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節課的時候頭突然疼起來
以打開電視播了一圈,但是實在是太疲累,幾次昏昏沉沉地差點睡着,索性就關掉電視、換上睡衣、到餐廳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就準備睡了。可是這時候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看上去像是外國的號碼。
起初我以為是打錯了便摁掉,但是對方又第二次打了過來,我只好有點不耐地接起來。
“Hello.”
“燦嗎?”對方卻是講日文的,溫柔又有點怪異的語氣,“我是雒笛。好久不見啦。”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1)
碧雲記
向風前懊惱,芳心一點,寸眉兩葉,禁甚閑愁。
情到不堪言處,分付東流。
——張耒《風流子》
【上篇】
1.
我看着你病恹恹地卧在床上,臉色煞白,雙眼渙散無光。還有你那一頭濃密的、長出了東西方兩國血統的褐色卷發,三天沒有打理,看上去髒且繁,毫無章法地伸展着,讓我這個矯情的中國人一下就想到了“剪不斷,理還亂”。我知道,你在心裏默默地發過誓的,為那個驕傲的日本小子留起長發,即便在你們分手之初你自己動手剪斷了——卻還是為了他,你也不忘這個誓。在你心裏,本可以對這一沒人知道、二是知道了也無關緊要的誓言作出抵賴的,然而你卻讓它變成了一個人的海誓山盟。你從來沒讓頭發再短到肩膀之上。
我雖讨厭這樣不體面的你,但至少這代表你還是那個沉靜之下帶了一副“為了愛情忠貞到不要命”的熱烈性情的女人,繼承了你那北歐的母親。這熱脾性毀了她,這些年似乎也沒有放過你。
忘了說,我是當年曾經盤下“雕刻時光”那家店子的中國人。櫻井真弓找到我的時候,我在重慶玩得正歡暢,好吃的火鍋讓我相當滿足。她問我記不記得她——當年你與我交好的時候是提起過她的。我聽見她的自我介紹,一笑就想是你回日本了,并且一定有走了許多路程、又發生了許多事情。
“聽說你絕對不會在自家好好待住一段時間,害我好找啊。”真弓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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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忙擺擺手:“不,不。我還沒有家呢。所以我趁年輕四下轉轉,想找個最喜歡的地方住下——你知道,我的老家是個鬼地方,冬天的時候最讨厭了。”
“你的上一站是——?”她對我關乎故鄉的評價十分頭疼,于是轉移了話題。
“挪威白島,大冬天的,冷得人見鬼。”我糾結的仰起頭,看着重慶冬天的雲彩,和別處有不同嗎?似乎并不明顯。我想起你,燦,你也走過了這許多地方,應該明白這種體會,就是我們活來活去,結果發現活在哪裏都一樣,心裏還是空蕩蕩一片。我有時懷疑,我們是不是對這一點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我們需要舟車勞頓,來推遲這過早到來的絕望。
那麽這樣的四處奔波,究竟是為了給記憶填上什麽,還是擠出什麽?
我們是當真在尋找想要留下的地方,還是反而希冀遺忘曾經留下的地方?
燦,你告訴我,是什麽?
