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衛晏睫毛顫了顫, 靠在他懷裏良久,才慢慢退了出來,啞聲問道:“你吃的那藥……對身體可有害?”
陸則搖了搖頭, 道:“放心, 我有分寸,這對身體不會有什麽影響。”
他看着衛晏,柔聲哄道:“不生氣了?”
衛晏停頓片刻, 搖了搖頭道:“是我不好……”
他說:“我不該瞞着你的, 讓你擔心。”
陸則沒說什麽是與不是,只道:“那日後不這樣了, 可好?”他說:“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一切, 就如同我一般, 你有什麽想問的想知道的,也可以盡情開口。”
衛晏聞言,嘴唇輕輕動了動, 垂眸看他,遲疑道:“你怎麽現在回來了?你娘那邊……”
他抿了抿唇:“她知道你今天回來嗎?”
陸則搖了搖頭:“管家給我遞信的時候, 淮南那邊水患也已經處理的差不多,只剩下後續收尾。我跟長官告了假, 提前回來了。在府門前知道你回了侯府, 就連忙趕了過來。”
衛晏低頭扣弄着手指, 沒說話,但對他這種上心的态度心底是滿意的, 卻也難免有些擔憂陸母的态度。
陸則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 起身坐在一旁, 握住衛晏的手, 溫聲道:“我父親去得早, 母親一個人辛辛苦苦撐起家門把我養大,性子難免強勢霸道了些,或許還有些不講理。”
衛晏內心深以為然,面上卻還裝模作樣地反駁:“也……還好吧。”
陸則忍不住笑,衛晏擡起眸子瞪了他一眼。
陸則捧着他的側臉,聲音溫柔:“這兩天受委屈了吧?”
衛晏撇了撇嘴,看向一旁,嘀咕道:“畢竟是你母親嘛……”
陸則點了點頭,應和道:“幼時家貧,母親為了湊夠我的束脩,尋了不少活計去幹,也的确是辛苦。如今我考上進士,入朝為官,自是得對她孝敬,讓她過上好日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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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晏明白這個理,勉強點了點頭:“……應該的。”
陸則看着他,道:“所以同你沒什麽關系。”
嗯……?
衛晏先是一愣,随即猛然擡頭,一臉錯愕地看着他。
陸則面上含笑,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子。”
衛晏拍他:“我怎麽傻了?”
陸則緩聲道:“那是我的母親,把我養大,要不要孝敬、怎麽孝敬都是我的事。她又不曾對你好過,緣何要要求你對她好?”
他看着他,柔聲開口:“所以母親那邊我會去說,你無需擔憂些什麽,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也不必受她的氣,凡事你自己高興最重要。”他說着,又笑道:“畢竟在外人看來,我才是吃侯爺軟飯的那個,合該我們一家把你供起來。”
衛晏頭一回聽到這種說辭,有些不自在:“你這話……當真?”
陸則啞然失笑:“我騙你作甚?”
衛晏遲疑道:“那我也不用一大早起來給她請安……也不必在她吃飯的時候站着伺候?”
陸則心頭微酸,道:“自然。”
衛晏手指微微動了動:“可……萬一若是傳到外面,會不會于你名聲有礙……”
陸則斬釘截鐵道:“不會。”他說:“你無需擔心什麽,這些事我會去處理,你只要安安心心做你想做的事便好。”
他說:“成婚之前,你便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成婚之後,我也自是不能讓你受委屈。”
衛晏看着他,終是抿着唇輕輕笑了出來,他輕輕勾了勾他的手指:“我自是信你的。”
陸則又俯身在他額上吻了吻,說着:“我稍後便回去見見母親,你若不想回去,便在侯府待着,無需顧慮太多。”
衛晏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又松了松,道:“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陸則低頭看了他一眼,輕笑道:“不必了。”
他聲音淡淡的:“你在,我怕我不好發揮。”
……
已是春末,白日逐漸熱了起來,晚間卻驟然降溫,還是夜涼如水。
管家沒想到陸則出去一趟又回來了,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後:“主君。”
陸則點了點頭,大步往頤泰苑走去,邊問道:“老夫人在做什麽?”
管家看了眼天色:“這個時辰,想來是在用膳。”
陸則又問:“這兩日,老夫人可有出過門?有過什麽吩咐?”
