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周圍一時寂靜。
陸則看着他片刻, 卻笑了:“我觀兄臺的意思,卻不似在開玩笑。”
綠袍公子笑了笑,道:“有魏北侯在, 大人又同在翰林院為官, 得到消息的渠道會多一些。”他頓了頓,又有些意味不明道:“畢竟也不是誰都那麽幸運,能從會試幾十名的成績一舉中得探花之位, 直入翰林的。”
陸則端着茶盞晃了晃, 道:“也是。”他擡眸看去,慢悠悠地道:“探花除卻文采過人, 還需儀表尤美, 如兄臺這般, 想要這探花之位也是枉然。”
綠袍公子怒而起身:“陸則,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則淡淡看着他,笑得輕慢:“開個玩笑罷了, 兄臺何必這般作态?”
綠袍公子呼吸急促,厲聲喝道:“陸則, 你莫要以為你身後有魏北侯撐腰便能如此嚣張!色衰愛弛,以色侍人者, 終是得不了長久!”
周圍一片死寂。嚴為敬眉頭緊皺, 正欲說什麽, 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說什麽呢?”
衆人皆回眸看去,只見一月白長袍的公子提步行來, 五官倒是深邃分明, 只眉尾的那一處傷疤平白給人添了幾分淩厲不好招惹之意。
旁人不認識他, 嚴為敬卻是見過他來接陸則下值的, 連忙起身躬身行了一禮道:“下官見過侯爺。”
衆人心中一驚, 也紛紛起身,見禮的聲音一時熙熙攘攘,唯那綠袍公子臉色微白。
陸則神色微軟,提步迎了過去,溫聲問道:“怎麽來了?”
衛晏看着他:“等了許久都未見你來,便過來找找。”
他目光掃視那群人,聲音微冷:“方才在說什麽?什麽得不了長久?”
衆人皆不說話,那綠袍公子額上冷汗直冒,不覺咽了咽口水。
他敢當面和陸則對峙,卻不代表他敢招惹這位聲名頂頂的魏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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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晏沒得到答案,神色微臣:“是要讓本侯再問一遍?”
一群人靜默不語,唯目光若有若無地放在了那綠袍公子的身上。
那人咽了口口水,咬緊牙關,上前一步道:“回侯爺,是下官所說。”
他只希望他沒能聽到他們所有的話。
衛晏目光輕飄飄落到他身上,眸色冷沉,慢慢道:“以色侍人,終不能長久?”
綠袍公子呼吸一窒:“下官”
衛晏未等他說話,便道:“你叫什麽?”
那人嗡嗡道:“下官……李文修。”
衛晏:“在何處任職?”
他結結巴巴道:“戶、戶部輪值。”
“戶部?”衛晏睨了他一眼:“倒是個好去處。”
李文修心還沒放下來,就聽衛晏道:“只可惜如你這般,想來在戶部,也待不長久。”
李文修臉色驟變,正欲說什麽,衛晏已經沒心思聽她言語,牽着陸則的手轉身就要走:“等了你許久,就為這些人耽誤了時間?”
“早同你說了,若有人敢在你面前說些什麽話,無需在意,同我說便是,何苦你現在同他們費口舌?”
陸則面上帶笑:“本也并未在意,好在你及時趕了過來。”
李文修聞言臉色更是難看,被免官的恐懼已經戰勝了對衛晏的懼意,匆忙兩步就要上前:“侯爺!你不能這樣!”
衛晏腳步一頓,回眸看去,李文修臉色難看,壯着膽子道:“我并犯錯,侯爺不能無緣無故就說出這種話。”
“犯錯?”衛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輕蔑道:“戶部能人衆多,你無需犯錯,毫無建樹就是最大的錯處。”
進士一甲三人可直接入翰林。二甲三甲卻需經過朝考再行确定去往何處。這李文修雖僥幸入了戶部,但若作不出什麽實績來,到最後也是下放到地方當知縣的命運。
李文修握緊拳頭,腦子一熱,話不聽使喚地就脫口而出:“若說毫無建樹,侯爺不是當之無愧嗎?”
陸則目光掃了過去,眸子沉沉。
衆人也是一片驚訝。
李文修話說出去便後悔了,但事已既此,也不能收回。他只能針鋒相對道:“據聞昨日西秦來使曾言欲與侯爺聯姻,結兩國之好,侯爺若當真一心為民,又怎能耽溺于兒女私情?何不同意?邊疆亦能安穩少些戰事,百姓和将士也能少受些苦楚。”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陸則神色驀地冷了下來,說道:“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我知曉人有參差,卻也未想到,進士之中,竟還有如此蠢貨!”
