了高燒,前兩天大夫不還說最近有了起色麽。”陳老爺一拍桌子,震的上面的瓷碗發出清脆一聲響。
餘鶴心虛地不敢擡頭。
“咦?我說怎麽這麽冷,誰把窗子打開了。”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沉默着的李管家相發現了什麽新大陸,走到床邊,摸着下巴觀察着這扇窗子。
那睿智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可是看過五百集柯南的人”。
房間裏沒有一個人敢吱聲,陳老爺本就不怒自威,這一發火,餘鶴都有種末日來臨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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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是誰在照顧我兒。”陳老爺審視的目光在面前一堆傭人中挨個掃過。
“是,是新來的那個蘇蔭。”人群中,那個始終沉默不語的小丫鬟顫巍巍發了聲。
餘鶴一聽,冷汗就下來了。
“誰是蘇蔭!出來!”陳老爺一聲怒吼,所有人不約而同低下了頭。
倏然間,也不知是哪個手賤的推了餘鶴一把,餘鶴一個踉跄撲向前去,差一點就撲進了陳老爺懷中。
陳老爺眼睛一瞪,大手一指,厲喝一聲:
“你就是蘇蔭?”
蘇荷在一邊焦急地攪着手指,擔憂地望着哥哥,想說什麽,但又不該開口,覺得這件事确實是哥哥做錯了,明知道少爺體弱多病,為什麽還要打開窗子致使少爺染了風寒。
“是,是小人。”餘鶴哂笑兩聲。
“你明知道我兒身體不好,卻還要開窗讓他受凍,你是不是想害死他!”陳老爺一聲怒吼,接着猛地站起身,擡手掐住餘鶴的脖子。
餘鶴慌忙擡手去拉陳老爺的手,而周遭的下人大氣都不敢出,餘鶴都被掐的翻了白眼,可還是沒有一個人出來攔,更甚至,還有那看好戲的,正在捂嘴竊笑。
“老爺!我哥哥初來乍到不懂事,他不是故意的,老爺您就饒了他這一次吧。”蘇荷哭哭啼啼地跑到陳老爺身邊,拉着他的衣袍苦苦哀求道。
“要是我兒有一點事,我要你賠命!”陳老爺說着,猛地将餘鶴甩到一邊。
餘鶴揉着被掐紅的脖子,咳嗽兩聲順着氣兒。
媽的,這都什麽人啊,一點法律意識都沒有,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
“哥,你趕緊給老爺賠不是啊。”蘇荷又跑過去扯扯餘鶴的衣服。
餘鶴安慰地拍拍蘇荷的肩膀,要她不要擔心,接着,他晃悠悠從地上爬起來,大膽迎上陳老爺的怒目:
“老爺,忘記關窗是我不對,但我沒有要害小少爺的想法,開窗通風,是因為小少爺患有肺結核,關門閉窗的導致病毒一直在屋子裏蔓延擴散,這樣病情永遠都不會好轉,而且,感冒發燒是機體的一種防禦反射,可以增強身體免疫力,并不能就完全說是壞事。”
“一派胡言!”陳老爺一拍桌子。
餘鶴頓時陷入深深的無力感,和這些文盲說什麽他們也不會信的,罷了,自己還是把嘴巴閉緊不要惹是生非的好。
“爹……”床上傳來弱弱的一聲。
陳老爺反應過來馬上變了個人似的,焦急地踱步到床邊,看着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玉梓,慈祥的模樣和剛才完全判若兩人,他擔憂問道:
“我兒,你終于醒了,哪裏不舒服,和爹說。”
玉梓勉強笑笑,搖搖頭:“爹,這裏人太多了,讓他們出去吧,我想休息。”
陳老爺一聽,立馬擺着手開始攆人。
“讓蘇蔭留下。”玉梓又說了這麽一句。
“這……”陳老爺猶豫了。
“我只是想和他說說話,沒事的,爹,您就依我吧。”玉梓撒嬌道。
陳老爺拿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兒子沒了辦法,只得妥協。
臨走前,他還不忘死瞪一會兒餘鶴,仿佛在用眼神警告他要他小心點。
