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節課的時候頭突然疼起來
勸她收下。
“這樣我要聯系到你也方便些。”幸村這樣解釋。可是燦卻一臉黯然地苦笑:“我但願你忘記我這兩年帶給你和你家人的麻煩,不求你能記起我的好。如果你能偶爾記起我……”
幸村靜靜地比了一個“噓”的手勢,制止她再說下去,然後輕輕地擁抱了她。
“燦帶給我的,都會是好的回憶。”
幾個月來,手機一次也沒有響過。燦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好像是自己的手機。拿起來又是猶豫了幾秒才認出接聽鍵。
燦到一邊去接電話,正在一起吃早飯的跡部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她:竟然有人不知道自己的手機來電是什麽聲音……
“你好。”
好像過了挺久的間隔,星野燦才面色嚴肅地接了下一句:“……怎麽回事?什麽時候的事情?”
“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燦好像壓着火氣的聲音讓跡部有點上心。印象裏她雖然常常調侃和諷刺,卻很少如此認真地責備別人。他眯了眯眼睛,心裏大概猜到這個電話與誰有關。
星野燦回來的時候面色凝重。跡部景吾低着頭吃飯,不去看她。
“吶跡部君,我可能要回去了……”
“今天早飯很不錯,多吃一點。”他突然打斷她,卻依然不看她一眼。他無法解釋這一刻的自己為什麽這麽不願意擡起頭看她。他是有點害怕的——如果她的表情告訴他他的預感是對的,他怕自己的心會涼下來。
“你聽我說……”
跡部突然失控的把碗筷重重一放,死死地盯着桌子:“本大爺不想聽。要麽吃飯,要麽你出去。”
氣氛凝固了一會,燦輕嘆口氣,離開了餐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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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嗎?”津島女士見燦一臉愁容的出來,上前詢問。
燦不慌不忙地鞠躬問好:“可能我很快要離開了。這幾天承蒙您的照顧,真是太感激了。”
“诶?”津道紀江睜大了眼睛,“這麽快要走嗎?小景決定的?”
“不是的,我一個人走。跡部君……我不是很清楚。”燦有些羞赧地低下了頭。
津島女士看到那點尴尬就猜到了七八分,抿嘴沖她笑笑:“放心吧,小景那邊我會去說的。”
這一天燦都沒有見到跡部——那麽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已經對自己夠遷就了。畢竟跡部景吾是陪自己來的,而自己居然要走,難怪他不高興。事情變成這樣她也覺得很抱歉,可是接到幸村舞的電話實屬突發狀況。
“燦,哥哥明天要進行手術了……我知道現在不該打擾到你的生活,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來。醫生診斷疑似急性多發性神經炎,如果明天手術失敗了……哥哥不知道還能不能繼續打球。”幸村舞還稚嫩的聲音好像一把傘一樣罩在了燦的心上。好像阻絕了周身的風雨聲,讓燦更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裏不斷放大、百感交集的陰天。
燦趕早收拾好行李。臨走前敲了敲跡部的房門,沒人應。于是自己告別了津島女士。坐上劄幌直達東京上野的夜行寝臺特急,十六個小時的車程。燦淩晨醒來的時候,看着車窗外的黑暗一片混沌,就像黎明從未到來過一樣。她疲憊地阖上了眼睛。
夢想就這麽結束了。沒有流冰、沒有支笏湖、沒有函館和小樽①。
快車到站,燦來不及休息一下又急忙去趕去神奈川橫須賀的電車。飛奔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
氣喘籲籲的星野燦出現在手術室門外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幸村惠一頭倒在丈夫懷裏哭了起來。燦看着穿着隊服的立海大衆人,忽然想起了這天是關東大賽的決賽日,立海大對戰青學。燦的睫毛輕顫了幾下、低垂。
