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節課的時候頭突然疼起來
生那天晚上你正在東京參加全國大賽吧,要說是你的孩子,算算時間也剛好。”
我的記憶被你痛苦的聲音拉了回來。
但你只是痛苦而已。打滾、沉吟,滿頭大汗,卻沒有半點吃了打胎藥的人該有的生|理|反應。
“醫生馬上就到了,你再堅持一下……”幸村媽媽啜泣着,焦急地望向我。眼神是那種典型的、病急亂投醫。其實按年齡來說,我也可以勉強叫她一聲“阿姨”的。這種事情我哪裏有經驗。
“你還好嗎……”我平靜地拉着你的手。你的指甲狠狠地嵌進我掌心的皮肉裏。我隔半天才眨了一次眼,像是獵奇一樣的凝視你,自己都不曉得我這不和諧的沉穩是從哪裏來。現在想來,呵!這是個多危險的伏筆!殘忍的真相其實就藏在我直覺的背後,它是我如此平靜的原因。而如果這麽多年我能夠遺忘那時候淡定地直覺,今天也許就不會捅破這層誰都不願意戳開的窗戶紙。
那時候你設法為我旁觀者的清醒笑上一笑,卻差點咬斷自己的牙。
“再這麽下去要出人命的!”幸村惠掩着臉哭泣,她慌亂地喊着,“我再去打電話給醫院,他們太慢了!”
我看見你眼中那一瞬間的紊亂。你在求我什麽事情嗎。
你的手确實也抓緊了我幾分。
燦,我真的拿你沒辦法。
“那個……我想還是先不要叫醫生了吧。”我尴尬地開口喊住幸村媽媽,一時間卻又找不到理由。
“诶?”幸村惠愣在原地。
到底要找個什麽樣的借口啊……我困擾地撓頭,艱難開口:“根據小說的定律……她應該會沒事的。”
殺了我吧。我說完這句話都想自己跳進亂葬崗了。星野燦,你看你幹的好事。
“你到底再胡鬧什麽?!”果不其然,幸村惠非常憤怒——但是一向溫柔謙和的她竟然一臉要殺了我的表情,這點我倒是沒想到,“這是活生生的兩條人命!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來歷,但是請你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她臉上爬滿淚痕,眼睛紅的像有火在燒,死死地揪着我的衣領。我平生最恨人扯我的衣服,但是我原諒她。因為我明白那時候的你對她來說,就像再往前十五年、躺在手術臺上尖叫着生孩子的那個女人——你的母親,星野光代。在幸村惠的眼裏,你和她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你們像到骨子裏,一樣的圍着某件愚蠢的事忍受着這份折磨人的疼痛。你們把愛情這件事做得那麽絕、不留後路,這樣就沒有猶豫的苦痛。
“雒,救救……吧。”你煞白的一張臉虛脫着轉向我,聲音也跟着弱了下去。那無情的省略號中我不曾聽清的話,我至今不知道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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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別無他法。世間涼薄如你的女兒竟然也這麽傻。
我累極地點頭,伏在你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我幫你便是。”
你聽罷,寬慰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7)
你的故事,我講到這裏便停了。
“然後呢?!”跡部像每一個得知自己做了父親的人一樣,急于知道後面的事。
“莫急莫急。”我大概是笑得很歡愉,所以眼前的人松了一口氣。
“這次折騰沒能要了你那孩子的命,它媽媽疼得在床上打滾,它竟然都沒事。後來去看醫生,醫生檢查後說沒什麽異樣——你說神奇不神奇,竟然有人吃完流産藥沒有反應的。我一直在想或許燦拿到的是假藥?而燦覺得也許是天意吧……反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想接受手術的,再次藥物流産只會是更危險,她最後艱難地決定……把它留下。其實醫生絕不建議生下來——吃了堕胎藥還生下來的孩子,肯定不會是什麽正常的孩子。但是燦好像全不在乎。”
跡部景吾的眼睛亮着,卻全然忘了我從頭講到尾的初衷。或許他看到了和你再續前緣的希望,或許他是驚喜于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和自己血脈相親的人,又或許……也罷,也罷。
“——生下來吧。”你被折磨得死去活來的那一天,我在你耳邊還說了這一句話。你就因為這句話在疼痛和迷失中沖我感激地笑出來。沒錯,這句話解放了你身體上的疼痛,我最初這麽簡單地以為,你不用再遭這罪了。
現在我知道了我到底解放了你的什麽。
“于是你女兒就可惡地賴在她媽媽肚子裏、準備六個月後出世了。”我攤了攤手,表示了一下我多麽反感這個事實。
“是女兒?!”跡部景吾驚喜地笑着。他竟笑了,他憑什麽笑!他為了這個不曾謀面的小孩子忘記了他強|暴你的事實!他忘了十五歲的你承受了多大的疼痛,忘了面對這個孩子的存在時你做何感想!
