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妖與友人(4)
從未遇到過性子如此倔強的小孩,饒是的場再精明也想不到可以緩和彼此間冷戰氣氛的辦法,只得暗自放了幾個紙人在書房裏關注越前動向,面上還是維持着的場家家主該有的冷靜沉穩。
處理日常事務的書房被霸占了,的場無奈之下只好把茶室作為臨時的辦公室,對手下幾大式神“把那個不知好歹的小孩扔出去算完”的提議置若罔聞。可自從他搬進茶室開始,工作效率就呈直線下降,常常是急待回複的事情交上來幾天了仍原封不動,讓身為助手的七濑再也看不下去了。
“家主,我想和您談談越前龍馬的事。”坐在光線明亮的茶室裏,七濑沏好一壺茶,望着坐在臨湖的欄杆上不知正在想什麽的的場,神情嚴肅。“我想知道,對他,您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老實說的場還真沒想清楚,若一定要問,便如燙手的山芋那般,想扔又舍不得放手吧——那一身強大的妖力幾乎已經超過了自己,當然舍不得放出去便宜了別人;可再強大的妖力不會使用,也沒什麽用處,留下來反倒是成天給自己添堵。
回頭看了一眼七濑,見她似有話想說,的場神情淡淡的,道:“你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我聽着。”
“其實,那天晚上在他身上發生了一點意外,我沒有告訴您。”倒了一杯茶送上,望着微微挑高的眉,七濑平靜道:“他之所以會沖過去,并不是您的式神沒有看住他,而是他自己掙脫的。”
“哦?”對七濑的話不置可否,的場徑自召喚出那天負責看住越前的式神,細細詢問了一番,面色漸漸凝重。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他沉思了片刻,道:“其實他沖過來的時候,那個已經被我封印了的妖怪還對他産生了強烈的反應。”
“所以您一直留着他是對的,他真的很特別。”向來平靜的眼裏泛起絲絲興奮,甚至是狂熱的光芒,七濑不自覺坐直了身體,對的場傾身道:“家主,我知道您希望把他培養成除妖人,以增添的場家的實力。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來,他就算無法成為除妖人,也是能派上別的用場的。”
彼此都是再精明不過的人,七濑雖未說得很明白,但的場還是懂的。心中沒由來的對這份建議産生了強大的抵觸,細長的眉微微一蹙,他道:“七濑,我同意你用弱一點的式神作為誘餌捕捉高階妖怪,是因為我們對妖無需留情。但越前是人,萬一出現意外,那我們便與殺人犯無異,我不想的場家惹上這樣的麻煩。”
雖說的場的語氣一如平常,但拒絕卻是顯而易見,讓七濑一時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垂眼沉默了一會兒,她伸手為茶壺添水,慢慢開口道:“能夠掙脫您的式神,同時還能與妖産生共鳴,若不能為我們所用,實在是太可惜了……再說,您真的對他的來歷一點都不好奇嗎?真的完全相信了他所說的話?”
