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妖與友人(12)
第二天放學後,的場如約而至,帶着越前乘車前往舉行聚會的別邸。
坐上車,見的場眼下一抹陰影難掩疲憊,越前忍了又忍,終于還是開口道:“怎麽?今天的事就那麽難辦嗎?看你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
相處多日,怎麽會聽不懂這充滿鄙夷的言語下掩藏着的關心,的場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拉松并不習慣的領帶,坦然道:“雖然難辦,但也不至于讓我緊張。不過是今天去為一位大人物解決掉一樁麻煩事,稍微有點累了。”
這才注意到的場身上穿着的是極難見到的正裝,越前撇撇嘴,扭頭哼道:“看不出你還挺忙的。”
“是啊,那我們就暫時不說話,好好休息一下吧。”的确是累了,加上等下要應付的也不是好相處的人,的場說完便閉上了眼。擡手将越前的頭輕輕按到肩膀上,他輕聲道:“別邸離這裏有一段距離,你也小睡片刻吧。”
說是別邸,可當越前下了車,看到并不輸于的場家主宅的建築群落時,不由得咋舌,皺眉對的場道:“不過就是個聚會,非要搞這麽隆重嗎?”
能把驚訝的心情說得這麽別扭,天底下除了眼前的少年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惹得的場不禁失笑。撫了撫越前睡得有些淩亂的墨發,帶着他朝兩旁站滿保镖的正門走去,無視恭敬有禮的問好,的場邊走邊道:“的場家經營數代,除了本家以外,還有不少除妖世家的加入。這些家族裏有一些漸漸沒落了,便被我收來當作別邸使用。再怎麽,我也不會蠢到把妖怪弄到主宅去的。”
心裏暗罵一聲“狡猾”,越前也不說話,任由的場帶着自己走進別邸,走進一間看起來像是會客所用的房間。不知為何,從進入房間起他就隐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又不知道這樣的預感從何而來,只能細細打量着每一個角落,同時問:“帶我來這裏做什麽?不是說參加聚會嗎?”
“你是我的式神,自然要穿式神該穿的裝束。”擊掌示意下屬送上一套質地柔軟,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浴衣,的場望着有點不太樂意的貓眼,微微笑道:“需要我幫忙嗎?還是我讓七濑過來幫你?”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雖然每一次穿這種古式的服裝都會穿得歪歪扭扭的,但越前生性驕傲不肯示弱,更不願被人扒光了衣服,挑高小巧的下颌傲然哼道。
當然知道越前的想法,的場也不揭穿他,只笑笑道:“那麽我也去更衣了,就在隔壁,有什麽事就叫我。”
換個衣服能有什麽事?看着的場離開,越前伸手撥了撥那套浴衣,慢吞吞的脫了衣服往身上套。浴衣不似正統的和服那麽複雜,套上去很簡單,但衣襟到底該左上右下還是左下右上,他卻記不得了,只能有些沮喪的坐在榻榻米上,努力回憶的場曾經的教導。正想得認真,一聲凄厲的慘叫聲突然傳來,驚得他不由自主抖了抖肩膀,連忙轉過頭去。
紛亂的腳步聲在門外的走廊上響起,夾雜着低沉急速的交談漸漸遠去,讓越前再也顧不得那些所謂的規矩,匆忙掩好衣襟,系上腰帶就準備跟出去一探究竟。也就在這時,禁閉的移門被無聲推開了一條縫隙,縫隙間出現了一只眼睛,越前一回頭便看見了,不由得渾身戒備朝後退了一步,小腿狠狠磕在矮機上,疼得龇牙咧嘴。
“哦呀,是沒有見過的生面孔呢。”見越前這樣,那只眼睛的主人将門推開走了進來,是一個衣着樸素的年輕女人。帶着溫和的笑意在越前臉上逡巡一陣,她笑道:“抱歉啊,吓到你了。我也是聽到叫聲,過來查看而已。”略微頓了頓,她又道:“你是人類吧?放心,我也是人類。”
叫聲是從外面傳來的,怎麽會跑到房間裏來查看?越聽越覺得這突兀出現的女人很可疑,越前皺了皺眉,忍着疼不動聲色的又朝後退了一步,問:“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啊。不過別擔心,的場是不會在有他在的情況下出現任何亂子的。”仿佛看出了越前的戒備,女人笑得越發溫和,慢慢朝他走過去,柔聲道:“看你的樣子,該不會被他抓住了什麽把柄,才被強迫叫到這裏來的吧?”
總覺得女人身上充斥着一種莫名的違和感,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越前想了想,問:“你也是的場家的除妖人嗎?”
“怎麽可能,我雖然也是除妖人,但還沒有落魄到投入的場門下啊。”唇角虛浮着一抹笑意,女人眼裏極快的閃過一絲輕蔑,有立刻恢複了慣有的溫和,含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的情況,但不管怎麽樣,都要打起精神哦。來,給你一顆口香糖,嚼一嚼就不會那麽緊張了。”
低頭看看女人遞來的口香糖,越前不打算接,卻也沒有很好的拒絕的理由。正苦惱着,房門再次被推開,的場進來了。頗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他望着女人道:“怎麽你也在?”
