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妖與友人(13)
若是知道的場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受傷,越前很肯定自己在面對那一只走投無路的妖怪時出手會更決斷一點。可正因為他不曾預料到結果,所以當他看到面色蒼白的的場被幾位式神護得嚴嚴實實離開,地上還留着一灘刺目的鮮血時,懊惱得把嘴唇咬出了血痕。
周圍的指指點點與竊竊私語從的場出事起就沒有停止過,但大部分都帶着一種幸災樂禍,看笑話似的冷漠,讓越前替的場感到不值——就算的場家一向行事詭谲,但好歹是幫這群人解決了一個大麻煩,怎麽就沒有一點感激之心?越想就越感到氣憤,他擡頭狠狠掃視了一圈衆人,一腳踹飛落在腳邊還帶血的匕首,大步朝的場離開的方向走去。
這邊的怒意尚未平息,又被的場那一群式神拒之門外,讓越前心中再次騰起無名的邪火。金琥珀色的貓眼含着怒意,冷冷望着為首那個最為熟悉的老者,他沉聲道:“讓開!”
“家主正在接受治療,也沒說允許你進去,你最好等在外面。”無視冷怒的目光,老者面無表情的看着越前,絲毫沒有要退讓的樣子。頓了頓,他又道:“事情由你而起,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反省,等見到家主時好好向他謝罪。”
“謝罪?”怒極反笑,越前一拳揮向老者,咬牙冷哼道:“滾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知道以越前的能力是可以擊中式神的,但式神的法術在他身上卻不起效果,老者後退了一步,仍穩穩擋在門前,微蹙着眉道:“越前龍馬,請你自重。”
“都住手!”就在越前準備強闖的時候,緊閉的門扉被推開了一條縫,七濑從裏露出臉來。目光在滿含怒意的精致面孔上停留了片刻,她微微側身,淡淡道:“進來吧,家主要見你。”
才一踏進屋內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越前眉心狠狠一擰,越過七濑快步繞過屏風,一眼便看到正斜倚着靠枕,面色蒼白如紙的的場。方才一片混亂,他并未看清對方傷在何處,此時才發現衣衫散落的左半邊肩膀上,有一條長長的傷口,從肩頭一直延伸到肘部,白皙的皮膚上血肉翻卷,深可見骨。
聽到腳步聲,的場微微掀開眼皮,對當場愣在原地的少年淡淡揚起唇角。“既然來了,就過來吧。”
因為知道人類與其他種族相比格外脆弱,又見鮮血還在從傷口中不斷湧出,越前心中浮起深深的恐懼,幾乎是踉跄着腳步奔到的場身邊。張嘴想要說話,可嘴唇卻顫抖得難以成言,他只能緊緊盯着正在忙碌的醫者,緊握成拳的手指刺得掌心生痛。
“從沒見過你這麽怕過……”吃力擡起右手輕輕撫摸了一下越前慘白的面孔,的場眼底飛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光,低低笑道:“沒事的,死不了。”
“家主,萬幸,您的韌帶沒有受傷,是否現在開始縫合傷口?”詳細的檢查過後,一直默默無語的醫者擡起頭,欲言又止良久,終忍不住輕聲道:“傷口太長,若不用麻藥,我擔心您撐不過去。”
“你知道我的,我從不用那些自己不能控制的東西。”颔首示意手術開始,的場轉眼看住越前,微揚着唇道:“陪我說說話吧,我不想時間那麽難熬。”
可是……那麽長一條傷口,要在不使用任何麻醉的情況下縫合,一定很痛吧?人類會不會因為疼痛而死去?猶豫的看着那條猙獰的傷口,越前張了張嘴想要反駁這個不合常理的要求,突然感覺頭上被輕輕摸了一下,只得咽下争辯,扭頭道:“你想說什麽?”