難道這孩子的來歷不讓他絕對諷刺和愧疚?還是說天底下男子竟然都如出一轍,肌膚之親不作數,血脈相承才是真?
“從女孩變成媽媽,沒有那麽簡單的。”你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幸村惠愛憐地看着你,“你可能會遭到別人不同的眼光,你想好了嗎?”
你有點頹唐地笑着:“阿姨,我只是不想做手術……那些冰冷的器械□□來……我……”
你會像又一次被強|暴了。我明白的。
這個孩子就是這樣以“不得不留下”的原因被勉強留下的。後來B超的結果是個女孩子。
“先取個名字吧。”幸村微笑着提議。我不知道他這張露出美好表情的臉背後藏着多少悲傷。他一定也沒有想通,為什麽你要承受這樣不明不白的命運。
“太早了吧。”你笑,撫摸着肚子,有着一個真正母親該有的神情,有點不好意思地推脫,“要不精市你來取吧,我沒什麽主意。”
“我取?”幸村誇張地笑。你沒發覺你又一次傷害了他。
八月。你已經是一個像模像樣的小孕婦了。
九月。你每天為你的孩子陶醉不已,絲毫不去想每次出門遇到的那些複雜的目光。你每天挺着驕傲的肚子将幸村精市送出門——他已經是高中生了,仍然在本校的高中部。而你,甚至沒想過今後怎麽辦。
十月。你已經不能彎腰剪腳趾甲了。龐大的肚子橫亘在你和腳趾之間。幸村的妹妹小舞很是主動地接受了這項任務。
十一月。天氣冷了下來。你說想去北海道——去年這個時候,你曾經無比想去。我怕天氣太冷,于是說生下孩子再過一陣我們一起去。
十二月。或許我這輩子都會記得那個十二月二十三日、平安夜的前一天。你已經懷孕九個月,正式該在家安心待産的時候。你想起一年前的平安夜,想起你送出去的親手織的圍巾、你腹中孩子的父親怎樣的狂喜,想起你那天下定的和他在一起的決心……你笑的很婉轉,對我說:“雒,你陪我出門走走吧。”
這一天的橫須賀街道已經為準備聖誕節而夜色璀璨。十二月的神奈川和東京簡直是兩副模樣,因為你的故事而變得那麽不同。我想東京給你更多的體驗是冰冷和不近人情,以及一個難以言說的結局,于是終于還是忍不住跟你确認:“燦,你的東京印象到底是什麽?”