是不是這樣的身與心的違背,讓你成了今天這副憔悴模樣?雙頰凹陷,面孔慘白,支起的關節每天負責把你從本就稀淺的睡眠中硌得醒過來,你甚至覺得你的盆骨像兩把立起的刀子,要想那些妄圖撲向你、壓倒你的人複仇;你的雙腿活像幹枯的樹枝,松垮的皮膚讓你完全不像二十八九歲的女子。我聽說了,你隐居十年終于在時裝的燈光下露了個面,我也看到了轉天很多主流媒體的網站上都有報道這位不鳴則已、甫一露臉就掀起了軒然大波的設計師患有厭食症。當然,再順便對整個時尚圈的變态審美針砭時弊,猜測那些頂級model的健康狀況,是否有誰又因為過度節食而進了療養院。你看,媒體們都拿出一副很有良心的仁慈模樣,還能在良心背後數錢,多好的買賣。
當然,我還沒傻到相信你會有厭食症,畢竟你是有幸村精市的,他會強迫你規律的飲食。他待你厚重如磐,任誰見了都放心。而你竟然還是骨瘦如柴薄薄一片,我見你下床走到太陽底下,就像是透明的蟬翼,陽光快要洞穿你的身體一般。你閉上眼睛一臉安詳,我卻覺得驚駭——我們這等世俗之人,也只得看世俗的文字,按世俗的情節想象一個回光返照的場景,而下面的故事我不敢揣測。
但你畢竟是與衆不同的,你只是下床曬曬太陽,并無其他。
然後你佯裝才發現我似的,頭也不回地輕聲打招呼:“雒,你來啦。”
我看見你笑容背後一貫埋得很好的哀傷,我差點就相信了你的悲涼。但我哈哈一笑了之:這麽多年,你還是一貫的喜愛騙人,騙別人也騙自己。你不過想裝出一副弱者又隐忍的模樣,好讓我們都不惜言辭的對你另眼相看。可是你告訴我,你當真哀傷嗎?你已經承受了那麽多、做了那麽多,又經過了這許久的時間,你早就是鋼鐵一樣不催的女人了,只不過是再遇前男友,你絕不可能悲傷。
其實我自己心中也清楚,這一切推斷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上,就是你不再有不為人知的故事了。但是——寫到這裏,我心裏無比悲怆,因為我知道,你的故事還有很多、遠遠沒有完。這許多年,跡部景吾留給你最深厚的紀念品——疼痛,疼得讓你拼盡全力也沒能忘記他。
我看像你。你的眼睛像是一把死灰,盡管我不想承認。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2)
讓我來看看那位肯為你出生入死的男士,幸村精市在做什麽。
很是顯而易見,他不是愛你過于深,就是腦筋不太好用——經歷了那天發布會後的“争執”,他竟沒有想到“原來你仍把跡部記在心中最特別的位置上”。剛剛幸村私下告訴我,發布會那天他把你和Kane支開之後他也馬上離開了,并沒有跟跡部說什麽、更沒有同他動手。因為他猜想你并不想承認你是誰,更不想讓他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
——他畢竟是一切都替你着想的。
可是發布會結束的兩天多以來,跡部景吾弄到了你的電話號碼、弄到了你的住址,時刻不斷地以各種形式騷擾着你。你已經是收到過三次玫瑰花、兩次惡心的恐怖玩具、兩封陰陽怪氣的恐吓信和數不清的騷擾電話。
我對這惡作劇一般的手段哭笑不得:跡部真的是財閥的董事?都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這麽幼稚?要報複好歹也用點上檔次的手段吧……
“你再不采取點行動,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我看着你被這些低級的騷擾折磨得精神有些恍惚的樣子,偷偷對幸村說。
幸村坐立難安,生怕他再來找你的麻煩。我想他正在考慮怎麽去會一會跡部景吾那小子。
星野燦,或者Scarlett——怎麽叫你都可以。你這般聰穎,重要的是你了解他,你當然知道幸村想要做什麽。
“不去阻止他?這麽下去你會功虧一篑的。”我坐在你的床沿上,靜靜地削着一段似乎永遠也削不完的蘋果皮。
你竟笑着向我搖頭:“雒,我已經沒力氣管那麽多了——我什麽都不管了。做好自己的,其他聽天由命吧……或許這就是命呢?”
我看着你,多麽服帖的女子,被生活狠狠踐踏過還能有這份心情,還是只有經歷了那些極度的疼痛才有如此的境界?
“精市對我的情誼實在讓我厚重難當。”你輕輕阖上眼睛養神,“我一輩子拼命去報也報不起的恩,怎麽還敢在傷害他?我若把話挑明了、制止他去見跡部景吾,那究竟是在暗示他什麽?是說我多愛那個人,所以才要保守所有秘密嗎?”你開始習慣性地搖頭否定自己。
“難道不是嗎?除了這個原因,還有什麽理由讓你這麽多年也藏着真相?別告訴我你是真的沒有愛情可以給別人了,我從來不相信鬼話。”我輕輕瞟了你一眼,用水果刀切下一小塊蘋果,“你吃嗎?”
