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妖與友人(3)
雖說越前空有一身的妖力卻怎麽都用不出來,但的場卻不肯就此放棄将他培養為自己助力的打算。身為的場家的家主,他一向是忙碌的,可再怎麽忙,他仍會抽出時間從最基礎的東西開始慢慢教授越前。
就像今天,的場在處理完一個大人物最近惹上的、實力不容小觑的妖物之後已經很疲憊了,卻仍是打起精神去了書房,尋找正在學習符文畫法的少年。
才一踏進書房就看見越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場微微蹙眉,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散落在地上的數張符文所吸引。彎腰,一張張撿起來,暫時不去打擾滿臉倦意的少年,他走到一邊坐下,挨着看過來,眉心逐漸舒展——畫符是除妖人必須學習,又是最最複雜枯燥的課程,容不得一絲錯漏;而越前畫的這些,哪怕他用最挑剔的眼光檢視,也堪稱完美。
只是,為什麽如此完美的符文卻沒有絲毫的力量存在其中?
這是最讓的場困惑不解的地方,因為讓越前先學習畫符,就是考慮到他不懂如何使用妖力,希望他通過畫符在不知不覺間注入力量。但現在的結果卻是,越前的符看起來畫得很不錯,最該有的卻完全沒有。
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接受打擊了,的場倒也不十分失望,反而想到了越前的另一個用途——既然符畫得這般漂亮,那幹脆以後就讓他全權負責畫符吧。帶着這樣的想法,的場嘗試着注入自己的妖力,結果卻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無論嘗試了多少次,那符卻毫無反應!換句話說,的場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妖力在接觸到符文的一瞬間,便再也無法前進,就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給阻擋了一樣。
不自帶力量,也無法被催動使用,畫得再漂亮也不過一張廢紙,這個越前龍馬到底是怎樣一個奇怪的家夥?不由自主擡頭看向睡得死沉的少年,向來心高氣傲的的場靜司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種無力挫敗的感覺,很想沖過去把他揪起來問個明白,問他是不是故意跟自己使壞。
但事實上,的場知道是不可能的——要讓符紙無效,唯一的辦法就是畫錯。可明明他手中的每一張符都是絕對正确的。
也許是受到了的場淩厲目光的影響,越前醒了。半睜着朦胧的睡眼,他茫然看了看四周,看到的場後小小打了個哈欠,含糊嘟哝道:“的場先生?你回來了?”
面對這張睡意猶存的精致面孔,的場覺得自己就算有再多的氣惱也發不出來,再說他本身就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微微垂眼斂去所有的情緒,他起身走過去,将手裏那一疊符紙放到越前手邊,語氣淡淡的:“看來你今天畫了不少,有什麽收獲嗎?”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越前心裏就氣,立時投過去一道控訴的目光,沒好氣的哼道:“收獲?收獲可大了,手疼,眼睛疼!”
怎麽聽都覺得這抱怨中含着一種撒嬌的意味在裏面,的場不禁唇角微揚,原本淡漠的臉色也蒙上了些許柔和。踢開被越前随手仍在榻榻米上的書籍,他盤腿坐下,擡手招了招,道:“過來坐。”
并不知道的場要做什麽,可直覺卻告訴他,對方是可以相信的,越前慢吞吞挪坐過去,眯着酸澀脹痛的眼,問:“幹什麽?”
“躺好,閉上眼。”扶越前躺下,讓他頭枕自己的腿,的場搓熱了掌心,覆上正好奇半睜半閉的貓眼。捂了一會兒,他擡起手,指尖落到越前的眼皮上,用極輕柔的力道慢慢按摩。感覺到眼皮之下,圓滾滾的眼不停的滾動,他忍不住低笑輕斥:“眼珠子亂動什麽,不會傷着你的。”
倒不是擔心的場會傷着自己,只是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柔,讓越前莫名感到一絲不自在,也不敢睜眼了。過了一陣,感覺手指離去,換成了熱熱的毛巾,他這才暗自松了口氣,嘀咕道:“你的式神還挺好用的,不僅可以幫你除妖,還可以讓你當仆人使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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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沒錯,但可別讓他聽見了。他是我父輩留下來高級妖怪,自尊心很強的。”輕輕彈了一下越前的額頭以示告誡,的場抓過他一只不自覺握成拳頭的手,從掌心到指尖細細揉捏,同時意有所指的道:“你要是羨慕,就先好好學會怎麽使用妖力。等你學會了,我會為你準備一個不錯的式神供你驅使。”
“我可沒興趣使喚誰,再說我也學不會。”聽得懂的場話裏帶話,心想若是為了這個目的還不如直接把塞巴斯蒂安給召喚過來,越前撇撇嘴,擡起另一只手,道:“這邊也按按,挺舒服的。”
說着沒興趣使喚誰,可使喚起人來卻一點都不客氣,的場低頭看看越前,眼底閃過一絲好笑又好氣的神色。握住那一只主動伸來的手,他不緊不慢的揉捏着,低低笑道:“還有哪裏,一并說了吧。”
“唔……脖子和腰都酸……”倒不是故意折騰的場,的确是畫了這麽久的符文,坐得腰酸背疼了,越前幹脆翻身趴下,閉眼揮舞着毛巾道:“再換一條吧,熱熱的好舒服。”
生于除妖人世家,身為唯一的繼承人,的場從小就被衆星拱月般的對待,有無數的仆從服侍,還是第一次遇到像越前這樣理所當然要求自己做什麽的少年,既意外又新奇。擰了一把熱毛巾遞到還在亂晃的手裏,他捏住越前的後頸,微微用力的同時低嘆道:“越前龍馬,我是欠了你什麽嗎?”
