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節課,燦在講臺上中規中矩地介紹了自己
的天空下面,
挖一個墳墓,讓我安眠。
活時喜歡,死了也不讨厭,
臨睡時還許下一個心願。
請你為我把這首詩刻上:
這是他最願意躺下的地方;
像水手從海上歸回家鄉,
獵人從山上回到家鄉。”①
“你想做個詩人嘛。”真弓在燦身後對她矯情的行為略有譏諷。
“随便拿來讀的。”燦笑笑,“人命就這麽賤。昨天都是扔進紙簍裏的日歷,今天都是永不滿足的欲望的窟窿,明天——都是風沙堆起荒涼的墳冢。”
真弓看着窗外日光下掠過的白鳥。
這天放學後,燦在更衣室找到了真弓,笑道:“我答應你了,單日陪你去網球部。”
真弓安靜了三秒鐘,然後笑了起來:“今天就是單日。”
她不由分說,拉起燦就跑。
“你帶她來幹什麽?”跡部景吾眯起狹長的眼眸,看着真弓身旁瘦小的燦。
“我願意帶誰就帶誰,你管。”真弓毫不示弱,“還有我告訴你跡部景吾,你對她态度好一點,她是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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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想自己如果是在喝水,一定會噴她一身。
跡部吐了一口氣:“OK,本大爺從小就不和你吵,因為你從小就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女人。”
“我從小就不願意搭理你,因為你從小就是個被媽媽穿着裙子的變态。”真弓小聲說。
真弓的“小聲”是一個微妙的音量,其他人聽不到,但是跡部景吾聽到了——當然,燦也聽到了。
“櫻井真弓!”跡部抄起手掌。
“怎麽,你要打架?來啊,我奉陪。”真弓眯起眼睛。
“你打的過本大爺麽。”
“你敢打我麽。”
跡部愠怒未消地放下手臂。
“哎呀呀,真的是太不理智呢。”跡部背後,忍足走了過來,“呦,星野小姐也在呢。”
“是啊,碰巧聽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燦微微一笑,輕瞟了一樣真弓。
“呵呵,看來星野小姐很有情趣啊。”
跡部景吾一挑眉:“忍足,在女朋友面前誇另外的女人,你覺得理智麽。尤其在你女朋友不是個省油的燈的情況下。”
真弓這次沒多說一句話,而是笑盈盈地去拉住忍足:“侑士,我有點事情跟你商量,你跟我來一下嘛……“
“這樣啊。那景吾、星野小姐,恕不奉陪了。”他心領神會地笑。
“喂,本大爺批準你走了?現在還在訓練時間!”這句話出口的時候,兩個人早就跑遠了。
燦嘻嘻地笑起來。
“你笑什麽?”跡部景吾憤怒地看向燦。
“沒什麽沒什麽……”燦乖乖的揚揚手裏的詩集,“我只是看到了一個被耍得團團轉的人呢,是穿着——裙子?”
“你在說本大爺?!”他明顯是生氣了。
“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可別打我,櫻井威脅你的那件事,反正我是知道了。你要是動手的話,我就動口。”燦笑嘻嘻地說。
跡部景吾餘怒未消地打量着燦。燦輕盈地向球場外面走去,在不太近的看臺上坐下來,繼續翻手中的詩集。
很喜歡詩。燦覺得能從詩人的字眼裏看出些什麽。有時候她也讀情詩,從不覺得低俗。濃重的愛情和濃重的幻覺,以幻覺來哺育自己,女人和男人也就因為這種男女之情變得像是原始的嬰孩。
她感到書頁上忽然投下了陰影,擡起頭。看到跡部景吾,脖子上搭了一條毛巾,滿頭大汗。他用依舊高傲的口氣看着自己問:
“你在看什麽?”
燦仰頭看看已經低垂的暮色,雖然天還亮着但是已經感覺到已經不早了。
呵,居然看了這麽久了。
燦把詩集往書包裏面一塞,定定地站起來:“沒什麽。太晚啦,我不奉陪了。”
“還沒回答本大爺的問題。”他語氣冰冷。
“那你也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她轉回頭,“現在幾點了?”
“六點。”
“你看,我都在這裏坐了一個半小時了,我很累了。”燦踮起腳向球場上望望,“你的部員也都走了——櫻井他們兩個也走了?”