清場後,餘鶴又看了一會兒,确定陳老爺不會回來之後,他才讪讪走到玉梓床邊,幫他掖了掖被子,不滿道:
“你這身體也太差了吧,哪有你這樣的,吹點小風就感冒發燒。”
玉梓覺得這人說話實在是不中聽,吸了吸鼻子,把頭別到一邊,不想看他的臉。
“我讓你紮的紙鳶,你紮好了麽。”過了好一會兒,玉梓問道。
“沒呢,一大早就被叫到這邊了,還沒來得及,不過就您那小體格,還是躺好了吧,別再想些有的沒的了。”
“哼。”玉梓傲嬌地哼了聲,接着道,“我一定會好起來的,到時候讓你給我紮一百只紙鳶,我一天換一只放。”
“過分了啊。”
聽到餘鶴這吃癟的一聲,玉梓忍不住捂嘴笑了笑,馬上又擺出一副冷臉,回過頭,望着餘鶴:
“一會兒,大夫就來了,你現在先出去吧。”
“我不出去。”餘鶴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為什麽。”
“我要留在這裏聽聽大夫是怎麽說的。”
玉梓不屑地笑笑:“你還有那個能耐指點大夫?”
“不敢說指點吧,起碼能指出一些硬傷不足。”
“你可真愛吹牛……”
“好了,你可閉上眼睛休息會兒吧,嗓子都啞了還嘚吧嘚吧沒完。”餘鶴忍不住打斷他。
“你一個下人,怎麽這麽兇……”玉梓說着,慢慢閉上眼睛,最後一個字幾乎是氣音。
“誰不聽話我就兇誰,快閉嘴睡覺。”
在餘鶴的威逼下,玉梓終于沉沉睡去,嘴角還挂着淺淺的笑意。
不大一會兒,陳家請來的那大夫背着個醫藥箱屁颠屁颠來了,仿佛常客一般輕車熟路地找到玉梓的房間,頗沒禮貌地推門而入。
餘鶴就這麽瞧着他,見他先是給玉梓把脈,又掀開他的眼皮看了看,接着從醫藥箱裏掏出針管,兌了藥,瞅準玉梓的胳膊就要給他紮下去。
“慢着!”餘鶴忽然伸手按住這看起來就不太靠譜的大夫。
“你給他打的什麽藥。”
那大夫瞅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我這可是好東西,新藥,洋人的玩意兒,青黴素,沒聽說過吧。”
“青黴素這種藥有些人會過敏,打之前要做皮試,不然會出事。”
“你懂什麽,現在法租界的人都打青黴素,比吃中藥快多了,這一針打完,晚上就能退燒。”
那老醫生說話時的語氣頗為不屑。
事實上,他完全聽不懂餘鶴所謂的皮試是什麽意思。
“我好煩你們天天拿什麽狗屁法租界出來cue,你知道一旦青黴素引起過敏會是什麽後果麽,要出人命的,你擔得起這個責任麽。”
“您來,那您來!”那大夫不樂意了,起身做了個“請”的動作。
“我來就我來,老梆菜,去給我要壺酒。”
看餘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老大夫心裏也直犯嘀咕是不是真碰上什麽神醫,于是忙慌不疊去廚房要了酒。
餘鶴從老大夫醫藥箱裏翻出棉簽,沾了點白酒,在玉梓的太陽穴和手心腿彎挨處擦拭,接着又打開櫃子,把所有的棉被扯出來,一股腦蓋在玉梓身上,壓得玉梓無意識呻.吟了一聲。
“藥打多了會産生抗藥性,而且其中存在太多不确定因素,與其铤而走險不如實在點物理降溫。”
那老大夫讪笑兩聲,心道原來不過是個花架子,他就在一邊笑等玉梓病情愈來愈重,陳老爺大發雷霆要他小命,看他還得意不。
期間,玉梓一直喊熱,要掀被子,餘鶴就按住他不讓他亂動,大概過了兩個小時,又擦拭過一遍酒精,到了下午,玉梓的體溫竟然奇跡般地降了下來。
那老大夫驚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恨不得跪地高喊“在世神醫”。
陳老爺過來看兒子,問道玉梓的病情,伸手探了探玉梓的額頭,發現他的體溫降下來了,而且臉色也好看了很多。
他剛要開口感謝老大夫,那老大夫便擺擺手,指指還在一邊忙活的餘鶴道;
“陳老爺,您要謝,就謝這位在世神醫吧,他沒用藥,但是小少爺卻退燒了。”
陳老爺的手僵在半空,接着,他緩緩回過頭,狐疑地看着餘鶴,小聲問道:“您的意思是,這小子把我兒治好的?”