“随便說什麽都好……你說,我聽着……”縫合開始了,曲針刺破皮肉将傷口強行合攏的疼痛尖銳着持續,即便是的場早有準備,依然克制不住身體在疼痛中顫抖。唇角的笑意變得勉強,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道:“今天,多謝你了。”
“……沒什麽好謝的,我又沒做什麽?”不敢再去看那根在血色中閃爍晦暗銀光的針,越前垂眼看着擱在一旁微微痙攣的手指,不由自主的伸過手去握住,仿佛這樣可以替的場分擔痛楚。沉默了片刻,他小聲道:“我只不過是識破了妖怪的僞裝,擊殺妖怪的人是你。”
已被一波接一波的疼痛逼得昏昏沉沉的,可當感覺到越前掌心的溫度,的場精神為之一振,舔了舔滑落唇角的冷汗,啞聲笑道:“你沒事就好,否則要是那只胖貓來找我鬧,我還真沒說辭了。”
聽的場提到斑,再看看窗外已經黑盡的天色,越前還真有些擔心斑會找來。不是擔心斑對付不了的場家的除妖人和式神,而是擔心的場現在這個樣子無法承受斑的吵鬧了。稍微想了想,他道:“我去給塔子阿姨打個電話,很快就回來。”
微微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越前一副等待同意的模樣,的場雖不情願卻仍是吃力的縮回了手,颔首道:“你去吧,七濑就在外面,讓她帶你去。”
因為藤原夫婦在為夏目購買手機時也為越前購買了一部,他出了房間後看也不看守在門外的式神和七濑,徑直走到空無一人的庭院裏,快速跟夏目交代了一下,尤其叮囑不要讓斑過來。做完這些,他靜靜站了一會兒,剛準備往回走時,恰好看到那個曾經在中村家看到的死神就站在角落的陰影裏,頓時有些慌了——死神出現就是為了收割靈魂,難道的場會死嗎?
“你怎麽在這裏?”警覺的看了看周圍,見四下無人,越前連忙快步走過去,微顯慌亂的瞪着那雙黃綠色的眼,壓低嗓音道:“你來做什麽?誰要死了?”
仿佛不知道越前的緊張一般,死神笑眯眯的,像朋友重逢般揮了揮手。但接下來,他就被這個比他矮了半個頭不止的少年緊緊揪住了衣襟,只得老老實實道:“沒有誰會死,我只是路過,感覺到小殿下你在這裏,就來打個招呼……小殿下,看不出你個子雖然小小的,力氣還挺大,難怪修大人讓我別把你惹毛了。”
聽到死神的保證,越前稍稍鎮定了一點,擰着眉追問道:“你見到修了?他不是應該在夏爾的世界嗎?”
“嘛,我不是說過嗎,修大人是我的偶像,我有他的聯系方式也不足為奇吧。”拍拍越前的手示意他松開自己,死神裝模作樣的噓了口氣,理了理外套,這才笑道:“上次見過你後,我就跟修大人彙報了。他要我轉告你:他還有事,暫時無法來找你,但你最好趕緊離開這個世界,因為越前龍雅越來越不對勁了,指不定哪天就會出現。”
“龍雅?龍雅又怎麽了?”想起上一次和龍雅見面時對方的暴戾,越前眉心狠狠一蹙,心中騰起一種不詳的預感——若龍雅真的到來,他不認為這裏有誰能抗住不問就裏的野蠻,甚至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也不一定。畢竟,這個世界還是普通人居多,不是嗎?