原來這一天破碎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夢想。
幸村的手術順利結束,幸村惠卻怎麽也不願意離開還沒醒來的兒子。燦見勸不動她,便叫了仁王雅治一起去買便當回來。
走到樓外,冬天和煦的陽光一下照進了眼底。神奈川确實比北海道要暖多了。
“聽說你在北海道修學旅行呢,所以……”仁王手插着口袋,沖着天空吹了個口哨。
“因為這個理由,沒有告訴我他動手術?”燦斜睨。
仁王點點頭。
燦冷笑一下,他還真是撒謊都不打個草稿。幸村舞打電話的時候說,幸村精市開始住院是半個多月之前的事情。那時候自己還在東京,冰帝都還沒和青學比賽——所以燦在那次比賽的時候只看到了來旁觀的真田和切原。而她那時候一心想要對幸村死心,打定主意一句都不問。他們自然也受了幸村的囑咐,不該說的不會多說。
世界上真的是有命運這種東西的。燦感到他們的身後有線在操縱,生生地把他們拉開了彼此的生命。
“真田呢?”燦突然想起了什麽。
“還在比賽。今天是關東大賽決賽啊,不然他怎麽可能不在這裏。”仁王看看手表,“部長的病來得真不是時候吶。”
“就算沒有幸村,你們也會贏的吧。”
“就是因為沒有他,我們才一定要贏。”仁王突然停下來看着燦。他們之間隔着一束陽光。金燦燦的光束彼方,燦的臉顯得非常蒼白。
燦默不作聲,繼續往前走了。手機響了,燦接起來,聽見幸村惠在那邊哽咽:
“小燦,快點回來吧。精市醒了。”
①流冰:劄幌市著名自然景觀。
支笏湖:北海道第一大湖。著名景點。位于千歲市。
函館、小樽:北海道重要城市。
☆、下篇(4)
4.
在星野燦的記憶裏,那個12月是以一片慘白開始的。慘白的日光,慘白的牆壁,慘白的天花板,慘白的病房床單和被子。
燦站在病房門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同樣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天花板的幸村精市,突然就不敢走上前去。她該說什麽好呢?好久不見?感覺怎麽樣?還是大聲質問他為什麽不告訴自己這麽大的事情?
幸村惠地手輕輕搭在她的肩上。她這才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幸村似乎并無意去瞥見燦,他還是睜着兩只空虛的眼睛,釘在天花板上一樣地錯也錯不開。燦越是一步一步走向他,就越感受到他一片茫然的痛苦——她很懂得什麽是真正的痛苦,不是歇斯底裏、不是失聲痛哭,而是這樣專注地和一片虛空渾然一體。你去溯及,那裏惟有無盡的沉默。
燦慢慢走過去,坐在幸村床邊,輕輕把手覆在幸村無神的雙眼上。
“這樣睜着眼睛不累嗎。”才發現自己竟帶着一點鼻音。
幸村一動不動,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你還是來了。是小舞告訴你的吧。”
“這重要嗎。”燦的聲音聽上去了無生氣。
他們之間的對話蒼老的就像是垂暮之人,死氣沉沉,一點少年的生機也不帶。就連燦也想不通,他們是何以從那樣的親密自然而然地發展至此,完全不顯突兀。
“燦……”幸村氣息如絲地喚。
終究是幸村先撐不過這惱人的沉默。終究是他喜歡遷就着她。從頭到尾都是他先打破彼此尴尬的氛圍,從他們相識開始,他就義無反顧地承擔起這痛苦的角色——從他憐惜她、喜歡她那刻起,留給幸村的就是一場敗局,賠上年少青春所有的情動。
“你怕我擔心?怕我會回神奈川照顧你?幸村精市,你想得太多了。就算知道你生病我也不會來看你的!你不要自作多情!”燦突然仰起臉來惡狠狠地說。眼淚在她臉上流成兩條絕望的河,倒映了幸村的一聲嘆息。
“幸村,我好想問問你,你到底把我當做什麽?就算我千百次告訴自己我跟你該結束了我不該每天那樣想起你來,可是我還是不能像對待一個普通朋友那樣對你!我聽到你手術感覺黑暗都塌陷了可是我生氣!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不告訴我!整個網球隊都來了你不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麽!”