适中的力道讓越前覺得很舒服,不自覺滿意的勾起了唇角,輕哼道:“本來我只是路過,還不是你騙我留下來的。”感覺眼睛沒那麽酸脹了,他松開毛巾轉過頭去,本想再多說兩句,卻在看到的場的裝束時微微一怔,道:“怎麽穿成這樣?”
“很奇怪嗎?”因為今天去見的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大人物,的場難得的穿上了正裝,頭發也束了起來。原本不覺有什麽,可看着越前滿眼的詫異,他不由自主感覺到一點拘束,不禁擡手拉了拉領帶。
“只是覺得平時的裝束更适合你。”再度趴下,捉住停在後頸上的手挪向腰間,越前想了想,問:“我畫的符文怎麽樣?”
正打算好好同越前談一談這件事,可不等的場開口,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傳來。“家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可以行動了。”
未能與少年再多相處一點時間,談及最在意的事情,的場不免有些遺憾。只是今夜的行動早就排上了日常,他不得不去。輕輕嘆了口氣,他看着不解望過來的貓眼,道:“我要去抓捕一只作惡已久的大妖怪,符文的事,我們明天再談,你好好休息。”
早就對除妖人是怎麽行動的無比感興趣,如今有機會越前如何能夠放過,忙翻身爬起來一把抓住的場的手。仰望微顯驚訝的瞳,他道:“我也去。”
本想拒絕,可看着掩不住興奮與渴望的琥珀眼瞳,的場在那一瞬間産生了一絲猶豫。轉念想想,也覺得讓越前跟去看看也好——的場家的手段,将來總歸是要接觸到的。于是,他微微颔首,道:“可以。但你必須一直待在我身邊,不許輕舉妄動。好了,先去換件厚點的衣服,晚上冷。”
耐不住心急,更擔心的場在自己去換衣服的時候走掉,越前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套頭衫,撇撇嘴道:“不用了,這樣挺好。”
在書房外等候的,是曾擔任過的場家上一任家主的秘書,如今也為的場本人親信的七濑。關于越前的種種,的場不曾隐瞞過她,所以當看到的場居然打算帶着他一起去時,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低低喚道:“家主……”
“沒關系。”當然知道七濑想說什麽,的場微微側臉,以目光制止她再說下去。
的場帶越前去的地方距離本宅有大約半個小時的車程,下車後還要步行一段崎岖的路才能到達森林的中心位置。當他們抵達時,早有幾位受命于的場家的除妖人在等待,被清理出的林間空地上繪制着巨大的符文,正中放着一只樣式古樸的陶罐。
最近一段時間都在研究各種各樣的符文,越前自然明白那是為禁锢所用,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氣——至少,這群人不是為殺戮而來的。
似乎猜到了越前此刻正在想什麽,的場低頭看了看他,也不多言,只對着七濑點點頭,道:“開始吧。”
接到的場的命令,七濑深深看了一眼他身邊對接下來将要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少年,轉身離開。走到除妖人當中,她對其中一個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的女人說了幾句話,其他人便紛紛散去,只留那個女人站在法陣當中。
“你不是說那是一個很厲害的妖怪嗎?只讓她一個人去對付,會不會有什麽問題?”眯眼看着女人寫滿極度不情願的臉,越前微微蹙眉,擡頭看住的場,接着問:“你不出手嗎?那你來是做什麽的?”
