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二天一早, 陸則醒來的時候,衛晏在床上睡得正熟,罕見地沒有被吵醒。
他看了他一眼, 替他掖好被子, 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洗漱完畢。
正是卯時初刻,天色剛剛蒙蒙亮, 陸則十分遵從太醫的吩咐, 在府中走了一圈,最後到了練武場。
衛晏雖還未起, 但練武場現在卻已經熱鬧了起來。陸則過去一看, 只見一群漢子在這尚顯寒涼的初春光着上半身, 一半在紮着馬步,一半則在擂臺上對打。
陸則看了一眼,擡步往紮馬步的那群人走了過去。
為首的還是個熟人, 孫副将聽見動靜本是随意往那邊一看,見到陸則頓時一愣, 連忙站起了身:“陸大人……”
他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笑道:“陸大人怎麽來這兒了?”
陸則笑着道:“孫副将不必客氣, 今日起得早, 四處走走, 便走到這邊了。”
這裏都是一群不會說話的大老爺們兒,聞言也只是幹巴巴地應承道:“大人勤勉。”
陸則見他們這副拘謹的樣子也沒再說什麽, 只是話題一轉, 道:“孫副将及衆位将士是每日都會在此晨練?”
孫副将沒料到他還知道自己的姓, 聞言頓了頓, 随即道:“是。大家在西北練慣了, 回來後也歇不下來,除了雨雪,每日不停。”
他想了想,又笑了笑,半試探半忐忑道:“我們這群粗人,平時也沒個注意的,可是擾了大人清淨?”
此話一出,那邊擂臺對打也不自覺停了下來,注意力紛紛集中了過來。
他們都是跟着衛晏的,雖然不解軍中那麽多好男兒,他為何會選擇同這麽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成婚,但事已至此,陸則就是衛晏的夫君,也是這處宅子的主人,他們不管心裏如何想,面上都是敬重的。他今日這态度,難免不會讓他們心裏打鼓。
畢竟這處宅子冠的是陸則的名,他要真覺得他們礙事,把他們趕出去也沒人能說什麽。
陸則不同于以往的文質長袍,只着了一身幹練的短打,聞言眉眼含笑,溫聲安撫道:“孫副将多慮了,練武場離主院的距離在那擺着,走路都得一盞茶的功夫,何談擾了清淨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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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副将聞言,非但沒放下心,反而更加疑慮,實在不明白這位陸大人來此一趟,究竟是想要做何。
陸則也沒難為他們,徑直笑道:“我來此,只不過是想問問孫副将,我若想參與進每日的晨練,可好?”
孫副将一愣,顯然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什麽?”
陸則好脾氣地重複了一便:“我是說,孫副将及各位将士每日晨練,若不嫌棄,可能帶上我一個?”
孫副将呆愣了許久,他下意識看了眼身邊的人,見那人搖了搖頭,顯然也是一臉茫然。
他支吾了許久,才道:“這……陸大人是說……往後要同我們一起晨練?”
陸則笑得溫然:“不怕諸位笑話,我前些年一直久坐讀書,對身體倒是沒怎麽上過心。昨日太醫來了一趟,才驚覺自己身體的毛病。想着侯爺畢竟是軍旅出身,我的身子若是太差,也實在是給侯爺丢臉。”
一群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議。
一方面是對他坦言承認自己身體,另一方面卻是……
自成婚之後,每日會準時到練武場的衛晏已經連續好幾天要麽不來要麽晚來了。都是一群大老爺們兒,成婚有娘子的也不在少數,哪裏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雖然看着陸則那清瘦文弱的樣子,實在不相信他能如自己想象般。若是他再練上一練,侯爺日後
驚覺到自己在想什麽,孫副将連忙那些心思甩出腦海,笑着道:“大人這話說的,大人若是不嫌棄,盡管來便是,反倒是兄弟們平時說話沒個顧忌,別冒犯了大人才好。”
陸則笑道:“各位都是跟着侯爺征戰的豪傑,有何嫌棄可言?”