管家略有為難:“出門倒是沒有,只是吩咐……”
他小心看了眼陸則的臉色:“老夫人召見了府裏大小的管事下人,又命人給表姑娘準備了不少上好的衣裳首飾。還說、還說……”
陸則看着他:“還說什麽?”
管家聲音漸低:“還說要讓奴才準備好婚儀所用的東西,等主君回來,便要讓表姑娘進門。”
說話的功夫,已經走到了頤泰苑門口,陸則腳步一頓,冷聲道:“簡直胡鬧。”
管家低着頭不敢說話。
陸則揮了揮手,讓他下去,自己則大步進了院子。
正廳之內,隔着遠遠的就能看見一桌滿滿當當的菜式,席間坐了兩個人,言笑晏晏,和睦融融,刺眼得緊。
陸則沒讓下人通傳,擡步踏入。陸母雖說到達京城不過幾日的工夫,但那渾身已然有了幾分官家的架勢。她聽到動靜,還以為是哪個不懂事的下人,擡起頭便要訓斥,卻在看到陸則的那一瞬間,頓時喜笑顏開:“則兒!”
她連忙起身迎了上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也沒跟為娘說一聲?”
陸母身邊的許雲聞言也是擡起頭,在看清陸則的那一瞬間眸中不覺閃過一抹癡迷,紅着臉喚了聲表哥。
陸則目光在她身上一掃而過,又落在了陸母身上,面上不見喜悅,只餘冷沉:“母親是在用膳?”
陸母頓了頓,有些遲疑:“是、是,怎麽了則兒?”
陸則冷聲道:“母親倒是能安心用膳,卻不知兒子險些官位不保。”
“什、什麽?”陸母不自覺往後退了兩步,震驚地握住他兩條手臂:“我兒在說什麽呢?好端端的怎麽就要官位不保了?你別吓唬為娘!”
許雲也是面露擔憂,怯生生的上前喚了一句:“表哥……”
陸則目光落在她身上,深吸一口氣,眼看是被氣得不輕,問陸母道:“母親此行上京,何故要把表妹帶上?”
許雲聞言,身子忍不住顫了顫,眼中盈上了些許水汽,楚楚可憐,卻是強咬着下唇不說話。
陸母道:“你這是什麽話?雲兒是你表妹,莫非你連她都不認了不成?”
陸則道:“若只是表妹,自然無妨,可母親當真只想讓她做表妹嗎?那同侯爺說的納妾之言又是何意?”
陸母倒吸了一口冷氣,指着他道:“好,好,我說呢,原是為了那個小賤人來的!”
“母親慎言!”陸則沉聲怒道:“魏北侯乃是朝廷命官,母親出言侮辱,不要命了不成?”
陸母明顯被吓了一跳,又壯起膽子吼道:“這是在自己家中,我說兩句話還不成了?”
陸則冷笑道:“自己家中?這宅子是侯爺的宅子,這奴仆是皇上賜下的,何來的自己家中?”
陸母一臉震驚:“這、這不是你的宅子嗎?這不是皇帝賜給你的宅子嗎?”
陸則冷笑道:“所謂的賜給我,不過是皇上為了給我幾分薄面對外的說辭罷了!母親可要看看,這宅子的地契上面,寫的是誰的名字?”
陸母一時頭暈目眩,有些回不過神:“那、那,那衛晏既然嫁給了你,便是陸家人,他的東西,同你的東西有什麽區別?”
陸則凄然一笑:“所謂的嫁娶,也不過是對外給兒子留張臉罷了。您去外面問問,誰不知道是兒子高攀上了魏北侯?外面等着看兒子笑話的又有多少?”
陸母一時怔怔的,尚未回過神。
陸則深吸一口氣,放緩了語調:“母親,這裏是京城,不同于咱們老家鄉寧鎮。”
“兒子僥幸被魏北侯看中,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依附他而來。母親這幾日的吃穿用度,給表妹制的衣裳首飾便是不說這些,單是今日這副席面,都得數兩銀子。兒子如今承侯爺提拔,僥幸成了六品官,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六十兩銀子,連在京城尋個落腳的地方都難!”
他嘆了一口氣,目露愁緒地看着陸母:“侯爺是兒子的上官,兒子的生死榮辱皆在他一念之間,若非侯爺脾性好,只怕就母親那些話,兒子已經要收拾東西回老家!兒子寒窗苦讀十數載,這種結果,是母親想要看到的嗎?”