你笑笑搖頭,繼續閉你的眼睛去了。
是的,我真是為你所做的一切感到費解。你一直一直徘徊——我打賭是的——你在幸村和跡部之間難于抉擇,你并非不愛前者,你也很愛後者,至少我是如此理解。但你從不像我們這些人懷着那些愚蠢的良心,你沒有責備自己愛上了兩個人,你甚至滿心泰然的享受這兩個男人的感情,并不深究這世間的是是與非非;你也不去強迫自己一定要選擇誰、歸屬誰,你有些不滿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認為一個女人只能愛、婚、忠于一個男人,而你所要的是心靈的自由。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的臆斷,你可能有你自己的主意,淺顯易懂或者深不可測。不管是哪一種,都是對我們這些喜歡妄加揣測的記述人的極大諷刺。
瞧,你在床上躺着,幸村卻已經到了跡部財閥大樓之下,他身邊還有櫻井真弓——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三十來歲了還是沒有半點長進,甚至變本加厲了,我記得她以前聽你小時候的故事還會哭幾聲,現在竟跑來看她國中三年級炮制的那出戲如何收場,櫻井小姐真是好興致。不過不知道她等一下見到之後會有何感想呢?
當剛來的小秘書面紅耳赤地站在跡部景吾面前時,彼時高傲的少年只是微微擡了一下頭。我看到了,他臉上輕微的困頓與不滿。他早已是商界叱咤風雲的年輕貴族,而年輕貴族們都有個壞習慣,就是容不下那些剛進入社會還頗顯拘謹的年輕人們不夠從容的行為。小秘書當然也懂這個道理,尤其是老板翻了翻日歷又若無其事的問自己“上班多久了?收入如何?”的時候,她更為自己不敲門且連摔帶撞地進了老板辦公室吓出了一身冷汗。
“跡部先生,非常抱歉!我……”這是職場新人更大的禍根:他們總是急于解釋而不管老板想不想要解釋。
此刻,跡部景吾相識不再有耐心陪小孩子玩鬧一般,低着頭繼續做自己的事。小秘書明顯為難起來,讓我想起中國電視劇裏像皇上說錯話的官宦。皇上不說話,就比斬立決更讓人難堪。這樣的沉默将人置于懸而未決的不安中,倒不必死來的痛快些。
吶,景吾——我突然也很想這麽叫你,你知不知道你們這類人為什麽總喜歡和那些不夠圓滑的新人過不去?我想,這并非一定是他們得罪你們多深,你們甚至可能毫不介意。這只是一種我們每個人都有的奴役欲望,也不算倚老賣老,而是,過來人總是從新人身上看到過去那個上不了臺面的尴尬的自己,不願承認。
待跡部終于寫完,他開始玩味地盯着小秘書:“最近全球經濟都不景氣,失業率很高啊——你沒看新聞?你是金融專業畢業?不關注時事,這可不行……”
小秘書快要哭了的時候,身後突然閃進一男一女。
“這麽大了還在欺負小姑娘,跡部董事本事不小啊。”櫻井真弓摘下墨鏡,但跡部對此番嘲諷并不反應。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真弓身後的人——時隔十四年、依舊沉穩鎮定無畏、也帶來個更多壓制感的幸村精市。本該劇烈的反應卻化成了兩人長久的對視。
跡部突然看向小秘書,大手一揮:“去結你的工資,你被fire了。”無意脫口的話,讓小秘書面如死灰。他開始并沒打算這麽做,可是當自己的視線再也不能斷開與幸村的對視時,他選擇了這種方式來樹立他的權威。心裏升起一種甚至是殺意的恨。這把看不見的刀下,必定有無辜的犧牲。無辜,所以也無關緊要。
嘿,燦,你別假裝睡着,我聽見你心裏在笑了。你很自豪對吧,兩個男人為你,馬上要開始一場對決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3)
我想,幸村精市也很懂這無聲對峙背後的含義。他坦然地迎着跡部景吾的眼光,安靜但是不容置喙。
雖然偶爾上網或是在電視上會看到有關跡部的內容,但是如果除去發布會那天晚上不算愉快的匆匆相遇,幸村和跡部算是相隔十四年再見,時間已使原本微妙的處境更加微妙。幸村精市看着對面的男子,歲月磨平了他的些許尖銳,他原本張揚的頭發剪得細碎利落,西裝革履下的身軀也不再穿着球衣了。他的身材已經比十五歲的時候拔得更加修長、面孔更加成熟。昔日握拍的右手如今握的是名貴的奧羅拉鋼筆,卻只用來簽個龍飛鳳舞的名字而已。