孫副将撓了撓頭,嘿嘿笑着,對他的感官卻是好了不少。
他們看不上讀書人,除了他們的确看起來弱不禁風之外,很大的原因還是那群讀書人也看不起他們。
眼下陸則态度這麽好,他們心中的抵觸自然而然也就少了許多。
雙方順利談攏,開始訓練也很順利。孫副将在軍中本就是負責帶新兵的,對于新兵訓練很有一套,再加上陸則态度溫和,讓他不必顧及,他也就漸漸放開了手。
他加的難度不小,本以為這位看起來體弱的領導人堅持不了多久,卻不想一個時辰下去,他額上浸滿了汗珠,卻未說過一句放棄。
孫副将看他的目光慢慢正式了起來。
等到晨練結束,他下意識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不無誇贊:“你小子,可是我這些年帶的最好得一個兵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不遠處的花樹下面,衛晏正斜斜地倚着,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孫副将要拍在陸則肩上的手連忙轉了個方向,有些尴尬地背在身後:“侯、侯爺,您怎麽過來了?”
衛晏睨了他一眼,提步走了過來:“我來這兒是很稀奇的事?”
“不不不。”孫副将連忙道,讪讪地擦了把汗道:“您來這兒正常、正常……”他往後退了兩步:“那個,那侯爺,要是沒什麽事,我們這就先走了?”
衛晏瞥了他一眼:“不然呢,還在這兒帶着幹什麽?”
孫副将立刻撒腿要跑,陸則還不忘道了聲謝:“今日有勞孫副将了。”
“不勞不勞。”孫副将連忙道:“是大人自己有毅力,換誰來效果都一樣。”
“屬下這就先告退了。”
陸則看着人飛速逃跑,不由看着衛晏笑道:“看你把人家吓的。”
衛晏揚了揚眉:“我說什麽了?”
他說着,擡起胳膊給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怎麽忽然想到要來這兒了?”
醒來後聽侍女說陸則在練武場,衛晏還不明白他去那裏做什麽。隔着老遠看着他和那些人打成一團,心裏也是不免訝異的。
他自己的手下自己知道,都是一群心高氣傲的,今日這般模樣,顯然是真的認同了陸則。
陸則微微低下了頭方便他的動作,聞言看了他一眼,悠悠笑道:“沒辦法啊,太醫都說了我身子虛,平日需得多走動走動。”陸則笑眯眯的:“不然,總不能真的禁欲下去吧?”
衛晏動作一頓,狠狠剜了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臉道:“你滿腦子也就只有這些事!”
陸則絲毫不氣,含糊不清地說道:“或者……夫郎更喜歡昨夜那種方式?”陸則頓了頓,拉長聲音道:“我倒也不介意……”
太醫說不能縱欲,昨夜陸則可是遵循的極好……
“陸則!”衛晏瞪大了眼羞惱出聲,一手捂住他的唇,咬牙道:“青天白日的,你說這些話,要不要臉?”
陸則挑了挑眉:“我要不要臉,方才夫郎不是摸了。”
衛晏自知一貫說不過他,轉身就走。
陸則連忙追上去,讨饒道:“我的錯我的錯,是我言行無狀,夫郎萬萬莫要生氣……”
他油嘴滑舌,衛晏本欲冷下心腸,卻還是被他哄得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回到院子後,見他想黏過來,連忙揮了揮手,裝作嫌棄道:“離我遠些,滿身的汗臭味兒。”
衛晏以往在軍營,都是大男人,多邋遢惡毒味道沒聞過,此刻說這些,無非是氣還沒消,挖苦他呢。
陸則嗅了嗅身上,也佯裝失落道:“的确不甚雅觀,不成,日後可不能再讓夫郎看見我這般模樣,否則形象全無,夫郎又看上旁的光風霁月的公子該如何是好?”
衛晏要氣笑了:“陸則!”