陸母難以理解:“可……你是他的夫君,他怎麽能?”
“母親。”陸則道:“他身負侯爵之位,承蒙皇上看中,莫說是休夫另嫁,便是豢養幾個男侍,也無人敢置喙。兒子僥幸有幾分容色,才能得侯爺看中。若是惹了侯爺不快,只怕什麽時候犯了錯都不知道。到時候母親可願再回到那小小的鄉寧鎮中?”
陸母雖剛來京城沒多久,卻已經習慣這種奢侈的生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叫一聲就有丫鬟畢恭畢敬地上前來,她自是不願意回去的。可若要就這麽低頭,她也是心中不情願。
她忍不住道:“按你的說法,咱們就得把他供起來,說不得罵不得?哪有這樣的?你、你便不能同他和離了?左右他是那勞什子的侯爺,再找一個還不容易?”
陸則看着她,平淡道:“母親辛苦把兒子養大,兒子自然該尊重母親的意願。只是母親若當真想讓我們和離,那這處宅子就再也住不得,憑兒子的月俸,只能在城邊尋一個尚不及老家宅子一半大的小院,也再無丫鬟仆役能供使喚。哦對,還有兒子日常和同僚吃酒宴請花費銀錢也總是免不了,日常都得縮衣節食這樣的日子,母親可能受得了?”
陸母一時支支吾吾不說話。
陸則只低頭道:“兒子無能,母親要怪便怪吧。”
陸母看了他一眼,神色為難,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她怎麽舍得打罵?
她踟躇了半晌:“那、那若實在不然,便、便就這樣下去吧。”
“你不是也說,那侯爺對你還算好嗎?”
陸則聞言,卻是沉沉嘆了一聲。
陸母慌了:“又怎麽了又怎麽了?”
陸則看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許雲一眼,不說話。
陸母瞬間明白了:“為娘如今也沒什麽別的想法,只是我如今一個人在此難免寂寞,讓你表妹陪陪我不成嗎?”
許雲也連忙哭着道:“表哥,雲兒不求伺候表哥身側,只求能陪在姑母身側,表哥……”
陸則道:“若是以往自然可以。只是母親都說出那種話了,只怕侯爺心有芥蒂……”
陸母忍不住道:“那該如何?雲兒一個姑娘家,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回去?”
許雲聞言,臉色都白了些許,撲跪在了陸母身下,哀哀喚道:“姑母……”
陸母臉色也是為難,陸則見狀道:“母親這是什麽話?幼時舅舅對我們家也都有幫襯,如今怎麽可能讓表妹一人回去?兒子是想,表妹年紀已經到了,倘若舅舅不介意,不妨在此處為她找一門好親事?也算報答了舅舅舅母這麽多年的關照。”
陸母遲疑片刻,低頭問道:“雲兒,你怎麽看?”
許雲哀楚地看着陸則:“這麽多年,雲兒對表哥的心意,難道表哥當真不知嗎?”
陸則神色不變:“我只把你視作妹妹,又豈會對你有別的心思?”
他頓了頓,說:“你若不願,我便求侯爺派幾名将士将你送回鄉寧。再給你些銀兩,以作添妝。”
許雲臉色白了白,身子癱軟在地,沉默良久,終是出聲道:“雲兒……願意。”
她擡起眸子看着陸則,眸中含淚:“只願能留在京城,能留在姑母身邊盡孝……遠遠地看一眼表哥便好。”
“傻孩子……”陸母也是忍不住心軟地看着陸則道:“既是如此,你也多觀察觀察身邊有沒有合适的适齡男子,又或者……讓你那侯爺也多留意留意……”
陸母這話說的有些難,她以為她已經足夠讓步了,卻不料陸則聞言卻是一陣為難:“兒子自當盡心,但兒子在此地人生地不熟,此事還得多倚仗侯爺,但……”他搖了搖頭:“怕是難。”
陸母眼皮跳了跳:“怎麽?此等小事,他還不願不成?”
陸則看着她:“侯爺如今已然回了侯府,府中守衛森嚴,便是連我都輕易進不得。”
陸母氣急:“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他怎地那麽大的氣性?”