“根本就沒回來。”跡部咬牙切齒。
燦嗤嗤地笑:“我就知道會這樣。那我也回去了。好餓。”
“你先回答本大爺的問題再走。”他冷漠地堅持着,“你剛才在看什麽?”
燦走了兩步停下來。嘆了口氣轉過身:“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你有什麽意義呢。你對我剛剛在看什麽其實根本就不感興趣吧,只是你感到了挫敗,你沒有人可以發洩,就需要到我這個不相幹的人這裏索取一些驕傲。不用這樣。你真的覺得逼我說出一些與主題關系不大的話就可以滿足你的虛榮感麽。還是說,你只是愛慕那種盛氣淩人、逼問別人的感覺呢。”
跡部景吾愣愣的站在原地。她那麽靜靜地揭穿他,他本該惱羞成怒,卻一時無言。大概是晚陽太過溫和奇異,會沾染人的情緒。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一本詩集而已,我讀着玩的。。”燦短促地一笑,“你可以滿意的回家了,同學?”燦默默地看着他。夕陽磨滅了他所有的銳利,那一刻他就像是彗星的尾巴,燦爛但是短暫,給人不太真實的感覺。
跡部有些奇怪的沒反應,只是目光很深的盯着她,燦決定快點離開。
看着夕陽下少女漸行漸遠的背影,跡部景吾眯了眯眼睛。
注①R?L?Stevenson的《Reguiem》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5)
5.
星野燦有一條項鏈。有些時候,她會把項鏈摘下來輕輕捧在手裏,像是面對一件珍物。她把嘴唇湊過去,甚至對着它低聲呢喃。
那其實算不上什麽項鏈,只是用一根細紅繩穿的一枚銀戒。戒指是母親的留下來的老東西,已經變得非常暗了——銀器時間久了就是如此,但是燦從未覺得它因為歲月的侵蝕而變得不美。它上面刻着詭谲的花紋,好像帶着南洋那個最輝煌的時代的氣息。
燦很小的時候,也曾經試着在頭腦裏幻想母親的樣子。燦的媽媽是個丹麥人,日文名字叫做“星野光代”。會留下這樣首飾的女人該是何等的與衆不同,應當是那種天生就如花朵般燦爛又鮮豔、透着一種含蓄的熱情。後來再回孤兒院的時候,那裏曾經照顧她的阿姨也驗證了燦的猜測。阿姨說光代是個精力充沛的女人,熱愛讀書和表演,情緒非常敏感。跟日本女性很不同,光代心裏想什麽都會直接說出來,因為“在雜志上看到一個日本人拍阿拉斯加的照片而決定來日本留學”這種事在她看來都再自然不過。不過她生性似乎并不樂觀,何況又是一個以一天理難容的身份獲取愛情的女子。
那個“身份”的書面語叫第三者,不過人們通常更願意稱它為——狐貍精。
燦用手指撫摸戒指上的花紋。她的手指纖長而靈活,萬籁俱寂的時候,她幾乎能聽到十指在戒指表面掠過的聲音。
“燦,今天精神不好?”社團活動的時候,渡邊修輕聲問她——是的,他現在偶爾會稱呼她為“燦”。當然,這也是得到了她的允許的。
“昨天睡得晚了些,不過感覺還好——國三了麽,學習壓力大,作業也多。”燦勉強地笑笑,手卻不受控制的碰了碰空蕩蕩的脖子。
“撐不住的話別勉強。”渡邊溫暖的笑着,“你很努力,我批準你請假哦。”
昨天,燦确實睡得晚了些。不過不是因為作業——那些玩意兒對她來說絲毫構不成威脅。她是找項鏈找了很久——或者說——戒指。她不知道丢在哪裏了。挂在脖子上的東西怎麽會不見呢。
社團活動過後,燦就去上課了。
“你怎麽心不在焉的?”半天下來,櫻井真弓也這麽說,“可沒見過你這個樣子哦。”
——我就表現的這麽明顯?燦無奈地搖搖頭:“沒什麽,昨晚一夜都沒怎麽睡。”然後她拿起水杯喝水。
“和誰風流來着一夜都不睡?”
