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妖與友人(2)
因為穿不慣所謂的和服,越前第二天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幾乎是半*着的——衣襟大敞,衣擺卷到了腰上,若不是腰間的帶子系得還算牢靠,整件衣服估計都要離他而去了。
頓時驚走了殘存的睡意,翻身坐起來四下張望,直到沒有在房間裏發現男人的蹤影,越前這才長出一口氣,以極快的速度拉好衣襟。但他并不就此感到安心,因為自己的睡覺時有多麽能不太平,他太清楚了。
越想就越覺得心虛,正猶豫着要不要偷偷溜掉時,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以及平直無波的聲音:“越前少爺,若您醒了,就請換好衣服跟我去觐見家主。”
循聲望去,看到自己昨天所穿的衣物已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了進門的位置,越前想也不想,沖過去拿起衣服便鑽進了浴室。将浴缸放滿水,越前剛坐進去準備好好泡個澡壓壓驚,結果那毫無聲調起伏的聲音又如影随形般的出現了,而且聽起來就在浴室門外:“越前少爺,請跟我去觐見家主。”
還觐見?欺負我人類的語言學得不好,不知道觐見的意思嗎?還真當自己是皇帝了?就算是王權者也沒那麽嚣張啊!心裏默默吐槽着,越前不理他,閉着眼舒舒服服享受熱水的包圍,想着那什麽狗屁家主要見就自己來見好了。
只可惜,越前低估了那聲音主人的耐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在門外說着,搞得他最後也受不了了。帶着滿臉的氣惱收拾好自己,猛的拉開浴室門,瞪住跪坐在門口,昨夜見過的那個老者,他皺眉怒道:“我又不是聽不見,你沒必要重複那麽多次!”
“家主吩咐,若您不回答,就一直說下去。”面對越前的怒意,老者不亢不卑的鞠了一躬,讓到門外等候。
瞪着老者好一陣,見對方連眼皮都不擡一下就這麽微微躬身站着,越前也覺得無趣,只得忍住滿心郁悶,重重邁開了腳步。不過,他對老者也挺好奇的,因為在他看來對方就是一個感覺稍微有點奇怪的人類,怎麽也看不出是所謂的妖怪。就這麽走了一段,他突然問:“你真的是妖怪?”
但老者根本不離他,依舊在前面默默引路,一直走到回廊盡頭。跪下,推開紙移門,老者道:“家主,他來了。”
反正來都來了,加上心情不好,越前帶着一點賭氣的意味,也不等對方招呼便徑直跨進了門。這是一間臨湖的房間,陽光通過湖水反射進來,讓整個空間顯得格外明亮,而昨夜與他共用了卧室的男人此時就坐在欄杆上。看到越前進來,他微微揚唇,道:“餓了吧,那是給你留的早餐。”
其實不用男人說,越前已經注意到了擺放在一旁矮機上,造型精美、種類繁複的和式餐點了,不禁默默咽了口唾沫——沒辦法,他就是喜好這種和式的食物。快步走過去坐下,他端起飯碗,夾了一塊熱氣騰騰的烤魚就往嘴裏送,然後滿足的眯起雙眼,口齒不清的道:“好吃。”
靜靜看着吃得不亦樂乎的少年,的場眼底的興味漸濃,仿佛在看一樣極有趣的東西一般。他也的确對越前充滿了興趣——任何假裝在他面前都會無所遁形,這份單純是真的;有着比自己還強大的妖力卻一無所知,這樣的少年不留下來細細研究就太可惜了。
享受美食的時候被人一動不動的盯着不是一件愉快的事,越前擡頭瞪過去。“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注意到了越前的不滿,的場擡手示意他不必介意,轉頭看向湖心島,和越前來之前一樣,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樹梢的和服上。
吃得差不多了,越前漸漸放慢了進食的速度,也有餘裕開始偷瞄的場。幾次挑眼都看見對方動也不動的注視着湖心,他忍不住開口道:“你還在看那件衣服?有什麽變化嗎?”
