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饒是衛晏知道這一趟會有驚喜, 卻也沒想到在用早膳的時候,陸母非但不複之前趾高氣揚的模樣,反而一副露出了一抹勉強稱得上是溫和的笑, 給他夾着菜道:“你、你嘗嘗, 廚子這道菜燒得不錯。”
衛晏看了眼碗裏的鮮筍,若不是陸則在這裏,知道她不會做蠢事, 他都要懷疑這道菜裏是不是有毒了。
見衛晏遲遲沒動筷, 陸母咬了咬牙,又對上兒子催促的目光, 深吸了一口氣, 終是一字一句道:“之前的事……是為娘亂說的。你與則兒成婚不過數月, 哪能那麽急着就納妾啊……你千萬別把為娘的話放在心上。”
衛晏眉頭一跳,怎麽都沒想到會聽到這句話。下意識側眸看向一邊的陸則,就見他對自己挑了挑眉, 又想起來之前他交代自己強硬一點的态度,眸中不自覺染上些許笑意。面上卻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 筷子挑了挑碗裏的菜,卻并未進口。
這态度在陸母眼裏就是還不滿意, 她幾欲咬碎一口牙, 卻還是不得不忍氣吞聲道:“這事是為娘錯了, 為娘在這兒給你賠個不是了。你同則兒夫夫二人,日後要好好相處, 千萬別心存芥蒂了。”
陸母話都說到這兒了, 衛晏心想也夠了, 便不輕不淡地應了一聲, 轉而卻提起了不在此處的許雲:“那那位表姑娘……”
陸母連忙笑道:“雲兒那邊我帶她來京城, 也是征詢了她爹娘的意見,想來京中給她挑一個好夫家的。為娘在這兒人生地不熟,只怕這事還得要侯爺多多費心……”
衛晏看了陸則一眼,心下卻是了然,他面不改色:“既是表妹的婚事,本侯自當上心。”
陸母臉上的笑意這才濃厚了些許,又道:“我那外甥女自小受了不少苦,她又喜歡讀書人,不知侯爺可識得尚未成婚的大人……”
衛晏動作一頓,見陸則微不可查地沖他搖了搖頭,便道:“身居高位者大多已有妻室,本侯倒是知道一個喪妻的大人,官居五品,如今四十有餘,想尋覓一位繼室夫人。表妹若是有意,本侯倒是可以代為引薦。”
陸母遲疑片刻,還是搖頭道:“不成不成,四十多也太大了……”
衛晏聞言,也沒有再說什麽。幾人還算和諧地用過一頓飯。出了門衛晏就忍不住拽住他的袖子,好奇地問他:“你是怎麽做到的?”
陸則偏頭看他:“想知道?”
衛晏點頭。
陸則拉着他的手往外走,笑着開口道:“我不過是同她說,她現在能享受到的錦衣玉食皆是拜侯爺所賜,若是還想過這樣的日子,就老老實實,莫要招惹是非。”
衛晏皺了皺眉:“我怎麽覺得你的原話不是這樣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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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陸則假模假樣地驚呼一聲:“被你看出來了?”
“好你個陸則!”衛晏面上帶笑,撲了上去:“說,你都說我什麽壞話了!”
陸則順勢把他背了起來,笑着開口:“天地良心,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衛晏擡手環住他的脖子,語帶威脅道:“你說不說……”
“不說。”陸則把背上的人往上颠了颠,笑着開口道:“你能拿我如何?”
“我……”衛晏看了眼四周,驚覺周圍不少侍女小厮經過,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卻加快了腳步走過去。
衛晏頓時臉上一紅,在他耳邊小聲說:“你放我下來!”
“不放。”陸則道。
衛晏拍了拍他的肩:“下人們都看着呢!”
“讓他們看便是。”陸則毫不在意:“我背我的夫郎,管他們怎麽看。”
衛晏作勢扭來扭去,面上卻始終帶着笑……
……
工部衆人自淮南回京,治水頗有成效,皇帝自然是論功行賞。
朝堂之上,随行的工部郎中出列禀道:“啓禀陛下,此番治水頗有成效,要多虧了陸大人及時提出疏通河道、削平山崗、引流入海,否則怕是後患無窮。”
皇帝高居上首,聞言不免驚訝:“哦?如此說來,陸卿倒是功不可沒了?朕可得好好嘉賞!”
