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節課的時候頭突然疼起來
“本大爺哪裏讓你不滿意?”
燦在心裏默默嘆口氣。說到底,他只是不願意認輸——對于他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個童年、家庭都如此讓人羞恥的女孩子,而她竟然不向往他的光輝。
“你說你喜歡我?”
“你聽力不好嗎?!”他有些急躁。
“那你喜歡我哪裏?我哪裏能讓別人喜歡?我長得不漂亮說話不讨巧,家庭破碎母親早亡,哦對了,我還是個私生女。我脾氣爛性格怪,報複別人的時候不擇手段……”她的心突然像遭了電擊一樣漏了一拍。好像這張正在說話的嘴是屬于另一個人的,很奇怪,還隐隐透着痛覺。本來只是想要找論據來支持她的立場,結果被自己說出的話劃了一刀。原來只有把對自己的評價不假思索的說出來才是真話。
原來她真的這麽糟糕。
她心裏生出來淺淺的凄涼。她做人從來由不得自己,從她還是一個胚胎的時候她就輸掉了一半的人生。
“星野燦,你累不累。”他突然話鋒一轉,“這麽說自己,你覺得很值得驕傲嗎?”
燦一愣。她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跡部此刻看上去很柔和。冷風微微掀着他白襯衣的衣角,深秋的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你還記不記得都大會輸掉的時候,在天臺你塞給我的紙條?”
——跳躍的太快了。燦簡直反應不過來。
“【其實打網球和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一樣的。只要你喜歡,就可以做得很好。而作為回報的,它會在你難過的時候給你最好的安慰和依靠,讓你知道你不是毫無憑借的。】本大爺告訴你,這段話我倒背如流。”
“我……”燦想要辯解,卻被他篤定的眸子擋了回去——他看上去那麽真誠,真誠得燦幾乎要被他的目光深深地撷進去。
“不管你想說什麽,我相信那個時候你是真心的。你用石頭劃在脖子上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把自己形容得再怎麽不堪,你心裏是閃着光的。
“我知道你經歷過很多事情,心裏很涼很累。我沒法回答你我喜歡你哪裏,但是我絕對不是你說的那樣想要控制你。你不用有負擔,我們應該不至于連朋友都不是吧。作為朋友,如果你有的太少、害怕失去,你什麽都不用給我;我給你的,你收着就好了。”
跡部景吾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他實在是沒有放低身段說過這麽多的“我”。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他的心情——這種該死的不華麗的事情他怎麽會擅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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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麽。跡部景吾總有本事把她弄得像只摸不着頭腦的呆頭鳥。她真的不是讨厭他,細細地想回去,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至少對她而言還是有點特別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懷疑或者回避什麽。但是她能理解跡部景吾的意思,他對自己并非半點不了解。
【所以,哪怕人生有一點點使你幸福的可能,都不要因為害怕未知的傷害而去刻意地拒絕吧。】渡邊修的笑臉好像就在腦海裏不停回放。他自稱為懦弱,但是獲得了完美的結果。自己已經沒有幸福快樂的奢望,只是人生要逆着命運的安排行進實在是太累了。
——那就,順其自然吧,反正她想要的人生也不過就是順其自然。既然他這麽想要靠過來。
“跡部……”她閉了閉眼睛,“去北海道的機票還有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學期作者實在是過得太bug了,很多難過的事情。但是今天終于忍不住跑來更新鳥~~【撒花~】
接下來是期末了,所以暫時不更新了~但是笛子保證從暑假開始以後就會勤勞更新啦~><.我也很想早點寫完,畢竟早就成形了,結局也寫好了。再不寫完可能就沒有最初的那種感受了。(而且我在小學妹的威逼利誘之下答應她一年半務必截稿T T)
以後寫《無影燈》的同時也會默默更新《Always》噠~喵~
2013.6.1
☆、上篇(4)
4.