“——小舞,”幸村停頓了一個沉默,“小舞既然已經告訴你我生病,你一定也知道,我可能沒辦法再打網球了吧。
“我用網球讓你有心繼續畫畫,那時候我見到的你是最快樂的。失去網球的我——這樣軟弱的我,還有什麽資格讓你依靠。”
幸村的口氣沉靜不已,好像在講一個完全不屬于他的故事。燦卻哈哈笑着,笑着便嗚咽出聲。她咧着大口,發出了她五歲以後最痛苦的一次哀嚎。
“幸村啊幸村,你總是想讓我依靠,你有問過我我需要嗎?你不想讓我見到軟弱的你、那時候打球畫畫的我最快樂——可是失去了你,我怎麽可能快樂。”燦在哭得一片模糊的視線裏掙紮着蹲了下去。在深不見底的絕望裏,她悲哀地預感到:這一次,他們可能真的結束了。
回到東京的星野燦,恍惚的如同一個魂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凄厲地叫喊,像要沖破這層塵世的軀殼。
櫻井真弓看着燦頹然的樣子實在于心不忍。北海道之旅,星野燦是自己回來的,跡部則是在很多天之後黑着一張臉看誰都不爽。走的時候都歡歡喜喜,現在這樣子……放誰都能看出有問題。跡部和燦還在北海道的時候,真弓去看了立海大和青學的決賽。幸村的沒有出場讓她很驚訝。青學雖不是強隊、但半決賽淘汰冰帝,立海大不該輕敵吧。想想星野燦這麽失神,只能和幸村有關系。
八面玲珑的櫻井小姐想知道的事情,自然都能知道。
冰帝短短十幾天修學旅行的時間很快結束。周一開學,網球部照常訓練。跡部景吾還是冷着一張臉出現。他馬上要開始訓練,真弓一把把他揪住。
“幹什麽?本大爺要練習了。”
“身為一部之長,你不會狹隘到只顧自己提高球技、也不研究研究戰術吧。”真弓說着使勁把他推進了休息室,“練習什麽的反正你有的是時間,先跟我走嘛。”
“你搞什麽鬼啊……”
休息室裏坐定,真弓打開錄像機。
“這是青學和立海大的決賽錄像?”跡部皺着眉頭很不耐煩,“本大爺不想看。”
真弓拉回想走的跡部把他按在椅子上:“別這麽自以為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從放學開始看錄像,整整看到了後半夜,跡部景吾如坐針氈非常狂躁。真弓知道他在為什麽事情不高興:本來和星野燦之間的不順利就很讓他惱火,現在又不讓他打球、在這裏坐這麽久,看他們被淘汰之後的比賽……這事要是換別人做,跡部早就不客氣了。
終于看完錄像,周圍寂靜下來。
“沒什麽感想嗎,部長。”
“本大爺能有什麽感想!”跡部額角的青筋都要起來了,“你到底想說什麽!”
真弓斜斜地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感嘆:“真是愛情讓人頭昏。這麽重要的決賽,誰沒出場你都沒發現?”
跡部景吾猛然一怔。
“幸村精市怎麽了?”
真弓垂眼擺弄着自己的手指甲:“你想知道自己去問啊。”
“你肯定知道怎麽回事幹嘛叫我問別人?!”真不知道忍足怎麽忍得了這個妖女……
“我知道。”真弓擡臉看他一眼,“可是我就是不想告訴你。”
跡部景吾反複告訴自己,面前這個邪惡的女人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姑娘,是爸媽當做幹女兒的人,不能對她出言不遜更不能大打出手。她小時候就是這個德行不要跟她計較……
可是——櫻井真弓完全不體諒跡部的苦心,像個盛氣淩人的女王一樣說:“你會感謝我的。”
十幾年後,她三十來歲的時候,有一個詞流行起來。跡部景吾對着稍稍成熟點的真弓說:“那時候能用在你身上的形容詞只有‘傲嬌’——雖然我早就知道,但是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就不再是當年的我們。如果能選擇,我寧願你還是那個滿腹邪氣不安好心的真弓。”
“我也寧願你是那個從不說‘我’字的景吾。”
時光畢竟太匆匆。我們愛了散了戀了倦了,然後痛苦了沉默了習慣了,最終一切都是過眼。
就像跡部景吾只身前往神奈川,在醫院裏見到了坐着輪椅靜默地面對着夕雲的幸村精市一樣,橙色的光明映在他的臉上,一切像是隔了幾個世紀一樣的恍惚和悲傷。他開始覺得,失去最珍惜的東西也不過是眨眼的事情,而且——他們漸漸地都能忍耐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5)
作者有話要說: 快誇我勤快吧~~明天早上還要上德國教授的《性別研究概論》,很有意思的課但是聽不太懂嗚嗚……poor English T T 滾去睡覺了,求看文留印呢~~~>///<.