“真是好久不見啊,幸村君。”跡部景吾邪邪地笑,仿似他三天前不曾見過你一樣,制造出一種賓朋滿座勝友如歸的氣氛,“幸村先生現在可算是衣錦還鄉重歸故裏了——拿過多少次大滿貫來着?……恕我記不太清楚了。不知今日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十幾年而已,他已經是滿口生意場上聽不出是褒揚還是諷刺的官話了。
“我來,是想告訴你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有些事,拐彎抹角反而會更疼。
跡部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還沒來得及分析自己這算是什麽反應,頭腦中就先是浮現出一張臉:蒼白、瘦削、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三天前他見到的、十四年後的你一臉憔悴的笑容……不!他慌忙喝止住自己。不應該想到你的,他告訴自己從沒有愛過你,而是早就恨你入骨髓,你這輕易背叛了他的女人!而現在,他說你于他已經無關緊要,生也好死也罷,與他何幹?
“呵……”跡部低頭笑,“我與幸村先生不過是點頭之交,況且十幾年不再有聯系,您有何秘密是我‘一直想知道’的?如果您與哪位美國大公司的千金共度良宵而知道了明天股票會走得如何、特地來告訴我,那我還真是感激不盡了。”
“不見棺材不掉淚嘛。”一直沒有言語的櫻井真弓突然滿不在意地哼了一聲,“我倒是沒想到你是這麽大度這麽不計前嫌的人,竟然健忘到這個程度?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半夜給我打電話求我告訴他他女朋友在什麽地方啊?”
“櫻井真弓!”跡部面對好朋友的一針見血十分心虛,心虛所以憤怒。那些丢臉的舊事,他已然決定不再上心,為什麽一定要逼他記着?!
真弓驕傲的把頭一揚,毫不畏懼的對上跡部憤怒的瞳孔。他的瞳孔在燒,已經燒成了灰,可是真弓心裏仁慈的希望着死灰可以複燃,“我只是想提醒某些人不該逞強的時候就不要嘴硬了。我可是聽Scarlett小姐那位長得很帥的助理說了,那天發布會你支開你可愛的未婚妻都幹了些什麽混蛋事情。景吾,不要以為全天下就你一個人最悲情、女朋友一句解釋都沒有就甩了你然後就人間蒸發了——這真的沒什麽慘的,不能成為你心安理得地報複她的理由。不要總覺得人家罪有應得,她什麽也不欠你,如果你非要覺得星野燦道德淪喪,那你也沒好到哪裏去。”
跡部景吾覺得自己的牙都要咬碎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真弓鳳眼一挑,極溫柔又及冰冷地笑着說:“我不想說什麽,而是想問什麽——你回答我,如果發布會那天晚上幸村和那個小助理沒有出現,你是不是打算——再——強——|暴——星——野——燦——第——二——次?”
真弓一字一字淡定地吐出這句話,整個房間都陷在一種怪異的沉靜裏。幸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他赫然發現自己努力接受了十四年的事實在被人脫口而出的瞬間還是這麽讓他心如刀割。他本能地閉上眼睛,眼淚“嘩”一下湧了出來。跡部景吾震驚地站在原地很久沒動,等他反應過來,他發現自己全身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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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我輕叫一聲,因為水果刀割破了手指。細小的傷口不明顯,但裏面湧出的血珠和絲絲痛感告訴我,這就是傷口,不管你看沒看見。
你吃力地移過上身來看我,輕微的聲音問我:“怎麽了?”