陸則此行亦在朝上,聞言出列道:“臣不敢。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臣不過是做臣分內之事。”
皇帝笑道:“辦事有力,便是有功,當賞!來啊,傳朕旨意,賜陸卿銀百兩,玉如意一雙……”
陸則恭聲謝恩,皇帝也沒忘記治水其他功臣,紛紛都賞賜了一些東西。
散朝之後,陸則謝過此行上官,得到他的鼓勵之後,便迎着衆臣若有若無地打量目光,等着後面出來的衛晏身邊一起走。
毫不顧忌旁人怎麽看。
時光如梭,轉眼便是兩個月的光景。
翰林院照舊清閑,而工部那邊,自淮南之事完了之後,倒也輕松。而邊關無戰事,衛晏留在京,也領了個軍衛營統領的官。陸則閑暇之餘,便央着衛晏帶他去軍衛營看看。他去了又不看将士們訓練,反而往兵器營裏面跑。
衛晏原以為他是對這些感興趣,便也沒多想。直到進來陸則每日忙碌,在書房裏寫寫畫畫,時常到半夜,衛晏不免心中好奇。
已是夜深人靜,夏日炎熱,衛晏洗漱過後便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他推開書房的門,看到坐在桌前寫寫畫畫的陸則,心下不免有些不愉,為他這段時間的沉迷。
他上前兩步,整個人趴在陸則背上,腦袋枕在他的肩上,嘟囔着:“你忙什麽呢?”
他說着,邊随意往下看了一眼,頓時一怔。
之間那紙面上,赫然是一張弩的結構圖,上面密密麻麻标滿了字體,衛晏一時之間也看不懂。
陸則反手拍了拍他的腦袋,問道:“還沒睡?”
衛晏搖了搖頭,目光全然集中到那張紙上:“這是什麽?”
他不自覺伸出手去碰,陸則并未阻攔,反而将那張紙更好地呈現在衛晏面前。
衛晏越看越心驚,忍不住擡眸急切地問道:“你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真的能達到目前弩箭一倍以上的射程?”
陸則溫然颔首:“若是能造出來,自然是真的?”
衛晏看着那張紙,簡直是愛不釋手:“這、這簡直……”
身為一個軍人,沒人能比衛晏更明白一個強大的武器所能帶來的殺傷力。一個弩。箭看似不算什麽,但若能在戰場上,便能距數百步之外,神不知鬼不覺地取敵人首級。
他忍不住問道:“這個東西,若是要造出來,你有幾分把握?”
陸則道:“八成。”
衛晏瞳孔一縮,內心的激動無以言表。陸則拉着他在自己膝上坐下,指着圖紙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慢慢同他道:“我研究過軍衛營的那些武器,大致了解目前所存弩箭的射程範圍,雖然已經不錯,卻還是有些缺陷。這段時日我勤加翻閱古籍,又同軍衛營的将士以及工部的一些老工匠商讨過後,做出了這張圖紙。”
“若是能如我所想,那麽這張弩箭的射程範圍不僅僅是能增加至少一倍,還能……”
衛晏越聽越心驚,同時也有中難說的複雜,他看着陸則,輕聲道:“怎麽忽然想到要研制這些東西?”
陸則笑道:“如今天下雖說相對太平,但戰亂不知什麽時候就起了。你是将軍,上戰場是在所難免,我不能陪你去,但也想盡可能幫上你一點忙。”
他揉着他的發:“只望這東西能提高一點你的生存概率。”
衛晏看着他良久,才把自己整個人縮在他懷裏,心裏好似被人灌了蜜一般甜絲絲的,卻又有些酸澀難言。
陸則吻了吻他的額頭,話中帶笑:“怎麽了?”
衛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只甕聲說了一句:“我以後每次肯定都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的。”
他們肯定能白頭到老的。
陸則揉着他頭發的手頓了頓,眸中一片溫柔:“你必須得活着回來。”
……
研制武器的事,自然是要同皇帝禀明。皇帝看着那張圖紙,聽着預想的效果,也是心中一陣熱血。
他看着衛晏良久,終是走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真是找了個寶啊!”
衛晏面上帶笑:“那皇上是同意了?”
“自然。”皇帝一揮手,眉宇間滿是意氣:“且讓他放手去做,若是真能把這東西研制出來,朕以後專門給他開個軍器監!”
衛晏道:“這可是皇上的話,臣記住了。”
皇帝忍不住笑罵道:“滾滾滾,趕緊滾回去,朕也能早點看到東西!”
有了皇帝的話,工部上下也都聽從調令,陸則自然是大膽放心的做。
古代的工藝水平到底不必往後,一絲一毫的差錯都能導致錯誤。陸則便帶着一堆人記錄研究記錄研究,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敗過後,終于在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成功研發出第一柄完美的弩箭。
工部衆人連忙将其呈至皇宮,皇帝此時正在同大臣議事,接到消息也是欣喜,再顧不上那些事,拉上那些朝臣一道去了宮中的練武場。
陸則和衛晏一起,蕭淩瑞也來湊了熱鬧。皇帝喊來了宮中最好的神射手,讓他在數百步之外的地方去射靶子。衆人都提着一口氣,直見那弩。箭帶着難以阻擋的力道射了過去,直直穿過靶心,射到更遠的一棵樹上的時候,周圍皆是一片沉寂。
直到片刻過後,皇帝才大喝一聲:“好!”
衆臣也都心驚這威力,紛紛叩首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有此武器,我大周國力可再上一層矣!”