“是啊,我也是來參加今天的聚會的,特地過來打個招呼。”微微笑着,女人轉身走向的場,輕聲道:“正巧,我也有些話想私下和你說說。”
說辭與方才截然不同,惹得越前更加懷疑,目光長久停留在女人臉上。因為,他終于意識到女人身上的違和感從何而來了——除了眼珠子轉動的還算正常之外,她臉上的其他地方都很僵硬,就像……“你為什麽要戴着面具?”
聞言,兩人皆是一愣,女人慢慢回過頭看向越前。她轉頭的動作更是古怪,脖子異常僵硬,一舉一動仿佛都是由臉帶動完成的。也就是那一瞬間,越前清晰的看到她的下颌處出現了一絲裂縫,與臉牽連着的部分還在微微蠕動,頓時心中一凜,低叫一聲“小心”,沖過去用力将的場推開。
“有什麽東西附在這個人的臉上……”擋在的場身前,越前回頭準備解釋,不想女人已擡手緊緊掐住了他的喉嚨,再張嘴已說不出話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小子,看不出你還挺厲害的啊!”發出一陣猙獰的笑聲,女人臉上果然浮起類似面具一樣的東西,一雙看不見眼白的黝黑眼珠直勾勾的盯着越前,似氣極了一般慢慢收緊手指。“你破壞了我的好事,就拿自己來補償吧。”
雖然被掐得雙眼發黑,可越前還是注意到女人雖紋絲未動,但面具卻在不斷靠近,讓他不能不想到這東西是想吸附到自己臉上,頓時感到頭皮發麻。因為掐着他的那雙手使用的是純粹的力氣,他的無魔體質毫無作用,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勾連在女人臉上的東西一點點脫落,蠕動着探過來。
就在越前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暈過去的那一刻,耳畔傳來一陣風聲,一柄木矛貼着臉刺了過來,正中那東西的眉心。緊接着,他感覺頸上的雙手一松,整個人被軟軟倒地的女人一起帶倒在地上。忍住不一頓嗆咳,他吃力的轉過頭去,只見的場緊握着木矛,面色鐵青,唇角微微抽搐。
“把她帶下去,加緊嚴查。”回頭吩咐立于身後的式神,等房間中只剩下彼此,的場大步跨過去,一改平日的冷靜,顫抖着雙臂将癱坐在地上的少年擁入懷中。指尖落到白皙皮膚上,輕輕撫摸那幾道青紫的痕跡,他啞聲問:“疼嗎?”
“還好……”頸間傳來的微癢讓越前不自覺縮了縮脖子,皺眉問:“那是什麽東西?妖怪嗎?”
“嗯,那是一種可以附着在人的臉上,進而操縱人類意識的妖怪,叫做兇面。”垂眼看住清澈的貓眼,在讀懂其間閃爍的疑惑後,的場微微苦澀的勾動唇角,繼續道:“兇面這種東西,能夠掩藏自己的氣息,叫人防不甚防。若不是剛才你出言提醒,現在被控制住的,也許就是我了。謝謝……”
記憶裏,這仿佛是的場第一次對着自己道謝,越前不知怎麽的,莫名就覺得不好意思了。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他忍着面上微微浮起的熱度,轉眼望着屋子一角,小聲道:“這算是解決了?我可以回去了嗎?”
“不,那只是子體。若不把母體找出來解決掉,它會不停的繁衍新的子體,麻煩只會越來越大。”似乎察覺到了越前的不自在,的場慢慢松開了手,目光中帶着一絲歉疚與憐惜交織的複雜在他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放柔了嗓音道:“衣襟的方向錯了,稍微整理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這才驚覺經歷剛才那麽一通,自己是衣衫不整的狀态,越前一下子漲紅了臉,忙不疊從地上爬起來,雙手緊緊抓着衣襟。見的場仍是似笑非笑,不緊不慢的,他恨恨的咬了咬牙,擰着眉微怒道:“身為除妖人,還讓妖怪在自己的地盤亂竄,你丢不丢臉?”
原本只是似笑非笑的,但看到越前如此氣急敗壞的模樣,的場眼底的笑意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擴大,唇角也越揚越高。到了最後,他似再也無法克制一般,擡手捂住臉,一邊連連搖頭,一邊笑得雙肩劇烈顫抖。因為,那副可憐兮兮、又氣又惱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
“的場靜司!”從唇縫裏擠出咬牙切齒的四個音節,越前三兩下整理好衣服,刻意板起面孔冷冷瞪住依舊笑意無法克制的男人,沉聲道:“你想笑到什麽時候?”
起身,慢慢走到滿眼氣惱瞪視自己的少年面前,的場不理會他的抗拒,伸手将彼此的距離拉近。掌心托着越前的後腦,他俯身将前額抵在墨綠色的柔軟發絲上,低沉的嗓音裏帶着一絲寵溺,輕笑道:“好吧,算我的錯,別再生氣了。”
看不見的場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從頭皮上傳來的溫暖,越前的氣惱一點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羞澀。忍着面上越來越強烈的熱度,他垂着眼推了推攏着自己的那一條手臂,悶悶道:“誰會為這點小事生氣,你還差得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