燦把口中的水全噴在了真弓身上。
“你又亂扯些什麽。我是在寫作業、寫作業。”
真弓擺弄着濕衣服,喃喃地說:“沒關系,我不介意的。唉,你在找東西?”
燦微微一愣:“找什麽?”
“找借口。”真弓一臉 “少撒謊了,誰不知道別人用一個小時的作業你就用二十分鐘”的神情。
“……好吧。你确實猜對了。”燦嘆口氣,“昨天我陪着你去網球社,之後我就回宿舍了。睡前才發現,一直戴着的項鏈丢了,就是一根繩穿着的戒指。”
真弓非常好奇地詢問了戒指的模樣,來歷。不過關于後者,燦當然不會完全說實話。真弓并不是一個能夠掏心挖肺的朋友。
兩人正聊着的時候,跡部景吾走了過來。
“喂,真弓。昨天本大爺打電話的時候,發現書包裏有這個——學生會理事你就幫忙問問吧。”跡部景吾把一條簡陋的紅色絲線穿着的戒指放在真弓的手心裏。
“我的項鏈。”燦一字一頓的說,“怎麽會在你那裏?”
“本大爺怎麽知道?”他一聽說是她的東西,也一臉詫異。
昨天沒有摘下來過,更沒有靠近過他……燦想着,認真皺着眉頭突然松開。她眨了兩下眼睛,暗自笑了。
“對了……”真弓一臉為難,“我突然想起來要去協調一下社團活動場地的事情——拖了好幾天了不能再等了。戒指的事情你們慢慢解決啊。”
燦意味深長地看了真弓一眼,确認她不在視線範圍之內,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小聲自語:“編借口也不會編好一點。”
跡部眯起眼睛:“啊嗯?”
“隔牆有耳,我們換個地方說話。”燦神秘地一笑,沖跡部眨了眨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6)
6.
天臺的風很大。那種迅疾的聲音充斥在燦的耳廓裏,讓燦不由想起自己逃走的那個夜晚。那由于恐懼的奔走而帶來的凜冽呼嘯的風聲,像是嘲笑她的無謂掙紮。
“你到底要說什麽。”他眯起了眼睛,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燦略微的微笑着:“其實沒什麽,就是謝謝跡部同學你還我戒指。我想自己在這裏呆一會,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跡部瞠目結舌,有些愠怒:“你在耍我?”
燦抱歉地欠身:“對不起,我并無此意。”
對視着他眼睛的時候能明顯發覺:他裝的很自我、很成熟。可是在他生氣的時候,他那種沖動的眼光會出賣他的年齡。
“我沒有要耍你,只是想耍一耍櫻井同學。”燦頂着風靠近天臺的憑欄,慢慢地趴在上面,入神的端詳着手心裏的戒指,“吶,跡部君。這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弄丢它我心神不寧啊——真是對不起,忍不住這種話。抱歉了。”
跡部覺得自己應該沒有看錯。燦的眼睛裏泛着微光,她那淡漠得有點神經質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了。
“其實呢,我說教室裏不方便,是因為櫻井真弓。”燦突然微笑着,“她在偷看哦。”
“偷看?”
燦點點頭:“你不覺得她和忍足鬼鬼祟祟的?”
“他們兩個哪天不是鬼鬼祟祟了的?”跡部景吾一臉見怪不怪的神情。
“有句很失禮的話,但是我還是想講出來,希望你不要生氣才好。”
——既然知道失禮不是應該征求一下別人的意見嗎……跡部景吾有點無語。
星野燦這種突如其來無法掩藏的個性可能是來自她的母親。
燦不屑地嗤笑:“你的智商只有這一點而已麽?聽他們說,你不是自诩洞察力很強嗎?”
“聽幸村說的?”
燦一怔。
“我早就你們的關系不一般。”他一臉得意。
燦很久沒有說話,又過了許多時候,她有點低落地開口:“我們是在說真弓吧——不要跑題。”
“我不知道真弓要幹什麽,但是我的戒指——”燦頓頓,攤開手掌,“沒猜錯的話,是她放在你書包裏的呢。”
跡部景吾困惑的看着她。
“我第一天去網球社你記不記得?她和忍足把我晾在那裏,說什麽有事情要單獨商量,然後就沒回來;剛剛,我發現我的戒指在你那裏的時候,她又有事情。可惜演技不好,這麽不自然,一眼就能被看穿。”
跡部景吾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
“還有一件事情,開學第一天,櫻井讓你帶我去教務科。這根本沒有必要吧,她帶我去不就行了?我想那個主任也不會費盡周折的對學生會理事說,請她去找學生會會長,讓會長幫一個新生帶一下路?”