“先不說魏北侯戰功赫赫,統禦全軍守衛邊疆,他若去聯姻,邊疆百姓交給誰?你這麽個廢物嗎?就說此事是皇上所定,亦是皇上所允,你在此言這些,究竟是對本官不滿,還是對皇上不滿?”
李文修臉色煞白,陸則又道:“李大人既如此關心邊關百姓,不若我現在便去請示皇上,将你送與那西秦公主。傳聞那西秦公主極愛男色,尤其是文質彬彬的文人。皆是聯姻,我大周送一位進士過去,一來顯得重視,二來也能和了那公主的喜好。”
李文修臉色漲成了豬肝色:“陸則,你莫要在此輕言侮辱人!”
“侮辱?為國為民之事,在李大人口中怎麽成了侮辱了?”陸則冷聲道,看着他的目光冰冷:“坐井觀天之輩,難窺天之浩瀚。李大人日後還是莫要再随意說話,徒惹旁人笑話。”
周圍皆是鴉雀無聲,李文修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偏偏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陸則牽着衛晏的手,回頭收斂了滿身鋒芒,溫聲道:“我們走吧。”
衛晏目光随意掃過,顯然是沒将那人放在心上,轉身正要離去,卻忽聞不遠的桃林處傳來一陣掌聲:“精彩,當真是精彩。”
陸則腳步一頓,回眸望去,就見桃枝翕動間,耶律齊緩步走了出來,身後跟着兩個随從,邊鼓掌邊道:“陸大人伶牙俐齒,小王算是見識到了。”
陸則面色不變,只道:“都說西秦男兒豪爽率直,光明正大,莫不成是偷聽旁人說話的光明正大?”
耶律齊聳了聳肩膀:“陸大人這話屬實冤枉。小王不過偶然路過此處,正巧聽到了這些話,并未遮掩,何來偷聽之說。”
難得休沐,陸則不願同他多說什麽,聞言只道:“既如此,便同五王子道個歉。還望五王子玩的開心。”
耶律齊沒料到他是這般反應,道:“小王初來乍到,對此處不甚了解。陸大人難道不該引着小王四處走走?”
陸則看了他一眼:“五王子可能不知道,今日是大周官員休沐之日。”
耶律齊挑了挑眉,陸則道:“今日之內,不理公事。五王子有何要求,且等明日吧。”
耶律齊臉色扭曲了一瞬,又強行回複了鎮定。他把目光落到了衛晏身上,道:“畢竟相識一場,二位當真如此無情?”
陸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輕聲笑道:“我還以為,于五王子而言,是最好不相識呢。”
耶律齊眸子一淩,又恢複了平靜道:“陸大人也說了,公是公,今日小王來此游玩,也只是私人出行。”
陸則同衛晏對視一眼,只道:“既如此,五王子請便吧。”
話音剛落,二人相攜離去,耶律齊也跟在兩人身後,唯留一群文人,面面相觑。
嚴為敬不欲多帶,道了句告辭,便轉身離去。
一行人一路到了馬車停放之處,耶律齊看了眼四周,啧了一聲道:“小王還說進林子裏看看有沒有什麽畜生,到時候也是一頓飽食。卻未想到,若偌大的林子,竟連一只兔子都沒有。”
陸則在鋪滿了點心的綢布前席地而坐,聞言道:“芳林山本為賞景,自然是要保障好來者的安危。五王子若是想要打獵,同皇帝陛下提一嘴,自然會有人安排。”
耶律齊坐在二人對面,到也不客氣抓過了一把點心吃,揚了揚眉道:“大周果然繁華,還有此等專供游玩之處。”他看了眼後面的桃林,又看了眼手中的點心:“就連這點心亦是精巧別致,在我西秦,可沒有那麽好的糖能用做這等甜美的點心。”
陸則只當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道:“王子若是喜歡便多吃一些。”
耶律齊一把将那綠豆糕塞進嘴裏,看着陸則道:“陸大人是個聰明人,有些話,應該無需我說的那麽明白才是。”
陸則飲了口茶,慢慢道:“恕在下愚鈍,難解王子話中之意。”
耶律齊笑了一聲:“陸大人若是愚鈍,那這世上就沒有聰明人了。”他擡眸看着并肩而坐的兩人,道:“西秦與大周交戰數年,對雙方都造成了極大的危害,難道兩位就不想徹底結束這種情況?”