兩人有打有鬧,一頓早膳就這麽過去,在院門口話別後,衛晏看着陸則離去的身影,默默地回到屋裏,不知想到了什麽,擡手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眸色暗了暗。
……
翰林院的工作一如往常,陸則看了一段前朝的國史,有些不懂的問題就去問身邊的老翰林。他長得好,氣度文雅,再說有衛晏在身後,不管心裏是如何想的,面上對他的态度還是不錯的。
陸則也沒祈求太多,這樣就夠了。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日,直到第三日一早,衛晏與他一同用膳,邊道:“關于你說的那些事,朝中已經有了決議。”他擡眸看着他道:“今日陛下可能會召見你,你做好準備。”
陸則心下有了數,到了翰林院,果不其然,侍讀學士入宮輪值之際,把他也叫了上。
宮門威嚴深沉,侍讀學士走在前,低聲道:“到了之後不要多說,不要多問,多聽,多看。”
他頓了頓,又道:“若是有人問你什麽,盡管答便是。”
陸則:“下官知曉,多謝大人。”
進入太和殿,陸則始終低頭,除了餘光瞥了一眼外,再無其他動作。
卻也能清晰看到殿內不止上方一身明黃衣袍的皇帝,周圍還坐着身着各級官袍的人,想來皆是朝中大臣。
行過禮之後,侍讀學士在前侃侃而談,陸則只立在他身後,并不言語。
他目光微轉,落到之前看到的那個影子上,正巧對上那人看來的目光。
陸則嘴角動了動。
衛晏神色一頓,目露警告,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陸則正欲收回目光,上首皇帝沉沉的聲音忽然傳來:“西秦虎視眈眈,實乃朕心頭之患。此番來貢,恐也別有居心。陸卿,你可有話要說?”
陸則回神斂心,上前一步恭聲道:“回陛下,臣以為西秦狼子野心已久,輕易不能改。然其身處西北,環境惡劣,我方大軍……”
殿內靜默無聲,只餘陸則的高聲而談,侍讀學士側立一旁,知曉今日的重點不在他,而在眼前這個年輕人。
陸則闡述完自己的觀點,退後一步,恭聲道:“臣愚見,若有不妥,望陛下恕罪。”
上首的皇帝聽了他的話沉吟片刻,卻是看向一旁的諸位大臣,問道:“各位愛卿覺得呢?”
此事早已經過了朝中重臣的商讨,近日不過一個流程罷了,朝臣自是沒有意見,紛紛應好。
“善。”皇帝神色威嚴,回眸看着陸則,一錘定音道:“既如此,那便任你為鴻胪寺丞,待西秦使臣來京,協助鴻胪寺,完成接待事宜,陸卿,你可有異?”
鴻胪寺丞,從六品上,比他如今的翰林編修還要高上一些,陸則自是沒異議。他拱手而立,一字一頓道:“臣遵旨!”
此事既已定,陸則等人便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諸位大臣紛紛告退,唯有衛晏被皇帝留了下來。
等人都消失在殿外,皇帝才朝他扔了個紙團,笑罵道:“還看,人都沒影了!”
此時的皇帝,不同于方才的沉穩威儀,還帶了幾分年輕人獨有的意氣與促狹。
衛晏偏頭躲過,回過頭道:“皇上既知道,還留臣在這裏作甚?”
皇帝簡直要笑了:“衛臨安啊衛臨安,朕之前怎麽不知道你是這樣的人?自那陸則進來,你目光可有落在別人身上分毫?”
衛晏一臉淡定:“那是臣的夫君,臣不看他,還能看誰?”
“你真是夠了!”皇帝搖了搖頭,輕哂道:“早知你喜歡這樣的,當初朕何苦費盡心思,同皇後兩個人熬着夜替你篩選京中男兒,還沒一個你能看得上的?”
“誰能想到,你成婚之後竟成了這般模樣。”
衛晏神色不變,只淡淡道:“皇上若不是時刻刻把皇後娘娘挂在嘴邊,這話您說來還能有幾分可信。”
皇帝頓時笑罵了一句:“罷了,罷了。以往總覺得這陸則是個虛有其表的,現下看來,倒也有幾分真才實學。”皇帝調整了下姿勢,不再複之前的威儀重重,反而帶了幾分不羁:“你眼光倒是不錯,替朕發現了這麽個人才。”
衛晏微微欠身,虛假的恭維道:“也有陛下一份功勞,還要多謝陛下賜婚呢。”
他說:“陛下若無別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看了眼外面,道:“天色尚早,你這般着急忙慌做什麽?”
衛晏悠閑道:“翰林院就要下衙,臣閑人一個,無所事事,自然是趕緊回去陪夫君用晚膳了。”
每日忙到沒時間陪皇後用晚膳的皇帝随手就是一個茶杯丢了過去,氣惱道:“你給朕滾一邊去。”
衛晏躬身:“臣這就滾。”
說罷,轉身大步離開。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捏着鼻子,又好氣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