跡部景吾咬牙切齒:“這女人想幹什麽?”
“那我就不知道了。”燦笑得很短促,“你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就好了。”
他的表情平靜了下來。他想起剛剛燦的那個眼神。
燦頭也不回。猛烈的風把她的短發吹的淩亂。
燦還從沒覺得自己離天空這麽的近。端詳它水墨畫一樣的藍色不斷變幻。雲在流動,就像涓涓不息的河流一樣的美麗,帶着一種令人窒息的冷冽姿态。
跡部景吾不是第一次發覺燦長得很特別:她鼻弓挺立,眼窩深陷,有一個飽滿的額頭和非常優雅的下巴——她下巴中間有一道明顯的溝,亞洲人很少有這樣的下巴。她面色蒼白,頭發、眉毛和睫毛的顏色相較于亞洲人都不是黑色,就連瞳色也是顯得很淺。
“我長的是很奇怪,但不是外國人。”燦輕輕地說。
跡部景吾像被雷劈了一樣。他一直很介意自己被人猜中在想什麽
“不過如果你能保密,我可以告訴你。”燦轉過頭沖他笑,“我是混血。”
“混血?”他詫異。對于燦這有點不一樣的面孔,他一直都理所應當地解釋為“女生男相”,他猜很多人也都是這麽覺得的,因為和其他混血比起來,星野燦混得并不太明顯。
“是。”燦有點得意,“我的媽媽是丹麥人。”
跡部看着燦,還是不由的想着她剛剛的那個眼神——一瞬間而已,但是自己絕對沒有看錯。她眼睛裏有淚。
“看着我你也研究不出來什麽。”燦會心地笑,“再說,我哪有你女朋友長得好看?”
“女朋友?本大爺才沒有這麽無聊。”他傲氣地回答。
“是嗎?”燦調皮的轉了回去。其實就在昨天,燦在冰帝最僻靜的一個小花園的角落裏睡了個午覺——她不是故意偷看的,可是誰叫他們弄那麽大動靜?沒錯,她可是看見這位口是心非的大少爺在和一個女孩子激吻呢,嘻嘻。
“喂,”他警惕地說,“你這女人該不會是看到什麽吧?”
“我可沒有看見你和女孩子在溫存。”燦做了一個投降的手勢。
他一愣,笑了起來。不打自招——不過想她這麽聰明,應該是故意的。
“逗你笑笑。”燦淡然地說,“年紀輕輕的還是去做追風少年吧,幹嘛要每天板着一張臉啊。”
“啊嗯?”
“沒什麽,我在誇你。”燦繼續看雲彩。其實她是想起櫻井真弓說過她發自內心的笑很好看,但是她也分不清,哪個是真的笑,哪個不是——
“你不趕時間嗎?” 燦不想和他單獨呆得太久。這種意料之外和諧的氣氛讓她覺得無所适從。她想象中的跡部不應該給她這種感受。
“這裏又不是你家,你沒權利趕我。”
——不是她家?……她哪兒有家啊。燦不覺的苦笑了一下。
“你在這裏呆着,不怕你女朋友生氣?”燦愣愣的看着天。
“都說了,本大爺沒有女朋友。”
“都被我看到了你還嘴硬?”燦笑了一下,“你不怕她生氣,我可怕她找我來發飙。”
“這種無聊的事情只有女人會做。”
燦斜睨了他一眼:“但我最好自覺一點,和學校的大衆情人保持距離——誰知道會做這種事情的無聊女人會不會出現在你身邊?”
“大衆情人?”跡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上去很惱火的樣子,“誰給本大爺封了這麽不華麗的號?”