快到十二月了。燦在寝室收拾去北海道的行裝的時候,幹冷的風慢慢拍開了窗戶。“啪”一聲,輕而清脆。燦不由停了一下手,直起身迎着一股入侵的寒意走到窗戶前,看看水洗藍一樣的天空,想着自己這個還未走完的十四歲,覺得像是一場夢。
在這個初冬,渡邊修回來又走了。想也不用想,他修學旅行的地方一定是英國。臨走時他請燦一起喝了杯茶,黑色呢子大衣和格子圍巾、搭着渡邊明朗的笑容,讓燦仿佛抓住了火把走在初冬的凜冽裏。他就和初見一樣那麽幹淨、讓燦無數次覺得他和光明是那麽相配。
“吶,看到小燦這樣安靜坐在對面就能感受到能量,讓我也想盡力去幸福。”渡邊笑笑,呷了一口茶,“總覺得自己親眼看到你成長、像是家長那樣欣喜呢——诶,這麽說是不是有點不妥?”
燦淺淺地凝視着一本正經在困擾着的渡邊修輕笑了。他說她給了他追求幸福能量、她在成長,卻不知道在燦的心裏劈開一片混沌、對她的生命綻開一點光明的人是他。他之于燦要比燦對于他重要得多。她就是這麽想的。
渡邊握住了燦的手微微用力:“不管怎麽樣,都是燦讓我跟Vivien表明心意的,沒有你我們怕是結婚、生育、度過晚年到死去、一生都無法幸福。我今後會好好努力,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夠獲得幸福。”
燦一怔,瞬即挂上一個笑容:“幹嗎這麽正式,好像是訣別一樣呢。修學旅行之後不是就會再見面了嗎。”面對渡邊好像把一片真心都傾盡的樣子,燦卻感受到了壓力:她使別人幸福了、別人的祝福她卻完全沒有自信能夠勝任。膽小鬼連祝福都害怕、無論是喜歡的還是厭惡的都會受傷。想着想着就覺得湧起一股悲劇感。就這樣,燦在凜凜的寒風中送別了渡邊修。
她還不知道,她開始了她在日本的最後一個冬天。
雖說是因為疲憊、不想再費心地負隅頑抗才對跡部的态度有所轉變,燦對北海道之旅還是期待的。那裏曾經是她母親想去而沒有去成的地方。她自己也因為沒有父母的照看從來不曾到過北海道。出發那天,跡部先把燦接到自家。真弓很符合她風格地打來電話,說辭是祝二人蜜月之旅愉快。燦知道辯駁也是無用,索性随她去了。跡部景吾對這番場景倒是很受用。
跡部最終是開着自己的座駕前往劄幌的,倒也省了燦倒車或者轉機之苦——不過這也意味着燦最初不想浪費的那兩張機票還是打水漂了。只是因為路程不短,燦暈車的毛病又現端倪。車開到半途,跡部在後視鏡裏發現不妙便馬上停了下來。
“你沒事吧?”跡部頗緊張的下了車繞到後排,燦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委屈形容。
“大少爺,你的車開得真是……奔放。”廢了好大的力氣燦才吐出這個詞,“你再不停車,我覺得我可能會在你下一個急剎車的時候把內髒吐在你車上……”
縱觀跡部景吾開車的風格,确實是帥氣又拉風,神乎其技……一路上沒被警察攔下來簡直是奇跡。
跡部本是擰着眉頭的,觀察了一會兒、發現燦确實抖得像是帕金森症一樣,也終于理解了暈車的人和自己的世界觀可能真的是不一樣的。無語嘆了口氣,只好扶她到路邊吹吹風。往北開了一路,猛一下車還真是氣溫驟降。在路邊坐了一會,跡部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自己的外套搭在燦身上。
燦看向他的時候,他剛好一臉別扭地扭過頭去。
這不是他第一次脫衣服給女孩子披上、甚至不是第一次對星野燦做這件事,可是此時的心境和神奈川屋頂的那個夜晚畢竟太不同。那時,他還不覺得自己喜歡這個長得怪怪的、性格也是混合不羁和沉靜的混血姑娘。