不像你莞爾一笑,非常平靜地回答:“每個晚飯的時候的深藍的天空。那簡直是獨立于某種情緒而超脫記憶着存在的意義。”
那時我以為你給了我一個——如今的我們應該會選擇“文藝”這個詞來形容的回答,只是看着你因晚風清冷而抓緊了牛角扣的大衣襟。現在我已能了然:所謂超越記憶、獨立于情緒,是不需要解釋的永恒,不必也不能簡單因為某種情緒才被記住;而是,它本身就是存在、就強大到必須存在。它就是全部意義,所以不再需要任何意義。
你笑笑的臉龐出落在神奈川晴朗的夜裏,靜靜呵氣,升起一縷縷的白雲團。你唇角勾得如此服帖和滿足,撫腹言道:“雒,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他強迫我,那天晚上我也……你應該明白的吧。”你的目光倏忽舉起,我來不及躲閃,“我是拗不過他,這是沒錯的。可是我也……”
“你也并不特別抗拒他對你做的事情。”我意料之中。
而你卻搖頭,踮了踮腳,眼眶裏升起難以名狀的溫柔:“不是那樣的——我不是不抗拒。在今天、女兒快要出生的今天,我可以很坦誠很坦誠地承認我心裏最大的秘密:那天晚上其實我有不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的機會。如果我不去找他、如果我不把他送回家、如果我不用言語激怒他……我有很多很多不必受害的機會。但是那天,我覺得與他分手了的自己不能放過最後的、可以騙過自己良心、苛責、羞恥、厭惡而擁抱他的機會。我很心疼他、也很感激他……我想碰碰他、抱抱他,最後一次也好。當然,這個擁抱的代價,稍微大了一點。”
你調皮的朝我眨眨眼,你問我看見了什麽。我看見了你所說的、你最大的秘密。或許是你自己也到這一天才意識到的秘密。
“對了。雒,我的女兒叫‘光’吧。我們一起去北海道的那次、那間溫泉旅館裏,橙色的燈光真是太好看了。”
是那滿室的橙色燈光燃了你心裏的所有感動嗎。
你問我看見了什麽。我說,愛情。
“是不是很愛這孩子?”
“愛還談不上……到目前為止,只是不得不生下來。不敢保證以後不會有‘看見這孩子就想起那個狼狽的夜晚’這樣的想法。”
“不恨嗎,那天晚上。”
你微笑着搖頭:“我剛剛說過了,就算是這樣的代價我也認可。畢竟不全是壞的。這樣成為‘被人施|暴’的弱者的我,至少為‘最後觸碰他一次’那樣的念頭而免于自責,也不必覺得自己很……肮髒和下賤……”
那是唯一一次,你在微笑,我卻哭了。
“別這樣。”你替我抹兩把眼淚,“這不是你的故事,不必這麽難過。其實我也很猶豫自己是不是太自私,因為怕手術的痛苦而決定讓孩子出世、從沒考慮過她長大後會不會像我一樣、因為活着而痛苦——你看,小光一定不希望作為我的女兒而被生下來。像我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讓她幸福……”你眼中泛起淚光。
讓我來告訴你吧,你是不會讓他痛苦的。你連自己酣暢的痛一次也做不到,你拿什麽讓別人痛?你連跡部那份痛苦都替他遮掩住、自己扛下來,又何況你女兒?
“你想見他。”我凝視着你蒼白的臉。
“不。”
“你還愛他。”
你不在意似的笑着看我:“可能吧。”
我的故事講到這裏,跡部或許已經忘了這事他自己的故事。深深去體會你的心情就會感到無以複加的疼,窒息一般。所以任何人在聽的時候都會本能的與它劃清界限,避免被傷害。
“跡部你剛剛只記得問起你的女兒,我不罵你。因為你根本不知道星野燦為了保護你到底藏起了什麽。你也無法感同身受她痛苦的冰山一角——她為什麽和你分手、為什麽生下孩子、為什麽人間蒸發,這些你都真的清楚嗎?如果十四年來你又一分鐘完整地看到她的處境,你現在就不會這麽泰然自若。她曾經責備過她媽媽,如果不能負責為什麽要生她下來;她卻為了這僅一個季節的愛情作出了和她媽媽一樣勇敢的決定——你應該不會笨到真的相信她的鬼話吧?”
