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春日陽光和煦, 陸則悠閑地在在榻上躺着,但笑不語。
旁邊腳步聲由遠及近,陸則不必回頭, 就知道來者何人。
果然, 搭在臉上的書本倏然被拿起,陸則睜開眼一看,正對上衛晏精致中略帶鋒芒的臉。
“忙完了?”他笑着問道。
衛晏點了點頭, 随手翻開手上的書:“你又在看什麽亂七八……”
話還沒說完, 看着那上面一頁頁的圖紙注解,衛晏不由挑了挑眉:“治水經要?”他垂眸看着陸則:“怎麽忽然想看這種東西了?”
陸則握着他的手, 半直起身子, 把人帶到自己身上, 道:“不是說淮南一帶水患突發?我想着看看的前人治水經要,有何可用之處也能借鑒學習。”
衛晏坐在他腿上,聞言一揚眉, 略有驚訝道:“你想去治水?”
陸則嗯了一聲,抱住他的腰道:“你也說了我不是能安穩坐下來修史的性子, 總不能在翰林院白白浪費三年。又逢此時水患突發,去那邊看看, 也比一直待在京城裏好。”
衛晏認真看着他道:“你這次接待西秦來使有功, 皇上定然會賜下賞賜。禮部尚書對你頗為看中, 兵部尚書那邊見你在大殿上的那一手,也是心心念念, 想将你要到兵部。你若當真想去治水, 便是舍棄這兩者而選了工部了。”
工部也不是不好, 只是比起禮部和兵部, 到底是差了那麽一點。
陸則笑道:“那就只能多謝兩位大人的厚愛了。”
衛晏抿了抿唇, 忽地道:“以你的聰慧,從翰林院老老實實做起,日後入閣拜相,也不無可能。”
陸則摸着他的長發笑:“可我卻于那條官途無意,左右有夫郎在,也無人敢欺我,何不去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衛晏看着他沉默片刻,慢慢靠入他的懷裏,悶聲道:“我會同陛下說。”
衛晏不蠢,又怎會不明白陸則是在考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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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魏北侯,戰功卓絕,手掌西北大軍,在武将中已然是數一數二的存在。而身為他的夫君,陸則若是再表現得鋒芒畢露,入閣拜相,屆時一文一武,相當于他們一家手握了大半朝堂。就算他們無異心,皇帝又豈能安心?
盡管衛晏有從龍之功,跟皇帝關系匪淺,但人心是經不得考驗的。
所以,從一開始就絕了這個源頭才是最妥帖的。
他喃喃道:“你無需這般委屈自己。”
陸則攬住他的腰,靠在他的頸間,道:“這是我興之所至,又怎能算委屈?”
陸則經歷了上百個世界,各種身份都嘗試過。位高權重者如丞相,攝政王,甚至于皇帝他也做過兩次,對于權利早已沒什麽欲。望,相反,嘗試各種不同的生活,也算是另一種興趣。
他在他頸間蹭了蹭,輕笑道:“只望夫郎日後莫要嫌棄我沒出息便是了。”
衛晏拍了拍他的腦袋,嗔道:“又說胡話。”
……
未過兩日,皇帝便宣陸則進宮,賜下了一堆賞賜的同時,也問他可有意繼續留在禮部?
當時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皆在,面對二者的盛情,陸則卻婉言拒絕,只道願同工部諸位同僚一同前往淮南治水。
雖說衛晏事前有同皇帝提過,但真的聽聞陸則這般說皇帝還是免不了驚訝。他确定了陸則的想法,挑了挑眉,看着身邊的太監道:“朕沒記錯的話,工部都水司似乎還缺個員外郎?”
那太監笑着應是:“回陛下,正是。”
皇帝轉頭看向陸則:“此行既是愛卿自己要求,便朕便允了。也望愛卿能做出點成績來給朕看看,否則,這員外郎的職位,只怕朕就要收回去了。”
陸則當即恭聲應是:“臣,叩謝陛下聖恩。”
……
淮南水患危急,自是不能再耽擱。衛晏本想同他一起去,卻未想臨時有要事,只能任由陸則一人前往。
而這一分別,少說便是半個月。
衛晏臉色不太好看,陸則輕聲哄道:“京城離淮南也不算遠,我們盡早把水患治了盡早回來可好?”
