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解決
京城坊間的八卦總是層出不窮的,每過段時日就有幾件新鮮事兒從京城上流圈子一直傳到平民百姓耳裏。而近來有兩件事兒傳得頗為厲害。
一是有一秀才,狀告詹泊侯家的第三子打死他的未婚妻。事情鬧得沸沸揚揚,當天據說有好多百姓都看見那秀才跪在侯府門前痛哭,那侯府看門的還要攆人打人。
旁人上前打聽清楚前因後果,原來這秀才的未婚妻是詹泊侯府的丫鬟,那丫鬟賣身契是活契,做丫鬟就是為了賺銀子供未婚夫讀書,誰知一年前被那三公子看上玩死了,侯府為了掩蓋,将一幹人等全部處死,只說人是病逝。
但事情百密一疏,那丫鬟死前給秀才寫了書信寄放到一個小乞丐那裏,給了全部身家讓人轉交。但乞丐自是不靠譜,揮霍了銀子卻沒幹事兒。但也是趕巧,一年後秀才來京城進學,正好被那乞丐瞧見了,所幸書信沒丢,便這樣交給了秀才。
可憐那秀才一直蒙在鼓裏,本就對一年前未婚妻的病逝悲痛萬分,現在又看到了當年的書信,得知真相,頓時崩潰,說就算不考試不做官,也一定要給他未婚妻讨個公道。
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很快就有禦史參詹泊侯管教不嚴,其子目無王法,頑劣不堪。最後那三公子被判處膑刑。
而另一件事,則是普寧寺近日來了一位雲游做客的道家長老——古存道人。這長老在民間頗負盛名,十年前他曾推算出了冀州地動,向當地知州吐露了天機,救了無數百姓的性命,皇帝知曉後,曾一度想封古存道人為國師,可他卻不求這些身外之物,而是歸隐雲游去了。
十年已過,此時古存道人忽然現身京城,人人都猜測這其中定有大緣由。或許關乎社稷,關乎宮中那位九五至尊。
來了這麽個得道高人,去往普寧寺“沾仙氣兒”的人自然多了不少,就算說不上話,能看一眼這高人長什麽模樣也是好的呀!
許是古存道人名字太好用,還沒等林葵讓柳知月引柳夫人出來,柳知月就提前來信給他,問他是否安排好了,因為柳夫人一直在撺掇柳知月同她一起去普寧寺。
柳夫人大抵是覺得先前說的那親事在太晦氣,就想帶柳知月也“沾沾仙氣兒”,說不定就能得來一樁好姻緣了。
林葵很快應下,讓柳知月明天就過去,而他也會在普寧寺等着。
次日清晨,柳府的馬車在普寧寺前停下。柳知月扶着柳夫人下了車,被普寧寺這門庭若市的景象吓了一跳,各家的馬車把門口堵了個水洩不通,比柳家顯赫的勳貴更是不少。
柳知月心裏直打鼓。林大人這也太大手筆了,這道人究竟是真是假?萬一翻車了,這麻煩可就大了。
柳夫人卻是一副鬥志滿滿的樣子,她撫上柳知月的手,苦口婆心勸道:“知月,聽阿娘的話,今兒個一定要争取見大師一面,阿娘也是為你的後半生着想呀!”
柳知月現在是徹底不擔心了。看柳夫人如此,一會兒不管那道人說什麽,她都能奉若真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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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去正殿拜了拜佛祖,然後順着人流一起湧到了古存道人暫居的小院前。不管男女老少,無論貧窮富貴,此刻都擠在這院門口,态度謙卑地求着守門的小沙尼:“求求小師父了!看一眼,就讓我們看一眼吧!”
小沙尼滿面為難,看着就要招架不住。這時,從院內突然傳出一聲蒼老的嘆息。聲音明明不大,但輕易壓過了院外人的嘈雜。人們不約而同地靜下來。
“無上天尊。各位信士,又何必執着于此?貧道不過一古稀老人,不知有何好看的?”
衆人屏息,只見一身着青灰道袍,蓄着花白美髯的老人從屋中走出來,确實如衆人想象那般仙風道骨。柳知月在人群中依稀看見一眼,只覺得這老道人有幾分個性,而且還挺能唬人的。
忽然,有人高聲大喊。“道長!道長!求您幫我算一卦吧!”其他人也反應過來,霎時間又喧嚷起來,紛紛都求着道長算卦。
人們七嘴八舌,有說要問前程的,有說要問壽命的,有說要問財運的。
古存道人似是實在不堪其擾,忽然指着一人說道:“這位信士,貴夫人現下應當正在生産,你若不速速回去,恐怕會錯失最後一見啊。”
那人頓時大驚失色:“什麽?這……我……”顧不上感謝道長提醒,轉身就要往回跑,衆人見此,也都自覺讓出路來。古存道人見他模樣,嘆息着搖了搖頭,将院中銀杏樹的一片葉子摘下,默念了句什麽,然後叫住那人。
“信士留步——你且将這樹葉交于你夫人手中,便可化解磨難。”
那人一愣,馬上接在手中,連聲道謝,随後轉身跑出去。
衆人還在驚嘆之中,柳夫人卻先一步反應過來,把柳知月使勁兒往前一推,大聲道:“道長實乃仙人在世!可否為小女算算姻緣?”柳知月還有些懵,突然腰間被柳夫人掐了一把,這才馬上乖覺地行了個禮。
這時回過神來的衆人紛紛對柳家母女怒目而視,又一聲比一聲高地喊起來。
古存道人招了招手,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神情:“這姻緣之事到不好在外人面前說起,這樣吧,兩位随貧道來。”
于是柳知月和柳夫人就這樣被帶進院裏。留下外面一幹人等羨慕嫉妒恨。
在屋中落座,古存道人問了生辰八字,掐算一番,随後臉色一變。
“敢問夫人,令嫒可否有婚約?”