“什麽‘鬼話’?”跡部帶一些神志不清,幸村也一臉茫然。
“你們男人還真是不靠譜啊。”我感到頭疼地看了真弓一眼,“星野燦所謂‘怕手術而不得不生下來’的言論,跡部你信,幸村連你也信嗎?”醫生奇怪那一胎打不掉你們就不奇怪嗎?燦為什麽完全不在意她吃了堕胎藥、孩子可能會是個畸形兒?我告訴你們一個更大的秘密吧。“
他們三人同時擡起眼睛。
我摸了摸嘴唇笑:“其實那堕胎藥,她根本沒有吃過。”
幸村的瞳孔一顫。或許他才是這個故事裏最可憐的人。
“所以,跡部。這才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從一開始就希望能懷孕、把孩子生下來。她想要一個你們曾經在一起的證據。你相信嗎,這麽神經病的做法。一個秘密可以這麽髒,騙了所有人;又可以這麽高尚無暇,連自己也騙。”
我目光低低垂下,不忍去看他們的表情:“剩下的事情,我給你地址、你自己去問燦吧,如果她願意告訴你的話。”
我是真的累了,說不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着心好累……這女孩還真是做得太絕啊。
☆、(1)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5——
山海記
一望可相見,一步如重城。
所愛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littlesen 《無題》
Fr.北大未名BBS
1.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響起來的時候我還在收拾行裝。有點奇怪——發布會那天晚上之後我就換到了上野附近的賓館,知道我住在這裏的只有幸村、Kane和雒笛三個人,而他們兩個都有門卡。
起初我以為是幻聽,最近幾年我都有這個毛病。可是敲門聲卻越來越大,我還在笑着想,這是誰連門鈴都忘了、直接用手敲。
“來了。”我答應着過去開門。
門剛剛欠了一個縫,我瞥見來人的身影便吓得趕緊把門關上。可是門外的男人眼疾手快,右手死死地扳住門板。他力氣實在太大,差一點把我甩出去。
他沒費什麽力氣就進來了。
——我不是沒想過是他,但我總覺得不會是他。然而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十四年不見、三天來不斷騷擾我的男人,真的是他。跡部景吾。他凝視着我的眼睛有點腫。
我想我們大概對峙了很長時間,因為我的目光在他身上每個地方都停留了一遍。發布會那天晚上,我并沒有認真看過這十四年後的他,沒想到仔細一看時竟發現自己其實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早已經是這樣的英俊分明的一張臉了。眉宇間已經沒有了我所熟悉的飛揚跋扈,整個人利落、精明、透着強烈的男人氣息。一個成熟又不失自信的他。
我輕嘆一聲,讓開了門口的位置說:“進來吧。”這種久別重逢的氣氛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既平靜又敷衍。但我真的不是在敷衍,只是不想讓自己剛開始就太激動。馬上還會發生更糟的事情,不是嗎?
“Scarlett小姐不問問我怎麽找到這裏的?”他深厚的嗓音還和以前一樣讓人難以招架。我聽着險些走神。
這還用問?我心裏讪讪地想,你想知道的事情總會知道的。
“你給我寄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當然是早就知道了我的住處。”我倒了一杯白水給他,“抱歉,只有這個。”
“你好像不怎麽感到困擾嘛,啊恩?”他的眼眸眯起來,口氣就和我們初識的那個秋天一模一樣。
我艱難地笑了一下:“這幾天,幸村精市和雒笛從來沒有同時離開過我。但是今天他們都出去了、誰都不告訴我去了哪裏,想也知道是去找你了吧。你算是得到了他們允許才來的嗎?兩個最關心我的人同意你來這裏,我自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也不用再假裝我不是星野燦了——反正我裝的也不像,你也沒有相信。”
“你這女人,就是太自作聰明才會這麽倒黴。”他語氣很冷。
“再倒黴的路也是自己走的,我怨不着誰。”我一笑了之,把散落的頭發都綁起來。之後,我站在沙發旁竟然不知道是否應該坐下。
“怎麽不坐?”他眼睛一瞥,像是在埋怨我的心虛,可是我真的坐不下。這麽幾年我最怕的不是難過而是快樂,在一起的時候快樂、離別才顯得那麽痛苦,沒想起來一次都是在溫習痛苦。
“坐下吧。這是你的地方。”他一直盯着我看。我看到他那顆清晰的淚痣,看到悲傷又克制的目光……已經,不能再看了……喜馬拉雅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道理我懂,但是對于掩蓋心虛這件事,我始終都不擅長。
跡部景吾一只手突然抓牢了我的手腕,輕輕一拽我就陷進了沙發裏。
“你……”我驚慌地睜大眼睛,要出口的話卻在喉嚨裏夭折——他牢牢地堵死了我的嘴唇……
被吻了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一陣惡心,條件反射一樣地咬了他的嘴唇,他吃痛地松了手,我趁着這個空檔用力把他推開。他的頭撞在了沙發側面的玻璃裝飾品上,碎片嘩啦啦地掉在他身上,我吓得驚叫一聲。
“你沒事吧……”我趕緊去看他有沒有撞傷,被他一把推開。跡部抹了一把流血的嘴唇,我才發覺自己口腔裏的那股血腥味兒。
——我咬破的。我的嘴裏是他的血。老實說,挺有意思。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比把兩個人的血融在一起更深情的事情?