陸則嘆道:“若是不讓侯爺消氣,只怕……”
他話未說完,陸母卻已經想了無數種壞結果,她遲疑道:“那你多去哄哄他,說些好話……”
“只怕是不夠的。”陸則看着她:“解鈴還須系鈴人,此事,只怕還需得母親給他道個歉了。”
“什麽?”陸母一下就炸了,她指着自己:“我一個做婆婆的,一個長輩,讓我去跟他道歉?”
陸則道:“兒子知道是委屈了母親,但還請母親念在表妹未來的份上,多做考慮。”
陸母沉着臉不說話,陸則也就在一旁陪着她坐着。
陸母臉色幾經變化,終是沉了口氣,艱難道:“你、你明日把他帶過來……”
陸則眸子中閃過一抹笑意:“是。”
“母親好好休息。”
……
魏北侯府。
衛晏洗漱過後,頭一次無比主動地喝過侍女手中的藥,躺在床榻上拿着本書,卻怎麽都看不進去。
想起今日的事,前兩日的郁卒已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一種甜意,浸入心底。
他把書放在臉上,忍不住在床上翻了翻,眸中充斥着笑意。
滾了半天,他又忍不住把手放在小腹上,神思有些飄遠。
以往他總是執着于想要一個孩子,是因為他自小孤苦,自有記憶起就沒有家人,四處流浪。所以才想迫切有一個孩子,有一個家。
但現在……
有了陸則陪在身邊,衛晏對于家的執念似乎淡了不少,卻還是想要一個孩子。
一個流着他和陸則血脈的孩子。
他從沒有比這一刻更想調理好身子,更想迎接他們孩子的到來。
衛晏神思慢慢遠去,直到門口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廚房可還有膳?”
他頓時一愣,随即下意識蹦下了床,正巧門被打開,陸則的身影正在門外。
衛晏一下子就蹦到了他身上,眉眼間是掩蓋不住的笑意:“你怎麽回來了?”
陸則雙手把人接住,揉着他的頭:“事情處理好了,便回來陪你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眉頭一跳:“不穿鞋?”
衛晏嘿嘿笑着,被他抱着放在床上,腳丫子不自覺動了動:“已經是夏天了,又不冷。”他說着,心下又有諸多好奇的,卻沒問,而是想起他剛才的話,道:“你餓了嗎?回去沒用膳嗎?我讓廚房去備些東西?你想吃什麽?面好得快一些,吃些面可好?”
他說着,就要再次下床,陸則一把把人拉了回來,抱在懷裏道:“春信已經安排下去了,你好好在這裏待着。”
衛晏跨坐在他的腿上,眼眸亮晶晶的:“那你可要先吃些什麽墊墊肚子,桌上還有些點心……”
“不必。”陸則打斷他的話,湊上他的唇吻了上去:“這不就有現成的?”
衛晏手指攥着他的衣襟,慢慢地回應,逐漸沉醉在其中。
兩人許久未見,自是一番親熱,恨不得扒在對方身上。直到侍女把面送了上來,兩人這才分開。
衛晏見着他就忍不住笑,推着他往桌邊走:“你趕緊去吃。”
陸則許是真的餓壞了,動作雖不顯粗魯,但一碗面卻很快就下了去。衛晏看着不免心疼,道:“怎麽那麽急着趕回來啊?”
陸則抽空看了他一眼:“我若不趕回來,你豈不是還要再多胡思亂想一天?”
衛晏抿了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晃了晃腳丫子,道:“我以後再也不會胡思亂想了。”
陸則看着他笑了一下,衛晏眼神游移,果斷地轉移話題:“你慢慢吃,不着急,不着急。”
陸則用過晚膳,又洗漱過後,這才躺在床上,将衛晏擁在懷裏。
兩人僅僅相貼,哪怕什麽都不做,只是單純的輕輕頭發親親額頭,這一刻也已經覺得滿足。
衛晏面對着他,一手撩着他的發有一下沒一下地玩弄着,雖說心裏對他回去之後的事有些好奇,卻也沒有主動問。
還是陸則抓起他不老實的手親了一口,道:“明天早上跟我回去一趟可好?”
衛晏擡眸看着他,神色疑惑:“怎麽了?”直覺告訴他這一趟有驚喜。
陸則低頭咬了咬他的鼻尖,聲音含笑:“回去之後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