柳夫人皺眉搖了搖頭:“先前正準備說親,但沒說成,道長,可是小女這姻緣坎坷?”
古存道人看了看一旁乖巧的柳知月,捋了捋胡須:“貧道觀她面相,乃是命裏無子。”
“什麽?”柳夫人不可置信地反問。
“不僅如此,她命帶孤煞,若與人訂下婚約,不僅會害了她自己,還會累及家人。”
柳夫人一聽,這還了得?她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能是孤煞命呢!
“那……道長可有法子化解?這女子哪兒能一輩子不嫁人吶!”
“無上天尊!此等皆是命數,貧道也無法幹涉。”
聽到這兒,柳知月自然是高興的,看來事情成了。可看着搖搖欲墜的柳夫人,她心中又愧疚不已。作為母親,柳夫人一點錯都沒有,只是她這假女兒,是個自私的現代人。
“不過……貧道推算出,日後貴府将有一遭劫難,而化解這劫難的貴人,或許也可化解令嫒的孤煞。”古存道人忽然話鋒一轉,道出了一點玄機。
“貴人?哪兒找那貴人呢……”柳夫人撫着心口,喃喃問道。
古存道人合上雙目,不再言語。
柳夫人見此,只得拉着柳知月一并連連道謝,将身上帶的香火銀子盡數置于桌上,才帶着柳知月走出去。
人走了。古存道人睜開眼睛,神色中透着古怪。測算這件事是林葵拜托他的,可他也并非在胡言亂語。雖然他的推演之術沒有師父道行高深,但也能看出幾分林葵和這女子身上纏繞的命數。
出了院落後,柳家的幾名侍女忙迎了上來,一衆人朝着寺廟出口走去。一路上劉夫人仍然是憂心忡忡的模樣,柳知月一直在旁安撫着。
忽然不經意間擡頭,看見林葵立在槐樹下看她。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袍,眉清目朗,面如冠玉。對上她的視線,又有些局促地移開眼,用手中折扇點了點下巴,然後又朝岔路的方向指了指。
柳知月一時看呆了去。
他并非生得多麽俊朗無雙,但她就是覺得,他好看得讓她晃神兒,明明是青年,卻偏偏讓她看出幾分不更事的少年意味。就這一瞬,讓人怦然心動。
柳知月讓她們先回馬車上等着,借口丢了帕子去尋。随後轉了幾個彎,終于在一堵僻靜的矮牆下找到了林葵。
見柳知月過來,林葵眼睛一亮,站直身子。忙問:“如何?”
在林葵面前,柳知月終于放松地露出一個笑容,“多謝大人!”
“只是大人,這道長和那秀才的事,究竟……?”柳知月眉頭微蹙,湊近了林葵,壓低聲音問道。
“半真半假吧。秀才是未婚夫,但信和癡情是假。道人是道人,但并非古存,他與咱家有些交情。”
如果不是林葵答應資助那秀才,為他引薦權貴,那秀才又怎會在意一個已死的貧賤未婚妻。
這道人是古存的俗家弟子,林葵有恩于他,且願與林葵共謀大計,遂配合林葵易容成古存,演了今天這麽一出。
“原來如此。”柳知月點點頭表示了解了。掩去眸中的一絲探究。
明明是為了讓她不用嫁人,為何讓那道人又在末尾提了一句“貴人”?莫非他是在指自己?那麽,編出個柳府的劫難又是什麽?柳知月差點兒懷疑,她被林葵借這道人之口給威脅了——不跟他在一起,就要拿她家人開刀?
可看林葵的反應,似乎并非他指使。也許是那道人自己随口胡編的吧。柳知月壓下疑問。
“大人,我得先回去了。”
林葵猶豫了下,還是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給你……”
柳知月接過一看,手帕裏包着幾塊糖饴。明明還沒吃,她卻已經感覺到甜了。
柳知月擡頭看着林葵,眨了眨眼,彎起嘴角笑:“謝謝。”
“你快回吧……”林葵眼神有些躲閃,紅了耳根,出聲催促。
“嗯。”柳知月揮了揮手,“大人下次見~”
身影跑遠了,腳步比平常輕快許多。
林葵已經習慣于望着她的背影了。
下次見……嗎。她知不知道,她給了自己多少希望。只她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他心口就滿得發漲,就恨不得把她鎖在身邊,恨不得把一切障礙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