2013.7.6
咳咳……作者終于寫完了最難寫的部分!!!這瓶頸長得作者都可以勒脖自盡了!!!我終于能夠(跟自己)解釋清楚星野燦和幸村(至少是目前)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幸村殿下你太偉大了你簡直閃耀着父親的光輝啊T T
你們會見見看到幸村和跡部的對比以及燦過幾天為什麽會選擇跡部。幸村和燦不在一起不是我無病呻吟,也不是個偶然:他們的性格此時确實不相合。幸村太了解燦想得太多,燦對幸村的感情太別扭也太無力接收這樣的迂回——在星野燦感受到溫暖和付出都是真實存在之前,或者說她願意相信自己之外的東西之前,她和幸村都是不合适的。
那麽來教會燦這一課的就會是跡部,他把感情看得很直接簡單、喜歡就去表白,順理成章,沒有去顧及燦的感受。他和幸村是兩個極端。這……其實也是不對的。所以其實他們也是互相學習的吧。
2013.8.31
5.
跡部景吾猛地推開天臺的門,空氣一下湧入風穴,把星野燦的頭發吹得四散飛揚。
“你怎麽才過來,我等了你好幾個中午!”燦有些沮喪地說,“天臺風這樣大,你今天還不來我就要凍死了……”
燦從神奈川看望幸村回來之後一直恍恍惚惚,直到十天之後跡部景吾回東京、開學了。她看到跡部,覺得對他至少該有個解釋,雖然以他的個性不一定會聽得進去……星野燦每每想到這裏都覺得懊惱,以前的她那麽肆意,待人也冷淡,對不起誰也從沒巴巴的追着別人給安慰。
她總不是個不識好歹的人,跡部對她好,她雖談不上回報,也該心懷感激。
跡部景吾站在大門那裏沒有動。遠遠隔着、深深地望進她的眼睛裏。燦穿着毛線外套,在天臺的大風裏等得瑟瑟發抖。她知道自己早晚會上來的。
跡部心裏好像有水在流動,泛起波瀾。他想用力把這些令他不舒服的漣漪壓下去卻是一場徒勞,他越用力、水波就泛得越大。
“你不是躲着本大爺嗎。不是要跟我保持距離嗎。”
“我只是謝謝你請我去北海道,我覺得自己受人恩惠還自己跑回來很不禮貌——對不起,我是真的有急事的,幸村……幸村家有些要緊事我不得不回來。”
“這種小事情,本大爺當然不會放在心上。”跡部景吾輕哼一聲,把臉別到了一邊。他看見她提及幸村的時候一閃而逝的猶豫。最後,她還是不願意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麽,她還是不願意跟他分享她的世界。好幾個大風天這麽辛苦的等待,為的不過就是“禮貌”和一句抱歉。
既然她不說,跡部當然也不會告訴她,他去看過幸村了。那簡直就是讓她難堪。
兩天前。
因為傲嬌的櫻井小姐的教誨(教唆),跡部景吾親自前往立海大去見了真田。曾經在跡部的挑釁之下,真田和他有過一輪私戰、被幸村中止。這導致真田以為跡部是來繼續那盤比賽的。
“隊長現在不在,我是不會和你比賽的。”真田說完這句就想走。
“本大爺不是來比賽的。我是想要見見幸村,他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真田錯愕。關東大賽結束之後,幸村生病算不得什麽秘密。跡部景吾竟然不知道。
“如果和網球有關你和我說就好。部長現在并不方便見你。”
“你腦袋裏就只有網球嗎?”跡部不耐煩地揮揮手,“我想見他是有其他事情。”
“星野嗎?”
