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試探
柳府後院,柳知月百無聊賴地在秋千上看着話本,懶懶散散的樣子讓身旁的婢女直皺眉頭。
“小姐,夫人吩咐奴婢看着您好好反省,您這……”翠竹都快哭出來了。
柳知月輕輕掃了一眼,目光又回到書裏,敷衍道:“這就了……等紅石回來就進屋了。”
可您回去不也是躺在榻上看畫本兒嗎!翠竹有些崩潰,小姐上次偷跑又假借好友李姑娘相約,結果誰知夫人直接派人去李府問了清楚,這一東窗事發,小姐直接被禁了足,夫人只說反省好了才能再出去。可看小姐如此,萬一又被夫人發現,這禁足的日子可什麽時候是個頭呀!
終于,西側的圍牆旁傳來響動,一人利落地翻進來,略一打量,見柳知月在秋千上,立馬三步并兩步地快步走去。
“小姐。辦妥了!”紅石開口。
柳知月這時才松了口氣,合上畫本,帶着紅石回到屋裏細細說。
“他怎麽說?”
“約您三日後巳時福祥樓見面。”說罷紅石又拿出玉佩。
柳知月薇薇一驚,“怎麽又還回來了?”
“看來還……挺仗義的?”
這關系,蠻微妙的,有點像“華人互助會”的感覺……她不是不知道,早期穿越小說裏那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說法早就過時了,現實中情況要複雜太多,人心難測,就算是來自同一個地方,也不代表無害。
但不管怎麽說,柳知月都很想多跟這個林葵打打交道,這人給她的第一印象不錯,有禮有度,自信卻不傲氣,胸有城府卻坦坦蕩蕩,讓人一看就覺得靠譜。感覺是個能做朋友的人。至于他那些傳言,既然他想見面,何不在相處中自己判斷呢?
紅石見小姐在出神,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開口:“小姐,您真的要去嗎?您不知道,要不是那信物奴婢亮得快,奴婢就要血濺東廠了。”
柳知月看紅石委屈的小模樣,讨好地笑笑:“好了~你功不可沒,若真當如此,我拼上性命也會為你報仇的。”
柳知月這話可是認真的。這不是聖母,是作為人應有的良知。紅石為她跑這一趟,說實話她也擔心,萬一那日林葵只是客套話,轉頭便忘了呢?只見過一次,還是東廠的人,若非實在走投無路,她也不會走這一步險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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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歸抱怨,紅石自然是向着自家小姐的,小姐能這麽說,她就很滿足了。頓了頓,她又想到:“可小姐,您還在禁足中啊。”
“唉……能怎麽辦。”柳知月無奈搖了搖頭,沖外喊到,“翠竹——筆墨伺候——”
“——抄女戒吧。”
這一抄,就到夜裏。疲倦地撂下筆,昏昏欲睡的柳知月盯了會兒搖曳的燭火,夜風從窗縫中透過來,讓她微微打了個寒顫。随後徹底醒了神兒。
看着滿篇的蠅頭小字,柳知月罕見地露出了冷笑。
女戒?可去T.M的吧。出嫁從夫,三從四德,鬼才會聽!
在現代,柳知月就不太看好婚姻,她相信愛情,但認為婚姻觀念裏的很多糟粕會毀掉愛情。她覺得婚姻會讓愛情走向墳墓,而沒有愛情的婚姻更是徹頭徹尾的悲劇。還有孩子,柳知月讨厭小孩兒,更不打算為別人生孩子。
什麽?你愛他就要為他生孩子,孩子是愛情的結晶。不,孩子是婚姻的産物,并非愛情,愛情不需要任何第三者。柳知月可以為愛情犧牲,但做不到為孩子犧牲。既然做不了好母親,就不要選擇讓孩子出生。柳知月認為,她這是非常合理而道德的想法。
但所有人都告訴她要順其自然,她自己也想過,是否等到了年紀,她就會改變想法。但遺憾的是,她死得太年輕,25歲,她依然這樣想。
穿到古代,那就更不必說了,已經沒有改變想法的機會了。這一夫多妻社會,嫁人生子?她一個感情潔癖想想就一陣惡寒。這可不是小說,哪來那麽多“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件事,她絕對不會妥協。
兩年前穿到這具身體時,她因重病錯過選秀,鬼門關前闖了一遭。久病初愈,爹娘便對她多了幾分縱容,允許她經常去外面走走,可兩年過去,她到底年紀大了,再不說親就晚了。于是近來柳夫人也對她嚴厲了許多——柳知月的好日子到頭了。
還有兩天……
睡前,柳知月握着那玉佩出神。
太慘了吧……也實在是太慘了。穿越成一個太監什麽的。柳知月過度的腦補讓她一時間有些“母愛泛濫”。
她對林葵是非常的感興趣。究竟是什麽樣的能人,能活成電視劇裏那種反派的模樣?
