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燕王
知府王熬按着自己的烏紗帽急匆匆飛奔而來,他用袖子擦掉額頭上的汗,理了下衣袍,這才勉強保持儀态,邁步進堂。
甫一進門,入目的便是滿地血色,血腥味濃烈,嗆得王熬險些将昨夜喝的花酒嘔出。王熬驚得眼睛溜圓,吓得渾身哆嗦。
看清楚屋內的局勢後,王熬畏畏縮縮地望一眼坐于堂上的年輕男子,劍眉入鬓,英姿邁往,頭戴翼善冠,身着盤領窄袖赤袍常服,胸前及兩肩的金織蟠龍團紋熠熠生輝,玉帶束腰,挂一枚墜着黃穗的雕龍白玉佩,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彰顯他的尊貴地位。
此刻他坐姿随意,半垂着眼眸,唇角挂着若有似無的笑,無聊地擺弄着手裏的玉扇。若蔥根般修長的手指落在那扇骨之間,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精致美感。
若非堂中央還有一具血淋淋的屍體在時刻刺激着他的神經,王熬真想不到眼前這位風華無雙的俊朗男子,會是如此得嗜血兇戾,令人膽顫心駭。
王熬強按住自己瑟瑟發抖的心,恭謹地給燕王殿下請禮賠罪。
燕王半點理會他的意思都沒有,其身側的侍衛開口,免了王熬的禮。
王熬尴尬地起身嘿嘿賠笑,小心翼翼地指着地上那具被紮得仿如刺猬一般的屍體,詢問:“這……這是?”
扇子突然收起。
在場所有人噤聲,王熬吓得咽口唾沫。
朱棣慢慢擡眼,掃視下首一衆人等。
人人緊縮着頭不敢造次,被他目光掃視的感覺,就像一條毒蛇順着脊背攀爬至脖頸,吐着濕涼的信子,随時有被一口奪命的危險。
“不……不管怎麽樣,既然王爺處罰了他,那他一定是該死!”王熬擔心自己之前可能說錯話了,馬上磕巴地進行補救。
片刻後,朱棣輕笑一聲,低眸繼續玩扇子。
侍衛丘福再次開口:“此人是誰,想必諸位都清楚,這是你們鳳陽府檢校呂向榮,江湖人送外號‘毒镖呂’。”
“他……他竟是……江湖人?”王熬本想說他不認識這位檢校,又怕說了被治為官疏忽懈怠之罪,“毒镖呂?難怪他身上紮着這麽多飛镖,這傷口的血還是黑的。”
Advertisement
“正是此人将王爺的行走路線透露給刺客。當初可是王知府特意派人來問路線,說會妥善安排好諸位王爺的食宿,便是這麽安排的麽?”丘福厲聲質問道。
王熬吓得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哆哆嗦嗦地再次跪地,磕頭喊冤,表示自己對此真不知情。
羅性等在場的其他官吏,紛紛跟着跪地再次請罪。
一炷香後,王熬滿頭大汗地帶着羅性等人離開大堂,出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擦臉上的冷汗。
“這到底怎麽回事?王爺這是什麽意思?”
剛才王熬辯解自己清白之後,燕王什麽話都沒說。他們安安靜靜地跪了一炷香,就被打發走了。燕王這是信了他的清白還是不信?竟不給句痛快句話,這樣叫人胡思亂想,忐忑不安,他簡直自己都要把自己吓死了。
羅性當然也不知道,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位燕王爺果然如傳聞中那樣,是個性子叫人捉摸不定的主兒。這樣的人物,誰若是能揣測明白他的心思,只怕離死不遠了。
“唉,我今兒可真是倒了血黴了。”
王熬懊悔不已,昨晚他就不該想着放松一下去吃花酒,以至于睡昏了頭,比別人來遲很久。他更不該多事,派人去問三位王爺的行進路線,以至于他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其實遲來些也有好處,您好歹沒看見那個呂向榮如何受折磨。一個飛镖又一個飛镖往身上紮,偏沒紮到要害,飛镖上的毒是慢性的,紮滿全身,血快流盡了,才毒發身亡。不說當時身臨其中的感覺了,下官現在回憶起來,心肝肺都快吓碎了。”羅性後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王熬忙問:“那可從呂向榮口中拷問出什麽沒有?”