這下輪到跡部驚訝了。沒想到星野燦的人脈這麽廣,能讓人一猜就猜中。
真田察覺到了跡部的變化,無奈似的笑笑說:“星野同學這樣出名,我猜立海大應該沒有人不認識她。”
出名?這和跡部印象裏避世的小女子的形象完全不同。
真田下午帶跡部去了醫院。
“你自己進去吧。幸村的情況還不能确定,如果最壞的話,不要說網球——他可能沒有辦法再從輪椅上站起來。”真田的口氣很凝重,但到底還是他話裏的內容擊中了跡部景吾。他好像被一股寒氣通灌全身地墜了下去、重重地拖在地上無法動彈。
跡部景吾就這樣見到了瘦弱不堪的幸村。面無血色、穿着病號服、坐在輪椅裏。他安靜地注視着窗外,連有人進來也毫無反應。他不像是被病痛折磨成這樣,反而像是一個對自由無欲無求的囚鳥,他淡靜的可怕。
“你什麽時候出院?”跡部不知道該如何打招呼,只好寒暄一下聊表關心。
幸村的不反應持續了一會兒。中斷了發呆的他将輪椅轉過來,對跡部一笑:“多謝跡部君來看我。我還要再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呢。”
“你哪日做的手術?”
“燦自北海道回來的第二天。”幸村精市了解跡部想知道什麽,便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和她鬧別扭了?”
幸村這樣随意一問,跡部竟有些窘迫。
“哦,我問的好像不太恰當,跡部君不要見怪。随便坐吧。”幸村微微一笑。
在跡部景吾的印象裏,幸村永遠都是球場上那副淩厲的摸樣、舍我其誰的架勢。他雖然相貌纖細溫和,卻有與他外表不相稱的氣魄。現在他面對着會失去行走能力的可能卻笑得這樣随意有禮。跡部真的不知道原來幸村是個這樣的人,可是他明白了星野燦為什麽會喜歡幸村。
“跡部君,喜歡小燦嗎。”
“喜歡。”跡部沒想到幸村這樣開門見山。本來還有的困窘一掃而光。他堅定地看着幸村的眼睛。
“如果你是認真的,那就請你對她好。如果你只想玩玩,我拜托你放過她——她的生命已經承受不了多一次失去了。”
跡部笑了:“幸村精市,你以什麽立場說這話?”
幸村好像并不介意跡部的挑釁,眼神有點呆滞地看着虛空。
“燦十二歲的時候從她噩夢一樣的家裏逃了出來,一個人來到神奈川。我還能記得她那時候眼神——渾濁、戒備。我只看一眼就呆住了,這麽瘦瘦的、比我年紀還小的女孩子怎麽會有那樣的眼睛。她剛來的時候很怕給我們添麻煩,做什麽都小心翼翼的,跟我也冷冷清清的從不多說話。我第一次看見她全無顧忌地大笑,是在我想盡辦法勸她重新畫畫的時候。
“我們之間是同學、朋友,像兄妹、也像情侶。燦好像對我很依賴,又對我充滿敵意……她好像非常反感我對她施加影響、或是自己習慣順從我,所以經常有一些非常刻意的挑釁和發脾氣……燦就像一個刺猬,因為一直沒有安全感、所以拼勁全力要保住一個自我、這個自我不能收到任何人的任何影響,為此她可以刻意和別人背道而馳。
“她一直都把自己保護的很好。睚眦必報的一個女孩子。國二的時候她把一個姓前田的漂亮女同學逼進了療養所——她以眼還眼弄傷了前田的腳,還故意在那個前田家用刀子弄傷了自己、裝作前田推她的樣子、還很寬宏的‘原諒’前田‘蓄意傷人’,最後還不忘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她叫我去前田家接她,前田就是因為喜歡我而嫉妒燦才會愚蠢地想傷害燦。我也很配合燦的把那出戲演完,把一切關懷都給了燦、連看都沒看那個前田一眼。後來前田就瘋了。燦以為我不知道……她怎麽瞞得過我呢。她心裏的小把戲我全知道。她是想要原諒前田的,但是她故意做給我看的!她想告訴我她不受我的影響、她願意怎麽殘忍就怎麽殘忍、她就是個惡毒的人。可是,跡部君你知道嗎,一直被燦認為善良的我,從來沒有同情過前田一點點。想要傷害燦的人,全部都是死有餘辜。”
幸村平靜地說出“死有餘辜”的時候,跡部景吾的心竟然狠狠地往下一堕。他的語氣非常和緩卻說的那麽可怕。他把一個如此不善良的詞語說得那樣的聖潔和正義。但是那個時候年少的他們并不知道這背後強大的力量是叫愛。
“她太敏感太別扭、心理并不很健康,她喜歡我的同時可以讨厭我、抗拒我、和我作對。她為了向我挑釁和宣示,就這樣把前田送進了療養院。如果我們維持這樣,她所有的痛苦和矛盾都是對我——幸村精市怎麽這麽讨厭、幸村精市休想改變我……如果我真的一開口,她的矛盾會轉移到自己身上,她獲得了想要的愛情,卻會責難自己接受了一個會讓她失去自我的人。她早晚會傷害到自己的。而我知道對她來說,至少是現在,她自己遠遠比我重要。