也許還是太寂寞了……?這日子過的,總算有點兒意思了。
她暢快地舒了口氣。
心口在發癢,她竊喜,隐秘的瘋狂。
人,果然還是群居動物啊。
把信物小心翼翼地安放在枕下,柳知月閉上眼。
可別讓我失望啊……
三日已過,這日林葵早早到了地方,開了個靠窗的雅間,讓薛涼守在外面,等着人來。
林葵心裏算着時辰,望着窗外,終于見戴着帷帽的柳知月出現在樓下。
足足晚了三刻。
柳知月進了房間,摘了帷帽遞給紅石,氣息微喘,看着窗邊的林葵投來視線,生出幾分不安。
“抱歉……”
“可是遇到什麽麻煩?”林葵調整了下坐姿,轉過身子,逆光的陰影消退了去,露出一張沒有什麽表情的臉,語氣卻帶着幾分關切。
柳知月驀地放松下來,不自覺彎起唇角,輕輕點頭:“若我與人見面的事被我娘知曉……”
“放心,不會。”
東廠人辦事,自然不會有這等缺漏。林葵伸手點了點身旁的位置,“柳小姐,請坐。”
柳知月從紅石手裏拿過一個食盒,随後抿了抿唇,讓紅石先到門外守着。
“小姐……”紅石一驚,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不,不是這個,萬一,萬一小姐惹惱了對方……
“沒事的,有事會喊你。”
還是把人勸了出去。
林葵有些驚訝,他是不介意有人跟着的,柳知月為何非要與他獨處?這膽子大得……到是和初見時如出一轍。
柳知月提着食盒不急不徐地走過去,坐在林葵身旁。
“嗯……林大人,我給您帶了些‘家鄉’的點心。”柳知月斟酌着用詞,打開蓋子,露出了裏面金黃松軟的塊狀糕點。
說來慚愧,作為一個“穿越女”,這是柳知月為數不多能搗鼓出來的東西了。
“您試試看?”她期待地看向林葵。
可與預想不同,林葵竟疑惑地問:“這是什麽?”
不會吧……他的世界,有酒吧卻沒有蛋糕?還是……她做得不太像?
“是蛋糕啊……”柳知月沒控制住自己失落的表情,眉梢有些耷拉下來,垂下眼簾。
林葵哪見得了她這樣,連忙拿起這點心,徑直塞一口進嘴裏,又甜又軟的,口感和味道都很新奇,底下有些焦,但味道更香。
很……好吃。林葵眼睛亮了。上一世,他可從沒吃到過柳知月親手做的吃食。一口吃完,把剩下的三兩口全都塞進去,急得好像有人跟他搶似的。
柳知月被他這反應吓到了,連忙拿起茶壺往他跟前的茶杯裏續水。看來……還不錯?
他靜靜嚼完,喝了口水,又拿出手帕拭過嘴,才緩緩道:“咱家還以為……蛋糕只能是生辰時吃的。”
這點她提過,只不過他以前從未見過“蛋糕”的實物。
原來是這樣,林葵的話打消了柳知月的疑慮。也許對方平時就不怎麽吃甜點,更何況是她這麽原始的蛋糕胚。
“喜歡就好。您肯幫我這麽大的忙,我卻沒什麽能作答謝的好東西,實在不好意思。”
“不用。”提到正事,林葵将一張紙遞過去,“都寫在這兒了,你看看,可用得上?”