“看來你真的以我為恥嘛。”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我,目光卻像孩子一樣,“我親你一下你就覺得這麽惡心嗎?”
其實,我也想知道是不是。
“星野燦,你老實告訴我——”他的眼神顫了一下,有暧昧不明的情愫,“你那時候,到底為什麽要分手?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為什麽連解釋都沒有?”
“沒什麽好說的。”我煩躁的不行,一把抓起茶幾上的煙包,空的。真是窘迫,煙瘾上來了不得。我不得不望向跡部,“你有煙嗎?”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他很惱火,“你就打算這麽一直什麽都不說嗎?被強|暴也是,懷孕也是!”
我下巴差點脫臼。他什麽都知道了。
“你聽誰說的?”我扭眉,不敢去看他的臉,“雒笛?那個女人小說寫多了,就喜歡胡言亂語,你——”
“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撒謊的時候話就特別多。”跡部景吾捏着我的手臂,用力一壓。
“疼……”我抱怨地咧嘴,“你這人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只會欺負女人嗎?!”
他不客氣地冷哼一聲:“本大爺不介意欺負的更徹底一點。”說着他兩手就抓住了我的衣領。
“怎麽?還想撕我的衣服?”我冷冰冰地仰起臉。既然他什麽都知道了,那我便什麽都不怕了。總不至于我再懷孕一次吧?
跡部顯然沒想到我會這麽強硬,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不撕了?”我整理好衣領,背過身去,“當初單方面提出分手是我不好,不過說起來那時候,才十五六歲而已,大家都不懂事所以也沒什麽的吧——倒是跡部先生不是要結婚了嗎?還這麽胡鬧不好吧。你請便吧,其他我也沒什麽可說的。”
說着我就要進卧室去,身後的跡部卻突然發聲:
“你脖子上挂着的那東西,不準備給我看看嗎?”
我心下一驚。脖子上那條細細的紅繩挂的早已不是母親的銀戒指,而是一顆銅紐扣——扣子上是大寫A的紋樣,他注意到了。
那個夜晚他穿的那件襯衣或許早就扔掉了。這顆紐扣是領口下的第二顆扣子,那時候聽女生們說,第二顆扣子離心髒最近,曾經不以為然。可是最後竟然偷偷拿了它做離別紀念……
“聽說你還有我的一撮頭發?”跡部有點得意地問我,“星野燦,你敢說你對我不上心?”
我疲倦地眨了眨眼。這算什麽啊,幸村和雒笛,連這都告訴他?
跡部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幸村和雒笛幾乎把全部事情都告訴我了。對你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我知道道歉也于事無補。但是關于你當時為什麽要分手,十四年我一直耿耿于懷,請你一定要告訴我。還有小光——她有十三歲了吧,雖然晚了一些,我還是希望我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小……光……
聽到這個名字,心一下就軟了下來。
“有些事情,我真心地覺得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我口中有淡淡的苦味,“你确定要聽嗎?”