“有時候我想,讓她去東京也是好的吧。我只要知道她平安就好。至于我……克服思念并不難。我只要忍耐就好了。
“所以你……”幸村把頭緩緩轉向跡部,“給她幸福吧。”
跡部景吾在凜冽的風聲裏注視着燦。他遇見的燦和幸村說的那樣不同。幸村犧牲了自己才得以保全星野燦的成長。如若不是他的拒絕和不言,今天的星野燦會是什麽樣?因為被傷害只能相信自己、卻在幸村面前失去了這唯一所有的東西;因為對幸村有愛情所以害怕會被改變。
最糟糕的是,星野燦接受了這個會讓她失去自己的人。她會漸漸明白,在自我和愛情面前,她選擇了放棄自己。那時候她會恨幸村——然後恨自己。
他們是不是因為太了解和在乎彼此了,所以無法成為情侶。
跡部景吾心裏翻江倒海。他踩着這幾乎要讓他颠覆的巨大波瀾,一步一步,走過去擁抱了燦。
“和我在一起吧。本大爺給你幸福。”
☆、上篇(1)
【知秋記】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唐?李白《秋風詞》
【上篇】
1.
星野燦自1982年活在這世界上開始,就注定了是個命途坎坷的人,因為她的來歷太不磊落——她是第三者和情人生的孩子。果不其然,她一個人迎着整個世界不懷好意的窺探的目光,長大、長大,開始堅信自己不可能走進任何人的生命裏。對她來說,比起痛苦的存在,沒有存在感有時候更加痛苦。
她知道幸村一家不曾嫌棄過自己,因為幸村惠是自己母親最好的朋友,她們兩個曾經一起做了把燦生下來這個荒謬的決定。可是跡部呢?這樣優秀、驕傲、家世顯赫、受人追捧的跡部,他為什麽喜歡自己?他三番五次的說喜歡就是件簡單的事情、說不出來為什麽就是喜歡,這樣的話真的可信嗎?
星野燦從不假思索的拒絕到一片茫然的懷疑,突然發現她對自己一直理所應當認定的真理發生了動搖——她對跡部景吾再也不是最初那樣堅定地保持距離和帶有優越感的調侃,她不再認為他們是不可能産生交集的。從她不再義正詞嚴和他的觀點全盤對立時、從她不在斬釘截鐵的否定他時、從她從否定句變成疑問句時,她就動搖了。
“跡部,我一直都覺得人類最荒謬之處就是,我們喜歡去定義某種關系——可是關系有它自己的生命,它滋生、發展、它應當是自然而然的,不是這一刻我答應了你什麽,我就能夠控制它的走向。”燦茫然地嘆了口氣,走到天臺邊上,“你說的喜歡,我無法否認,因為我不能切身地體會你。但至少在我自己無法定義愛情的感覺。我先天缺乏情感沖動,所以……”
“所以我等你願意試一試。”
燦一怔。
跡部低着頭默默地笑了一下:“去看白色燈樹那天晚上,你說的:你準備這麽活下去直到自己不再怕活着。我等你願意試一試的那天。就算你覺得不能答應我什麽也沒關系——你覺得關系是自己慢慢在發展的,都沒關系,就按你說的來。你只要願意卸下铠甲就好。
“一定能給你幸福這種話,竟然說不出口了……”跡部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She had no more armor left at that moment. It was stripped by him.跡部景吾不再是會說“本大爺”、強迫她跳舞的驕縱少爺,不再是在天臺上控制不住情緒差點對她施暴的莽撞少年,不再偷偷把立海大請去合宿然後騙她說是真弓做的……他有過很多的女朋友、也可以說一個女朋友都沒有過;他從小游走在社交圈、但是從來不會和自己相處。這樣一張色彩缤紛卻亂七八糟的畫面被一個比他更亂七八糟的星野燦打回了白紙。
而星野燦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跡部嘆息着說,自己說不出給她幸福,燦就卸下了铠甲。她那麽真切地感受到他變了。
“我究竟哪裏好,能贏得你這樣的改變……”她喃喃自語,好像看見了一絲絲的冷風在面前吹過。
“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哪根筋搭錯了。”跡部一臉凝重,“本大爺最近睡覺的時候想起白天做的事情都吓得一身冷汗。”
“呃?”