“怪就怪在這,只是折磨他,一句話都沒問。倒是那個呂向榮叽裏呱啦說了一堆求饒的話,燕王爺根本沒理會,只玩兒扇子呢。”
王熬越聽越害怕,“既然不問,便是燕王心中早有數了。他特意提前來鳳陽府,一大早就弄了這麽一出,分明在故意警告咱們。傳我的令下去,阖府都給我夾着尾巴做人,誰都不能有錯!”
羅性應承,幾番猶豫,欲言又止。
王熬不耐煩道:“都什麽時候了,有話快說,憋着作甚。”
“下官有一個不知是否合适的主意,您聽聽看。”羅性就将平安觀的事講給王熬,複述了徐青青的提議。
“人都不能免俗,誰不想在聖上面前博個好名兒?這倒不失為一個賣好的辦法。”王熬情緒稍微緩和了下,思慮一番後,對羅性道,“這樣,咱們把這案子講得撲朔迷離些,回頭王爺破了案才更顯得英明神武,到時自然高興。”
羅性見王知府應下,心裏踏實了,這也算給徐道姑一個交代。
徐青青和楚秋在鳳陽城內找了幾個名聲好的木匠,帶他們去集市訂好木材等物料後,便結所有的工錢給他們。
“便是有人說我們做活好,不驗收先給錢的,徐道姑卻是頭一個,不怕我們幹活糊弄?”楊木匠調笑問。
徐青青挑眉:“可知我今早從誰家出來?”
楊木匠等人不解,“誰家?”
“羅通判。”徐青青不多說,只笑看他們一眼,揮手道別,“那我就在平安等着諸位了。”
楊木匠等人瞧這小道姑自信的架勢,倒是不敢懷疑她跟羅通判的交情。事後稍微打聽,得知徐道姑對通判夫人有救命之恩,便更加不敢怠慢了,幹好活兒就是。
……
徐青青将剩下的錢交給楚秋保存。楚師姐會些拳腳功夫,體力也比她好。
楚秋接下錢後,表情沉重,僅剩這三十五兩銀子了。
“青青,我們能挺過去麽?”
“能啊。”
簡單利落的兩個字,充滿了自信堅定,比任何話都能安慰人。
楚秋瞧師妹不知愁的模樣,開心地笑起來,她信師妹。
倆人雇了輛馬車,去買糧食和蔬菜,聽到集市上好多人議論起鳳陽城最近鬧的江湖流匪。
“她大娘,這段日子可別叫你家閨女出門,邪得很。昨兒個老張家的小女兒出門打酒後,再沒回來。”
“天吶,是不是被那些江湖人劫了?前兒賣豆腐的老孫頭跟我說,他親眼看見有兩個大男人當街把一個小姑娘劫走了。”
“唉,衙門怎麽不管管?養閨女的人家可都得看緊了,真不能出門!”
……
徐青青收起剛買好菜種子,不禁想起故事裏她們原本的結局:道觀被燒毀後,道姑們無家可歸,後來在流浪時,被好淫的下三濫流氓觊觎。
這‘好淫的下三濫流氓’,指得應當就是如今鳳陽城內正鬧的江湖流匪。
她本來還覺得奇怪,雖說她們這些道姑都是弱質女流,但好歹人多勢衆,其中有幾人還會些簡單的拳腳,怎麽就任憑流氓欺辱了,原來欺負她們的是這些武功高的江湖流匪。
盡管現在她們逃過一劫,但只要這些惡徒在,依舊會有無辜的姑娘被害,徐青青不想放過這些惡人。
奈何鳳陽府的王知府是個不作為的蠢貨,這事指望不上他。
“青青,憑咱們倆這樣,肯定鬥不過那些流匪,你可不要不自量力。”楚秋勸徐青青趁早回道觀,“你如今是大家的主心骨,不能有事。”
“燕王來了。”徐青青眼睛突然一亮。
故事裏有關于燕王的描述不多,但分量可不輕。
燕王曾因劉靈秀的冒犯而不悅,派人為難過劉靈秀,劉靈秀險些被追殺致死,後來還是男主沐景春出面斡旋,憑二人自兒時結下的情意去懇求燕王,燕王才放了劉靈秀一馬。再之後,故事裏順帶提過一句,這位燕王登基為帝了。
這天下有什麽比皇帝更厲害的人物。
既然能自己拼天下做皇帝,這個燕王肯定不會是草包,讓他對付幾個江湖流匪綽綽有餘!