“要不你先回車裏吧,我一會兒就好……”燦的手抓着跡部的大衣,緊了緊。掂量着他應該不會接受她把衣服還回去——燦又實在覺得這麽冷的天他穿得太單薄。
“本大爺怎麽可能把你一個人丢路邊?”他一臉不可思議的嫌棄。
“我……”燦氣得一時語結。他的自尊心永遠濫用、最後吃虧的還不是自己?凍死他算了!——可是沒過兩分鐘,燦就發現這是自己在氣自己。她披着他的衣服在路邊坐立難安。面對一個嘴比鴨子還硬的人又怕他感冒。
“我們走吧。”燦下了很大決心、忍着胃裏翻江倒海一樣的惡心,頭也不回地走回車裏。她是出來旅行的,還沒到北海道呢,就覺得丢了半條命……
掙紮了三四個小時,跡部的車停在一家溫泉旅館。下車呼吸到劄幌冰冷卻好像染着暖色的空氣時,燦不期然笑了。這一路的忍耐都變得值得。
這是她一生中第一個實現的願望。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局面已經在穩定中有了很大的改變不是嗎。寫到這裏突然有一種很疲累、無助的感覺。開始我只是想看一看所謂“愛情”的力量,寫到這裏又不覺感到了命運的那種潛在的擺弄。就是我在提要裏采用的那一句:時光的齒輪慢慢地往前推,日積月累産生了誤差、最終整整卡錯了一個點。這個故事的發展真的有很多的可能、每一次偶然都能扭轉結局,但我卻像過人生一樣,權衡再三只能選擇一種,在哭笑之間哭笑、得失之間得失。 以上是今晚寫文之後的感受,與讀者諸君共分享。
2013.2.19
☆、上篇(5)
5.
在燦看來,跡部挑選的溫泉旅館很不符合他風格——不是有名素淨的旅館,而是看上去不太起眼的老旅館。門臉很小、而且被高大、錯節的丁香樹①遮蔽着。丁香樹不複春日裏的花開滿枝,冷冽的深灰色盤錯在枝幹上,讓燦覺得清寒。燦站在門口前行兩步躊躇下來。
跡部停好車過來,拉了拉她的手,見她無意掙脫便帶她進去。
門“吱呀”一聲,聽上去就知道很老了。進門所見也證實了這一點:斑駁的牆面、老舊的挂鐘、日本古式的帳臺……還有燃着的煤油燈搖曳着暖暖的火苗。和外面的氣氛很不同的,整個房間被橘紅色的燈光填滿,燦幾欲昏昏流淚——這突如其來的橘紅色——從沒有任何人知道,是她小時候關于家的一切圖景,她從沒有對家庭有一個具體的期盼,卻每每總是一片柔和的橘紅色闖進她的腦海。
而她自己也不知道,眼前這滿滿一個房間的橘色将會扭轉她的整個人生。燦在很多年後回憶起來都無法理解那時候任性、冰冷的自己是如何和跡部這樣的人成為情侶,卻忽而明白了那一切的開始:她的心就是在走進那個旅館的那秒鐘開始滑向了跡部景吾。
“津島阿姨。”跡部景吾甚是謙恭地朝從內屋走出來的女士鞠了一躬,又馬上迎上去問候,“許久不見了,您還好嗎?”
“我一切都好,小景你呢?”
“托您的福,我過得很好。”
燦從沒見過如此謙恭的跡部景吾。禮數他是從來不缺的,只是哪怕在老師面前他也從未如此低眉順眼。看那女士,約莫五十歲,身材纖細,一絲不茍地穿着手工十分精良的深色和服,頭發雖已半白卻還是盤得優雅講究。
——看上去簡直是一位十分優雅的貴族。
“忘了介紹。這位是星野燦——這位是津道紀江女士,是這家旅館的主人。”
津島女士的目光移向燦,溫和地一笑:“你好。”
燦趕忙深鞠了一躬:“應該是我先問候才對,真是太失禮了。”
“哪裏……”津島女士掩口輕笑,“既然是小景的朋友,不要太拘謹才好。我這個老太婆獨居在這裏這麽久,平時也沒有生意需要照看。要說小景帶朋友來還是第一次呢——吶,小景,星野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嗎?”
