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洛基……中庭怎麽樣?”
索爾盤着腿坐在洛基睡夢之中的草地上,還是選擇率先打破這種幼稚的冷戰,無用的對峙。
洛基側過頭看他,雙手壓在腦後。
他躺着,連無邊碧草也舍不得掩蓋他哪怕一分的容顏。
“我該對你的監視心懷感激嗎?我的哥、哥?”
咬牙切齒對于洛基而言似乎是家常便飯。可他實際上恨不得自己有一天再也用不上咬牙切齒。如今他反倒成了那個看不清的人。看不清索爾的思緒,看不清衆人的寵愛,更看不清前路究竟該何去何從。
監視?這怎麽能叫做監視呢?
索爾包容地笑了,如同所有合格的慈愛長輩。
“我只是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希望你一直都好。”
啊,又是這種可笑的關懷。
洛基有時候覺得這個看起來笨嘴拙舌的兄弟實際上會說的甜言蜜語比自己多了不知道多少。只不過他一向不同旁人說,只在自己面前露出本性罷了。
“我以為,我的成年會改變什麽?”
洛基把眉毛擰着,一上一下的眉毛滿是不耐。
“還是說,你的承諾不過是一句空話?”
索爾慢慢把腿伸開,雙手撐在身側,整個人俯下去,直視着洛基的眼睛。
盡管他有的只是一對空蕩蕩的眼窩。
“你看,洛基。”
“你一離開,我的長發都憂愁得打結。”
洛基瞥了一眼算是看過,心頭的無名火越燒越旺。
總是這樣,又是這樣。
難道君主之位教給他的只有顧左右而言他嗎?
“我想整個阿斯加德不會找不出願意為您梳洗的侍女吧?”
“畢竟,無上的武力,不正是你們所追求的崇高理想嗎?”
洛基側過身去,任憑索爾的呼吸撲在耳朵上。那呼吸即使在夢裏也是濕漉漉的,像是來自清晨的草葉,也像是來自傍晚的霜天,很輕,很涼,十足的小心。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這副模樣是不是一個簡單的“鬧脾氣”能夠描述的。應該不能吧,洛基心想。
如果他此時手握一把尖刀,說不定下一秒就會刺進自己金發兄長的寬闊胸膛裏,毫不留情地刺進。
索爾的關懷和管教幾乎讓他窒息。
作為天生屬于自由的一只飛鳥,他注定要和他分道揚镳。
可索爾呢?
他只是包容地微笑着,一直微笑着。
這世界之中,還有哪裏是他無法抵達的、無法窺探的?
恐怕沒有吧。
正因如此,索爾才樂于擺出寬容的姿态。
洛基可真想看看索爾驚慌失措的表情。
那一定會是他這輩子最開懷的場景,最歡暢的時辰。
“你知道,我不喜歡把那些事交給別人。”
索爾是什麽時候學會了委曲求全呢?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吧?不然他怎麽會将這一技倆用得如此純熟,用得如此得心應手,仿佛他天生就該是一個委曲求全,低聲下氣的仆人。
“我需要你,洛基。”
洛基的心漲得極痛,裏面是幾種雜糅的悲情。
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确愛着這個無恥之徒。
但他同樣恨着他。
這股恨借着愛意的火苗瘋漲着,成為了宣洩而出的主力軍。
他越是愛,就越是恨。
這個無恥的人将所有的無恥行為都做得那麽理所當然,好似呼吸一般簡單。
包容、包容、無盡的包容。
正是這種無處不在的包容才令他痛恨。
正是因為有了包容在上,他的一切作為都不過是無理取鬧。若非如此,何嘗用得上包容一詞?
多麽高高在上的姿态,多麽傲慢無禮的秉性,可憐他多年以來竟從不曾看清過。
或者說,他從沒有機會看清過。
“不,你不需要。”
洛基的怒火燒得越旺,心就越悲涼。
說起來可真有些可笑,我的哥哥是個徹頭徹尾的獨裁者。與此同時,他還是個慣愛裝模作樣的獨裁者。他那副側耳傾聽的模樣擺得多好、多真實啊,到頭來卻還是專斷獨行,唯我獨尊。
嗐,漂亮樣子罷了。
這麽多年來的抗争已經叫洛基累得不行了。
當初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看着我的眼睛。”以及“你聽見我了嗎?”