“沒事,手指劃破了。”我并不很疼,所以也沒在意。
“快包紮一下吧。”義正辭嚴,我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幸村的影響,“傷口再小,不處理也有感染的可能,等那時候你就慘了。”
我勉強一笑,突然不懂,這番話是在講我,還是在講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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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說什麽?”跡部景吾掙紮着拿出最後一絲清醒,惡狠狠地盯着真弓,好像要把她洞穿一般。
櫻井真弓笑得很凄涼,落了兩滴淚。我沒想過這個向來涼薄的女人竟然會哭。吶,燦,你也不相信吧?她本沒打算把她知道的說出來,她希望自己保持那個局外人的身份到最後,跡部景吾是被告,幸村精市是控方律師,她是法官,由她靜靜聽完這場申辯再做裁決。
但是你看,這個案件太大了,大得獨立起來,獨立到連你這個原告都不再需要,獨立到讓法官急得提前跳腳。
“我問你,你剛才說什麽?!”跡部景吾近乎咆哮,劇烈地搖動着真弓的肩。
“沒錯。”她不堪重負地睜開眼,“你十四年前強|暴了你已經分手的女朋友,你不知道吧?但是就是這麽回事。”
“你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情?”跡部景吾誇張地大笑着。
“你當然不會知道,因為她藏得很好。”櫻井真弓一臉“你看我像在開玩笑嗎?”的凄涼笑容。
看着她這副神情,跡部景吾突然沒來由的心慌。她說得那樣認真——他認識她三十年了從來沒有見到她這樣的表情。
一步。兩步。他連三步都沒撐住就坐在了地上。他猶豫了很久,還是看向了幸村精市,像是一個被老師批評了的孩子看向家長那樣,委屈、小心翼翼。而幸村,最終選擇了點頭。
裁決完成。被告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時犯下過這樣的罪過。
但是,罪名還遠遠不止如此。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4)
幸村精市看着說不出話的跡部景吾,不願再講下去了。他比誰都疼,因為他背負着雙重的角色:被施|暴者的仰慕者,以及被害人的家屬。
但被告想要死個明白,這逼得他非說不可。
“你當真要聽?”
“少給本大爺廢話。”他說話的口氣猶如再說一句廢話。
“那從那年全國大賽開始講吧……”幸村彎下膝,坐在了跡部旁邊,像是一對好兄弟一般。他從跡部如何從中午打到黃昏、如何失去意識還不肯倒下、那個叫越前龍馬的孩子如何奇跡般的站了起來開始說起,字字見血。跡部景吾聽着,猶如在看走馬燈電影,一幕幕劃過,皆是錐心痛。殘陽如血,暮色四合,她仿佛看到十五歲的自己,為着少年人的夢想,執着到就算失去意識也不肯倒在球場上。他是王者、君臨天下……但即便這樣也不能換來他們的一次勝利。
“你是不是一直以為你失去意識那段時間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是越前那家夥手下留情才沒有剪你的頭發?”幸村悲憫地看他,“也對,燦心那麽細,自己剪下的頭發都帶走了,哪會留下蛛絲馬跡給你。而且她也拜托了在場所有人收緊口風……”
“你是什麽意思?”跡部一時間難以反應。
幸村精市目光如炬地看向他,這讓跡部難以回避一個事實:他當然曉得這些字句是什麽意思,只是他太怕了,他不敢承認。
“她替你剪頭發是因為心疼你,不願意讓你失尊嚴。”幸村看着天花板,流出溫暖的表情,“她是看不懂網球的、事先也不知道你和越前的那個什麽賭約,但是碰上你那副模樣——她跑得那麽快,幾乎是摔進球場的——我這輩子都沒有見她跑得那麽快過。我真的……她曾經跟我說她堅持短發,是因為覺得如果自己是個男孩子,她父親一定會回心轉意、母親一定不會死。她那麽多年以來都是短發,卻獨獨為你留起長發——又因為你自己斷發,我甚至想……如果輸了比賽可以換來她這樣堅定的心意,我寧願站在球場上的人是我。
“我想她心裏一定是疼得不得了。後來她跟我說,有位中國女作家的書裏寫:‘這疼就是愛,這愛必須疼’,我當時就知道她說的是自己。她一天也沒忘了你……
“那天你們比賽結束,她出了球場就遇到我。頭發參差不齊、長的長短的短、鬓角幾乎是禿的。她遠遠看見我,咧嘴想笑,結果反而快哭了。
“她說她要回神奈川了,養父已經同意去給她辦轉學的手續了、也不會再去威脅我們了……”幸村說到這裏目光暗了下來,“他的父親……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跡部搖頭。
“那一會兒再告訴你吧。”幸村心裏既是對你星野燦的心疼,又有揭開仇人傷疤的快意,“那天晚上你喝醉酒了,在酒吧怎麽都不肯回去,誰勸都沒用。于是……櫻井小姐就給燦打了電話,讓她過去勸勸你。記得吧?”