長輩對初次見面的晚輩提出這樣的問題本來是很失禮的。但是津島女士問出口顯得很自然,燦也沒有覺得尴尬。跡部景吾少有地收斂鋒芒、溫和地一笑:“現在還不是。”
“那就加把勁吧。”津島女士鼓勵地看着跡部,又給他們各自拿來了浴衣,“這是我繼承下來的溫泉旅館,有點老了呢,也不大,不過離支笏湖很近。你們要過去游玩也很方便。”
“真是太感謝您了。”雙雙向津島女士道謝後,跡部和燦到房間換上了浴衣。
北海道的溫泉名聲在外,引得無數外國人前來享受。燦一直長在日本卻是第一次來。
像津島女士說的,旅館确實小、又年歲已久,但是傳統也有傳統的驚喜。溫泉就在後院的人造山石之間,自然清幽。還有——男女溫泉池就在一處,只有一塊人造石隔開。
燦泡着溫泉,頓生一種“跡部是為這才選的這裏嗎”的感覺,幾近無語。
“怎麽樣?”溫泉另一邊的跡部頗為得意的問。
“很好——謝謝。”燦閉上眼睛,“你選了個好地方。”
跡部沉寂一會兒:“津島女士是我小時候帶我的阿姨。那時候我們還在英國。後來她的父親過世,她是獨女、便回來繼承這家傳了很多代的旅館。據說她家裏曾經世代都是宮廷禮官。”
“難怪。她看上去就很有氣質呢。”燦這麽說着,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她和跡部的童年,究竟有多少不同呢。她沒有父親、母親又疏于看管,幾乎是跟着孤兒院那位認識母親的倉田阿姨長大的。跡部呢——他的父母經營着那麽大的企業,大到他們的兒子也不得不生活在這個巨大的投影之下。燦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參加跡部的酒會,真弓在車上、眼光閃爍地凝視着跡部宅,說:那家夥哪裏有家。這只不過是房子而已。這樣的跡部,是被津島女士看護長大的。
這樣的跡部,跟她說:我喜歡你。
燦在氤氲的水汽中緊緊閉上了雙眼。
“怎麽不說話?”跡部試探的聲音傳過來。
燦被自己的思緒纏繞着,眼睛有點出汗。她睜開眼頓了頓:“沒,我在想明天要去哪裏玩。”
“我看你是暈車累得不想說話吧。”跡部清清嗓子,又覺得自己這麽說好像口氣不太好。他從沒有向現在這樣覺得自己不擅交談、言語不當。其實燦全不介意。
跡部張張口想要糾正上一句話,張張口還是啞然——完了。就像完全喪失語言能力一樣。在星野燦面前說話一直瞻前顧後,好像生怕一個字不合适。
“我帶你去白色燈樹②吧。”跡部轉移話題。
“好。”燦微小的聲音在假山石和溫泉之間清幽的回蕩。
“你不是說想來北海道嗎?就沒有特別想玩的?”
“我想看流冰。”燦說出了她心裏一直以來的願望。在劄幌看鄂霍次克海飄過來的流冰,就這一件事她想了很多年。
“好。”跡部甚是簡潔,“你想看我就帶你去。”
但是要說出“只要你想要的我全都給你”,驕傲如跡部此刻卻沒了自信。星野燦和他以往遇到的女人都不一樣,她的特別讓他毫無自信。但是也正是因為這幾分特別他才喜歡她。
原來不管人如何有等級之分,卻在“情”的面前是那樣奢侈的平等。一個鋒芒畢露的人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環、渺小、卑微、予取予求誠惶誠恐,扭轉乾坤的力量也扭轉不了人心。這讓愛情聽上去就像是許多個世紀以來最大的一個謊言。
又何嘗不是最大的一個奇跡。
①丁香:劄幌市市樹。
②劄幌白色燈樹:劄幌傳統慶祝活動,歷史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昭和56(1981)年。1月26日~1月2日~2月13日。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1)
【下篇】
1.
劄幌,連空氣都像剛從泥土裏掘出來那樣的新鮮,呼吸似乎也可以變成讓人迷戀的事情。
燦難得的一夜安眠。清晨起床在旅館的院子裏遛了兩圈,見津島女士在修剪院子裏的丁香樹枝。
“早上好,津島女士。”燦停下來,有禮地鞠躬,“您起得這麽早。”
穿着素淨浴衣的津島紀江轉過身來,笑着回禮:“早上好。星野小姐昨晚休息得還好嗎?”