跡部非常堅定地沖我點點頭。
我隐蔽地嘆了一聲。景吾,你何必呢。
☆、(2)
作者有話要說: 倒計時:4——
“雖然當初下定決心要和你一起堅持到最後,後來我單方面分手,很抱歉。”我理了理衣服,拉開了一直關着的窗簾。陽光一下子湧了進來,照亮了所有黑暗。跡部景吾安分地坐在沙發上,如同剛才那一切只是我的臆想。
“我有我的原因。”我迎着陽光看過去,“我那時候,只知道你将來的婚姻可能不能随心所欲,卻沒想到這一步來的那麽快,更沒想到你的未婚妻竟然姓矢島。”
“矢島?你怎麽知道……”他似乎在努力搜尋着他是否告訴過我那位小姐姓什麽、以及我與這個姓氏的聯系。
我擺擺手:“你別想了。我父親是矢島勇介,他不僅是我的養父,也是我貨真價實的生父。矢島葵——你的未婚妻,是我的親姐姐。不過她的母親是正宮夫人。”
跡部景吾瞪大了眼睛,似乎根本不能消化這件事。
十四年前。我還不是一個完全的Scarlett.我還是星野燦。我還在不顧一切地愛一個愛不起的男孩子。我知道我們最後不會在一起,可是還是想要努力知道那一天的到來。
1997年3月,我開始間歇性地接到父親的電話,旁敲側擊地問我是不是和跡部景吾在一起、又屢次勸我們分開。終于有一天,父親找到了學校、拜托我隔壁的歌野絢香告訴我放學後去家裏找他。那天晚上,平日裏專橫的他竟然有了懇請的神色,甚至直接跪了下來:
“燦,爸爸求你,和跡部家的少爺分手吧!就算爸爸以前有許多不對,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不這麽做的話公司就完了!。”
“是不是很八點檔?但是對我來說是真實的故事。”我試圖輕松地笑笑,但是好像做不到,“我從沒有想過和你相親的人會是矢島葵。父親的公司當時出了很大的資金問題,好像還有一批海外項目有外彙投資、似乎也不是很景氣——我不是很懂,不過沒過多久亞洲就金融危機了,我才知道那時候這幅光景的不僅是他而已。”
我捋了捋枯草一樣的鬈發,在跡部景吾旁邊坐了下來。很久沒有這麽并肩坐着了,我鬼使神差地拿起茶幾上的蘋果來削。
“因為這個離開我?”他難以置信地看我。
我搖頭,由衷地笑了出來:“怎麽可能。我父親對我又不好。明明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卻只承認是從孤兒院領回來的養女,我整個成長過程中也沒有任何關心、只是給錢而已,如果不是因為媒體在傳緋聞根本不會把我從神奈川領回來——他根本沒有管過我的死活!”
我的拳頭漸漸握得很緊。
“——可是啊……他畢竟是我母親愛着的男人啊……
“媽媽一定希望我幫他的吧。
“而且——既然你和葵在一起這麽多年、都準備結婚了,我想你一定也是因為認可了她吧?”
跡部有些不耐:“這和她也有關系?你們又不是同一個母親。”
我點頭:“有關系哦。你應該也感受到了,葵是個非常善良、善解人意的女生。處在她的立場來看我、就算葵敵視我我也可以原諒——可是她從來都沒有。母親自殺後、我在矢島家長大的那幾年,幾乎我所有的‘福利’都是姐姐幫我争取到的。‘爸爸也給妹妹買一份吧’、‘媽媽,這件裙子妹妹穿更好看’……她總是這樣講話的。她是我在遇到幸村之前唯一真的對我好的人——連母親,可能都只是把我當做挽留父親的工具而已。姐姐好像從來沒有意識到我是一個多麽該死的存在。你和她在一起這麽多年了,你自己心裏也有數的。
“跡部君,只要一想到你以後的結婚對象可能會是矢島葵,我就滿心的愧疚。什麽理由都無法叫我放棄——唯獨這個可以。我們最終是不會在一起的,我這樣負面的人也根本無法帶給你任何東西,我連一份像樣的愛都拿不出來,憑什麽告訴那麽好的姐姐我不放棄?