“沒有。”回答得倒也幹脆,的場回頭看看越前,語氣平靜:“你來之前,我看了很久,怎麽也看不出你說的樣子。”
Advertisement
“一件衣服而已,何必那麽在意。”将所有的食物都吃得幹幹淨淨,越前滿足的揉了揉肚子,癱坐在榻榻米上。可能是因為心裏有那麽一點小小的得意,他不自覺又道:“我跟你是不一樣的。”
“哦?哪裏不一樣了?我們不都是擁有妖力的人嗎?”似乎從這話裏捕捉到了一點什麽,的場微微揚眉,慢慢走過去,居高臨下看住略微浮起一絲懊惱的貓眼。緩緩俯身,一點點靠近目光開始游移閃躲的少年,趕在他翻身爬起來要跑之前環住纖細的腰,他意味深長的道:“難道,我們還有什麽不一樣嗎?”
恨不得狠狠咬住自己亂說話的舌頭,越前掙紮了一下,發現掙不脫早有防備的手臂後,索性懶得動彈了。飛快轉着心思,終于找到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借口,他傲然揚起下颌,哼道:“當然不一樣了。你自己說的,我的妖力比你強,自然比你厲害。”
“這樣啊……”看得出越前在極力隐瞞着什麽,的場不想他被逼急了産生防備,暫時不打算揭穿。對視片刻後,他伸手拉起越前,勾唇道:“我說了,厲不厲害,要比過才知道。”
從小接受過格鬥訓練,又在善條剛毅處經歷了一段非人的虐待,越前對自己的身手還是很有信心的。只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場将他帶去道場後,拿出的武器卻是他連碰都沒碰過的長弓,當時就愣了。
怔怔目送的場走到靶子的位置處倒騰一陣,弄出兩個可以活動的紙人,又低頭看看被塞進手裏的弓箭,越前皺了皺眉,問:“這是做什麽?”
“很簡單,射中紙人并用妖力打散它們。”不知是不是擔心越前不明白該怎麽做,的場抽了支箭搭上長弓,一邊解釋一邊為他做示範。弓和箭都是再普通不過的那一種,看起來甚至有些簡陋,可随着夾住箭尾的兩根手指一松,那箭直直飛出,被集中的紙人在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能夠很清楚的察覺到的場在箭上注入了所謂的妖力,也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越前擡頭看看屬于自己那個紙人,氣惱的咬了咬嘴唇。可他不肯就此示弱,學着的場的樣子搭箭拉弓,用足了力氣。
姿勢學得有模有樣,可箭飛出一半的距離後便紮進了地面,連紙人的邊都沒碰到,讓越前頓時漲紅了臉。不自覺偷偷挑眼看了的場一眼,見對方微挑眉眼似有詫異,他恨恨一咬牙,抽了箭搭弓再射。
站在一旁靜靜看了一會兒不得要領,已掙得面紅耳赤的少年,的場心中莫名不忍,走過去站到他身後。微彎下腰,一手扶着弓,一手托住越前的胳膊肘,他耐心教授道:“把妖力注入箭身,引導它射中目标即可,不必用蠻力。”
鬼才知道怎麽注入妖力!他要是會的話,還會被認定為沒有任何種族天賦嗎?在心裏默默嘀咕着,越前倒也不辜負的場的教導,松手後箭尖穩穩紮中了紙人,卻沒有如的場預想中那樣将紙人打散。
看着眉心紮了一支箭卻還在四下亂動的紙人,的場微微蹙眉,眼底流露出一絲疑惑。目光在紙人和越前身上來回游移良久,他若有所思的問:“你該不會……不知道怎麽使用妖力吧?”