“當然。”跡部景吾急急地說,“我還記得星野燦來找過我,但是本大爺可什麽都沒幹!”他迫切的證明着自己的清白仿佛自己才是被強|和諧|奸的人,神色因為語速加快而顯得粗暴,“本大爺醒過來的時候好好的躺在自己床上,身邊可是幹幹淨淨——”
他停頓下來。這致命的停頓讓他費盡心思想了十四年的東西終于在幸村悲哀無光的眼神中真相大白。他的下颌顫抖,眼眶瞪得快要眦裂。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你有本事不動聲色地在他面前剪了頭發,怎麽就不能對着一個醉得打也打不醒的人把那張該死的床收拾幹淨!
跡部開始劇烈地幹嘔,恨不得馬上叫人——不,他要親自燒了那張破床,他竟然毫不知情地在奪走你童貞的床上睡了十四年!他腦子裏無法控制的出現了許多東西,肮髒的畫面和聲音魚貫而入,關不上閘門。扯裂衣服的聲音、憤怒的發洩、屈辱的嗚咽……千百個畫面中都是他和你,赤着身體強迫和掙紮。你在尖叫,你驚得痛哭,可是酒精讓他失去了作為人的理性,他的身體裏只剩一只雄性動物。他不記得自己愛你,他不記得你們已經分手,他不記得自己已經快有一位名真言順的未婚妻,只記得他被人像玩具一樣扔了,只記得最後的比賽,他輸了。
我仿佛也看到了那天。夜裏你送他回家,他一路上孩子一樣的扮哭半鬧,眼淚和嘔吐物只管往你身上蹭。你忍着哭把他送進卧室,決意不多看他一眼,可是你轉身的時候竟聽見他在喊你的名字。那驕傲的少爺竟然從床上摔下來抱住你的腿,他哭着求你留下來!
我懂你心裏的掙紮,你快被進退兩難的路堵得窒息了。你看着他不體面的模樣,越看越心疼、越疼越氣憤。你狠了狠心,掙脫開他的桎梏喊:“跡部景吾,你輸了比賽還要再丢人嗎?什麽時候才能像個男人一樣?!”
你知道嗎燦,其實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是自找的,你傷害身邊的人已經成了習慣,所以你本能的驅使着你又一次不假思索、将你愛的男子從一場痛苦裏拽入了另一場痛苦裏,你提醒他不僅輸了你、輸了球、連尊嚴都輸了。他被蠶食的只剩零星的自尊終于蘇醒了。
我不知道他哪裏來的這許多力氣,他把你摔在床上。你那本能的涼薄也啓動了,心裏剛剛升起的感動和矛盾都化成了泡沫。
“你想幹什麽。”你冷冷地面對他,以為他又在任性。可是你很快明白你不能無動于衷了,因為你忽然想起,他真的喝醉了,手上的力道完全不在理智範圍內。
他十五歲的這場暴動,是爛醉如泥當中還要維護尊嚴,還要證明他沒輸得精光。
還要用本能說,你是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5)
這時你意識到事情的不妙,你開始掙紮和叫喊,但你自己也恐懼得清楚着,你的一切反抗都将被打壓,逐漸偃旗息鼓。
你被粗暴地摁在床上,你感到自己的身體逐漸暴露在空氣中——那種羞恥感好像你是在被全世界奸|污。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樣掙紮的,他的力氣大得吓人,無論你怎麽做都是沒用。漸漸地,你的叫喊啞成撕布一樣的聲音,你的嗚咽變成沉默,你的抗拒變成承受……你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氣了。你在心中問自己,你是不是像你媽媽一樣是個下賤的婊|子。
那種觸感始終是模糊的。你不再掙紮,只別過臉去,眼睛無神地看向虛空。你早聽說過那很疼,但你并沒有叫出聲,只在疼得不能忍受時湧出了淚來,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你的眼睛死了。