“承蒙您照顧,我睡得很好。”燦微微停了一下,“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可以嗎?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這些樹到了冬天可真是惱人呢。樹葉都脫光了,不修剪一下的話看上去真是亂糟糟呢……”津島女士遞給燦一把剪刀,“真是不好意思讓客人幫忙呢……”
“哪裏哪裏。”燦又鞠了一躬。她還是很樂意幫忙的,說不上來為什麽,燦對津島紀江女士有一種稱得上仰慕的感覺:盡管是度假勝地旅館遍地的劄幌,津島女士獨守着常年無游客造訪的小小院落、樂安天命、淡靜體己。即便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每天換上幹淨整齊的浴衣,一絲不茍地擦着口紅、盤着高雅的發髻,有完整的禮數。仿佛與孤獨相生相伴,因為如此,反倒少了寂落感、多了從容。
燦有種默默的憧憬。一個女人唯有這樣耐得住寂寞、為自己而精致而滿足,才稱得上是個令人尊敬的女人。
“星野小姐是小景的同學嗎?”津島女士挪了個位置給燦。
“是的。我是國三開始才到現在的學校學習的。”
津島女士笑眯眯地把臉轉過來:“小景可是從沒有帶同學來過呢——和他一起長大的真弓小姐我也認識,可是我繼承下這間旅館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呢。”
“跡部常來這裏嗎?”
“倒也不是。他只有一個人來劄幌的時候才會來這裏住,一兩年總會過來一次。想必他和朋友來劄幌玩的次數也不少,那些時候他們應該會去住高檔的旅館吧。”
燦第一次感受到這個獨居女人話中帶了落寞。
“你一定也知道我是他小時候看護他的人。我沒有自己的孩子——這麽說雖然很失禮,但是我對小景就和親生兒子是一樣的。他的父母很忙、沒有時間陪他。那時候我就很擔心這孩子,他有一切閃着光的東西,但是我怕他會少了最樸素最重要的東西。”
燦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星野小姐。”津島女士慢慢放下剪刀、轉向燦,認真地說,“小景會帶你過來,你對他來說一定是很特別的。希望你能多幫助他,讓他不要缺失重要的東西。拜托了。”
津島紀江說着竟深鞠一躬。
“您這是做什麽……”燦趕忙把她扶起來,“跡部還是很敬重您的。”
津島紀江輕輕一笑:“他倒是很尊敬我,那孩子一直就很聽話。可是他畢竟缺少了重要的愛、也并不太會關心別人。他是個很善良的孩子,用自己的方式關心別人、對質疑和誤解不屑一顧……其實,比起他這樣金光閃閃,我更希望他是個平凡的孩子,有些東西不要失去。”
燦想起跡部叫上了立海大一起合宿、卻騙自己是真弓做的。
他比賽的時候弄傷青學隊長的手臂又給他聯系了最好的醫院。
他因為那人的拜托,拉上整個冰帝的正選隊伍做陪練。
——他很驕傲、有自己善良和堅持的方式,他從不解釋誤會。這一切他都不打算讓燦知道,所以燦也不去拆穿。津島紀江确實是很了解跡部景吾的。
燦的手緩緩地落了下來,眼簾低垂:“不瞞您說,我自己也是一團糟——我并沒有自信可以幫到他。”
片刻的沉默,津島女士慈祥地看着她,溫柔地嘆息着:
“那你們,就一起找回來丢掉的東西吧。”
因為是冬天,劄幌的天黑得很早。夕陽西下的時候,跡部帶着燦出發去大通公園①看白色燈樹。
“冷嗎?”
“有點。”燦老實回答。
跡部顯得有點不爽:“誰讓你非要走路去的。”
“津島女士說走路只要半小時而已,而且那麽多人你要把車停在哪裏啊。”燦的聲音聽上去甚至有點嬌嗔,讓跡部甚是驚喜。
其實也不全是這樣。而是“這樣的冬天的劄幌,散步去看白色燈樹才不會破壞氣氛。”燦想要的,其實不過就是在黃昏的劄幌裹緊大衣,呼吸着輕柔冰涼的空氣,在街燈下散步。跟跡部的豪車豪宅、甚至跡部的陪伴都沒有關系。
沉默了一會,跡部還是把圍巾取下來,輕輕搭在燦肩上。
“自己圍好。”他神色帶點不屑。
燦還是有點了解他的脾性的,這條圍巾搭在了自己身上、他就不會再收回去。燦只好停下來把它圍好。
“吶。”
“怎麽了?”跡部回頭。
“謝謝你。”燦靜靜看他。
跡部背過臉去:“這麽大的人了出門也不知道多穿一點。保暖對女孩子來說有多重要,你比本大爺清楚多了吧?”