“你還有心思在乎這個。”燦白了他一眼,“昨天我看到的東西真後悔沒拿相機拍下來。然後我把它們洗出來,貼在告示欄裏。相信你的擁趸們會對那個倒黴的和你在花園裏溫存的女生群起而攻之,這樣我也算是明哲保身。”
他突然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你這麽說會讓本大爺覺得你有所期待。”
燦完全沒有被冒犯的感覺,滿不在意地笑着:“不屬于我的東西我是想都不會想的。跡部同學的備擇答案有很多,就不要再來摧殘我這朵難看的花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篇(7)
7.
雙日出于強烈的喜好而在植物部拼命,單日又被真弓拉到網球部無所事事——不過,燦本來就是無所事事的。每逢單日,燦就坐在球場邊上的休息區看看書,從不看打球。這在那些想進球場裏面近距離花癡、卻不許進入的女生來說,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可是——敢怒不敢言,誰讓人家是球隊經理領進去的。
“哎呀,星野小姐總是無視我們呢。看來不喜歡我們啊。”忍足每每故意發出這樣的感嘆,燦都報以寬容的笑,然後及其刻薄地說:“也不是那樣的……還是有人讓我喜歡的——”燦把食指向球場上一橫。衆人抛過眼光去看,只看到了一只熟睡的綿羊——芥川慈郎。
看得出來,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答案表示不同程度的驚訝。
“玩夠了就睡着、從來都不多話……這才是可愛的人啊~”燦故意很做作的笑。
燦确實不喜歡忍足,也說不清為什麽。總是感覺不管是他的語言、表情還是态度,都像是假的。
看到忍足在自己的言行的打擊下逐漸詞窮,燦才會心滿意足的繼續自己的事情。很多時候她都以用語言調戲良家的婦女婦男為樂趣。比如她和渡邊修,簡直是無話不說。真弓見過,評價說“那是一場看過一次就終生難忘的高級語言交流”。
“您過獎。”燦這麽謙虛道。
但是要應對每天無休止的身心疲憊是需要精力的。燦在自己的糟踐以及真弓的摧殘下終于發燒了。
幸運的是,不算是高燒,神智還是清醒的。
不幸的是,發燒那天是全學年一次比較重要的抽考。
燦頭頂着十月有點慘淡的太陽,無話可說的走進了考場。
燦離開宿舍前,歌野絢香非常自責,反複向燦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去考試——絢香小朋友,在燦考試前一晚用自己的行動诠釋了什麽是雪上加霜——因為燦邀請她去房間吃飯,她決定幫燦放洗澡水。但這個馬虎的孩子或許因為體弱很少幫別人忙,于是她既緊張又激動地——忘了先把水燒熱……
“唉……”燦左手撐着越來越沉重的頭,右手飛快的在數學試卷上寫下答案。
[糟糕了……]燦的額角泛出細密的汗珠,她非常無奈的在心裏嘆息——櫻井真弓、歌野絢香……你們就害人吧。
考過一天試,燦虛脫的趴在桌子上,像是被人抽走了整副骨架一樣癱在那裏。
“考得怎麽樣?”真弓和忍足一起出現,後面不遠不近的還有個跡部。
“糟透了……”燦有氣無力,頭也沒擡,“我需要緩一緩,你先走吧真弓……”
“我先走?”真弓杏眼圓睜,“說好今天陪我去看訓練的。”
她得意的神情仿佛在說“不許耍賴”。
燦把小腦袋埋進手臂裏,聲音悶悶的:“你饒了我行嗎……連修都會給我放兩天假。”
“修?”真弓安靜的呵呵笑,“叫的真親密啊。這才開學沒多久,你倒是和你們部長打成一片嘛……渡邊修也是有許多追求者的,很多女生因為他擠破頭想進植物部呢。不過他不允許目的不純的人加入,吶,景吾?”