“他的來歷,你也不是沒有追查過。既然查不到,再好奇也無用。”接過茶壺主動替七濑把茶杯添滿,的場不動聲色,依舊淡淡道:“你也說了,他很難得,只用來當誘餌太浪費了,還是先留着吧。”
說完話音微頓,的場轉身在成堆的紙頁中抽出一張遞向忠誠的助手,又道:“我知道你想擁有更強大的式神為的場家效力,我已經幫你物色好了。這一次,我會親自出馬,你暫時就不要再打那孩子的主意了。”
接過的場遞來的資料細看一陣,七濑詫異之餘眼底閃動些微的欽佩,低嘆道:“這個上古的妖怪一直以來只有傳聞,沒想到您竟能查到它的下落,想來也是費了不少功夫吧。多謝了。”
“若要謝,你就去謝越前吧。”見七濑流露一絲不解,的場唇角微揚,拿回資料揚了揚,道:“這是之前,越前查閱古籍時發現的線索,又比對了很多資料才給我看的。即使不能成為除妖人,他敏銳的直覺于我而言也是很大的助益。”
不得不承認的場的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也知道這個話題再聊下去也不會有任何進展,甚至會引來家主的反感,七濑适時起身,道:“是,我明白了。”
“等等。”叫住準備離開的助手,的場稍微猶豫了一下,道:“那個女人,讓她好好管住嘴,否則的場家再沒有她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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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沒想到的場會提及一個他連名字都想不起的除妖人,七濑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眼神漸漸變得若有所思。微微垂下眼皮不讓自己的想法流露出來,她用慣有平淡的聲線道:“她從那天之後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您不用擔心越前還有機會碰到她。”
七濑走了,的場坐在茶室裏沉思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去緩和他與少年之間的冷淡關系。拿着之前那份資料走進書房,見越前聽到聲響也不過是擡頭看了一眼,便繼續該幹嘛幹嘛,他低低嘆了口氣,道:“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你之前提到的那個上古妖怪,我想我已經找到它的位置了。”
雖說對這個建議有點心動,可想起那天的情景仍覺憋屈和氣惱,越前扭頭拿了本書翻看,冷冷道:“不去,不想再看一次血腥的場面了。”
注意到越前一邊翻書,一邊悄悄挑起眼角偷瞄自己,的場認為再加把勁一定可以達成目的,遂走過去将書抽走,好整以暇看住不滿瞪來的貓眼。先遞上帶來的資料,他微微揚起唇角,道:“你花了那麽多精力求證,不去看看不覺得可惜嗎?”
瞄了兩眼資料,越前的好奇心被徹底喚起了,翻身爬起來就往外走。走了沒幾步,他回頭看看的場,不覺皺眉道:“你這身衣服行動起來太不方便了,就不能換一套嗎?”
言下之意就是同意了,只是這同意得也太過傲嬌了一點,的場不由得感到好笑。“那好,你在這裏等着,我去去就來。”看着越前正略顯不自在的撇着臉,他忍不住摸了摸那一頭軟軟的墨發,轉身走了。
傳說中妖怪的沉眠地點在一座偏僻的山區小鎮附近,距離的場家本宅大概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得益于一路上都在讨論關于這個妖怪的種種傳聞,當下車的時候,越前對的場的态度已不再如前幾天那般冷淡,或者說他寧願相信的場對當天的事是不知情的。
沿崎岖的小道往森林深處走,這時候天空已飄起了細密的雨絲,的場撐起古色古香的油紙傘,輕摟着越前的肩膀不讓他被雨淋到。見漂亮的貓眼不時看向自己,他不覺感到疑惑,微微挑高細長的眉,問:“你在看什麽?”
“唔……沒什麽……”才不肯說的場這樣穿着便服的樣子很好看,越前嘟哝了一陣,哼道:“你不覺得自己穿着套頭衫,又撐着油紙傘的樣子很怪嗎?”
“是嗎?我倒不覺得。”手指在單薄的肩膀上用力,示意越前往更一條更偏僻的路上走,的場唇角噙着淺淺的笑意,望着微有些泛紅的臉頰,悠然道:“可能是我平時也不大與外界接觸,不知道該怎麽搭配衣物配飾吧,讓你見笑了。”
“那不就是禦宅族了?”正為自己如今已能熟練運用人族的語言洋洋得意,一擡頭便看見的場正眯着眼靜靜看着遠方,越前頓時察覺出一種寞落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不自覺皺了皺眉,他拉了拉的場的衣袖,輕聲道:“你看起來挺年輕的,沒必要活得像個老頭子。除妖人什麽的,也用不着作為一輩子的追求吧。”
不是要把除妖作為一輩子的追求,但的場家從古至今都是除妖人,他身為家主也沒有選擇的權力——這些話,的場是不會告訴越前的,但不妨礙他在聽到這番略帶孩子氣的話時心中産生微微的悸動。目光落到正四下張望的面孔上,他微微揚唇,卻不語。
過了前面的轉角,便是陡峭的山路了。就在的場準備叮囑越前小心腳下時,轉角另一邊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比越前大不了幾歲的,淡茶色頭發的清秀少年便出現在了兩人面前。似乎沒料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還會有人出現,他微微一怔,頓住腳步的同時臉上浮起難掩的緊張和戒備。
“夏目貴志……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能碰上你。”的場似乎是認得那少年的,臉上浮起一抹別有深意,似笑非笑的神色。看似無意的朝周圍看了看,他又道:“你那只貓呢,怎麽沒有跟着你?”