燦笑笑,呵出一口氣。白白的氣體在冷空氣中逐漸散去了。
傍晚的大通公園市民和游客絡繹不絕。明亮如晝的街上,四處可見布滿小彩燈的五光十色的樹木,遠處遙遙矗立着的劄幌電視塔②璀璨無比、發出幸福的光芒。燦看着一片普藍的夜空下絢麗的街景,幾乎感動的快要哭出來——
就是這樣的。這就是她心裏那個幸福的場景。在最寒冷的冬天的傍晚,在一片光明的夜色街景裏行走、走進那片景色裏去,最後在裏面幸福的永眠。她本以為她永遠走不進這樣的美好裏,可是現在她就這樣擁有了它。
——總是在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冰冷堅硬;又總是在別人意想不到的柔軟矯情。
“真是美……真的好美。”燦的眼睛眨也不眨,瞳孔裏倒映出兩個溫柔璀璨的夜色。慢慢的,眼淚流了下來。
跡部回身看她的時候,一時間驚呆了。燦棕色的頭發溫柔地蜷曲在他的圍巾裏,蒼白的小臉上兩行眼淚低垂。她的眼睛裏泛起明亮的光輝。
她在劄幌的夜色下,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美。
跡部不自覺地靠近她,愣愣地注視。而後他輕輕地攬住了燦,一個吻落在燦的眉心。
燦輕輕地閉上了看慣了塵世的眼睛,卻好像看到了天堂。
①大通公園:位于劄幌市中央區的著名景點。有劄幌心髒之稱的大通公園是長約 1.5公裏,寬約100米的帶狀綠地。有草地、花壇、噴水池等,是市民們休息的場所。在冬季顯得特別美麗,銀白色的雪地裏滿是裝飾得五光十色的樹木,夜晚也明亮如晝。
②劄幌電視塔:位于大通公園西一丁目開頭。塔高147米,可眺望劄幌市全景。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2)
2.
很多很多年之後,燦因為擁有成功的事業和美滿的家庭常被問道到關于“幸福”這樣的詞語時,每每都是溫靜地一笑、覺得再也沒有比現在這種心靜如水的隐逸生活更幸福的事情了。但是想到那年初冬在北海道度過的夜晚,有滿滿一屋子的橙色光明、有大通公園璀璨的夜景、有一個自然的不需尴尬的吻——還有永遠不會再實現的流冰之旅,覺得生命裏經歷過的所有完整和遺憾都閃耀着讓人感動的美。
晚上回去的時候,燦和跡部一路無話。一直快要走回旅館的時候,跡部突然停下來。
“怎麽了?”燦走出兩步才察覺,轉身看他。
逆着街燈的光,燦看不清跡部臉上的表情。
“本大爺是認真的。”良久,他才開口,嗓子有些啞。
“什麽?”頓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忍不住笑,“你是在追求我嘛?”
“喂——”跡部聽上去似乎有點窘迫和惱火。他從來沒這樣對女生,她卻仿佛完全不放在心上。
燦也安靜了一下,還是走向了他。她細致地看着他的臉:漂亮的鳳眼,好看的淚痣,高挺的鼻子。這麽好的一張臉,她有什麽不滿意?如果戀愛只是這麽簡單的事情那該多好啊。
“我們回去吧跡部。今天很晚了。”
“你在回避什麽?”跡部也沒有動火氣,只是一挑眉。
燦有些不耐煩地嘆口氣,轉過身背對着他。
“跡部,你對我好我知道,謝謝你。可是我永遠不可能做到像你一樣灑脫。我早就不是個随心所欲的人。”
“不對。你只是不相信別人。”
燦覺得自己抖了一下,一瞬間的震悚。
“星野燦,你看看你自己是什麽德行。你喜歡幸村吧?那你為什麽不敢說出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來東京,但是你做出這副逼自己離開他又毫不痛苦的樣子給誰看?本大爺敢打賭幸村一定對你很好,所以你一直在躲避什麽?啊嗯?你天天擺出飽經世事的絕望狀,你以為很可愛嗎?”