陸則和衛晏相視一眼,皆是目光含笑。
武器造成,陸則是首功。皇帝要論功行賞,欲給他進官,陸則卻婉言推辭,只說自己只喜歡研究那些武器,倘若真的身居高位,反而不知該做些什麽。陛下若要賞,便請皇帝多賞些銀錢。
皇帝聞言,心中雖說訝異,但細想便也明白,沒再強求什麽,而是如了他的意,将賞賜全都換成了珍稀的金銀珠寶,堆滿了侯府的一個庫房。
彼時陸則牽着衛晏的手道:“瞧,為夫也是能養家糊口的了。”
衛晏難得見他這般模樣,忍不住笑着說:“是,夫君最是厲害。”
花落花又開,春去春又來,兩年時間悄然而逝,翰林院散館考試也已經結束,皇帝循意願,将人正式安排到了工部,任他為工部郎中,正五品官職。
實際上這兩年陸則屢出成果,小到有利于農田開墾灌溉的農具、中到加快稻谷小麥剝殼的器械,大到各式各樣的軍器,每一項列出來都足以讓他升官,而不是讓他一直在員外郎的位置上坐着。但陸則說是不要求官名就當真不求,皇帝屢次要給他升官,他卻每每拒絕,頂多多讨些賞賜。這一次升至郎中,還是工部正好有人缺了下來,皇帝覺得再不給他升官就說不過去了,硬塞給他的。
這兩年的時間裏,大周境內總體還算和平,西秦五王子順利即位,與大周簽下了百年互不侵擾的協約。邊關互市也逐漸走上正軌,邊疆的百姓也終于不必提心吊膽,能慢慢過上好日子。此外,大周之內雖說偶有動蕩,例如幹旱水患,也都是有驚無險地解決,再加上有個明君,整個國家都是呈現出欣欣向榮的局面。
但天子耳目不能達四方,縱是明君之下,亦是難逃貪污腐敗。
京城三百裏之外,颍州一處山匪為患,打劫過往百姓,最後竟然動到了官商的頭上,皇帝勃然大怒,命衛晏帶兵清繳。
陸則起初并未在意,以為很快就能回來,結果衛晏此去,卻查出那些匪人之所以淪為賊寇另有緣故。他幾經調查,竟發現當地知州剝削百姓草芥人命,與當地豪強暗地勾結,收受賄賂,致使百姓貧無立錐之地,卻又敢怒不敢言。
此次之所以忍無可忍淪為山匪,也是因為前些日子大旱,百姓莊稼都枯死。朝廷雖派了赈濟糧,但卻被那知州貪墨了有半數之多。不僅如此,他還加重稅收,層層剝削,百姓實在活不下去,這才不得已落草為寇。
此事一出,皇帝震怒,命衛晏查明真相,再行歸來。
前前後後半個多月的時間,那颍州知州貪墨的證據就已确鑿,衛晏身負皇命,當場将那狗官斬于刀下,留下身邊的副手處理後事,他先行回京複命。
已經是月上中天,夜色濃厚,陸則躺在床上,意識昏昏沉沉,卻睡得并不踏實。
直到耳邊忽有細小的動靜響起,似有人伸出手指想要碰他,陸則攥住他的手一用力,翻身一壓,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衛晏明顯驚訝:“你還沒睡?”
他面容帶着長途跋涉的疲乏,身上還有些淡淡的血腥味,陸則動了動鼻子,聲音微沉:“受傷了?”
衛晏搖了搖頭:“沒,是殺人時不小心沾上的。”
陸則這才放下了心,翻了個身,将人放到自己身上,問:“怎麽那麽急着趕回來?”
衛晏抿了抿唇,小聲道:“想你了。”
陸則看着他,擡起頭就想過去親他,衛晏卻捂住他的嘴,一雙眼亮亮的,搖頭道:“別,身上髒。”
陸則啞聲開口:“我不嫌棄。”
衛晏卻還是拒絕:“我嫌髒,難聞死了。”
身上沾滿了灰塵,還有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衛晏聞着只覺得難受。
他點了點他的鼻子,說:“等我洗漱完。”
他說着,起身去點了蠟燭。陸則半直起身子,看着他往淨房後面走去,眸中溫和,拿過床邊的一本書慢慢讀了起來。
一開始兩人還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衛晏說着自己在颍州的所作所為,陸則不時附和。直到後面衛晏的聲音漸漸消失,陸則喊了他兩聲,卻沒回應,這才覺得不對,起身過去,卻見他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趴在浴桶邊上睡着了。
陸則一頓,随即又是無奈,将人從浴桶裏撈出來,裹上布巾,放到床上,為他細細擦拭着身上的水痕。
中途衛晏醒了片刻,半睜着眼,困倦出聲道:“我怎麽睡着了……”
陸則無奈道:“我還想問你呢。這是幾日沒睡了,何苦這麽急着趕回來?”
“沒。”衛晏鑽進他懷裏,臉貼在他小腹上,聲音模模糊糊的:“我睡了有幾個時辰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時間老是犯困……”
他的聲音慢慢低下去,陸則垂眸一看,他已然又陷入了熟睡。
他心下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将人安置好,蓋好被子,這才擁着他,無比安穩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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