這倒是和渡邊修自己對“植物部只有他一個人”的解釋不太一樣。
跡部景吾輕輕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是嗎……”燦勉強地笑笑,“總之我現在要去醫院了……”
燦試着站起來。像窗外變黃的葉子一樣,搖搖欲墜。
“喂,你真的沒事吧?”忍足看上去并不太放心——畢竟她這樣還是真弓折騰的。
燦右膝一軟,有些沒站住,忍足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燦像是兔子一樣飛快的擋開了他的手:“別扶我。”
忍足有些錯愕。那個反應迅速的近乎是一種本能——她本能地在拒絕幫助。
真是獨立的女孩。
燦的臉上顯得很窘迫,右手輕輕撫了耳朵,低着頭僵硬地解釋了一句:“我沒事自己可以站得住的。我先走了。”
燦做夢一樣的走出校門,靠着牆角蹲了下來。身體很難過,有些東西牽扯着五髒六腑,像要把它們拽出來一樣,燦不由得幹嘔。
很多年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虛弱、已經虛弱到快要支撐不住了——她一直都是拼盡全力在生活。她也無數次地希望自己可以不要這麽脆弱。
[身子壞了可就糟了呢。]燦笑笑地想,[身體是接受折騰的本錢啊。]
不過她想自己并不怪真弓。畢竟她所做的事,本質上也是往死裏折騰自己。
置之死地而後生。沒有死過一次的人,怎麽能感受到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1)
珠瑣記
潛來珠鎖動,驚覺銀屏夢。
滿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
——南唐?李煜《菩薩蠻》
【上篇】
1.
燦心裏有一種恒定的自知。她很明白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并不懂得她這麽做給自己帶來的危險。尤其是當她活在一群和她在這方面有所匹敵的人當中——真弓、忍足。他們兩個是對真實的她的荒誕威脅。
她的發燒還沒有完全好,這已經是第三天了。去醫院檢查無非就是開了兩包藥——她不接受打針和挂瓶。怕疼。
“星野,你明天能不能來活動?”午休的時候,渡邊偷偷來找她。
關于偷偷,是燦要求的。真弓也不是沒說過,渡邊修在高中部的人氣堪比跡部景吾。燦還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部長大人,今天下午出成績。如果我考的還說得過去的話——我同意明天去。”燦輕輕嘆氣,“要是成績不如意,抱歉,我還得請兩天心情假……”
渡邊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是個特別單純又體諒的人。
冰帝考試出榜的時候,通常都是學校裏最冷清的時候——很少有人敢出去看榜單。每個人都會習慣性的往壞處想,而當結果出來時,其實沒有那麽糟糕。人們總是覺得壞事觸手可及所以非常忌憚,而好事遠在天邊。其實也可以解釋的過去,就好比留在每個人記憶中最深刻的,都是傷痛。
“第一名——跡部景吾……”燦捧着酸奶,喃喃地看榜,“意料之外的厲害。”
“第四名——星野燦。啊啦。”燦用力的吸吸快空了的瓶子,“可真是的。發燒果然是影響人的腦袋啊。”
“怎麽,這樣還不滿足嗎。還想打敗本大爺不成?”燦聽到身後傳來抑揚頓挫的聲音,充滿霸道的口吻。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燦笑嘻嘻的回頭:“這是年級第一對敗将的嘲笑嗎?”
“你見過永遠第一名的人花時間嘲笑手下敗将嗎。”跡部景吾一臉不屑的回答她。
燦笑呵呵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并不說話。她和他說的已經夠多了,這讓她有點後悔。以自己的性格,繼續下去一定會招惹麻煩。
而後她擡起頭,在秋日細碎的陽光下用她精心打扮過的微笑迎接他銳利的眼神。
“我走了。跡部同學好好享受勝利的喜悅吧。”燦歪歪頭說。
“你是在躲着我嗎?”他不滿。
——還真是任性。
“我不是說我要和你們這些被女生視為珍寶的雄性們保持距離嘛……”燦留給他一個背影。
燦中午難得的回了宿舍。因為她答應要給渡邊打電話。
“我已經看到了,燦。”渡邊再按電話另一邊笑笑,“年級第四名,真厲害。”
燦嘆了一口氣:“多謝你還特意來初中部看榜。”
“我又不是為了你……”渡邊說,“我是要盤算一下你究竟要請假到哪一天。現在看來你明天可以歸隊了。”
“歸隊?”燦輕聲感嘆,“好吧,明天見。”
“怎麽聽上去你情緒不太高漲的樣子。”
燦苦惱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問題:
“不是第一名,沒有什麽值得高漲的啊……”
與此同時燦接到了真弓追來的電話。燦還沒說話就聽見她怒氣沖沖:“星野燦我知道是你接的電話,別告訴我你是歌野絢香!年級第四名還敢告訴我你考得糟透了!”