當前的難題是,怎麽才能讓燕王自願去對付流匪?
徐青青讓楚秋先回道觀,她有事必須辦,要在鳳陽再留一晚。楚秋本想留下來陪着徐青青,奈何馬車已經雇了,東西都買了,只得應承,囑咐徐青青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随身帶了匕首,還有讓人渾身發癢的藥粉,吃不了虧。”
徐青青告別楚秋,就去人員混雜的街市裏打聽……
是夜,亥時剛過,各處早已熄了燈。
鳳陽府西北、東北兩個方向忽然升起九盞孔明燈,燈下拴着一長條紅紙,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丘福抱着刀守衛在王爺寝房門口,察覺異狀後,命人将燈打下來一盞。見紅紙上所書的內容後,驚駭不已,丘福立刻喝令屬下必須将所有的燈都弄下來,焚燒幹淨。
“倘若落一個,全部領死!”
很快,所有孔明燈俱已焚毀。侍衛另外回禀,他們在東西牆邊找到了火繩的痕跡,想必是放燈的人先點燃了火繩拖延時間,然後就逃跑了。
丘福拿着燈,匆匆呈給燕王。
朱棣剛從榻上起身,掃一眼丘福呈上來的東西,狹長的眼眸微眯。
他擡手點了一下紅紙下方。
“殺。”
那紅紙上赫然寫着四個大字:燕王萬歲。
落款為:胡百天。
朱棣剛剛所指的地方,正是‘胡百天’三字所在。
胡百天這個人丘福略有耳聞,據說他領着一幫江湖流匪四處流竄,胡作非為,以劫財、強擄良家婦女為樂,有幾個武功高強的手下,神出鬼沒,令很多地方官府頭疼。
丘福領命安排下去,随後跟朱棣道:“屬下覺得此事蹊跷,胡百天怎會蠢成這樣,竟敢如此作死,招惹王爺?”
朱棣輕笑一聲,用手摳一下孔明燈內的燈油,極少的量,燃不了沒多久便會因油盡而燈滅,所以這孔明燈升不了多高。
好一招借刀殺人。
怪就怪這胡百天素日便有嚣張恣意的聲名在外,‘萬歲’二字太重,冤枉與否已然不重要,他必須死。
“如今這時節買孔明燈的人可不多。”朱棣道。
丘福立刻領悟,“屬下這就去查。”
三日後,鳳陽城內以胡百天為首的流寇被燕王誅殺殆盡,繳獲錢財逾萬兩,且有二十三名良家女被解救出來。
平安觀外,一名身着素緞錦袍的男子,手拿一副女子畫像,特來詢問觀內是否有和畫像上樣貌類似的道姑。
開門的小道姑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畫像,正要說話。楚秋突然沖過來,忙把小道姑拉到身後。
“施主莫見怪,這孩子怕生,從不和陌生人說話。我來看看!”楚秋瞄一眼這男子,将畫像舉起來認認真真看一番,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麽畫得這麽像!
雖然畫像中的女子蒙着面,但那一雙眼畫得特別傳神,讓人一眼就能認出這就是她的師妹徐青青。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男主登基前到登基後一直都沒有孩子的,他一共只有四兒五女。其中三兒四女都是徐皇後生的,剩下的一個兒子剛出生不到一個月就死了,另一個是公主。這些都可以解釋的,沒錯,聽我編。并且歷史上的男主确實‘瘋’過一段,還真瞞符合本文情況的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