淩晨時你輕輕坐起身,感到身體裏一股被撕裂的生猛的痛楚。你懂得那是什麽,是一個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用來證明愛情的獻身。
——被強|奸也算?你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滿臉淚痕,頭發給眼淚粘成了狼狽的片狀,竟然破罐破摔地笑了。你望着那偌大床上令人尴尬的痕跡,懂得了一件事情:你從此不再是一個女孩,而是個被用過的、舊掉的女人。你頭腦裏并不存在關于“強|奸”二字一個明确的概念,你似乎并沒覺得它有多麽不可忍受。可你剛才明明那樣痛苦過,這是為什麽?你感到困惑。
後來你懂了,你不怕強|奸。哪怕是被無冤無仇的陌生人。怕的是,那個屈辱你的人正是你深愛了的、拿不起放不下得不到的人,你們一夜雲|雨,卻必須在天亮後分道揚镳。他最終,一定會忘了你。
你自嘲地笑,覺得自己比那位笨蛋美人魚還慘:化成泡沫以前還把自己的貞潔給賣了出去。賣就賣吧,還不要錢。
你給自己收拾了一下,讓自己看上去不必一副被糟蹋得快不行了的樣子。你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給他留個紀念,但最終認為要斷就不如斷得幹淨一些。于是你忍住疼痛把你留下童貞的那條被褥扯了下來,從櫃子裏給他找了一條模樣差不多的新床單換上——他是位少爺,是不會在意這些東西的。不問更好,就是問了,仆人也會說是宿醉弄髒了,換上了新的。
末了,你還覺得不夠。你看着他瘦削下去的臉頰,猜測這是否是因你所致。你希望是,你想毫不在意地離開,卻在目光停留在他緊緊颦住的眉頭上時再難舉重若輕,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你是不得已才要離開他的。到了今天你終于明白,你是愛他的,你也感激他給了你那麽多的愛——管它是真的還是幼稚兒戲,你無法否認你是多麽感激涕零。你是孑然一身之人,從他那裏得到了一點微光,你便想要還他整個世界的光明,絲毫不想你是否給得起。
頭發是他後來自己剪的。雖然是剪了,但總比被那個壞笑的越前動手剃掉好,這是尊嚴問題。你鬼使神差地抄起剪刀,從他的頭發裏也剪了一撮下來,想:他一早醒來就會發現少了一撮頭發,但這好奇不會耽誤他太長時間。
他也會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少了一顆扣子,從領口往下數第二顆——貼近胸口的那一顆。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這是為什麽。
跡部景吾再也不能掩飾他的心痛。真弓嘴裏說出的字眼讓他在頭腦裏把什麽都過了一遍。他不能用任何詞句表達他想要說什麽。于是,他用了淚水。
“你先不要哭。”幸村殘忍地開口,“這只是個開始。
“後來——燦發現自己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1)
我看着你。
你別動,讓我看仔細一些。你這張越長大就越是棱角分明的北歐人的臉孔,真是像極了你那多情、美麗的母親。你蓬松的卷發、淺褐的眼珠,包括英挺秀麗的高鼻子,都是來自于她;而你淡薄的表情、眉宇間那股謙和又倨傲的精明氣息,卻是符合了所有日本人的特征。
“嘿。”我輕聲喚你,“真的就這麽走了?”
“不然呢?等着他再寄點不堪入目的東西來?”你停頓一下,回頭看了看我,又繼續忙着收拾行李,“幸好沒帶太多東西來……這些亂七八糟的就扔在這裏吧,不然枕頭就沒地方放了。”
我看你一直喃喃自語,掂量你那有限空間的旅行箱該帶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