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眼中燃燒的痛苦和怒火;聽聽我的聲音,聽聽我真正想要的東西。
對于索爾而言,這些當然是無用功。
每一次失望過後,開朗的洛基總會安慰自己:想想他,他畢竟沒有眼睛對嗎?說不定當初耳朵也一同丢失在秘境裏。
這并不是個好辦法。
他終于學會了沉默,學會了以無視來做反抗的武器。
“我想真的該睡了,你也是。”
洛基在這個可笑的夢裏閉上眼,聽着來自索爾的呼吸聲越來越淺。
很好,惱人的家夥終于舍得離開了。
洛基擡手遮了遮光,感覺光也亮得太過。
對于一場酣夢而言,黑沉才該是它最佳拍檔。
真不知這個入夢的能力又是哪一個倒黴神明死後遺落的。
沒了打攪,洛基無夢到天明。
如果不把索爾的那段算在睡夢裏的話,挑剔如洛基,也得承認昨夜的确好眠。
晨光從落地窗灑進來的時候,洛基有些怔。
我真該把窗簾拉上的,他有些懊悔。我還想睡個懶覺。
他在床上意猶未盡地嘆了聲氣,終于還是慢悠悠地爬起來洗漱。盡管這屋子裏有不少東西他都不太熟悉,不過誰管這個呢?
他又不需要!
會魔法的小王子顯然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嗨,早上好。”
“睡得好嗎?”
彼得男孩正在為自己的早餐而奮鬥,不知怎的,他額上的碎發有些濕漉漉的。
“早上好。”
洛基拉開椅子,雙手随意地搭在桌上,很自然地笑了笑,等着彼得分一份給自己。
“草莓醬怎麽樣?”
顯然彼得對這種角色分配毫無意見,甚至說的上習慣。
“嗯,如果你不喜歡,其實還有花生醬之類的,品種其實很多,不如我把它們都擺出來給你挑一挑,這樣你總能找到喜歡的口味。”
“怎麽樣,一個嘗一點?”
彼得抹好了自己的那一片,拿着熱騰騰的吐司沖着洛基頗有些手足無措。天知道他的反射弧怎麽這麽長,長到過了整整一晚上才發現自己面對的是個很了不得也很重要的人物。
不管是對地球,還是對阿斯加德。
“草莓醬。”
洛基豎起一根手指做出暫停手勢,将彼得那些還未說出口的話直接壓回了肚子裏。
彼得恨不得給他塗個十片八片,以解心中忐忑,不過好在理智阻止了他。畢竟如果他真的做了這種事,到時候吃掉剩餘的六七片的絕對是他自己。
“其實花生醬也不錯……”他把塗得均勻又光滑的吐司放到洛基身前,偷偷用眼神暗示他。
“哼?”洛基發出無可無不可的鼻音,看了看彼得棕色的亮眼睛說,“那再來一片花生醬的?”
起床氣給洛基帶上了一點壞脾氣。
他有些不想和這個小夥子玩試探來試探去的這一套了。這幼稚的游戲無趣到他都想要打個呵欠,再睡個回籠覺。
于是他慢騰騰地吃完了一片過後,輕輕撚了撚手指,在桌面上點點。
“男孩兒,你知道……”
彼得一門心思地狼吞虎咽,時不時抹一把嘴角上的醬,聽見他出聲,立馬擡眼看過來:“唔,請說。”
洛基盯着彼得沒擦幹淨的那一點點果醬,心中那股氣忽地就散了。
還是個小男孩啊。
洛基格外寬容地想:放過他得了,去找別人麻煩吧。反正這裏的所有人我都可以找他們麻煩。
瞧瞧他這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真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小王子。
身份可能沒能教會他一視同仁,倒是他無師自通了頤指氣使。
“沒事,只是想問問詹姆斯他們在哪裏?”
“看你的樣子,待會兒該是要出門吧?”