“我怎麽會知道,我連越前龍雅是誰都不認識啊。”聳聳肩膀表示自己愛莫能助,死神伸手拍了拍越前的肩膀,道:“總之我把話帶到了,就先走了啊。對了,小殿下,我從沒見過修大人那麽認真過,你最好是把他的叮囑聽進去,雖然他也說了你一定不會乖乖聽話的。”
和來時一樣,死神走得無聲無息,可越前卻良久站在原地,望着不遠處燈火通明的宅邸出神。他原以為,會在這個世界停留很久,想不到這麽快又要分別了。對人類而言,這一別就是永遠,他自然舍不得的。可轉念又一想,他憑什麽一定得聽從別人的安排,如果龍雅來了,他正好一次性問個清楚明白。這麽想着,郁悶不安的心情頓時好了許多,他轉身沿原路返回。
為的場縫合傷口的醫生動作很快,當越前回到房間時,他已經在收拾殘局了。看到越前,他颔首示意,輕聲道:“家主現在還很虛弱,讓他多多休息。若有什麽問題,盡快通知我,我就在隔壁。”
“還以為你已經走了……”本在閉眼淺寐,聽到聲響,的場緩緩睜開眼,對越前笑了笑,又道:“血腥味太重了,去開窗透透氣吧。”
“渾身都是血,開窗也沒用。”看着的場,又想起方才死神說的那些話,越前莫名覺得難過,抿着唇走過去,小聲道:“我跟塔子阿姨說了,今晚不回去,留下來看着你。”
不知是不是意外,的場竟微怔了好一會兒,這才一點點揚起唇角。将纖細的手指握進掌心,指腹細細摩挲着皮膚的紋理,他啞聲低笑道:“那可真是驚喜了,謝謝。”
“沒什麽驚喜的,你是為我才受的傷,我留下來是應該的。”感受着手背傳來的微癢,越前不自在的動了動,垂眼嘟哝道:“其實今天你不必擋在我前面,我自己能對付那只妖怪。”
“是麽?那就當我多事吧。”也許是失血過多,的場感到渾身發冷,不由自主将越前的手攏到臉上,近乎貪婪的汲取他的體溫,但仍覺不夠。轉臉将唇貼上溫暖的掌心,輕輕啄吻片刻,他仰面深深看着眼底流露一絲錯愕的少年,輕輕嘆道:“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反射性的想要縮回手,又怕動作過大弄痛了的場,越前只得僵着手臂任由細碎的吻落在指尖。柔軟而冰冷的觸感似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灼熱沿着手臂一直蔓延到臉上,他不自覺紅了臉,小聲道:“放開我。”
“不想放……”微顯虛弱的嗓音裏帶着一種罕有頑皮的笑意,的場望着愕然瞪大的貓眼,微眯着的赤瞳将越來越紅的面孔盡數收入眼底。看了一會兒,見越前面上泛起羞惱,他低低嘆了口氣,又道:“坐到我身邊來,有個決定想要告訴你。”
不情不願的坐下,越前竭力想要回避手一直被的場握着的這個事實,可越是這麽想,就越是在意。郁悶與氣惱交織之下,他幹脆把心一橫,擡眼直直看住始作俑者,皺眉道:“要說什麽就快說,說完趕緊去睡覺。”
“也沒什麽,就是想告訴你,從今以後的場家将不再把式神作為誘餌去捕捉更高級的妖怪了。”語氣淡淡的,仿佛在說着一件無關緊要的事,的場回望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貓眼,繼續道:“其實,這些年來的場家在除妖人當中倍受诟病,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行事過于冷酷,高山的事不過是冰山一角。雖說我現在還彈壓得住,但總會有精神不濟的時候,那時再出大亂子就不好了,不如趁早整改。”
也許是一切來得太突然,一時間無法全盤接受,越前怔怔的看着的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撇嘴道:“你終于想通了……可,你做得了主嗎?那個七濑……看起來比你更像家主,什麽事都是她來主導的。”
如此明目張膽的輕視,聽得的場恨恨咬牙,但也懂得越前其實是在擔心自己的處境,一顆心不自覺柔軟下去,一點一點,墜入心湖蕩起的聯誼。指尖輕輕拂過微蹙的眉心,他勾唇道:“放心吧,她為的場家工作了幾十年,家主的決定她一定會遵從的。那你呢?我已做出了改變,你是否也可以為我改變一點點?”
不是看不明白的場眼底浮起的溫柔,也不是感覺不到在聽完最後一句話時胸口的悸動,只是一想到死神方才的告誡,越前不想欺騙他,扭頭悶悶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目光敏銳如的場,怎麽會看不穿越前的心思,才浮起的一絲熱切漸漸冷卻下去,變成了苦澀與失落。微微垂下眼皮,他沉默了一會兒,輕嘆道:“沒關系,你慢慢會懂的……”心情的低落與身體的疲憊讓他不願再繼續說下去,他緩緩阖上眼,低低道:“算我請求你,今晚,陪在我身邊……”
默默坐在一旁,聽着的場如睡去般平穩的呼吸,越前沉默良久,終于輕輕撫上散落的黑發,小聲道:“在你傷好以前,我會陪着你的。”
握着越前的手緊了緊,的場沒有睜眼,唇角卻浮起一抹明顯的笑意,“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