越前愛貓,一聽的場如此說,頓時瞪大了雙眼在林間搜尋,可惜連貓的影子都沒看到。有點失望,他轉眼看向那少年,問:“你們認識?”
“說不上認識,只能說知道彼此的存在吧。”微彎着狹長的鳳眼,的場向夏目走了幾步,沒有意外的看到對方朝後退去,他回頭對越前輕笑道:“而且,他還對我充滿了敵意。”
看看夏目,不知怎的就對這個初次見面的人類充滿了莫名的親切,越前歪着頭想了想,勾唇哼道:“大概是知道你們的場家對妖怪的血腥手段,所以才讨厭你吧。”
“你也知道的場家用妖怪做誘餌的事嗎?”直覺面前生着一雙漂亮貓眼的少年和心思深沉的的場不是一路的,夏目稍微猶豫了一下,指着身後的路道:“那上面封印着一個很強大的妖怪,你不要讓他把妖怪喚醒了。”
見這兩個都讓自己在意的男孩第一次碰面就像看對了眼似的,的場心中略感不爽,将正準備走上前去的越前緊緊攬在身側,對夏目微微笑道:“抱歉,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們?帶着滿心的疑惑看了看越前,又看了看的場,夏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就這麽靜靜對立了一會兒,他再次邁開腳步,匆匆離去。在與越前錯身而過之際,他輕聲道:“他很危險,你小心。”
轉頭目送夏目的背影消失在森林深處,越前看住的場,問:“他是誰?”——他能感覺得到這個剛剛離開的人類身上有着不輸于的場的力量,但不同于的場的深沉淩厲,非常平和溫暖,引起了他的好奇。
“他叫夏目貴志,是友人帳的擁有者。”不打算隐瞞越前,也是認為沒什麽好隐瞞的,的場摟着他慢慢向前走,邊走邊道:“友人帳是一本寫滿妖怪名字的冊子,擁有友人帳的人,是可以使喚這些妖怪為自己做任何事情的。你也感覺到了吧,夏目身上有強大的妖力,可惜卻不怎麽會用。”
友人帳?原來這個世界還有這麽有趣的東西?越發覺得自己想要再次接觸夏目,可轉念一想,越前突然盯住的場,語氣中多了一絲戒備:“你該不會是在打他的友人帳的主意吧?”
側臉看了看越前,的場微顯冷淡的揚起唇角,道:“雖然有點興趣,可我更感興趣的,是他這個人。”感覺到抓着自己的手猛然一緊,他低頭看住寫滿不贊同的貓眼,淡淡一笑,接着道:“不過,他選擇的路與我不同,強求也是無用的。更何況,我現在已經有你了,小東西。”
那一聲“小東西”,讓越前不由自主想起了也喜歡這麽叫自己的葬儀屋,心中不由得一軟,突然就沒那麽抵觸的場了。與暗紅的眼瞳對視了片刻,他有些不自在的撇開眼,小聲嘟哝道:“我是不會幫你除妖的,你不要想錯了。”
說話間,路已到了盡頭,前面就是一個山洞,一股強大的妖力正從漆黑的山洞深處散逸出來。眼疾手快抓住正想走過去的越前,的場無視他的不滿,低聲道:“我今天來只是确認它在不在這裏,并沒有帶道具,暫時不要進去了。”
也從這股氣息中察覺到了危險,越前對的場的做法沒有異議,在洞口站了一會兒,道:“夏目也說過這個妖怪很危險,我們回去吧。”
怎麽聽都覺得越前對夏目有一種特別的信任,那是對自己從不曾有過的,的場莫名感到一陣吃味,伸手抓住他細瘦的手腕,在不解的注視下輕卻不容反駁的道:“小東西,你聽好了,我不會允許你擅自去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