柳知月接過一瞧,發現這說親對象還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從虐待貓狗,到玩死丫鬟,觊觎嫂子,可笑表面上竟還是搶手的青年才俊?藏得還真是夠深。只是她本還想着放些緋聞就夠了,可要把這些“黑料”捅出去,以詹泊侯府的勢力,絕對跟她沒完,到時柳府也要受牽連。
結果還什麽都沒說,身旁的林葵又搶了白:“你若需要,咱家可以幫你把這些劣跡透出去。”
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麽,又加一句。
“一下也是幫,兩下也是幫。既然你和咱家有緣,咱家也樂意動動手指,小事兒而已。”
她從不求他的,沒想到這時的柳知月,能給他這麽大的信任。他自然是想,更進一步。
想說的都被堵回去,柳知月只好點頭,應了聲“嗯”。心中更加過意不去。人家天天公差繁忙,還要抽出手來處理她的私事,更何況是這種暴露了會招人記恨的……想到對方本來就很糟糕的風評,柳知月的手不禁攥住裙擺。
“你……為何不願嫁人?”林葵忽然問道。
這一問問得冒昧。柳知月可沒打算跟一個剛認識的人談婚戀觀。
但,她都已拜托了這樣的事情,而對方應該也是和她來自同一地方的人。說說倒也不會怎樣。不過,這之前她果然還是有些事想問問清楚。
柳知月仰起臉笑笑,扯開話題:“對了,大人,我是2020年出車禍死的,然後醒來就在柳府了。您呢?您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雖然有酒吧和蛋糕,但也不能證明是她那個現代,或許有什麽奇幻魔幻的設定也說不定。柳知月知道自己腦洞可能有點大,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将面對怎樣的“敘舊”,總不能想當然吧。
林葵能說什麽。一開始他可能是想試探重生,但被柳知月誤會後,他就想這樣将錯就錯下去,他無法拒絕這個接近的機會,也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将來會經歷的種種。
“和……你知道的世界差不多。”
因為都是從你這裏獲悉的——只能這樣模棱兩可。
不過,原來她也經歷過一次死亡了。她沒講過,她說得更多的是那個世界的常識、觀念和事物。
那裏的車他知道,四個輪子,賽過千裏良駒,“出車禍”,那便是……一定痛極了。他不能想象那種血腥的場面發生在她身上。如何能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口?深深望着柳知月近在咫尺的容顏,此刻他很想伸手撫上去。
這樣一說,柳知月明白了,應該和她的年份差不出三五年。
“那您,來這兒之前的年齡是?”
“……三十有五。”上一世死的時候。
“啊,那可有妻子孩子?”柳知月問出口才覺得不妥。他穿越成太監,提及妻兒親人,不是傷口撒鹽嗎?
還沒來得及補救,對方微冷的聲音傳來。
“未曾。”怎麽能有?
好吧,三十五的黃金單身漢,好像也不是高興的事。“呃……您以前做什麽工作的?”
“和現在,差不多。”林葵想想,難得為自己辯解一句,“那些風言風語,你別信。”
心狠手辣他認,什麽“笑面閻王”倒也貼切,這一年張茂給他的抄家活計也确實不少,但那些都是表面啊,他做這些,與他希望大景昌盛,百姓安康,沒有任何沖突。
柳知月一愣,和現在差不多是——“您以前就是當官的?公務員?還是,警務人員……”
總不會是國家什麽秘密情報組織的特工吧?但其實柳知月覺得真有可能是這幾種有些特殊的行業,畢竟一般人誰受得了東廠那種工作環境,又有幾個腦子才能受得住官場皇宮那種爾虞我詐?
至于為什麽一直猜好人,柳知月只任性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好人?壞人?她哪管得了那麽多,能對她做好人她就已經很感謝了。
“好了……”雖不知後幾個詞是指什麽,但看着柳知月敬仰的神色,林葵被臊得不行,更有愧意和難堪,他快裝不下去了……
“呃……大人,我就再問最後一個!”柳知月急急道,“您,您到這兒多久了?”
沒有從……淨身開始吧?
“兩年。”
“欸,我也是。莫非……我記得我醒那日,應是十一月初九。”
林葵心中也是一驚,他确實也是在那一天回到過去的。所以這次重生,果然是與她有關嗎?莫非老天爺知曉他心中執念太深,才給了他補救的機會。
“咱家也是。”林葵淺淺一笑,“看來是天賜的緣分。”
柳知月只當是調侃,卻沒發現話語間的暧昧。
莫非那天這個世界出現了什麽時空漏洞?可,又為何是他們兩個?
“是啊,大人。”柳知月也笑,能在另一個世界相識,這幾率用5000年的回眸來換都不夠吶。