“是你自己說我有妖力的,我可沒說過。”面對早已預知的結果,越前倒是坦然,甚至有點得意自己一箭就射中了紙人的眉心。也不理會的場的反應,他自顧自抓起另一支箭,去練習新學到的技能,不一會兒就把紙人紮成了一個刺猬。
“行了,到此為止吧。”雖說還有些吃不準越前是不是故意而為,但的場還是果斷制止了他浪費特制箭羽的行為,淡淡道:“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你從何而來,又為何半夜經過的場家。”
當然不可能告訴的場,自己是因為傳送門的烏龍事件才掉進湖裏的,越前有些心虛,面上卻仍是酷酷的,扭頭道:“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怎麽會走到這裏的。”
這樣敷衍的回答明顯不可能讓生性精明的的場相信,卻又讓他忍不住動搖,因為這的确是最好解釋為什麽這個孩子空有一身強大的妖力卻不會使用的理由。當然,他也不會就此放下懷疑,他已決心留下越前,留待來日慢慢解惑。篤定了主意,他微微放緩神情,帶着越前走回茶室,輕聲問:“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在目睹的場一箭便打散了紙人之後,越前已經把來這個世界歷練的目标鎖定在對方身上,理所當然的有一堆問題要問。盯着侍者送來的精美茶點,在先吃還是先問之間掙紮了一會兒,他伸手抓起一塊點心,同時問:“的場先生,你說你是除妖人,是做什麽的?”
見越前一邊問,一邊已吃得雙頰鼓鼓的像只倉鼠,的場忍不住想笑的沖動,唇角微微揚起。先給了越前一點吃東西的時間,他慢慢泡好茶,端了一杯在手中,這才道:“就像我昨晚跟你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人與妖是共生的,卻不是和平共處的。總有一些妖會跨過那道界限,對人造成威脅甚至傷及他們的性命,我的職責便是除去這些妖物。”
也許,對人類而言,妖是一種危險的存在;可對越前來說,他只認為他們是另一個種族,應該擁有與人族平等的地位。所以,在聽了的場這般敘述後,他不禁微微皺眉,連精致的點心都沒那麽有吸引力了。
“怎麽?看你的樣子,似乎有話想說?”沒有忽略金琥珀色的貓眸裏浮起的那一絲淺淺的霾,的場淡淡一揚眉,瞳底飛閃過些許冷意。
越前是有話想說,但因為初來乍到并不了解這個世界的情況,他并未急着開口。朝的場看了看,他搖搖頭繼續問:“所謂的除去,是什麽意思?殺死他們嗎?”
注意到越前所用的稱呼是“他們”而非“它們”,的場基本已明白那抹霾代表着什麽,神色更加淡漠。緩緩品了一口茶,卻覺得這平日裏喝慣了的茶不是那麽香醇,甚至有着隐隐的澀味摻雜其中,他微擰眉心,道:“執迷不悟堅持繼續作惡的,自然會被消滅;但若能迷途知返的話,就可以成為除妖人的助力。”
“就像你的式神那樣嗎?”動也不動的盯着的場,見對方薄唇微揚算是默認了,越前不禁有些氣惱,忍不住脫口而出道:“同樣是妖,卻要幫着人類去對付自己的種族,你不覺得這樣很殘忍嗎?”——他讀過很多星際戰争史,知道最殘酷的戰争并不是來自異族之間的對抗,而是同族相殺。因為太了解,所以動起手來會無所不用其極,不至你死我活絕不罷手。
明明可以把這番話當成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的氣話,可的場總覺得不應該是那樣的——眼前這個少年似乎站在更高的立足點上。若放在從前,他對立場不同的人絕不會再假以辭色;可面對越前,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絕對不能放手,否則将後悔終身的對象。
回望寫滿控訴的貓眼,的場慢慢放緩了表情,走過去主動為越前夾了一塊糕點,微微笑道:“我看得出來,其實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為何暫時不放下心中的芥蒂,先留下來看看我們所做的,到底是對是錯呢?”
這個建議倒是符合越前心中所想,于是點點頭,道:“好,我就先留下來。”稍微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但如果我發現你做的都是錯的,我會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