衛晏悶聲道:“不必。”
淮南水患他也有所耳聞,只聽聞水流之大近年罕見。死在那場大水裏的百姓亦是不少。此行不說窮兇極險,也需得時刻注意,衛晏怎好再催促他什麽?
他斂了斂心神,道:“你莫要着急,自己安危最重要。大不了我辦完事後找你便是。”
陸則這才應好。
臨行前夜,衛晏替他收拾好行囊,依依不舍地同他親近纏綿,無比的主動。
事後,衛晏靠在陸則身上,一手撫着微微凸起的小腹,沉默片刻,忽地道:“說不準你回來之後,這裏已經有一個孩子了……”
上次禦醫來看已經過了差不多一個月,說不準這一個月裏……
陸則一頓,垂眸看着他帶着一層淺淺腹肌的小腹,眸光閃爍,卻是低下頭親了親,笑道:“那我是不是得更加努力了?”
衛晏驚呼一聲,又被扯了過去。
陸則這些時日堅持不斷地鍛煉,身體比之以往也好好上了許多。最起碼再做這檔子事,第二天醒來衛晏是能明顯感覺到腰酸腿痛的。
“你莫要,嗯……你輕點,萬一有了……”
“孩子……”
紅燭帳暖,春宵一夜。
……
翌日一早,衛晏醒來的時候下意識揉了揉腰,往一旁看去,床邊早已沒了另一個人的溫度。傳來侍女一問:“主君什麽時候走的?”
侍女答:“卯時初刻便起了,用過早膳便出門了。”
衛晏沉默片刻,揮了揮手,讓人退了下去。
他起身穿好衣裳走到桌邊,本是想喝些茶水,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上面杯盞壓着的一封信。
衛晏動作一頓,拿起一看,面上笑容慢慢浮現。
只見信上寫着:
阿晏,見信如晤。
起身的時辰尚早,便沒想吵醒你。讓廚房熬了些粥,醒來記得吃一些。此行淮南,路途不算遙遠,我盡量早些趕回,你在京中,萬勿擔憂。
此後每日一封書信,望夫郎切莫嫌煩。
夫,陸則。
衛晏面上的笑意越來越盛。他拇指摩挲着開頭的阿晏兩個小字,又落到最後的落款上,輕笑着嘟囔了一句:“怎地這般粘人……”
話是這麽說,但看他那臉上的笑容,心中作何想已是分明。
時間過得很快。
這段時日衛晏加緊處理手頭上的事,每日回去就能收到一封驿站送來的書信,看着陸則在信中說着今日的所作所為,也能一點點捋清他幹的事、淮南那邊的近況。其中不乏兇險之處,陸則總是三言兩語帶過,但衛晏看了,卻不免心驚,想見到他的情緒越發迫切。
終于是将京城的事宜處理妥當。根據陸則傳來的信中所寫,淮南那邊結束還需一些時日,衛晏便準備過去尋他。馬匹幹糧都已經準備好了,卻不想管家忽然急急忙忙走了過來:“候、侯爺!”
衛晏看了他一眼,皺眉道:“什麽事這麽着急忙慌的?”
“哎呀!”管家一拍大腿,急道:“侯爺!老夫人來了,還帶着一位表小姐!”
衛晏一時疑惑:“什麽老夫人?”
“就是、就是陸家老夫人啊!”管家一臉焦急:“馬車現在都已經到外面了,指着名兒讓您去接她呢!”
衛晏瞪大眼睛,來不及驚訝,快步朝着門外走去,邊道:“陸家老夫人來了便是主子,人既來了,你不趕緊好好招待,這般作态又是為何?”
管家急得跟什麽似的,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道:“哎呀侯爺!您見了人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管家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若是一般情況自然不會如此。
主要是……那位陸家老夫人,看起來實在是來者不善吶!