陸則只道:“這是朝中大人們需要操心的事,在下不過一小小的六品官,王子實在是找錯人了。”
耶律齊沒管他說什麽,只徑自道:“我那老子年紀也實在是大了,這些年在那群臣下的教唆下已經開始動搖,要立我那位好哥哥為世子。如今更是想出聯姻這種可笑的手段,簡直是愈發昏庸。”
他湊上前些許,看着二人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我也不同二位說虛的,若是二位肯助我一臂之力……我登上王位的那一刻,便是大周和西秦百年和平開始的一刻。”
衛晏神色微動,他垂下眼眸道:“漂亮話誰都可以說,若是西秦大王子在這兒,說出的話只怕也不差。”
此話便是有戲,耶律齊坐直了身體笑了笑,道:“話說的漂亮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小王此番前來,自然是有誠意的。”
他說着,張開一只手,道:“五百匹駿馬,侯爺覺着,這個誠意可夠?”
……
耶律齊并未死纏爛打,話留下之後就起身離開,整個人進退有度,同昨日的莽撞無腦截然不同。
衛晏和陸則也沒什麽心思繼續踏青,在回程的馬車上就此商議道:“耶律齊是急了。”
陸則道:“西秦王後身後有着強大的實力,西秦王就算再寵耶律齊,也不得不考慮那些臣下的意見。只怕此行的使臣中亦有那位大王子的人,不然他也至于只帶了兩個仆從。”
衛晏垂眸片刻,道:“他要急,便讓他急。”
事情同他們一開始的設想雖然不一樣,但結果卻要比他們設想的更好一些。
如今占據主動權的是他們,有求于人的,是耶律齊。
如此一來,這件事就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間,他們能從中獲取的益處,也能更多。
“只是這五王子,倒也是個聰明的,若他當真掌控了西秦,恐怕也不是什麽好事。”衛晏不免憂慮道。
陸則只道:“即便是聰明,那也聰明的有限。”
“再說了,朝中那麽多人,要拿個怎樣的章程,自有那麽多人費心呢。”他揉了揉衛晏的腦袋,把人抱在懷裏:“現在還剩半天,夫郎還是想想,該怎麽陪我過吧。”
衛晏瞪了他一眼,小聲道:“你昨晚折騰了那麽久……還不夠嗎?”
陸則只道:“對你,我怎麽會夠?”
……
這件事禀告給皇帝之後,朝中諸臣的意見同陸則他們一致,拖。
拖得越久,耶律齊越受不了,他們能談下來的好處也就越多。
也是因此,耶律齊每每明裏暗裏試探起此事,卻總是被糊弄過去。他也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到後面越發焦躁,內心也陷入了不自信當中。
事情的轉機在耶律齊遇刺之後。
當天夜裏,在耶律齊最常去的青樓,衛晏和陸則應邀前來,就看到他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滿臉焦躁的模樣。
耶律齊連忙上前,用完好的左手握住陸則的肩膀:“我之前的提議,陸大人究竟是作何想?”他指了指自己受了重傷的右臂,急躁道:“今日的刺殺你們也都看到了,耶律隼就是想讓我死在大周,好嫁禍給你們,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再次發兵!”
“若是任由他繼位,西秦和大周之間定将永無寧日。但我不一樣,我能承諾,只要我在位一日,大周和西秦之間就絕不會有戰事!”
“我的誠意已經擺在那了,你們若覺得不夠,咱們完全可以再商議!”
陸則和衛晏微不可查地對視一眼,眸中皆帶着幾分笑意。
魚兒上鈎了。
……
接下來的事自有朝中各位大臣操心,陸則如今的地位,還遠遠夠不上這等朝廷要事。
他只知道那幾日耶律齊臉色慢慢好轉,直到西秦使團離開京城,他的神色已然輕松。
可見談判結果不錯。
西秦使團離開,鴻胪寺也就瞬間清閑了下來。
導致陸則雖身兼兩職,但每日晚出早歸,還沒衛晏忙。
是日陽光正好,陸則躺在榻上靠在窗邊悠閑地翻看着書籍,777見狀忍不住在他腦海裏說話:【宿主,你這樣真的好嗎?】
陸則揚揚眉:【怎麽不好了?】
777說:【就……任務目标在外面忙,你卻在這兒這麽清閑……】
【而且宿主,我感覺你沒前兩個世界那麽勤奮了……】
明明前兩個世界宿主一開始就急着賺錢開公司,但這個世界宿主都來這麽久了,卻每日悠悠閑閑,除卻西秦使團來的那段時間,好像從來沒做什麽正經事。
陸則把書放在面前,慢悠悠道:【傻七啊,我以前奮鬥是不得不奮鬥,現在我夫郎有錢有權有地位,我還奮鬥什麽?】
777支吾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可宿主,你這算是在……吃軟飯吧?】
陸則含笑應聲:【777真聰明。】
777一時默然:【你還吃他的住他的花他的……】
陸則嗯了聲,眸中閃過一抹笑意:【怎麽,有規定不能吃軟飯嗎?】
777憋了口氣:【沒有。】
它默默蹲在陸則意識海牆角,道:【宿主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