彼得聞言有一瞬間瞪大了眼,臉上露出尴尬又羞愧的神情。他将還未嚼得很碎的吐司囫囵咽下,一邊拍胸口順氣,一邊道歉:
“呃,是的。”
“哦,抱歉,我是說我差點忘了這件事。都怪我這個記性。”
“如果你需要找他們,可以和大廈的智能管家星期五直接通話。不過如果你不着急的話,可以就在這兒等等,他們一般過半個小時就會來吃早餐。”
“樂意為您服務,勞菲森先生。”
彼得話音剛落,他口中所謂的智能管家便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了應答聲。
洛基饒有興致地朝四周看了看,感覺自己昨天消減下去的興趣又重新升了起來。
中庭,一個總是能夠給予他驚喜的地方。
“冷靜,小男孩。”
心滿意足的洛基并不介意給彼得和善的笑臉。他雙手擡起,在空中虛壓,示意彼得完全用不着把氣氛搞得如此緊張。
“抱歉,我該去上學了。”
彼得急匆匆收拾了自己的餐盤,拎上挂在身邊椅子上的書包沖洛基揮揮手:“下午見。”
洛基在細嚼慢咽的中途很輕微地點了點頭。
好了,現在該去找別人麻煩了。
“星期五小姐,能否請你給我一份這座大廈的地圖呢?”
“畢竟昨天彼得僅僅只是帶着我走過一遍,我想那些路線我可能記得還不是很清楚。”
“不得不說,你們的大廈雖然看起來構造簡單,但實際應用複雜程度上倒也很不一般。”
洛基學着彼得将白碟子放進洗碗機,順手用了個小法術将自己的手清潔了一遍。
“樂意為您服務,先生。”
很快,智能管家星期五小姐就将大廈的3D立體形象投影在餐桌上方,同時還頗為貼心地控制着閑置機器人給洛基倒上了熱茶。
“不知道地球的口味是否适合您。”
洛基端着茶碟笑了笑,沒說話,只是略微抿了抿茶。
他将投影從上看到下,心中暗自譏笑了兩聲。
很好,現在我知道要先找誰的麻煩了。
“嘿,昨晚睡得好嗎?”
托尼帶着一臉的疲憊走過來拍拍洛基的肩膀。他的疲憊那樣重又那樣深,就連精致的小胡子看起來都有些毛糙糙的。
“我想應該不錯。”洛基握着茶杯把沖他微微揚手示意,“不過你看起來昨晚睡得應該不太好。”
“唔,是有點。”托尼無所謂地聳聳肩,走到料理臺邊上倒騰自己的高濃黑咖,“這是你們阿斯加德人的習慣嗎?還是你的?”
“什麽?”
洛基擡眼去看他。從這個角度上看,洛基格外地不懷好意。那雙深邃的大眼睛裏不知道在醞釀什麽壞主意。
“就是‘應該’啊,我感覺你無論說什麽都要加個不确定性在裏面。”
托尼捧着咖啡走過來,靠在洛基的椅子旁邊。這麽一靠近,洛基便将他看得更清。
他臉上與其說是疲憊,倒不如說是一種過于亢奮過後導致的虛弱。
這個小胡子的眼睛亮得可怕。
“這個該算是我的習慣吧。”
洛基也學他聳聳肩:“作為一個不那麽‘好’的神明,總要通過一點兒手段顯得與衆不同。”
我可真是誠實。
洛基頗為欣慰自豪地想。
最起碼在某些方面,洛基從沒想過說謊。
他不屑于,也不必于。
這世界上有誰用得着他去用謊言對付呢?
就連‘至高無上’的索爾都不行。
“有什麽打算嗎?”托尼開始拍打咖啡機,試圖從星期五的管制下讓它倒出第二杯,“我記得你是自己跑進我們飛船裏的。”
“天哪,多麽無情。”洛基悲傷的表情格外誇張,“難道當初在宴會上邀請我的不是你嗎?”
“多麽可怕的中庭人,多麽無情的中庭人!”
托尼挪開自己可憐的眼睛,急忙做出暫停的手勢挽救道:“好好好,都是我的問題。”
“我不該這麽無情無義。”
“我應該對自己的客人負好責任行了吧?”