“對,他看起來也掌握了些許病理知識,而且,小少爺的氣色明顯好了很多,咳嗽也變少了,他,到底什麽來頭啊。”
陳老爺捋捋胡子,眉頭緊蹙:“說起來,只是我家幫工的罷了。”
“陳老爺家果然藏龍卧虎,就連一小小下人都有如此學識,老夫實在佩服。”
興許是這大夫聲音太過激動,吵到了還在酣睡的玉梓,他緩緩睜開眼,動了下手指。
意外的,他覺得身體輕快了不少。
“蘇蔭?”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急着找餘鶴。
餘鶴聽到喊聲,忙回頭,就見玉梓已經坐了起來,一旁還有滿臉擔憂伸手去扶的陳老爺。
“嗯,我在呢,身體怎麽樣了,有沒有感覺好一點。”餘鶴無視掉旁邊兩人,走到玉梓身邊,試了試他的額頭。
很好,燒已經退了。
“好多了,感覺,身體很輕快。”玉梓晃了晃胳膊道。
“那就好。”說着,餘鶴從一旁拿過他一直在忙活的事。
“你瞧,紙鳶我已經做好了,不過剛上了漆,還沒幹,要放也得等明天。”
玉梓擡眼望過去,就見餘鶴手裏拿着一只綠不拉幾要多醜有多醜的紙鳶。
不是餘鶴想搞笑,而是他真的只會紮這種綠巨人的風筝。
“醜。”玉梓看了半天,最終只憋出這一個字。
餘鶴微笑着,額頭卻青筋暴起:“小少爺,不要太過分,我為了紮這骨架,手都被竹子紮破了。”
說完,他又從地上撿起一只竹編小鳥扔過去:“還有這個,你拿着玩。”
之前餘鶴跟着報社去安徽采訪差不多快失傳的竹編手藝人時也跟着學了點皮毛,不過只學會了編小鳥,不成想,終有一日,也能派上用場。
瞧玉梓拿着那只竹編小鳥愛不釋手的模樣,餘鶴忽然覺得,自己去竹林砍竹子被野豬追着跑,被竹條紮的連連喊疼都是值得的。
玉梓拿着那只小鳥,舉到半空,望着陽光透過窗子折射進來,小鳥仿佛被賦予了生命般展翅飛翔,一切的一切,都忽然讓他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太美好了。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像那些自由的鳥兒一般在天空展翅翺翔。
看着兒子因開心而雙腮染赤的模樣,那個被千萬人唾沫的惡棍陳老爺倏然紅了眼眶,他雙目含淚,微笑着輕拍着玉梓的手,滿臉老父親的欣慰之色。
只是,開心的時光總是稍縱即逝,夜幕降臨,繁華的舊海城升起燈火通明,出來消遣的人流緩慢向前移動着。
餘鶴知道,夜幕降臨,意味着公開處刑的時刻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