“跡部……”
“——你會愛人嗎。”
“你別把愛說的這麽簡單。”
“愛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跡部突然吼起來,“愛就在一起就對他好,不喜歡就保持距離,就是這麽簡單的道理。像你這樣畏縮你想一輩子抱影自憐嗎?”跡部景吾的聲音聽上去有點駭人,好像用盡了所有的情緒把話說出來。
“——我沒能考慮你們的感受,這一點對不起。但是我絕對沒有想要炫耀自己受傷或是受了傷還是很堅強的意思。我只是——跡部,你什麽都知道了,我是私生、我怪僻、你還猜出我割?腕過——活着已經很累了。我沒力氣去想其他的事情。”
“所以準備一直這麽活下去?”
“這麽活下去直到我我不再怕活着。”她默默地嘆了口氣。果然還是不行——不管渡邊修、真弓,還有津島女士對她做出怎樣的暗示,她都沒辦法卸下自己的防備,“吶,跡部君。你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女孩。你應該也最清楚我配不上你吧——我這麽差勁的人。”
“把最後的話收回去,不然本大爺會真的看不起你。”他邁出高傲的一步,走過了燦。擦肩而過,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看着跡部景吾走遠,燦在一片荒涼的夜色裏緩緩蹲了下來,哭了。
一片雪渣掉在她的頭發上。
12月的劄幌,終于下雪了。
星野燦小時候很多次認為,自己根本無法一個人面對這麽深重的黑夜,所以她每天都起得很早。困意持續到晚上她就可以早點睡過去。但是漸漸的她發現這個方法沒用了,她不用強迫自己也會醒很早,而晚上全無困意。
于是八歲的時候,她決定像書裏寫的一樣用刀子在手腕上切一下,結束自己對黑暗的恐懼。為了萬無一失,她忍着疼痛把手腕劃得面目全非,血液噴濺而出的時候她卻是從未有過的心安。
讓小小的她很意外的是,她睜眼看到的還是這個世界,父親的冷漠、父親妻子的嫌惡、還有他們女兒的僞善。
她從此帶着左手腕上一堆亂七八糟的蛛網一樣醜陋的疤活下去。她不得不買一只大手表帶上。
“你想凍死在這兒嗎。”
燦擡起哭花的臉看着突然出現的跡部景吾。
“本大爺突然想起來,剛開學的時候本大爺帶一位轉校生去見教導主任,她很大牌地非要我等在門口——理由是她不認識出去的路。我想她第一次來劄幌,要自己找回旅館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他說着蹲了下來。燦看見他一臉的不耐煩突然消失了。
“幸好你一直等在這裏。”他沒說別的話。燦看着這樣的他,突然抱住他號啕大哭。好多年沒有奔湧而出的淚水灑在了他的肩頭和他身後的地上。
他們跪着抱在一起很久。
燦甕聲甕氣地說:“我沒想過你會回來找我。”
“本大爺也沒想過有生之年還能看見鐵娘子哭成這樣——吓死我了。”
“知足吧你。我在幸村面前連哭都沒哭過。”
“你認為這是幸村沒有表白過的重要原因?”
燦被他逗笑了。
“啊。或許是吧。我認為我在他面前從不示弱。可是你看穿了我的秘密,搞得我筋疲力盡呢。”
“喲。這麽聽上去倒是本大爺占了上風。我還以為分明是你把我弄得這麽窘迫。”跡部景吾想起自己之前對女人的評價從來沒有突破過母貓這個設定。或許和美和真弓可以稍稍除外。
回到旅館洗漱,互道晚安之後,燦突然叫住了跡部景吾。
“——我今天很開心。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3)
作者有話要說:
3.
到劄幌的第四天,燦沉寂已久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幾個月前、臨回東京之前,她父親又來過一次。名為看看她缺什麽東西、方便他提前添置;實際上燦最清楚,矢島先生只是來确認一下他女兒沒有反悔而已。那次他來順便給她帶了手機,燦此前從沒用過、連見到都很少。一早自己跑到神奈川的時候,本來就打定主意此後再也不用矢島家分毫,但幸村精市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