跡部認真地回答:“我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完全不是我能做的出來的,我擔心是不是被被什麽靈力操縱了……”
日子數着就過去了。12月24日。
平安夜的東京挂滿了閃亮的彩燈,一片熱鬧。燦在街上走着,想起在劄幌的那天晚上她在大通公園,閉上眼仿佛看到了天堂。
她平日是不會出來湊這個熱鬧的。跡部景吾去見她的時候,她卻并沒猶豫就答應下來,一切好像自然而然。她開始習慣和他走在一起、和他坐在天臺上閑聊、和他出去随便走一走,他們不是情侶、不是好朋友,但是相處起來出乎意料的舒服。跡部景吾在人前還是那副模樣,和燦一起的時候卻能削去淩厲,和其他人一樣平凡的說說笑笑——讓他自己也深感意外的是,他不是有意為之。
按照普通小說的發展,平安夜的慣例似乎是去東京鐵塔,或者去看個煙花什麽的的。但是……我寫的小說怎麽可能如此俗套!
我這麽憤恨地想着就放下了筆,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我在寫一部小說,也不算是言情,講的是一個出身不好性格淡漠的女生和一個富家少爺的故事。我不想寫得俗套但是又想不出美好的戀愛情結,所以他們就一直墨跡着,心力交瘁,就是無法在一起。真怕有一天他倆從書裏跳出來扼住我的咽喉向我索命……
想想這麽喜慶的平安夜應該是不會有人光顧我這寒陋的小書店了,我一個人掌盞孤燈苦熬漫漫長夜也沒什麽意思——這麽寒酸的情景,再寫下去恐怕會寫成《陋室銘》……
剛準備收拾東西回住處的時候,門一下開了。
站在門口的一對男女看上去還稚氣未脫。女生興沖沖地進來,看見我愣住了。
“不好意思,我要打烊了。”我抱歉地眨眨眼。其實我突然不想走——他們看上去,簡直就和我故事裏的那對小情侶一模一樣,青澀的、別扭的,但是充滿愛意地治愈着對方。
“這裏……”女生眯了眯眼。
我突然意識到她這麽晚還進來的原因:她一定是這裏的老顧客了。
“我剛買下來的,原來的老板拿了錢出國雲游去了。”我看着她和她身邊表情別扭的少年,“忘了要自我介紹。我叫雒笛,中國人。是個三流小說作者哦。”
說完,我就得意地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室友說:她都換了兩個男朋友了,他們還沒在一起——你們應該明白的吧,燦和跡部的在一起和別人的在一起不一樣的【戳手指~~】
2013.7.16
喪心病狂的作者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讓這兩個心裏都不是很健全的少年談戀愛,主要是作者不會寫戀愛情結……(作者至今為止都只寫暗戀的好嘛!)= = 于是你們看到她迫不及待地讓自己出鏡了,一個二逼詭異女青年的形象躍然紙上有沒有!(關于寫書那段純屬調侃……【擦汗】)我現在可能只是簡短的出現一下(你們記得我在他們合宿的時候已經亂入過了麽~~),等我大篇幅出現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