“跡部,你和她那樣的人在一起,才會得到幸福。我是一塊永遠也照不亮的黑暗,你給我再多光明也只是浪費。你對我很好、我很感激,我唯一能報答你的方式就是避開你、讓你和另一個光源相遇。如果矢島葵不是那時候就出現在你的生活裏,我不會這麽早就退出——可是我太清楚她是多麽好的一個人了,在知道你的相親對象是她的時候,我實在不能厚着臉皮不放手。”
跡部長長的沉默了一陣,目光很複雜。我疲憊地合上眼睛。
“你怎麽這麽自私。星野燦,你不問問我,就擅自替我做決定?她是很好、可是她好我就得要嗎?你怎麽就那麽篤定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低聲說一句:“抱歉。”
抱歉。那時候的我,實在沒有自信能夠做好你的女朋友。
我只是想要讓你和葵都幸福而已。
我一直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燦……我本來是想來道歉的。”跡部的五官扭曲着,悲哀湧向他的眼睛,“可是我沒想到,你從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你到最後都沒有喜歡我、沒有真的替我考慮嗎。”
我低下頭,沒有否認。可是你錯了,景吾。我喜歡你——我想說愛也不過分。只是每個人愛別人的方式不一樣而已。于我,愛別人是把獲得更美好生活的機會給他。
跡部景吾突然自嘲地笑起來:“罷了。對你做了那種事情,你沒有把我送進管教所我應該對你感恩戴德的。你十五歲的時候沒有喜歡我……這種事也無所謂。”
沉沉的失落感。我不解釋不就是希望他這麽想嗎。可是為什麽他這麽說我還是會覺得不開心。
“算了……”他佯裝輕松地說,“我們聊聊小光吧。放心——我只是想見見她而已。”
我一陣眩暈和惡心,望着手裏的蘋果呆滞了好一陣。
過了很久我促狹地一笑:“跡部君,實在是對不起。那孩子啊……還沒見到太陽就死了。”
☆、(3)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3——
至今想起那個平淡無奇的早上,還是心有餘悸。離預産期還有一周,所以幸村一家人都放心地出門上班和上學,家庭主婦惠阿姨去中部的長野縣參加親戚的婚禮。雒笛和她同樣雲游四方的朋友難得都在日本,兩個人約在了名古屋見面。
“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雒笛出門前再三跟我确認。
“嗯嗯,沒問題的。”我開心地點頭。因為前一晚和她一起出門看過橫須賀燈火燦爛的街道,這天早晨心情也很好。
那時候真的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光。快樂似乎來得那麽容易,因為“昨晚去散了步哦”這樣的事情都能元氣滿滿。
雒笛很憂心地看着我的肚子:“莫名其妙地擔心呢……”
“沒關系沒關系。”我笑着推搡她出門,“你放心去嘛。”
“真是麻煩,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肯去住院?”她很煩惱似的,“算啦,下周一定要去哦。”
“好,下周一定去。”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再也不需要去住院了——不,住院還是要的,但不是因為待産。
“那天上午我在幸村家裏看影碟——《東京愛情故事》,很老的劇了。中途需要換影碟。可能是我坐得太久了,站起來的時候頭暈,腳一滑就摔了一跤,然後羊水破了。”我說的輕描淡寫。
其實那天,我是上樓去拿影碟、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摔下來的。
當時我真的非常害怕,想打電話叫救護車,可是根本站不起來——我的腳踝崴得很嚴重,手臂也很疼。更糟的是,我的肚子傳來一陣一陣劇烈的痛感。我感覺到自己羊水破了。我就那樣直接得感受着身上越來越重的痛苦,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倒在地上,一動不能動。我知道羊水破了如果不盡早待産對孩子很危險,可是我救不了她……
我一直試着爬起來、從早上努力到中午。然後整個下午只剩絕望的痛哭。
“再往後你應該也能猜到。我一直等到幸村放學回來才被送到醫院……當時我已經不清醒了。我以為只是羊水破了,沒想到……因為摔跤胎膜破了、臍帶脫垂——跡部,你知道什麽是‘臍帶脫垂’嗎?小光她……那時候,已經檢測不到胎心了……死掉了……都是因為我……對不起……對不起……”我盡量保持冷靜的口吻講這件事,擡起頭看跡部、發覺自己淚眼模糊,無法辨清他的表情。
“抱歉。”我倉皇地站起來往屋裏走,手背在眼窩裏迅速地抹了兩下,但是才擦幹的眼眶馬上又湧出了淚水。窗外的天空是深冬那種明晰的藍色,好像散落了一整個秋天的悲傷都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