洛基又笑了,他極喜歡看別人無措的模樣,于是便配合地擡起下巴道:“當然,負起你的責任來,托尼·斯塔克。”
“早上好,你們這是在玩什麽扮演游戲嗎?”
一向摸不透年輕人想法的史蒂夫·羅傑斯熱氣騰騰地走過來打招呼:“在這種時間裏,餐廳真是難得這麽熱鬧。”
“這你可說錯了隊長。”
“喜歡熱鬧絕對不是你的真心話。”
托尼毫不客氣地嗆他,但眼神卻亮亮的,又有點軟軟的。
“好吧,我承認。”美國隊長不得不在火眼金睛的鋼鐵俠面前舉手投降,“我只是很開心你能夠早起。”
“不過如果你的身體吃不消,我還是建議你慢慢地調整生活作息。”
“看看,看看。”托尼怪叫一聲,終于從星期五的嚴防死守之下偷到了續杯。他端着珍貴的第二杯咖啡走到史蒂夫身邊,保持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扯着笑。
“如果你沒說第二句,我可能都已經感動到熱淚盈眶了,隊長。”
史蒂夫溫和地笑了笑,攤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托尼只好意猶未盡地嘬自己的咖啡。
“你們比我想象的還有意思一點兒。”洛基不知什麽時候轉過了身,翹着二郎腿,将他們兩個的你來我往從頭看到了尾,“我得好好學學中庭人的相處方式。”
“我覺得這挺好的。”
最起碼比阿斯加德那裏虛假的恭維好得多。
“那你的有的學了。”托尼伸手在空中虛點,小胡子因為得意而顯得很俏皮,“不過我相信你學得絕對很快。”
“那當然。”
洛基從來都沒有謙虛這一概念。在他看來,自身所擁有的一切都應該驕傲且得體地展現于人前,毫無隐藏,毫無隐瞞,這就是他的為神之道。
“你們相處的不錯。”詹姆斯也熱氣騰騰地走過來,肩膀上還挂着條白毛巾,“都是單純的吐司?”
“你們可真夠省事的。”
詹姆斯沖洛基揮揮手,直接走向料理臺問道:“有誰想來點培根或者煎蛋之類的?”
“建議你們趕快報,過時不候。”
托尼和史蒂夫毫不猶豫地選擇更好的早餐,就連洛基也想要再加點兒試試。
我應該還能吃。
洛基飛快地觑了一眼肚子,确定它還平坦如常。
“剛剛我看了看大廈的構造,提到這個我就不得不說,你的智能管家可真是全能。”
托尼挑挑眉,好容易将杯子從嘴邊挪開:“謝謝?”
“不過我有個小小的想法,可能有點冒昧。”洛基交換了一下腿,雙手交叉放在膝上,暗示之意不要太明顯。
“請說?”托尼在心中做好了準備,面上一時看不出什麽變化。
洛基輕咳一聲道:“我就是奇怪,這麽大地方,你們難道沒有什麽地下室之類的?”
“要知道在阿斯加德,這樣的地下居所可不少。”
這時候他的眼神裏就透露出一種審視來。
那股嚴厲的審視從漂亮的綠眼睛裏面鑽出來,頗有種相得益彰的精彩。綠眼睛将那股情緒襯得更冷,而那股審視則将綠眼睛映得更亮。
“嘗嘗看?”詹姆斯對正在發生的審視一無所知,畢竟他可是在爐竈上劈裏啪啦地煎雞蛋來着。
他将一個金黃圓潤的雞蛋并兩條培根放到洛基面前,熱情地邀請他品嘗早晨的第一份美食。
托尼笑了笑,從那股嚴厲的審視裏面脫身。
“你可得好好嘗嘗看,我們都愛他的手藝。”
“誰說不是呢,我們當然也有地下室。如果你願意的話,待會兒我們就一起去逛逛。”
托尼輕輕用手指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着,敲擊聲在空蕩蕩的地方顯得尤其的響亮。
“你們阿斯加德的地下室總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吧?”
“我的好管家可不會一上來就給你我們所有的秘密。”
“但是如果是分享,那就另當別論了,你說是嗎星期五?”
托尼忽地将手指停了,擡起來打了個響指:“給這位好奇的客人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