“她當然不是那只妖怪的對手,但她卻是今天的計劃裏必不可少的。”對越前淡淡解釋了一句,的場擡手脫去西服外套,罩在他單薄的肩頭,又轉頭對跟來的式神壓低嗓音吩咐了幾句話,這才對他道:“等一下,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亂動,否則會害死這裏大部分人。”
因為看到法陣中的女人已經召喚出了一個肩胛處生着兩葉黑色羽翅的纖瘦男子,越前已顧不得跟的場争辯了,不自覺的瞪大了雙眼。若不是那對翅膀漆黑如墨,他簡直要認為是天使被召喚出來了!伸手緊緊抓住正欲離開的的場,他難掩興奮,輕聲問:“那也是式神嗎?看起來很厲害。”
看看在夜色裏閃動着奇異光輝的金琥珀色眼眸,的場不語掙脫了越前的手,徑直朝法陣的中心走去。反倒是走回來的七濑聽了這話,淡淡回應道:“不過是一只烏鴉,除了當誘餌也沒什麽作用了。”
未等越前想明白為什麽七濑會說出“誘餌”這個詞,那只妖已扇動着翅膀慢慢騰空而起,在女人頭頂久久盤旋着不願離去,表情看起來是那樣的悲傷和不舍。與此同時,森林深處刮起一陣猛烈的風,攜着一團缭繞不散的灰霧直直朝這邊撲來。
強風轉瞬即至,吹得人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越前突然聽到一聲女人凄厲的哭喊,忙竭力瞪大雙眼朝聲音的方向看去。然後,他看清楚了——那灰霧中有一個長相格外猙獰的碩大頭顱,撲近男性妖怪的瞬間便用尖銳無比的牙齒将對方緊緊咬住。也就是那一刻,越前明白了所謂“誘餌”是什麽意思。
原來,那個女人召喚出的式神不是用來除妖的,而是作為食物将藏匿于森林裏的另一個妖怪引誘出來!誘餌,真的是再貼切不過的形容!
看着體型纖瘦的妖怪在那張血盆大口中痛苦掙紮,黑色的羽毛如雨般落下,越前覺得難受,也覺得憤怒。想要沖過去質問正在念動咒語的的場,卻被對方留下來的式神死死抓住了雙手,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目睹那只妖被一點一點吞噬。
好在那只妖尚未被完全吞噬的場的咒語便完成了,法陣中央的陶罐射出一道沖天的光芒,将那顆頭牢牢鎖住,扯了進去。眼疾手快将一張封印用的符貼在罐口,的場看也不看從半空中重重落下,渾身是血的妖和撲過來哀哀哭泣的女人,轉身便走。
見那妖已氣若游絲,唇角不斷湧出血沫,而的場卻面色漠然,越前只覺心中的憤怒上升到了頂點,咬牙狠命一掙,終于掙脫了死死抓住他的式神,沖了過去。而目睹了他這番舉動,七濑忍不住發出一聲訝異的輕呼,眼中難掩錯愕。
雖說沒有注意到這邊發生了什麽,可看到越前滿臉怒意的跑向這邊,的場腳步微頓,蹙起眉心輕斥道:“不是讓你別過來嗎?”感覺手中的陶罐随着少年的靠近突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抖動,他面色一沉,忙再加上一道封印,同時低喝道:“離我遠一點!”
半點不為的場的斥責所動,越前看也不看他,只在錯身而過時從牙縫裏擠出一句:“殺人兇手!”
為着這話,的場緊緊一蹙眉,眼底飛閃過一抹陰郁。将陶罐扔給追過來的七濑,他轉身看向已半跪在地上,幫着女人把奄奄一息的妖扶起來的越前,神情莫測難辨,欲言又止。
七濑到底是跟随了的場多年,深知他想要不僅想要留下越前,還想和越前保持良好的關系,于是上前兩步,道:“今天的事都是我安排的,只是因為這個妖怪太過強大,為避萬一才請家主出手,他并不知情。再說了……”緩緩将目光投向猛然擡頭看向自己的女人,她平靜道:“這一切都是她願意的,不信你可以問問。”
那樣毫無波瀾的眼神之下到底隐藏了多少威脅與恐吓,女人是知道的,不敢也無力抗拒。低頭看着生命力正快速流逝的式神,任憑長發垂落臉頰阻隔一切被看出表情的可能,竭力忍着哽咽,輕聲道:“是的,都是我願意的。我現在的式神實力太弱了,所以求着七濑女士,用他做誘餌,幫我抓捕一個更強大的妖怪作為式神……一切,跟的場先生無關,他只是幫我封印了這個妖怪而已。”
随着女人話音落下,越前看到臂彎裏的妖猛然睜大雙眼,渾身一陣劇烈顫抖後便再無生息。面對第二個消逝在自己面前的生命,他覺得自己能體味到那妖在逝去前不可置信的悲傷心情,讓他覺得心髒悶堵的難受。沉默良久後慢慢站起身,動也不動的盯着的場,他啞聲道:“如果這就是你們除妖人的所作所為,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我一定會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