陸府大門外,侍女小厮在兩旁候着,餘光看着門外那駕簡樸到只勉強能遮風避雨的馬車,皆是不敢出聲。
直到衛晏匆匆趕來,沖着馬車行了一禮:“不知老夫人前來,未能遠迎,還望老夫人見諒。”
馬車內一時寂靜無聲,無人回應。衛晏面上疑惑,看向一旁的管家,見其苦笑地點了點頭,才又将目光挪了回去,又試探性喚了一聲:“老夫人?”
“沒規矩。”這回馬車裏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長輩還未說話,誰準你開口了?”
衛晏眉頭微皺,心下對于陸則家人前來的緊張期待也澆滅了三分。只是如今未見其人,陸則也不在府中,他也并未反駁,只道:“老夫人教訓的是。”
“早知老夫人要來,為老夫人準備的院落已然收拾妥當。煩請老夫人下車,移步住處。”
“哼。”馬車裏聲音再次響起,床簾拉開了一角,衛晏擡眸望去,卻是見一衣着鮮亮的少女先跳了出來。
那女子五官秀氣,鵝黃色的長裙,看起來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
衛晏一愣,事先并未聽陸則提過他有妹妹,正疑惑間,便聽那姑娘喚道:“姑母。”
衛晏神色一頓。
只見那少女擡起手臂,車簾再次掀起,一身着樸素、約莫四十來歲的夫人下了馬車。擡眼望來,身上帶有多年勞作的痕跡,五官較之京城同年貴婦要蒼老許多,一雙眸子昏沉,面相怎麽看怎麽刻薄。
衛晏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就聽她道:“你便是我兒新娶的夫郎,衛晏?”
衛晏垂眸道:“正是。”
陸母上下打量他一眼,見他身上那一身短打上衣和額上鮮明的疤痕,輕哼了一聲,面露嫌棄道:“一個哥兒,怎可如此裝扮?粗俗無禮,哪有個哥兒的樣?”
衛晏手指緊了緊。
自他成為魏北侯後,以往那些零零碎碎的聲音就自動在他面前消失。尤其是哥兒這件事,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滿,但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他也就懶得計較。
這是第一個。
時至此刻,衛晏已經完全意識到陸家之人和陸則不一樣,之前的期待已經全然熄滅。
只是再怎麽樣,她也是陸則的母親,衛晏不可能做什麽,只深吸了一口氣,想先把人應付過去:“老夫人說的是,我回去便換了這身衣裳。老夫人路途奔波,還是先進府歇歇吧,我讓下人去準備些吃食。”
陸母斜睨了他一眼,道:“這是我兒子的府邸,還用得着你來安排?”
這話一出,不說衛晏,就連管家也都憋着一口氣,卻又礙于她的身份,不得不生生按下去。
陸母沒再搭理他,而是十分自然擡眸打量了陸府的門第,啧啧稱贊道:“不愧是我兒,在京城都能有這麽大的一處宅子。”
那少女站在陸母身側,聞言也是柔聲附和道:“表哥自幼便是聰慧的,雲兒便知他未來一定會有出息的。這不,剛中了進士,不就立刻把姑母接過來了?”
陸母這話聽得熨帖,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一貫是孝順的。如今到了京城,也該是你的好日子到了。”
衛晏站在一旁,聽着姑侄二人的話,眉頭越皺越緊,終是忍不住問道:“敢問老夫人,這位姑娘是……”
陸母瞥了他一眼,握着許雲的手道:“這是我兄長的女兒,也是自幼同則兒一同長大的。”
衛晏眉頭微不可查的一跳。
陸母高擡下颚,道:“你既然問了,那我也就同你說了,雲兒日後會同你一起伺候則兒,你們兩個提前認識認識,也能好好相處。”
許雲略低下頭,滿臉嬌羞。衛晏卻只覺得荒謬:“什麽?”
陸母看了他一眼,冷哼道:“雲兒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兒媳婦兒,她同則兒青梅竹馬,彼此情投意合。如今雖說讓你占了則兒夫郎的位置,但雲兒心地善良,甘願為妾。就等則兒回來,便讓她進門了。”
“你們二人,日後要好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