燦懶散而煩躁:“鼓膜快震破了。有事兒麽,櫻井同學。”
燦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總是不耐煩。很不巧真弓也是撞在槍口上了。
“其實我是要告訴你,明晚跡部家裏要舉辦一個Party.”
“哦。”燦戴上眼鏡,心不在焉的翻着書。
“你怎麽沒反應呢。”真弓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反應?”燦“啪”的一聲合上那本厚的可以砸死人的書,“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聽我對這件事情的反應?”
“是啊。”
“我應該對這種事情有什麽反應……什麽party亂七八糟的。我要挂電話了。”燦抓亂了頭發。
“我還沒說完呢。”真弓責備地說,“全班同學都要去,你也是。”
燦怔了一下,又把電話拿了起來:“這算是什麽規矩,我為什麽要去。”
“景吾喽。起碼他是這麽跟我口頭落實的——叫全班人都去。”真弓口氣聽起來“我也沒轍”的樣子。
“唔。”燦左手手指敲敲書本的封面,“我親愛的櫻井小姐,他不用大腦,你也是麽?為什麽他這麽說我就要聽他的。”
真弓聽見燦略帶得意的笑聲——得意。她絕沒聽錯。
“你确定你不去?”真弓猶疑地問她。
“對,我不去。”燦嘆了口氣,口氣輕佻而無奈,“我怎麽也想不出我要去的理由啊,反倒是不去的理由有一籮筐呢。”
“比如?”櫻井真弓顯然還不死心。
“你需要我把其他的理由告訴你嗎?”燦依舊笑着,“我不會跳舞,我從沒去過舞會、我不知道我去那裏幹什麽,我沒有像樣的衣服,我去了絢香會不開心,我沒有時間寫作業,我明天下午要去植物部活動不一定到什麽時候,我還有書要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理由——我讨厭熱鬧,不想去。”
真弓在這一串連珠炮之後,默默地挂上了電話。
燦笑得快要哭了。她怎麽能去參加這種場合呢。從小、從被父親收養了開始,就要出席很多這樣的場合,面對着別人明知故犯的目光,還可笑的要掩藏自己是私生女的公開的秘密。
下流社會來的孩子。
不被允許的孩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
☆、上篇(2)
2.
燦料想自己的拒絕并不會引起什麽後果。相反的,對于才在一起上學不到一個星期的諸位同學來說,自己要是同意了去參加那個連在慶祝什麽都說不清楚的舞會,反而比較不合理吧。
但是那天下午在網球社真弓告訴她,跡部景吾生氣了。
“生氣?”燦把眼睛從詩集中移了出來,“誇張。”
“他可是認為,你傷了他的自尊心呢。”真弓用楚楚可憐的語氣說話,但是燦聽出來她根本就是在戲弄自己。
“哦,是嗎。”燦愛答不理的低下頭繼續看書, “好無聊的自尊。”
“嘿,第一個敢這麽說他的女孩子——啊不,或許你是第一個敢這麽說他的人呢。”真弓笑吟吟的遞給燦買好的果汁
“哦,不用了謝謝。”很禮貌地拒絕了,“我不太喜歡這個。”
真弓疑惑的看着她:“是嗎?我還以為你喜歡的。因為總是看見你捧着鮮榨果汁喝呢。”
“噢,那個……其實是因為我不喜歡這個味道的。”燦狡黠地看着真弓,“你不覺得這個味道真的怪異到驚為天人嗎?”
“有這麽誇張?”
“反正我是寧可去喝植物的組織液也不想嘗試這個的。”
真弓倒吸一口氣,已經送到嘴邊的咖啡被她猶猶豫豫地放在了地上。
燦不再看她,重新戴好眼鏡繼續讀詩。
十月就是這麽一個天高氣爽的時節。清晨打開窗戶都能聞到秋天的體香。學校裏遍地的樹葉踩上去感覺到松軟的觸感。這樣的季節往往适合鬧劇,譬如生離死別、情敵決鬥等等。
可是再過不久秋天就快過去了,燦還什麽都沒有看到。
真是失望啊。
“她真的不去?”忍足侑士當着跡部的面很欠修理地問了真弓這個問題。
看得出來跡部的臉色不大好。大少爺應該是第一次被人駁回顏面吧。這次舞會是為了慶祝他亘古不變的年級第一名,說起來也沒什麽慶祝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